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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上)

    華山驚密

    楚天舒佯作大吃一驚,説道:“什麼,齊勒銘沒有死嗎?你不是説他已經傷在你們武當五老劍下的?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從懸崖上跌下江中,怎能還活着呢?”玉虛子道:“十多年來,我也一直以為他是必死無疑了的。但最近得到的消息,卻是不能不令我有了思疑。”

    楚天舒道:“有人見過他麼?”

    王虛子道:“不錯,是有人見過一個可能是他的人。”

    楚天舒道:“可能是他,這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這位見過那個可疑人物的朋友,對他的武功甚為熟悉,但因相貌不同,故此還不敢斷定是他。”

    “事情是這樣:京師第一大鏢局叫做震遠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是湯懷遠,湯懷遠有個弟弟叫湯懷義,湯懷義最近交了一個朋友,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但這人的武功卻是極為高強,我那位朋友見他偶然露過一鱗半爪,好像是齊家的武功。”

    楚天舒道:“你這位朋友和齊勒銘本來是相識的吧?”

    玉虛子道:“豈只相識,還吃過他的虧的。但據這位朋友説,那人的相貌和齊勒銘不同,臉上也沒傷痕。不過非但武功相似,神態和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也和齊勒銘生前一樣。”

    楚天舒道:“那人的武功只不過稍露一鱗半爪,既然相貌不同,那就不是他了。”

    玉虛子道:“不,相貌是可以用改容易貌之術完全改變了本來面目的。但武功的神髓,無論怎樣掩飾,落在大行家的眼中,卻還是可以看得出它的根源!

    “我們武當五老殺不了齊勒銘,齊勒銘若果‘重生’,必然要來殺我們武當五老。縱然有幹分之一可能,我們也不能不提心吊膽了。

    “因此,我們必須查明齊勒銘是死是活,在未查明之前,我是寧可信其有的!

    “老弟,如今你該懂得我是為何要捉拿那個妖婦了吧,為的就是要從她的口中得到確實消息。她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若還活着,她一定知道。唉,但可惜——”

    楚天舒大感尷尬,只好道歉:“都是我的不好!壞了道長大事。”

    玉慮子道:“事情已經過去,你也不必自咎了,如今我們只能從第二條線索着手追查,這第二條線索就是齊勒銘的父親。”

    説至此處,玉虛子苦笑道:“但齊老頭兒和那妖婦可是不能同日而語,我可以抓住那妖婦逼問她的口供,齊老頭兒的武功卻是號稱天下第一。縱然未必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惹他不起。”

    “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華山,就是想清華山派的朋友相肋的。據我所知,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和長老之一的天遊道人與齊燕然都曾有過來往。我也並不是要他們出手去對付齊燕然,只是想請他們仗義執言,請齊燕然不要袒護逆子。假如他的兒子已經回家,希望他交出來。”

    楚天舒道:“你以為齊燕然肯答應麼?他似乎只有這一個兒子。”

    玉虛子道:“不錯,他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傷在我們武當五老的劍下,他沒有向我們報復,已經算是難得了。要他把兒子交出來,他多半是不肯的。

    “不過,他縱然不肯,我們已是盡了禮數了。這叫做先禮後兵,只要他不阻攔,我們武當派對付齊勒銘相信還可以對付得了。我們甚至作了最壞的打算,必要時我們準備邀請少林、峨嵋、青城、華山、嵩山和我們武當派的掌門人,六大門派聯合行動,與齊家父子周旋,假如齊老頭兒蠻不講理,硬要庇護他的兒子的話。”

    楚天舒心裏想道:“你這算盤也未免打得太過如意了,茲事體大,六大門派這一關你就先通不過。”故意問道:“華山派的掌門答應了替道長去做説客沒有?”

    玉虛子嘆口氣道:“你不見我一個人下山嗎?假如他們已經答應,我也用不着追捕那妖婦了。

    “天蟒道人本來是我的至交,可惜他正在坐關,不能見客。掌門天權道長膽小,他連到齊家去打聽消息都不願意。

    “不過我也沒想到有這麼湊巧的事,一下山就碰見那個妖婦;走了那個妖婦又碰上你。第一條線索雖抓不着,第二條線也落了空,但三條線索又給我發現了!”

    楚天舒苦笑道:“道長把我當第三條線索麼?可惜我這條線索絲毫也派不上用場。”

    玉慮子道:“你剛從齊家出來,聽你的口氣,雖然似乎未見過齊勒銘,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消息吧?比如説齊老頭兒有沒有和他的孫女提及她父親尚在人間?”

    楚天舒道:“我不知道他們祖孫之間是否談過此事,但齊姑娘卻是從來沒有和我談及她的父親。”

    原來楚天舒不願意把齊勒銘尚在人間的確實消息説給玉虛子知道,他是另有打算的。

    不錯,齊勒銘是他父親的仇人,甚至齊燕然也擔心兒子會去暗殺他的父親,但他還是希望這段冤仇能夠化解。

    那日他假裝昏迷未醒,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不錯,他的父親和他的繼母相愛在前,他的繼母又是在受了齊勒銘的殘暴虐待,而且是在後來以為齊勒銘死了之後才改嫁他的父親的,他的父親和繼母都沒有錯,但齊勒銘因為得不到妻子的愛而生恨,似乎也是值得原諒之處。

    他也不知道暗算他的那個人是否齊勒銘,不過即使是齊勒銘吧,他也不想記恨了。因為齊勒銘雖然要把他置於死地(不知什麼緣故,或許是一種神秘的感覺吧,他總是覺得兇手似乎不會是齊勒銘。),但救了他的性命的卻是齊勒銘的父親。

    何況他和齊漱玉也算得是交情非同泛泛的朋友呢!

    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他也深深感覺得到,齊燕然口口聲聲痛罵他這不肖的兒子,但內心其實是深愛兒子的,齊燕然要丁勃趕往揚州去阻止兒子闖出更大的禍,固然一方面是為了保護他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也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他感齊燕然之恩,倘若他幫別人殺了齊燕然的兒子,豈非以怨報德?

    他想:“即使玉虛子的計劃能夠令得齊勒銘再死一次,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喪生了!那些無辜送命的人,可未必有齊勒銘那樣好的運氣復活!”

