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高卷,宇文夫人與齊漱玉攜手下車。
盯著宇文夫人那五雙眼睛定住了,似是感到十分驚異,目光一片迷茫。
有一個道土失聲叫道:“大膽妖……”為首的那道土喝道:“別胡說!”那個道上本來是想罵“大膽妖婦”的,硬生生把一個“婦”字嚥了回去。
宇文夫人面色一變,問那為首的道士:“你說的那個女施主亦即是他說的妖婦吧?”
為首的道士不敢作聲,在他背後說了半句話的那個道士抬頭道:“不錯。”
宇文夫人冷笑道:“那麼你們看清楚沒有,我是不是那個妖婦?”
為首的道土神色顯得有點遲疑,沒有立即回答。他心裡暗自想道:“相貌倒是一模一樣,但服飾卻是完全兩樣,神氣也大不相同。那妖婦輕功再好,諒也不能這樣快就來到這兒,而且從頭到腳都換過打扮吧?這個婦人的雍容華貴風度似乎也不是那個妖婦所能假扮得來。”
他正想道歉,不料他那魯莽的師弟卻已說道:“天下決沒有這樣相像的人,那妖婦詭計多端,師兄,你別給他騙過了。”
為首的道士喃喃說道:“不對,不對!”
宇文浩喝道:“什麼不對?”
那道士瞿然一省,連忙合什說道:“對不住,我們認錯人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原來我竟然像個妖婦,今天我才知道。”
宇文浩猛地喝:“你們就想走麼?”
為首的那道士怔了一怔,說道:“貧道已經賠過禮了。”
宇文浩喝道:“我要你們各自打五十下嘴巴,外加十個響頭!”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大怒說道:“華山派弟子只能接受本派掌門刑罰,決不向妖婦低頭!”
話猶未了,只覺勁風颯然,宇文浩已是撲到他的面前。這道士名叫凌霄,是天璣道人的徒弟,精於大擒拿手法,見宇文浩撲到,立即一個怪蟒翻身,身形半轉,掌託敵時,正待用個高探馬的招式,抓著宇文浩就摔。哪知宇文浩的擒拿手法比他更精更狠,只聽得“咔嚓”一聲,不知怎的宇文浩早已脫出手來,手腕一翻一繞,把凌霄右臂的關節拗折了。
為首的那個道士迅即來媛,卻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宇文浩兔起鶻落,一個照面就把凌霄摔倒,回過頭來,剛好迎上敵招。
這個為首的道土道號凌慮,是天權道人的首徒,武功比凌霄高出甚多。他見宇文浩如此狠辣,不禁也動了怒氣。
凌虛喝道:“小子膽敢傷人,我與你拼了。”五指如鉤,欺身直進,抓宇文浩的琵琶骨。
宇文夫人在旁觀戰,點了點頭,對齊漱玉道:“不錯,這是華山派的龍爪手功夫。”齊漱玉不禁有點奇怪,心想他們這家遠在藏邊,怎的對華山派功夫瞭如指掌?要知龍爪手功夫乃是華山派鎮山三寶之一(其他兩寶是無極劍法和五行拳),門下弟子倘非遇著強敵,輕易是不肯使用的。齊漱玉也只是聽得爺爺說過,未曾見過。
宇文夫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說道:“華山派是中原六大門派之一,我們僻處邊陲,對中原各派武功當然是孤陋寡聞,但六大門派的看家本領,倒也略知一二。”她談笑自如,似乎絲毫也沒為兒子碰上強手擔憂。
宇文浩笑道:“華山派的龍爪手是不錯的,可惜這臭道士練得還沒到家!”說話之間,早已避開了凌虛連環三招的龍爪手,掌勢斜飛,反劈凌虛肩腳。凌虛識得厲害,一個移形易位,肘錘撞宇文浩左脅的愈氣穴。這是五行拳的殺手絕招,攻敵之所必救。
宇文浩霍的一個風低頭,駢指如戟,戳凌虛咽喉,招數後發先至。凌虛招數使出,橫了心腸,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雙掌齊發,不護自身,反而向前猛擊,如此打法,已是豁出性命,拼著同歸於盡的打法。
宇文浩冷笑道:“想拼命麼?憑你這點本領,那是做夢。”只聽得“蓬”的一聲,宇文浩早已變指為掌,變招之快,難到形容。雙掌相交,凌虛頓時便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宇文浩掌勢未衰,喝道:“給我跪下!”掌鋒收回之際,一捺他的肩頭。
凌虛踉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嘩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但並沒跪下。
宇文浩喝道:“哪一個不跪下磕頭,我就殺哪一個!”