    因此他決定守口如瓶,絕不透露有關齊勒銘生死之謎的秘密。

    玉虛子好生失望,説道:“你再仔細想想,齊家的人可曾透露過任何有關他們這位大少爺的口風,不一定要直接説出他的名字

    楚大舒搖了搖頭,玉虛子默然半晌,説道:“不錯,齊燕然和丁勃都是老狐狸,不會隨便對外人露出口風的。楚賢侄,齊老頭兒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我比他晚兩輩,他對我就像一般的長輩對小輩一樣,説不上特別好,也沒特別壞。”

    玉虛子自言自語:“這倒有點奇怪了,晤,説不定他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知道什麼?”

    玉虛子道:“齊勒銘不但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也是令尊的仇人,你知道麼?”

    楚天舒佯作吃驚道:“真的嗎?家父卻從來沒有和我説過有這麼一個對頭,他是因何與家父結仇的?”

    玉慮子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我那位和湯懷義有交情的朋友透露的,據説湯懷義那位新相識對令尊似乎含恨甚深,有一次有人談起令尊是江南第一大俠,他在一旁連連冷笑,如果這個人是齊勒銘的話,對令尊必將大大不利。”

    楚天舒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原來他知道只是這麼多。”

    “道長既然懷疑那個人,為什麼不親自上京同湯總鏢頭打探。就算要冒點風險,也勝於去齊家找尋線索了。”

    玉虛子道:“賢侄,你有所不知,我們武當派有條門規,一不許做官,二不許做鏢師。我身為長老,更應該做弟子的模範,甚至要避免和這兩種人來往的。”其實,真正的原因他還未説出來,他是害怕在京師碰上齊勒銘。若然五老一齊上京,又有打草驚蛇之慮。

    楚天舒給他纏得已是有點不耐煩了,心裏想道:“我姑且敷衍他吧,做不做在我。”於是説道:“多謝教導,晚輩這就趕往京師,告辭了。”

    正要下山,忽聽得鐘聲噹噹,從山頂傳來,震得耳鼓嗡嗡地作響,楚天舒仰望山峯,雪封霧鎖,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那麼遠的地方敲鐘,這裏都聽得見,而且鐘聲敲得甚急,不像是一般廟宇做法事的鐘聲。

    玉虛子“咦”了一聲,説道:“楚賢侄,你且慢下山!”

    楚大舒道:“道長還有什麼吩咐?”

    玉虛子道:“你聽見鐘聲沒有?”

    楚天舒道:“這麼響亮的鐘聲,聾子也聽得見了。”

    玉虛子道:“你聽鐘聲,敲得甚急,你知道這是什麼鐘聲嗎?”

    楚天舒道:“正要向道長請教。”

    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召集門人的鐘聲,此鍾安放在山頂的凌虛閣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來,聲聞十里。不是有大事發生,不會敲的!”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玉虛子道:“就因為華山派正有大事發生,但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此事倘若只是他們內部的事情,那還罷了;倘若是因外人潛入做出不利於華山派的事情,你這個時候下山,豈不要惹起華山派弟子懷疑?”

    楚天舒雖然有點討厭玉虛子,但想:“他説的這番話倒是深通人情世故之言。”便停下腳步,説道:“華山派名列六大門派之一,門下弟子沒有一千,少説也有數百吧。有什麼外人敢到華山撤野?”

    玉虛子道:“那也説不定啊。比如説咱們剛才碰上的那個妖婦銀狐不就是與華山派全無關係的外人嗎?”他沉吟片刻,繼續説道:“那妖婦怎的會在華山出現,真是令人莫名其妙。但她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吧?嗯,莫非她還有同黨,給華山派的弟子發現了?”

    楚天舒笑道:“道長不會懷疑我是那妖婦的同黨了吧?”

    玉慮子笑道:“咱們早已説得清清楚楚,我當然不會再懷疑老弟了。但華山派的弟子卻未必會相信你的説話,所以目前最好還是跟着我為妙,讓我做你的保鏢吧。”

    他一面説一面向山上走,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跟着他走。

    鐘聲已經停止了,卻見有幾道藍色的火焰從正中的太華峯上升起,射向四方。玉虛子道:“看情形,似乎當真來了外敵,華山派的弟子正在分頭搜索。華山派的中樞景陽宮就是在太華峯上的。”

    楚天舒道:“道長是要回景陽宮嗎?”

    玉虛子道:“我剛剛拜訪過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華山派出了事情,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即使用不若我替他們效勞,我以武當派長老的身份,也應該對他們表示關心的。”

    楚天舒道:“我和華山派的道、俗兩家弟子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也夠不上和他們攀交情。”

    五虛子一皺眉頭,説道:“你又來了,你和他們縱然沒有交情,令尊的大名他們是不會不知道的。這樣吧,你和我上山去,要是碰見華山派的弟子,弄清楚是發生什麼事情之後,那時你要下山就任由你了。”楚天舒苦笑道:“我要避免嫌疑,也只好倚仗道長你做保鏢了。”

    兩人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只見前面一片峭壁危崖,刻着“迴心石”三個大字。

    懸崖陡壁掛着一條細長的鐵鏈,少説也有十數丈長,鏽色斑爛,隨風搖晃,令人心神不定。再看壁上前人題字,左邊刻着“當思父母”,右邊刻着“勇猛精進”。楚天舒道:“這兩句話互相矛盾,到了隆峻的地方,若然想起父母,有道是孝子不立危牆之下,哪裏還能勇猛精進,冒險攀登。”

    五虛子道:“兩壁題字,是兩個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寫的。”

    楚天舒道:“右邊那‘勇猛精進’四字,鐵劃銀鈎,鋒芒由露,劍法中似乎隱隱含有武功。”

    玉虛子道:“賢侄眼力不差,這四個字是華山派創派祖師千仞道長寫的。他利用這懸崖峭壁訓練弟子的輕功,故此鼓勵弟子必須勇猛精進。”

    楚天舒道:“不過,華山派的弟子大概很少從這裏上下吧?”

    玉虛子道:“不錯,輕功能夠練到飛渡懸崖的弟子畢竟不多。學武的人大都有點好勝心理,輕功較差的弟子,若是抓着鐵鏈笨手笨腳的攀登,恐給同門所笑,不過這裏卻是登山的捷徑。”

    楚天舒道:“左邊那‘當思父母’四字和迴心石的題名書法一樣。圓潤厚重,四平八正,一筆不苟,恐怕是個食古不化的讀書人寫的吧?”

    玉虛子哈哈笑道:“你説對了一半,讀書人是不錯的,但你説他食古不化,恐怕我不知有多少讀書人要罵你對前賢不敬。”

    楚天舒道:“哦,是哪位前賢寫的?”

    玉虛子道:“是唐代大儒,大名鼎鼎的文起八代之首的韓文公韓愈寫的。説起來有段故事,據説韓文公上了蒼龍嶺不敢下來,急得痛哭一場,連書本子都扔掉了。蒼龍嶺上還有個‘韓愈投書處’的古蹟呢!此事或許是後人附會的,不過他回去之後,寫了‘迴心石’和‘當思父母’兩幅字,用重金請高手匠人刻上,這事卻是真的。他是要遊人到了此處就回心轉意,到此為止。”

    楚天舒心裏想道:“韓文公崇儒闢佛,稱為大儒是可以當之無愧的。不過孔孟之道亦非天經地義,説他食古不化,也不見得就是對他不敬。”但無心與玉虛子辯論,説道:“咱們已經到了迴心石下,那麼咱們是應該回心轉意呢,還是繼續登山?”

    玉虛子笑道:“咱們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我正是因為這裏是登山捷徑,才和你走這條路的。”

    楚天舒道:“晚輩可不知有沒有這個本領。”

    玉虛子道:“賢侄家學淵源,輕功想必也是好的。不必客氣?請先上吧。”

    楚天舒知道他的心意,説道:“好!那就讓我先試一試吧,要是跌下來也有道長接住。”

    説罷手握鐵鏈,打鞦韆似的蕩了幾蕩,越蕩越高,陡然放開鐵鏈,即趁盪漾之勢,飛身直上,半空中説道:“班門弄斧,道長莫要見笑!”

    玉虛子吃了一驚讚道:“好俊的輕功!”

    “好俊的輕功!”迴心石上也有人失聲叫!但這個人卻不是稱讚他的,楚天舒腳尖剛剛着地,那個人唰的一劍就刺過來了。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華山撒野?給我躺下!”是個道士。

    這一劍來得凌厲之極,楚天舒心中有氣:“你還未知道我是什麼人,就要我躺下,也未免太霸道了!”明知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但一來是心中有氣,二來立足未穩,要抵擋這樣凌厲的攻勢,也非得狠狠的反擊不行。楚天舒駢指如戟,腳步一個跟蹌,似乎是站立不穩,向前傾倒,其實卻是以絕妙的身法欺身進逼,以指代筆,點向對方胸口的要穴。

    那道人吃了一驚,百忙中一個回身拗步,劍鋒斜指,避開楚天舒的強攻,仍然指向楚天舒的咽喉。他第一招是刺穴的劍法,第二招己是殺手絕招,更加厲害了。

    説時遲,那時快,楚天舒已是拿起了判官筆,與此同時,另一個道士也撲上來了。叫道:“師弟,留活口!”他後發先至,出劍更快,一招之間,遍襲楚天舒的帶脈六穴。

    楚天舒叫道:“你們怎可不分青紅皂白的,請聽我説……”話猶未了,那兩個道士已是左右夾攻,把楚天舒逼得透不過氣來,哪裏能分神説話。

    原來這兩個道長正是華山派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一個道號涵虛,一個道號涵谷。最先和楚天舒動手的涵谷性情較為暴躁,他正在為着本門發生的慘變滿腔悲憤,是以一見有個陌生人出現,而且這個陌生人的身手又是如此不凡,不禁就把楚天舒當作了敵人了,不過他第一招也還不是要取楚天舒性命的,但一交手就幾乎吃虧,這才發了狠。

    此時他已遵從師兄勸告,恢復使用刺穴劍法,刺穴劍法雖然不是致命的劍法,楚天舒卻也不能任由他們刺着穴道,只好用力抵擋,涵虛、涵谷雙劍合壁,配合極佳,迅即把楚天舒籠罩在他們的劍勢之下。

    楚天舒雙筆口立,擋開涵虛的一招六式,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他緩過口氣,正想説話,涵谷的劍招又到。他的劍法不及師兄精妙,但更為狠辣。這種重手法刺穴,雖然不至斃命,給刺着穴道元氣亦將大傷。楚天舒無法分辨,心頭火起,只好與他對攻。

    涵谷一面連發狠招,一面喝道:“我才沒功夫聽你的假話呢,待拿下了你,不怕你不説實話!”

    楚天舒哼一聲,心裏想道:“華山派的刺穴劍法雖然精妙,卻也未必勝得過我的家傳筆法,憑你們兩個牛鼻子臭道士就想把我拿下?”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就要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還擊,但終於還是忍住了。“玉虛子一上來,事情就會明白。我暫且讓你們幾分。”

    楚天舒沉着應付,拆了幾招,此時方始看清楚周圍環境,只見這塊“迴心石”上,光溜溜的草木不生,橫空伸出,形狀狹長,好像空中橫架的石樑,還有兩個劍已出鞘的漢子,在一旁虎視眈眈,似乎正在準備向他進擊。

    涵虛説道:“白師弟、薛師弟,你們趕快到崖邊埋伏,提防這小子還有黨羽,這小子跑不掉的,用不着你們出手。”

    話猶未了,那兩個漢子正在向着懸崖走去,也還未到彼端,玉虛子已經上來了。

    王虛子一上來便即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

    可是那兩個漢子並沒有住手,他們見玉虛子來勢急勁,根本不理會他説什麼,無暇打話,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子眉頭一皺,喝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

    這兩個漢子仍然進攻,齊聲喝道:“誰知道……”話未説完,陡然只覺虎口一麻,玉虛子的拂塵輕輕一拂,同一時間,拂着了這兩個人的寸關尺脈。

    同一時間,楚天舒這邊的戰況也有變化。

    那兩個漢子未停手,和楚天舒拼鬥的這兩個道士先罷手了。

    原來楚天舒見那兩個漢子伏擊玉虛子,他的期望落了空。無暇思索,登時便即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反攻。雙筆交叉穿插,左點涵虛脅下的“期門穴”有點涵谷時端的“曲池穴”。