那個首先被他摔例的凌霄右臂脫臼,痛得在地上打滾,忍著疼痛喝道:“華山派寧死不辱!”左肘支地,跳起來反撲,可是究竟氣力不濟,躍不到三尺遠,“卜通”又跌倒了。
凌虛在五人中武功最好,也不過五六招便受了傷,餘下三人明知不敵,但在激憤之下,卻是不約而同的一湧而上,這三個人是天梧道長的徒弟,練有一套互相配合的三才劍法,三柄長劍暴風驟雨一般殺來,完全放棄防禦,威勢之猛,看得齊漱玉也有點膽顫心驚。
她正想上去調停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聽得斷金裂玉之聲不絕於耳,原來宇文浩亦已拔出寶劍迎敵,把對方的三柄青鋼劍都削斷了。
三柄青鋼劍同時削斷,火星蓬飛。宇文浩冷笑道:“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冷笑聲中,寶劍抖起三朵劍花,已是使出了一招“雲麾三舞”。“雲麾三舞”乃是一式三招,劍點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候落到那三個道士的身上。
齊漱玉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只道他當真是要殺這三個道士,大吃一驚,連忙跑上去叫道:“大哥,不可!”但已經遲了,三個道都中劍倒地了!
齊漱玉暗暗叫苦,但仔細一看,三個道士的身上都沒有見到血跡。宇文浩收劍人鞘,說道:“不可什麼?”齊漱玉驚魂稍定,笑道:“我只道你殺了他們呢,原來只是刺了他們的穴道。”
宇文浩道:“不可以殺他們嗎?”受了傷的那個年紀最長的道士凌虛,此時正是向他衝來,宇文浩口中說話,一伸手又抓著了凌虛的琵琶骨,說道:“我已經說過,他們若不磕頭賠禮,我決不輕饒!”
凌虛怒道:“我是他們的大師兄,你先殺了我吧!”
齊漱玉道:“大哥,請看在我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宇文浩道:“哦,你認識這班臭道士?”齊漱玉道:“不認識。”宇文浩道:“那你為何替他們友情?”開漱玉道:“他們是華山派的道士。”宇文浩道:“華山派的道士就殺不得麼?”
齊漱玉不想說出她的爺爺與華山派的交情,只好說道:“華山派在中原算得是名門正派,依我之見,還是從寬發落好些,殺了他們似乎太過。”
宇文浩道:“怎樣從寬發落?”
齊漱玉道:“這就要請乾孃示下了。”
宇文夫人說道:“浩兒,你玉弟的話是對的,咱們不可為了這樣一件小事殺人!”
宇文浩道:“娘,他們口出汙言,得罪了你,可不是小事啊!”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不知他們怎的會把我當作妖婦,其中恐怕定有誤會,我倒是不能不有好奇之心了。這樣吧,只要他們把個中原委對我明言,我也不用他們磕頭賠禮了。玉兒,你替我問問他們。”
但三個道士都被宇文浩點了穴道。她看也不看,隨手一揮,便拂在了相應的穴道上。這手解穴功夫,看得凌虛心服口服,心想:“這妖婦的本領可比她的兒子又高得多了,但聽說那個妖婦是並無兒女的,她雖有幾分妖氣,卻一定不會是那妖婦。”
凌霄託著斷臂,一破一拐走近能來。宇文夫人說道:“浩兒,用靈玉膏給他敷傷。”這是白駝山秘方制煉的治外傷藥膏,化瘀止血之外,兼有續骨生肌之功。凌霄哼了一聲,正眼兒也不瞧宇文夫人母子,徑自走到凌虛跟前,說道:“師兄,請你替我接臼。”宇文浩討了個沒趣,要不是母親有言在先,他幾乎忍不住又要發作。殊不知凌霄對他已算好了。凌霄脾氣最為暴躁,只因他見師兄已有與對方和解之意,方始不作聲的,他如何還肯接受對方恩惠。
倒是凌虛有點過意不去,心想縱然對方“路道不正”,但這件事總是自己做錯在先。當下淡淡說道:“多謝夫人費心,我們自有金創藥,無需你們的了。”他的手法甚為純熟,一面說話,一面握著凌霄斷臼的手臂,對準部位,立即就接了臼,跟著敷上金創藥。
齊漱玉待他做完手術後說道:“乾孃叫我問你,你願意說出實情嗎?”
凌虛說道:“你儘管問,當說的我就說,不當說的我就不說。”
齊漱玉道:“請問你是華山派哪一位前輩的弟子?”
宇文夫人已經不用他們磕頭賠禮,凌虛是個比較老成持重的人,對方既已讓步,他也不敢太過傲慢無禮。於是以不卑不亢的態度說道:“先師道號天權。”
齊漱玉吃了一驚,說道:“天權道長不是華山派的現任掌門嗎?”