    但招數一發,楚天舒也發覺了涵虛是正準備躍出圈子的。

    幸虧他發覺得早,懸崖勒馬,涵谷這才不至於吃了大虧。不過由於他出招極急,臨急煞勢,也還是不能煞住的。

    涵虛正在躍起,百忙中一劍橫披,楚天舒點向他的那支判官筆去勢略緩,給他擋開了。

    涵谷卻是正撲上來,只聽得“嗤”的一聲,胸口的衣裳給戳破了一個小孔。幸虧楚天舒在這剎那之間,硬生生的收回幾分真力,而且立即倒縱,這才沒有把涵谷的胸口洞穿。

    涵谷呆了一呆,他的師兄涵虛已是在喝道:“師弟不可無禮,這位道長是武當派的玉虛道長。”

    要知涵虛的武學造謂不在楚天舒之下,楚天舒能夠察覺他已消了敵意,他當然也能夠察覺楚天舒是手下留情。他一見涵谷沒有受傷,就放心去喝止另兩個師弟了。

    那兩個漢子話猶未了,只覺虎口一麻,不約而同的長劍脱手。

    眼看兩柄長劍即將落地,玉虛子拂塵一卷,把劍捲了起來,劍柄向外,送到這兩個人手中,微笑説道:“得罪了。兩位可是天梧道長的門下?”

    學武的人大都是講究“寧死不辱”的,對保持體面極為重視。兵刃給人打落,那是大失面子的事。縱然輸給長輩不敢發作,胸中的芥蒂亦是難消。玉虛子就是因為知道這個禁忌,故此替他們挽回顏面的。他出手快如閃電,旁觀的人但見劍光飄閃,三條人影一合即分,若不是站在他們的身邊,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漢子的長劍曾經脱手了。

    這兩個漢子又是吃驚,又是感激,心裏想道:“武當五老果然名不虛傳,只一眼就看出了我們的師承。”原來華山派和掌門同一輩份的,道俗兩家在內共有五人,五個人的武功各有特點,但其中差別極為微妙,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很難看得出來。

    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弟子白仁甫,弟子薛仁豪,家師正是法諱天梧,請恕晚輩無知冒犯。”

    玉虛子笑道:“上次我到華山,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非復當年,亦非本來面目了。也難怪你們認不得。”説話之間,涵虛涵谷已是上來施禮。

    原來涵慮、涵谷二人,因為是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玉虛子這次來拜訪他們師父的時候,他們是曾經隨侍在側的。

    華山派有八百多名弟子,各有職司。玉虛子這次來訪華山,當然不可能每個弟子都見到他,這兩個天梧道人的俗家弟子當時正在後山採藥,就是未曾見到他的。

    玉虛子正要向他們發問,涵穀道人卻先向楚天舒發問了。

    他雙眼緊緊盯着楚天舒,手中的長劍也還未曾入鞘,冷冷説道:“這位大英雄是……”他吃了楚天舒的一點小虧,胸中怒氣未消。

    玉虛子哈哈一笑,便即代答:“説出來你們一定知道,他是江南武林第一家,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公子。”

    楚天舒道:“小弟楚天舒,道才多有失禮,請兩位道兄恕罪。”

    涵虛説道:“這是我們誤會,與楚兄無關。應該是我們向楚兄陪罪。”

    涵谷卻説:“請問楚少俠怎的會在此地?是代表令尊有事而來的,還是你自己遊山水的呢?”

    楚天舒道:“小弟是偶然過華山,碰見玉虛子道長。”

    涵谷説道:“哦,這可真是巧事了。不過請恕我冒昧多問,請問楚少俠是在山下碰見玉虛道長的,還是在山上碰見的?當時楚少俠是否已經聽見鐘聲?”要知玉虛子是剛在兩個時辰之前向天權道人告辭,且又由涵虛、涵谷二人將他送出道觀的。如今玉虛子又已返回“迴心石”,計算路程,玉虛子不會是在山下碰見楚天舒。(他們不知道玉虛子在山腰就施展輕功追趕狠狐穆娟娟。不過事實上玉虛子也還未曾追到山下,楚天舒就上來了。)

    他這一問意思甚為明顯,倘若楚天舒早已上山,那就有嫌疑了。

    涵虛忙道:“師弟,難得楚大俠的公子光臨,咱們不可失禮。”

    玉虛子也有點不高興了,説道:“我和楚少俠是巧遇,但此事説來話長,待我見了令師再向他稟告吧。我聽你們的鐘聲敲得甚急,請你們先告訴我,是否發生什麼事情?”弦外之音,此事不僅是“説來話長”,而且是他們還沒資格與聞的,涵谷也覺得自己向楚天舒咄咄逼問過份了些,就不言語了。

    涵虛泣然説道:“多謝道長關心,只是道長再也不能見到家師了。”

    玉虛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説什麼?我剛與令師分手,難,難道……”

    涵虛聲調低沉,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舌尖吐出來:“家師不幸,已登仙界。”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玉虛子做夢也想不到的噩耗。

    鐘聲敲得這麼急,他早已料到是有意外的大事發生,也早已料到是凶多吉少的了。但沒料到,消息之壞,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了片刻,猛地叫起來道:“這怎麼會,怎樣麼會!令師與我談話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

    涵虛拭淚説道:“家師是有點死得不明不白!”

    這句話的意思等於證實了他的師父是死於非命!

    他的師父可不是一般人,是一大門派的掌門人!

    楚天舒心裏想道:“怪不得他們要鳴鐘召集所有門人,掌門死於非命,第一件緊要的事當然是追查兇手了。好在我沒有下山,否則這嫌疑只怕是更重了。”

    玉虛子啞着聲音説道:“是給人害死的麼?”

    涵虛説道:“死因尚未明瞭,但多半是給人暗算的了,故此由二師伯暫且主持大局,分派弟子四面追查,看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

    涵谷忽地插嘴説道:“很少人從這條路上山的,倘若在這條路上發現陌生外面人,此人武功定非泛泛,也就更加可疑了,楚少俠,你別多心,我不是説你。我只想知道你上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楚天舒心頭有氣,想道:“銀狐穆娟娟被我放走一事,他們始終會知道的,不如由我先説出來,要是他們不相信我,那也只好任由他們。”

    玉虛子卻已搶在他的前頭説了:“有。不過,是我先發現的。”

    涵谷問道:“是怎樣的人?”

    玉虛子道:“是個女子,我已經知道她是穆家姐妹妖狐中的妹妹——銀狐穆娟娟。”

    涵虛吃了一驚,説道:“銀狐穆娟娟,聽説她是善於使用喂毒暗器的高手。”

    玉虛子道:“她另外還有一個身份,是齊勒銘的姘頭。而且據我所知、齊勒銘似乎還沒有死!”

    涵虛、涵谷同聲問道:“齊勒銘?他不是你們武當派的仇人嗎?”

    玉虛子道:“不僅是武當派的仇人,也是楚少俠令尊的仇人!”

    他把楚天舒的父親和武當派拉在一起,楚天舒當然是懂得他的用心的。那是為他開脱嫌疑。

    涵谷問道:“那妖婦呢?”弦外之音,似乎頗為奇怪玉虛子為何不把妖婦拿下。

    玉虛子道:“我本來不能放過她的,但可惜追不上她。”

    涵谷詫道:“那妖婦的輕功竟然勝得過道長嗎?”

    玉虛子道:“她放出毒霧,連累剛剛和我碰上的楚少俠幾乎中毒。我雖然不至於中毒,但毒霧一散,也就失去了她的蹤影了。”

    楚天舒頗覺過意不去,心裏想道:“他為了令我免受嫌疑,竟然不惜説謊。我討厭他實是不該。”

    玉虛子接着説道:“對啦,涵虛,令師精於歧黃之道(學醫),你是得到令師這方面真傳的。你替楚少俠把一把脈,看看是否還有餘毒殘留。”

    當時楚天舒是閉了呼吸,但多少也有一點毒氣侵入體內的,不過由於楚天舒內功頗有基礎,不足為患而已,楚天舒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脈搏與正常人差別甚微,普通的大夫是把不出的,但精於醫道的涵虛道人就不同了。

    他把了脈,説道:“是曾受到一點毒氣侵襲,但説不上是中毒。少俠內功純厚,佩服佩服!以楚少俠的內功造詣,用不着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化乾淨了。”

    涵谷在知道楚天舒的身份之後,對他的疑心其實亦已消了十之八九了,不過因為吃了他的虧,有意和他鬥氣而已。聽得師兄這麼一説,對楚天舒自是更無懷疑。

    涵虛沉吟片刻,説道:“這妖婦雖然擅於使毒,但諒她也毒不倒家師。而且她的武功也不是很高,似乎沒有可能深入我們的道觀。”

    涵谷説道:“疑兇縱然不是她,但她無端在華山出現,總有可疑之處,依我之見,還是去追捕她為宜。”

    涵虛説道:“你一向為人魯莽,不過這次倒是説得有理。玉虛子道長,楚少俠,這件事就由我們去辦吧,這妖婦已經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敝師伯、師叔恐怕正在等候玉虛子道長,請你們進觀共商善策,恕我們失陪了。”要知玉慮子是武當長老身份,華山掌門慘遭非命,以玉虛子的身份當然是弔唁第一,緝兇則是華山弟子的本份,追查疑兇,對客人而言更是次要了。而且依案件的輕重而論,銀狐穆娟娟只是玉虛子間接的對頭,卻是和華山派有直接關係的疑兇,主家也是不能讓客人代勞的。

    華山派四個人走後,玉虛子道:“真想不到華山派出了這樣稀奇主怪的事,掌門人無端暴斃,連他最親近的弟子,對他的死因也還是莫名其妙。楚賢侄,你雖然急於上京,但碰上這樣的事情,我看……”

    楚天舒説道:“家父與華山派雖然交情不深,華山派的長輩亦是全不相識。但他們的掌門死了,我總是應該以晚輩的身份,一併代表家父弔唁的。”楚天舒剛剛遭受涵虛、涵谷的圍攻,這兩個人又正是華山掌門天權道長的嫡系弟子,涵谷對楚天舒的態度尤其不遜。玉虛子本來恐怕楚天舒心存芥蒂,執拗不肯去的,聽他這麼一説,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説道:“對,反正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陪我在羣仙觀住宿一宵。”

    玉虛子前頭帶路,一面走,一面繼續説道:“妖婦銀狐曾經在華山碰上我們的事情,即使我們不説出來,華山派的弟子始終也會知道的。你也知華山派弟子的人數近千,當時雖然沒有第四個人在旁,卻説不定有華山派的弟子在附近的山頭看見的。所以我索性先説出來。”

    楚天舒道:“道長是想我免受嫌疑,道長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過,晚輩實是犯了過錯,道長為我遮瞞,我可過意不去。”

    玉虛子笑道:“我並非存心對他們説謊,只因涵谷對你已生誤會,若然照實説,只怕他更起疑。待會兒我會把事實告訴他們師長,你不反對吧?”

    楚天舒道:“理該如此,否則晚輩做錯了事,心中亦是不安。”

    玉虛子道:“你放心,華山派長一輩的人不會像涵谷那樣魯莽,不分皂白就誤會你的。”

    説話之間,忽見兩隻鴿子從頭頂飛過,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養的信鴿,信鴿從外面飛回來,不知是否偵查已有線索?”

    他們邊走邊説,不知不覺已是上千尺幢,顧名思義,百尺硤是比千尺幢路程較短,但兩面峽壁,中間鑿出僅能留足的梯階,又陡又淺,可是比走過千尺幢之時,更加感覺危險。楚天舒履險如夷,玉虛子不禁也在心裏贊他:“後一輩的人物,只怕很少比得上他。飛天神龍或許武功比他更高,但一正一邪,終是不能和他相比。”

    過了百尺硤,只見樓台聶立,星羅棋佈。玉虛子道:“這就是華山派弟子所住的羣山觀了。你看這些星羅棋佈的建築,位置和章法都是恰到好處,像不像方畫中的仙山樓閣圖?”

    楚天舒的父親文武兼修,家中所藏書畫甚多:“仙山樓閣圖”即其中之一。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外號“玉面郎君”,詩酒風流,和楚天舒的父親楚勁松氣味相投,兩人見面的時候,談論字畫比談論武功更多。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做了道士,兩人的交情始冷淡下來。再後來發生了齊勒銘與武當五老比劍之事,他的容貌毀在齊勒銘劍下,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十多年他都未曾下過武當山,與楚勁松也沒見過面了。

    玉虛子緬懷往事,喟嘆道:“我在令尊家中見過這幅畫,説起來已經是二十年能的事了,那時我還未做道士,你還是拖着兩筒鼻涕的孩子,想必記不得了。”言下不勝感慨。

    楚天舒道:“家父近年很少邀朋友回家鑑賞字畫,他珍藏的字畫平時是不會拿出來的。這幅畫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時不懂欣賞,記憶都已模糊了。只是記得其中一首題畫的詩。”

    玉虛子道:“哦,是哪一首?”