凌虛說道:“正是,但家師不幸,已仙逝了!如今是由天梧師叔暫代掌門。”
齊漱玉詫道:“什麼時候的事?”因為她的爺爺和武當派的六長老之一的天璇道人乃是知交,如果事情發生了較久,武當派應有訃聞寄來的。除非這是最近發生的事。
凌虛說道:“這個月初三那天羽化的。”齊漱玉道:“令師是否有甚難言之隱?”
凌霄按捺不住,憤然說道:“什麼難言之隱,他是給人害死的。我們追蹤的那個妖婦,就是疑兇之一!”他心裡仍然有點懷疑那個“妖婦”就是宇文夫人,心想反正宇文夫人不敢承認,樂得乘機罵罵妖婦!
宇文夫人道:“如此說來,我很像那個妖婦嗎?”
凌霄不理師兄的眼色,徑直說道:“要是不像,也就不至於有這場誤會了!”他口中說是誤會,心中卻實是懸疑。
宇文夫人道:“那妖婦姓甚名誰?”
凌虛、凌霄兩人都不說話。
宇文夫人說道:“好,你們不願意洩露仇人是誰,我也不勉強你們。就用妖婦稱呼她吧,令師被害那天,你們是否在畢山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有人見過,但不是我們華山派的。”
宇文夫人道:“你們這五個人,可有誰以前曾經見過那個妖婦?”
凌虛答道:“沒有。我們是根據見過她的人所說的形貌追蹤的。”
宇文夫人道:“那麼你們是幾時碰上她的?”
凌霄目不轉睛的盯著宇文夫人說道:“就在我們碰見你的一個時辰之前!”
宇文夫人道:“你們已經看清楚了是她?”
凌虛說道:“她的輕功極好,我們剛發現她的蹤跡,她就發出一枚能放毒煙的暗器,她在煙霧之中便逃得無影無蹤了。說老實話,我們只是見著一個輪廓。”他怕師弟不知輕重,一口咬定是“像極”了宇文夫人,那時難以轉留,反而不妙。要知他雖然敢斷定那個妖婦和宇文夫人並不是同一個人,但亦己推想得到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極其親密的關係。
齊漱玉對那“妖婦”的身世來歷毫無所知,聽了他們說的這許多事實之後,心裡反而坦然,笑道:“如此說來,你們只是憑別人所說的形貌‘認識’那個妖婦,剛才也沒有看清楚她的相貌,那麼你們說那個妖婦像我的義母,恐怕也只能說是捕風捉影的吧!”
凌虛說道:“公子責備得對。只因我們要為掌門報仇之心急切,眼花看不清楚,胡亂認錯了人,也是有的。”他是不願多生枝節,但求能免受辱,便即早早回山,把這件事情稟告本門長老,再作打算。
脾氣最暴躁的那個道士凌霄,懂得師兄的用意。但他不願幫腔,歪著眼睛望過一邊。他是怕和宇文夫人的目光接觸,激起他的怒氣。
齊漱玉道:“你們說是一個時辰之前碰上那個妖婦的,沒錯吧?”
這次凌虛、凌霄齊聲答道:“沒錯!”
齊漱玉哈哈笑了起來。
凌虛、凌霄見她突然大笑,不覺都是愕然。
齊漱玉笑道:“一個時辰之前,我們正在和一夥自稱‘秦嶺三英’的強盜打架。你們碰上的那個妖婦,決不會是我的乾孃!”
凌霄似乎頗為詫異,說道:“哦,秦嶺三英?他們怎的也會來到這裡?”
齊漱玉有點不大高興,說道:“你們想必認識秦嶺三英吧?他們的長相很特別,一個又高又瘦,像枝竹杆,一個是矮冬瓜;還有一個則是書生打扮,對吧?”
凌虛說道:“不錯。”
齊漱玉說道:“那就證明我們碰到的,的確是自稱‘秦嶺三英’的那夥強盜,並非假冒的了。你倘若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問他們。”
凌虛忙道:“我們早已知道是認錯人了,請恕適才無禮!”他生怕師弟多事,暗暗使個眼色,凌霄等人都跟著他一齊合什施禮。
宇文夫人斂衽還禮,微笑說道:“不知不罪,道長請便。”
凌虛施禮之後,說道:“多謝夫人海量汪涵,不予怪責。但我們實是過意不去,不知是否可以示知兩位公子的大名。”他不便直接請向宇文夫人的夫家姓氏,於是轉個彎兒,按照一般的禮節,間接問她的兒子名字。
宇文浩望一望他的母親,宇文夫人點了點頭。
宇文浩冷冷說道:“我也不怕你們找我報仇,就說給你們聽吧。我複姓宇文,單名一個浩字,我們母子二人是從白駝山來的。他是我新結拜的義弟,姓齊,單名一個玉字。”
凌虛陪笑道:“宇文公子言重了,錯在我們,多承寬恕,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說到這裡忽地轉向齊漱玉問道:“請問這位齊相公,令尊的大名可否見告?”