    楚天舒倒是有點奇怪,在趕去弔喪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説道:“題畫的人是誰我記不起名字了。只知道他寫的那首詩,決不會是他本人所作。”玉虛子道:“你怎知道?”楚大舒道:“他寫的李商隱是唐代詩人,當然不會是李商隱親筆題畫吧。”

    玉虛子笑道:“這幅畫是宋代畫家應河清的作品,唐代詩人當然不會在來人畫上題詩。你既然記得李商隱那首詩,念給我聽聽。”

    楚天舒緩緩説道:“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落得歸遲,一春夢雨常飄瓦,盡只靈風不滿旗。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曾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玉虛子道:“不錯,那人正是借用李商隱這首‘重過聖女詞’的詩題畫。你念得一字不差。”

    楚天舒道:“道長可記得用李商隱詩題畫的這個人是誰麼?”

    玉虛子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言下頗有得意之感。

    楚天舒道:“啊,原來就是道長。”

    玉虛子道:“不錯,正是貧道,那次令尊邀我同賞名畫,他忽發雅興,説道:‘這幅畫卷,有許多方代名人的題詩,今人卻還沒有。潘兄,你喜歡這幅畫,不如給我題一首吧。’

    “我不懂做詩,只能從前人作品中抄一首了。我在附記中寫得明白的,大概你沒留意。”

    楚天舒想了起來,説道:“對,那一行字寫的是草書,寫的是遜嶽錄玉綴生重過聖女詞一詩。十多個字我認識的還不到一半,要爹爹念給我聽。連玉貉生是李商隱的別名我也不知道:“

    玉虛子笑道:“我的草書往往是醉後寫的,醒來自己也認不全。讀畫之時,你年紀還小,認得一半,已經是很難得了。”

    楚天舒道:“我的毛病是不懂的就記不牢,不過讀畫之時,我也有十多歲了,道長的大名我是已經知道了的。要是我稍為用點心思想一想的話,我應該知道遜嶽一定是道長的表字。”要知從前一般讀書的習慣,在“正名”之外,多有“表字”《禮記》:“男子十二冠而字”,“表字”的意思就是“表其取名之義”。所以“名”和“字”往往是連帶關係的,玉虛子俗家名“俊”,恰好又是姓潘,潘岳是古代的美男子,所以他字“遜嶽”,那是自謙遠比不上潘岳的意思。(其實亦是自負,這個表字是他自己起的。)

    玉虛子苦笑道:“現在我已經變成醜八怪了,還説什麼遜嶽?”

    楚天舒不願惹他傷心,説道:“我有一事未明,想向道長請教。”玉虛子道:“請説。”

    楚天舒道:“聖女詞中説的是不是女道士?”

    玉虛子怔了一怔,笑道:“這可要問李商隱才知道了。不過,有後人註解此詩,據説是李商隱送給女道士的。那麼大概是吧。”

    楚天舒道:“那麼仙山樓閣中住的也都是女道士嗎?”

    玉虛子笑道:“你越問越奇怪了。白居易詩: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鏢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只知道‘中有一人號太真’,楊玉環是做過女道士的,其他的‘仙子’,又有誰知道她們是否道士?”

    楚天舒道:“我讀畫之時,心中曾生疑問,仙山樓閣重重,聖女祠則只是一祠。聖女祠住的是女道士,仙山樓閣中住的是‘仙子’。用此詩題畫,不知另外含有什麼深意?”玉虛子道:“其實並沒深意,只因我喜歡李商隱這首詩,也顧不得貼不貼題了。”

    他口説並沒有深意,險上卻是一副惘然若失之情,似乎頗有感觸。

    楚天舒暗自想道:“玉虛子未出家前外號玉面郎君,想必甚多風韻事,説不定曾經有過一女道士是他的知心人。”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是道家,從來不收女弟子的。”

    楚大舒也不知怎的,忽然衝口而出,問道:“華山派也是道家,不知華山派有沒有女道士?”

    玉虛子淡淡説道:“華山派男女兼收,女弟子中有道也有俗家。”説了這句話,似乎意興蕭索,假裝觀看風景,不與楚天舒交談了。

    楚天舒和他初見面時,曾因他諸多盤問,討厭過他的羅唆,此時倒有對他的沉默感到歉意了。心裏想道:“我不該刺探他的私隱的。嗯,人與人之間要做到相互瞭解也的確不是易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話,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個傲慢、羅嗦,一見就今人生厭的道士。卻怎知他竟是個文武兼備,談吐風雅的高人。嗯,我和飛天神龍彼此討厭對方,恐怕也是因為未有機會相處的緣故。”

    不知不覺已是走過了百尺硤,來到了羣仙觀了。

    只見兩個老道士已在觀前等候,玉虛子吃了一驚,説道:“怎敢有勞兩位道兄出迎?”原來這兩個老道,一個是華山派的六名長老之中,排名僅次於天梧道人的天璣道人;另一個則是和玉虛子交情最深的天璇道人,在六長老中排名第四。

    不過玉虛子的吃驚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當派的長老,‘長老迎接長老’那是剛好一旗鼓相當的。他吃驚的是他的好朋友雙眼無神,顏容憔悴。

    掌門慘死,悲傷是免不了的。不過玉虛子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看得出來他是由於幾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難,雖得幸免,但亦已元氣大傷的緣故。

    原來天璇道人是正在閉關練功的,還要過兩天才能功行圓滿。

    閉關練功,着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頓,對身體大有妨害,輕則耗損功力,重則走火入魔,從此成為廢人。其中害處,華山派的人當然不會不知,按常情而論,掌門人逝世的消息,是應該暫時瞞住他的,但他們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請了出來,由此亦可見到,掌門人天權道人必定是給人害死的了。由於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請長老會齊,共商應敵之策。

    玉虛子關心好友,顧不得禮貌,就把天璇道人拉過一邊,説道:“久不見面,小小的禮物請你曬納。”説話之中,已是把一顆藥丸塞到他的手中。

    這是武當派秘製的純陽丹,少林武當齊名,不僅只是武功,武當派的純陽丹醫治內傷的效力與少杯派的少還丹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天璇道人目藴淚光,説道:“敝掌門不幸去世,多謝你來助。”他不多謝賜藥之恩,正是由於知己不必道謝的緣故。

    玉虛子看他吞下藥丸,這才回過頭來,與天璣道人重新見禮。

    天璣道人説道:“我本來要到百尺硤迎接兩位的,想不到兩位來得這樣快。”

    玉虛子怔了一怔,説道:“你早已知道我與他一起回來嗎?”

    天璣道人道:“剛剛才知道的,説老實話,你是我們的好朋友,你回來乃是在我們意料之中,楚少俠一起來則是有點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為奇怪,心道:“我與華山派弟子無一相識,即使我們過百尺硤的時候,有人報訊,他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呀。”

    玉虛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見的幾樁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俠相遇就是其中一樁。”

    天璣道人道:“你們碰見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請進觀中,慢慢再説。”

    玉虛子恍然大悟,説道:“敢情你們已經接到涵虛、涵谷的報訊?”

    天璣説道:“不錯,剛剛接到了他們的飛鴿傳書。他們已經下了山了。”原來華山派在山腳有一個傳訊處,傳訊處養有信鴿,涵虛做事謹慎,到了傳訊處就放信鴿上山。玉虛子本來以為信鴿傳書,報的是有關搜查疑兇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錯。

    玉虛子道:“聽説天權道兄不幸身亡,請恕貧道冒昧無禮,本來是不該問的!”

    天璣説道:“道兄但説無妨。”

    玉慮子道:“不久之前我才與他道別,不料竟成永訣。怎的會發生這樣事情,是否被人暗算?”

    天璣説道:“天梧師兄如今正與一眾同門推究掌門師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亂猜測。”

    這“胡亂猜測”四字好像是説自己,又好橡説玉虛子,玉虛子不覺有點氣,心裏想道:“天璣在華山派中,一向被認為是脾氣最好的長老,從來不會得罪人。怎的今天對我如此陰陽怪氣?難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門師兄之死有關的。”

    天璇道人説道:“玉虛子道兄不是外人,咱們也無須忌諱,據天梧兄判斷,敝派掌門確是遭人毒手,但説來慚愧,受的究竟是什麼傷,兇手究竟是哪家哪派,眾議紛結,可還未能斷定。將來緝兇之事,恐怕還得仰仗貴派幫忙。”他説得極為誠懇,雖然並非有意和玉虛子站在一邊,但在天璣道人聽來,卻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調子。

    天璣又是妒忌(妒忌師弟和武當派長老的交情),又是後悔(後悔不該一時失言,泄露了自己心中的不滿情緒),連忙設法挽回,説道:“不錯,我説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璇師弟所講的這兩點。我的武學修詣尚淺,所以不敢胡亂猜測。玉虛道兄見多識廣,目前我們就需要你的幫忙。”

    玉虛子消了氣,説道:“道兄客氣了,我十多年未下過武當山,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的人物,有許多是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了。恐怕幫不上你們的忙。不過,華山、武當,同氣連枝,貴派出了大事,貧道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待見了天梧師兄再説吧。”天梧道人是華山六位長老之首,新掌門未立之前,自當以他為尊。

    玉虛子與楚天舒亦已在華山派兩位長老陪同下踏進三清殿,只見滿屋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當中一排坐着的是三個老道上和一箇中年道姑。道姑背後有一個年輕的女道士。

    玉虛子替楚天舒引見,原來這個中年道姑也是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一,道號搖光,那個老道士依序是長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樞道人(瑤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都是晚一輩的弟子,玉虛子就沒有一一介紹了。不過那個年輕的道姑他卻是介紹了的,道號青鸞,是瑤光道人唯一的門徒。

    天梧道人説了幾句客氣話,歡迎楚天舒,雖然是一般的客套説話,卻也説得十分誠懇。

    玉虛子見人多不便説話。説道:“可否讓貧道先向故人道別。”意思是要瞻仰遺容。天梧道人道:“請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兇的弟子陸續進來稟報,都説是並無發現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嘆了口氣,對隨侍在側的大弟子説道:“我派遣眾弟子搜查疑兇,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那賊人的武功勝我十倍,如何是你們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們不必進來稟報了。”

    接着拍拍手掌,對眾弟子道:“掌門慘遭暗算,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但這件事你們可不能泄漏風聲,一來這是丟盡本派面子的事,家醜不能外揚。二來也不能讓仇人有所準備。最好讓他以為咱們還未知道掌門是遭人暗算的。好,你們退下去吧。”

    玉虛子見他這麼説,急不可待,低聲問道:“道長已經知道仇人是誰了麼?”

    天梧説道:“只是從武功方面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有待道長參詳。”

    楚天舒暗自想道:“我和玉虛子可不能相比,天虛子是他們的老朋友,我只是一個和他們初次見面的晚輩。他們正在研究兇手是誰,這是一個關係重大的秘密,連他們的弟子都不能旁聽的。別人的秘密越少知道越好,縱然他們不懷疑我會泄漏出去,我自己也當避嫌。”此時眾弟子已散了,天梧尚未叫人帶引楚天舒去客房歇息,楚天舒只好自己站起來。

    他正要開口,天梧知道他的心思已是説道:“楚少俠請莫見外,成語有云:集思廣益,少俠家學淵源,武功上的見識定必不凡,貧道還要向少俠討教呢。請少俠留下。”

    焚天舒道:“我是末學晚輩,討教二字如何敢當?”

    天梧説道:“我不説客氣話,我與令尊縱然説不上是知交,最少也説得上是君子之交,彼此都信得過對方人品的。少俠代表令尊弔喪,要是令尊在這裏的話,他一定不會置身事外的!”

    話説到這個地步,楚天舒只好留下了。

    “多謝道長信得過晚輩,但有一事晚輩可得先説出來。”

    “少俠請説。”

    “貴派的弟子雖然沒有把我當作可疑的人物,但有一個可疑的人物,卻是由於我的過錯,被她逃跑了的。”

    玉虛子道:“讓我來説吧,事情是這樣的,——”

    他正要説出怎樣碰上銀狐的事,天梧道人已是説道:“我已經知道了,你碰上了齊勒銘的姘頭。但楚少俠是不知道她身份的,我們當然不會怪他。”

    “閒話已經表過,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聽到鐘聲時還在山腰,算一算時間,天權道兄遭逢不幸之時,距離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恐怕未到兩個時辰。怎的他會突然遭人暗算,你們又是怎樣發現的?”玉虛子問道。

    天梧説道:“在你和他分手之時,我們還和他見過面呢。”

    當下天梧細説這段期間的事。

    “掌門師兄召集我們商談的事情,正是最近發生的那件轟動武林的大事。”

    玉虛子道:“你説的可是飛天神龍大鬧洛陽,與徐大俠、剪大先生等人結下冤仇一事?”