齊漱玉不願意洩露身份,皺眉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問我的爹爹幹嗎?”
宇文浩已是極不耐煩,斥道:“我的孃親已經饒了你們,你們還不快滾,羅裡羅嗦作甚。”
凌虛陪笑說道:“是,是。貧道並非多事,只是忍不住一點好奇之心。”說罷便走。
他這麼一說,倒是引起宇文浩的好奇之心了,說道:“且慢!”凌虛回過頭來,說道:“公子有何吩咐?”
宇文浩道:“你好奇什麼,說了再走!”
凌虛遲疑片刻,轉過身來,面向著齊漱玉說道:“請問齊公子和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可是一家?”他沒有說出齊燕然的名字,那是因為他對宇文夫人的來歷已經猜到幾分,但卻又摸不透齊家和白駝山的關係,有所顧忌之故。
齊漱玉不願表露身份,佯作不知,淡淡說道:“哦,我們姓齊的竟有這麼一家奢攔的人家麼,我還是一次聽見你說。”
凌虛說道:“如此說來,齊公子是和這家齊家全無關係的了,可惜可惜!”
齊漱玉怔了一證,問道:“可惜什麼?”
凌願說道:“貧道再問一個人,這個人是揚州大大俠楚勁松的兒子楚天舒,不知齊公子與他可曾相識?”說到楚天舒的名字之時,特別留意齊漱玉的表情。
齊漱玉的心上人雖然不是楚天舒,但對楚大舒還是甚為關心的,聽他口氣,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難道楚天舒遭遇什麼意外?”立即說道:“認識又怎麼樣?不認識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若不認識,那就不必說了。”
齊漱玉只好說道:“我與楚天舒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勉強也算是朋友吧。又怎麼樣?”
凌虛說道:“先師不幸去世,楚公子也曾前來弔唁。他是準備上京尋父的。因為有一個對他楚家極為不利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是和武林第一家的齊家有關的!”
齊漱玉暗暗好笑:“江湖上以訛傳訛的事情在所多有,楚天舒在我的家中遭人暗算,這個消息可能已傳到華山派耳中,這個道士是華山派晚一輩的弟子,沒資格聽楚天舒親口講述,大概是從他的師長口中聽到。而楚天舒因受爺爺告誡在前,對這件事恐怕也只能含糊其辭,不便細說。傳到這班小道土口中,那就無怪要亂加枝葉了。楚天舒的性命也是我爺爺救的,我家怎會對他不利?”
心念未已,只聽得凌虛已在說道:“不知齊公子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名叫齊勒銘的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的。他失蹤多年,如今已重現江胡,聽說這個齊勒銘和揚州楚家有仇,他要殺姓楚的全家!”
齊漱玉雖未見過生身之父,但父親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不覺大吃一驚,心道:“他說的不是我的爹爹嗎?但是爹爹早已死了,焉能復活?”
凌虛繼續說道:“楚勁松雖然足以列名當世十大高手之內,但要殺他全家的人是齊勒銘,只怕他也難逃此劫!齊公子,假如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齊家同出一支,有親屬關係的話,我倒想請你替楚勁松說情,勸齊勒銘得罷手時須罷手!可惜你並不是。”
齊漱玉苦笑道:“原來你說的可惜是這個意思。”
宇文夫人道:“你還有什麼故事要講給我們聽麼?”
凌虛陪笑道:“貧道羅裡羅嗦,惹夫人討厭了。不敢阻誤夫人行程,貧道這就告辭。”
宇文夫人笑道:“你說的事情雖然與我們毫不相干,倒也可以令我增長見聞。不過,我也不想耽誤你們回山,你們要走就走吧。”
那五個道士上馬走了之後,齊漱玉那是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她想:“莫非另有一個與我爹爹同名同姓的人,也是叫做齊勒銘的?但這個齊勒銘能夠使到華山派的人都相信他有本事可以殺掉楚勁松,天下還有哪一家齊家的人有這種本事?”再想:“倘若我的爹爹當真還沒死,他又真的要殺楚家的人,那我怎麼辦呢?”不覺打了一個寒噤,但接著又再想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爹早已死了,在我未出孃胎的時候早已死了。爺爺和丁大叔都是這樣說的,他們倘若不是確實知道我爹已死,怎會這樣說呢?何況,爹爹若是真的還活在人間,他豈有不回家中的道理?”她的心情矛盾非常,一方面是希望爹爹真的還活著,一方面又怕凌虛說的果是事實,她的祖父救活了楚天舒,她的父親卻要殺楚天舒。
正當她心亂如麻之際,忽聽得宇文浩笑道:“那幾個道土武功平常之極,說話卻是喜歡誇張,真正可笑!”
宇文夫人道:“你總是喜歡亂髮議論,我倒不覺得他們說的話有什麼可笑?”
宇文浩道:“娘,你不是常說武學之道,相生相剋,各家各派都是各有所長嗎?哪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道理?”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齊漱玉笑道:“賢弟,你別怪我貶低你們姓齊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有誰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你相信嗎?”
齊漱玉本來還有點躊躇難決,假如義母義兄重複凌虛那個問題,問她和武林第一家的齊家究竟有無關係的話,她要不要說真話。此時一聽宇文浩用這種口氣議論齊家,她自是決定隱瞞到底了。
齊漱玉笑道:“我當然不信。這幾個臭道士懂得什麼,大概他們說的齊家,武功要比他們華山派的師長高明一些,他們就以為是天下第一了。莫說本來就沒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理,即使有的話,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恐怕也只有義父才當得起。”
宇文浩笑道:“你又沒有見過我的爹爹,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道:“我雖然沒有見過義父的武功,但大哥和乾孃的武功我是見過的。大哥,你的武功比華山派那幾個道士高明得多,乾孃的武功又比你高明許多,但依我猜想,於孃的武功恐怕還比不上乾爹吧?”
宇文夫人笑道:“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出嫁之後跟他爹學的。浩兒的功夫最多能及他爹三成,我恐怕最多也只能得到他爹的五成本領。”
華山五道士中毒身亡
華山派五個道士跑了一程,心神定了下來。凌霄忽道:“那個姓齊的少年似乎是個女扮男裝的,你們看得出來嗎?”
他們走的乃是一條山路,凌虛四顧無人,策馬緩行,笑道:“師弟,你一向粗心大意,想不到這次你倒是粗中有細,看出來了。”凌霄得意說道:“我雖然粗心,尚未至於是個大渾人。但說老實話,你們都不說破,我還有點懷疑自己不知是否看得準呢。師兄,你既然早已看出她是女子,為何不說?”
凌霄苦笑道:“我若當時說破,只怕早已連累你們都送了性命。師弟,我考考你,你看得出她是女子,但你可知道她是誰家的女兒麼?”
凌霄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我怎能知道。但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她是誰了?”
凌虛說道:“不錯,她就是齊勒銘的女兒,齊燕然的孫女,芳名叫做漱玉!”
凌霄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凌虛正在回答,他身旁的一個道士已說道:“那妞兒跳下馬車所用的身法,似乎正是齊家的獨門輕功。師兄,你是從她的身法看出來的,對嗎?”這個道士名喚凌雲,是天敬道人的徒弟。他的師父和齊燕然乃是至交,曾與他談過齊家獨門輕功的特點的。
凌虛說道:“不錯。但還不僅是這一點。當時宇文浩這小賊正在拔劍作狀要殺我們,齊漱玉就是在這時候跳下馬車跑上來想要阻止他的。假如她不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她就不會替我們華山派的弟子說情了。她當然是知道她的爺爺和我們華山派的交情的。”
凌霄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師兄你不厭其煩的和她談及齊楚兩家之事。敢情你是特地試探她的?”
凌慮繼續說道:“說老實話,我試探她的口風,已經是頗為危險的了;倘若我自己露出口風,讓那個宇文夫人知道我知道齊漱玉的身份,我敢斷定,她一定不會放過我們!”
凌霄吃了一驚,說道:“她就是那個綽號銀狐的妖婦吧?師兄,當時你卻認是看錯了人,是否因為不願吃眼前虧才這樣說的?”
凌虛說道:“你猜對了一半。不錯,我是為了避免吃眼前虧才認錯的。但那位宇文夫人依我看的確不是銀狐;而是銀狐的姐姐金狐。”
凌霄說道:“金狐何以會跟齊勒銘的女兒一起,我倒是弄不懂了。”
凌虛說道:“銀狐是齊勒銘的情婦,你知不知道?”凌霄說道:“我好像聽人說過。但金狐卻似乎與齊家無關呀。再說,銀狐是她爹爹的情婦,她對父親的情婦縱使不當作仇人,按說也不會拜父親情婦的姐姐為義母的。”
凌虛說道:“據我所知,她的母親早已失蹤,有人說是跟人私奔的,是假是真,無人知道。齊家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騙她說她的母親早已死掉,或許銀狐是想討齊勒銘的歡心,她自己不敢到齊家,卻由她的姐姐出面,去求齊勒銘父親的諒解,接他的女兒出來。齊燕然年紀已老,想與兒子和解,經過金狐說項,也只好接受她的安排了。他讓孫女認金狐為義母,或許正是達成和解的第一個步驟。”
凌虛老於世故,想得很深,也不能說他的猜想不合情理,不過,事實卻是猜錯了。
他只對了一樣,那個宇文夫人的確是“銀狐”穆娟娟的姐姐——閨名“好好”的“金狐”。
金狐是經過精心設計,佈下巧局,誘導齊漱玉墜入她的彀中,終於心甘情願的拜她做義母的。她布的這局並非出於她的妹妹授意,實是她自己另有企圖。
凌虛錯得更厲害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金狐才是那個真正的“妖婦”。
華山派的六個長老,連同武當派的玉虛子在內,全都錯了!