    天梧説道:“當然是指這件事了。由剪大先生、徐大俠、湯總鏢頭聯名發出的英雄貼,你們早已收到了吧?”

    玉虛子道:“收到了。不過我們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你們呢?”

    天梧説道:“我們本來也不想多管閒事的,不過,掌門師兄卻有個為難之處。”

    玉虛子道:“何事為難?”

    天梧説道:“江湖上已經有人知道飛天神龍是齊燕然最心愛的徒孫,掌門師兄和齊燕然有往來之事那就更多人知道了。”

    玉虛子道:“天權道長怕給別人閒話?”

    天梧説道:“不錯。倘若我們不理會這張英雄帖,人家會怎樣説你?師兄言道,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要嘛就是説我以私廢公,為了顧全與開燕然的私交,置大義於腦後;要嘛就是説我怕了齊燕然,連他的徒孫都不敢惹。”

    玉虛子道:“那麼你們是決定插手了?”

    天梧説道:“直到你和我們的掌門師兄會面,這時,我們對這件事情仍然議論未定。”

    玉虛子想道:“怪不得我和他一説起齊家的事情,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稱我的交情深厚得多,剪大先生求拔刀相助,他都拿不定主意。”

    “你們最後一次商談,可有結果?”玉虛子問道。

    天梧説道:“這次不是商談,而是師兄告訴我們一件事情,令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不過這件事情卻幫助我們作出決定。”

    玉虛子道:“此事想必是和那張英雄帖子有關的了?”

    天梧點了點頭,繼續説道:“就在你剛走之後,他接到了剪大先生的一封信。這封信是託丐幫送來的。”

    玉虛子道:“信上説些什麼?”

    天梧把那封信交給玉虛子,説道:“請你看看這是不是剪大先生的筆跡?”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大意是説,他和飛天神龍所結的樑子由他們自行了結。清華山派不要參與此事,也不必前往京師。

    玉虛子道:“這可真是是有點奇怪了。這封信的確是剪大先生的筆跡,但信上説的話,卻又剛好是和英雄帖矛盾的。他為什麼臨時改變主意呢?他這主意是否也是徐中嶽和湯懷遠的主意呢?”

    楚天舒道:“那個送信的丐幫弟子呢?”

    天梧道:“丐幫是用飛鴿傳書,並非派人送信。丐幫訓練的信鴿能飛長途,而且他們在各地分舵也都設有鴿哨,就如驛站一般,比起我們華山派飛鴿傳書,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玉虛子道:“你懷疑這封信是假的麼?”

    楚天舒道:“經過道長法眼鑑定,晚輩不敢懷疑。不過剪大先生的言語前後矛盾,這封信中並無解釋,晚輩可就百思莫解。”

    玉虛子道:“因此你想知道剪大先生託丐幫送信之時,曾有什麼交代?”

    楚天舒道:“不錯。但可惜丐幫是用飛鴿傳書,即使他當時曾有話交代,我們也不知道。”沉吟半晌,接下去説道:“按常理而論,這祥重大的事情,他是應該派道他的心腹弟子傳他的口信的。”

    玉虛子道:“如此説來,莫非你懷疑由剪大先生領銜所發的英雄帖是冒名的。”

    楚天舒道:“晚輩正是有此懷疑:信是真的,英雄帖就恐怕是假的了。”

    天風道人道:“你不許他臨時改變主意麼?”

    楚天舒道:“此等大事,豈同兒戲?縱然萬不得已,改變主意,以剪大先生的身份,亦當有所解釋的!”

    玉虛子道:“但若有人膽敢冒他之名,剪大先生又豈能不予揭發?而且他信中也説得很明白,他和飛天神龍是結有樑子,只不過他意欲自行了結而已。他可並沒有否認那張英雄帖是他發的!”

    楚天舒道:“道長説得對極。但也正是因此,晚輩更覺得整個事件,迷霧重重。”

    玉虛子道:“既然大家都猜不出其中緣故,不如聽天梧道兄先説事實。天梧道兄,剛才你説到貴派掌門出示了剪大先生這封信後,你們業已作出決定,決定不理飛天神龍這件事了。對嗎?”天梧道:“不錯。”玉虛子道:“那麼後來怎樣?”

    天梧神色槍然,緩緩説道:“散會之後,我們剛走出前面那個院子,忽所得天權師兄叫道:你,你好!聲音充滿憤激驚駭。我們急忙趕回去看,師兄,他,他已是遭了毒手了。兇手的影子我們都沒見着!”

    説至此處,眼睛盯着楚天舒問道:“聽説你曾在齊燕然家中作客,昨天齊燕然是否尚在家中?”

    玉虛子吃了一驚,説道:“道兄懷疑兇手是齊燕然麼?”

    天梧説道:“齊燕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他這樣的身份,能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別人?按説我是不該懷疑他的。但除了他,又有誰能夠在瞬息之間殺了我的師兄?難道我還能夠懷疑兇手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嗎?”

    玉虛子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説句老實話,少林寺的方丈有沒有這樣功力我不知道,敝派掌門,只怕是未必有這樣本領。”

    楚天舒道:“決不會是齊老前輩!”

    天璣道:“楚少俠何所見云然?”

    楚天舒道:“齊老前輩並不出門,最少在我離開齊家的時候,他是尚在家中的。我是騎馬來的,我的坐騎雖然不是日行千里的駿馬,輕功好的人,或許可以在短途的賽路中跑得比這匹坐騎快,但從王屋山來到華山,少説也有七八百里路途吧,我不相信在這樣的長途竟跑中,世上有能夠跑得比這匹馬更快的人。”

    玉虛子道:“與其胡亂猜測,不如讓我先去向貴派掌門的遺體告別。”

    天梧説道:“好。楚少俠,請你不要見外,和我們一起參詳。”當下帶領二人進入一間密室,天權道人的遺體仍然按照他被害時候的情形,平放榻上。只見他臉上有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驚駭、悲憤、怪異,合而為一,肌肉雖然已經僵硬,內心的震動則還是可以從遺容上感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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