他們都以為那天在華山出現的那個“妖婦”,是銀狐穆娟娟,其實卻是金狐穆好好!
他們以為穆娟娟是謀害他們掌門人的疑兇之一,其實這個疑兇也該說是穆好好。雖然她並不是親自行兇的兇手,卻是最主要的幫兇。
凌虛說出他的推理之後,凌霄苦笑道:“原來其中有這許多複雜的關係,也難為師兄你有這樣曲折的心思,當真好像抽絲剝繭一樣識破了她的詭計!”
這五個道士之中,凌雲也是個心思比較慎密的人,他想起一事,忽地說道:“不好!”
凌霄道:“什麼不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若然和好如初,齊燕然這老頭子又肯授納銀狐做他媳婦,這,這就證明了本派幾位長老所擔心的一件事情了!”、
凌霄問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
凌雲說道:“殺害掌門的兇手,可能是齊家的人!”
凌虛說道:“不錯,天璣師叔最初是曾懷疑到齊燕然的身上。但楚天舒力證決不會是齊燕然所為,因為他剛離開齊家沒有幾天,他走的時候齊燕然是還在家的,不可能在他之前就來到華山殺害咱們的掌門。而且齊燕然和掌門的交情也很不淺。”
凌雲說道:“你還記得天璇師叔懷疑是齊燕然的理由麼?”
凌虛說道:“他們是因為能不動聲息就殺得了咱們的掌門的人,天下之大,數來數去,也只有寥寥幾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齊燕然。”
凌雲說道:“是呀,這個兇手必須武功卓絕。但他們數來數去,卻忘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
凌虛說道:“當時本門六位長老尚未知道齊勒銘尚還活在人間的消息。”
凌雲說道:“後來武當派的玉虛子來了,不就知道了麼?”
凌虛說道:“但據玉虛子所云,他打聽到的消息是齊勒銘已經到了京師。”
凌雲說道:“這個消息未必是真。齊勒銘的大姨金狐和他的兒子一同上京卻是咱們眼見的事實。”
凌虛沉吟片刻,說道:“好,你把你的推斷說與我聽聽。”
凌雲說道:“齊家父子和好如初,那麼金狐、銀狐和他們父子都是一家人了。齊勒銘無須顧忌父親的責備,他也就敢放心殺害咱們的掌門。齊勒銘的武功縱然未必勝得過咱們的掌門啦,但加上善於使毒的銀狐之助,那就可以辦得到了。”
凌虛說道:“此事非同小可,齊勒銘也沒把握他的父親一定寬恕他吧?”
凌雲說道:“父子之情無論如何深過朋友之清,齊燕然肯讓他最疼愛的孫女給金狐帶回去認父親,齊勒銘當然會估量得到後果,這後果大不了也只是給父親痛罵一頓,難道還會取他性命麼?何況你別忘記齊燕然這老頭子根本也不是什麼俠義道,他只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他又怎會大義滅親?”
脾氣最為急躁的凌霄哼了一聲,說道:“倘若那妖婦不是得齊燕然這老不死的點頭,焉能把他的孫女兒帶走?哼,哼,齊家的人已經與穆氏雙狐做了一路,這是咱們親眼看見的事實,還能有甚懷疑?齊燕然本來就是行事乖僻的老怪物,依我看來,他不僅是父子同心,恐怕主兇還是他呢!咱們不必多議論了,還是趕快回去向師長稟報吧!”
他說話之際,已經是催馬疾馳,話剛說完,忽然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跌下來。
凌虛大吃一驚,叫道:“師弟,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年紀最輕的那個道士悶哼一聲,跟著也倒了下去。跟著又是一個。
凌雲叫道:“不對吧!呀,師兄,我、我……”晃了兩晃,究竟有什麼“不對”還未說得出來,他也滾落馬背了。
就在此時,凌虛突然覺得頭暈目眩,不知怎的,氣力似乎突然消失!
凌虛在五個人之中功力最高,眼前雖然金星亂冒,神智尚未迷糊,他強自撐扎,慢慢的爬上前去,靠近凌雲,凌雲本來是面白無鬚的,此時只見他的臉色一片灰暗,有如抹上淡墨一般,一縷氣息已絕。
凌虛大吃一驚,心想:這似乎是中毒的跡象。再爬上幾步路,用手接觸年紀最輕那個道上,更糟,只覺他的身體都已僵硬了!
本來他還要去試探凌霄死了沒有的,但他自己的身體亦已麻木了,此時就是想動一根指頭也難,他尚有幾分清醒,從親身的體驗,毫無疑問,這是中了劇毒無疑了!他弄不明白的只是:他們五個人誰也沒有接近金狐,怎的金狐卻能在他們的身上下毒?若說下毒的另有其人,那又是誰。是齊漱玉麼?是宇文浩麼?似乎都不可能!像這樣的下毒功夫,是需要非常巧妙的手法,本身也要具備上乘的武功的,宇文浩的武功雖然比他們高明,但若要同時對他們五個人下毒,五個人都毫不知覺,宇文浩是還沒有這樣本領的。齊漱玉那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凌虛此刻已是在垂死的邊沿,神智也在逐漸模糊了。他沒有時間去想誰是謀害他們的兇手,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怎樣才能讓師長們知道齊勒銘乃是殺害掌門的疑兇,甚至不僅僅是嫌疑,而是可以接近證實的了。(臨死的人,心裡想著一件事情,自是無暇反覆推敲,越想越以為己是事實的。)凌虛想以指代筆,在地上寫血書,勉強伸出了中指,但已是全無氣力書寫。
天從人願,正在他絕望之際,忽見兩騎快馬跑來,那兩個人似乎亦已發現他們了,同時駭叫:“凌虛、凌雲,你,你們怎麼啦?”
這兩個人都是華山派的弟子,前面那個就是那天接引楚天舒上華山的涵穀道人。涵谷是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地位比凌虛高得多。後面那個是天璣道人的徒弟,道號凌寶。
凌虛叫道:“你們快、快來!”但他只能在心裡叫,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原來他的舌頭都已麻木了。
涵谷、凌寶二人急忙下馬,逐一察看。凌寶心驚膽戰,顫聲說了:“呀,他們都已死了!”此時他剛剛模到凌虛的胸口。
凌虛心道:“我不能馬上就死,我不能馬上就死!”把殘餘的一點點氣力集中,突然咬破自己的舌頭。一陣痛楚,刺激他的手指能夠暫時活動,立即就在地上寫字。
指頭醮血,凌虛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寫出一個簡體“齊”字。
簡體的“齊”字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已經耗盡他的氣力!
不過他雖然寫不出“下文”,涵谷和凌寶都已“會意”了。涵谷問道:“你想告訴我們兇手的名字,對吧?”凌寶接著問道:“是齊燕然還是齊勒銘?”
凌虛喉嚨咕咕作響,說不出話。本來他還可以勉強搖一搖頭或點頭的,但由於涵谷這佯問他,他既不能搖頭表示否認,也不能點頭表示承認。
因為“兇手”這兩個字太籠統了,他要說的是殺害掌門的兇手,不是殺害他自己的兇手。
涵穀人急智生,手掌按著他的背心,在他耳邊大聲說道:“凌慮,你聽清楚,你是否想說暗殺咱們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是的話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涵谷的內功未到一流境界,但亦已有了相當功力,他手掌貼著凌虛的背心大穴,一股真氣輸送進去。但此際凌虛的頭部已經麻痺,動也不能一動。只是小指頭微微抖了一下。
涵谷續運玄功,衝擊他的手少陽經脈三處大穴,這一衝擊和用針灸刺激穴道的功效相同。指頭的動作要比頭部的動作省力,凌虛的小指頭勉強可以活動了。
涵谷說道:“暗殺掌門的兇手是齊勒銘的話,你劃一橫,不是,你劃一豎。”
凌虛的小指頭劃了一橫。涵谷再問:“殺害你們的兇手也是齊勒銘嗎?”這次凌虛的指頭點在地上,但既不橫拖,也不直豎。
凌寶心念一動,說道:“但殺害你們的人,總之是與齊家的人有關的,對吧?”
凌虛一想,金狐、銀狐可都是與齊家有關的人,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同時也沒有氣力去用動作表示怎樣區分,只能用了最後一點氣力,劃了一橫,短短的一橫,就好像第一次學寫字的兒童寫一個最簡單的“一”字。
劃了這一橫,凌虛就斷氣了。
但這個最簡單的“一”字,已足夠了。最少是在涵谷和凌寶的眼中,認為已足夠了。
涵谷說道:“齊家只有三個人,祖孫三代,齊燕然、齊勒銘和齊漱玉,但瞧他臨死的神氣,大概不會是齊勒銘,否則他不用我再問就當劃這一橫了。齊漱玉未必有這本領,但以齊燕然的輩份,似乎又不該是他親自出手!”
凌寶說道:“師兄,你忘了一個人。”
涵穀道:“是誰?”
凌寶說道:“飛天神龍衛天元。他是齊家長大的,名義上他是齊燕然的徒孫,實際是齊燕然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兼有師徒和祖孫的情感。”
涵谷霍然一省,說道:“不錯,飛天神龍衛天元的確可以算是齊家的人。那麼你認為剛剛行兇的是衛天元了?”
凌空說道:“我並不認為衛天元一定是兇手,只能說他有最大嫌疑。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你認為最不可能的人或許就正是他。不過我們也不必猜測是齊燕然或者是齊漱玉了,反正範圍已經縮小到只有四個疑兇。還是趕快回華山去稟報長門吧。”
被騙上京
齊漱玉乘坐的那輛馬車已經走過了崎嶇的山道,正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疾馳。
拉車的是千中挑一的駿馬,可是齊漱玉還嫌這輛馬車跑得不夠快。
她的心早已飛到京城了。
她要找到衛天元,她要問她的“元哥”為什麼不肯回家?
她要揭開父親的死生之謎,她要知道這個她從未見過面的父親是否當真如華山道土所說那樣,如今是正在京師?
還有,她也要在京師找到楚天舒,她願意盡一切力量幫楚天舒和楚天舒的家人解除災難。如果凌虛說的那個消息是真的話。
“為什麼父親要殺盡楚家的人”,她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敢完全不信凌虛的話。她想起爺爺從來不肯和她談及她的父親,甚至有一次還曾因為丁大叔在除夕之夜提及她的父親而把丁大叔罵了一頓:“爹爹做過什麼忤逆的事,為什麼爹爹死了,爺爺都不能原諒他呢?太不近情理了。”但由於爺爺的態度,這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父親在她的心中就更有神秘之感了。這也正是她對凌虛所說的那個消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原因。
忽聽得宇文夫人柔聲問道:“玉兒,你在想什麼?”
齊漱玉如夢初醒,說道:“沒,沒想什麼。”
宇文夫人笑道:“我瞧你好像有點心事,告訴乾孃也無妨吧?”
齊漱玉心滿意亂,說道:“真的沒有什麼心事,我不過是想早日趕到京師罷了。”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忽地說道:“和你在京師約會的那位朋友,就是楚天舒吧?”
齊漱玉道:“不,不是。”
宇文夫人沒有再問,齊漱玉卻有點不好意思,她遲疑片刻,說道:“我本來應該告訴乾孃的,不過我那位朋友——”
宇文夫人搖搖手淡淡說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有許多避忌,你那位朋友大概不願意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若然如此,你就不必告訴我了。”
齊漱玉鬆了口氣,心想:“乾孃倒是通清達理。”但也正是因此,她覺得應有解釋的義務,便道:“實不相瞞,我那位朋友是和反對朝廷的幫會有來往的,我不知他是否那些幫會中人,但未經他的同意,只能為他保守秘密。不過乾孃當然不是外人,我想只要我到了京師,找著了他,和他一說,他必定樂意跟我來拜見乾孃的。”
宇文夫人笑道:“原來你那位朋友是反清義士,像他這樣身份的人,的確是不宜多在人前露面的,你也不必多事了!
她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誰,我只是對楚天舒有點興趣而已。楚天舒是名門公子,大概不會是反清的幫會中人吧?”
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但大概不會是的。”她是根據楚天舒敢於公開來到洛陽,參加中州大俠徐中嶽的盛大婚禮這點來推測的。
她有點好奇,接著問道:“乾孃,你遠在西域的白駝山上,也知道有個江南楚家麼?”
宇文夫人道:“聽說他搶了中州大俠徐中嶽的新娘,這件轟動武林的豔聞,已經傳到玉門關外了。”
齊漱王道:“我很少在江湖走動,的確是還未知道。”心中則在好笑:“這可真是以訛傳訛了。那天是元哥和我大鬧徐家的婚宴,弄得徐中嶽不能拜堂成親的。這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後來姜姐姐雖然是逃出徐家,而且是和楚天舒一同來到我的家裡,但可不是楚天舒在‘搶新娘’呀!唉,若然流傳江湖的謠言說是元哥要搶新娘,那還比較近乎事實。”想到她的元哥為了姜雪君鬧出這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不覺又是心裡一酸。
宇文夫人繼續說道:“我這次來到中原,到處聽見有人在說楚天舒的風流豔事,倒是想見見他這個人。”接著笑道:“我是個老太婆,不怕別人說我是喜歡風流小子。”
宇文浩也跟著笑道:“是呀,我和玉弟都是男子,也不怕和楚天舒結交。若是年輕美貌的女子,那就必然提防他了,玉弟,要是到了京師,你有機會見得著楚天舒的話,可以介紹給我們認識嗎?”
齊漱玉說道:“當然可以。不過只怕你見著他時,反而會令你失望。”
宇文浩道:“為什麼?”
齊漱玉道:“恐怕他並不是像別人所說的那樣風流惆儻的!”
宇文浩大笑道:“玉弟,你真是豈有此理,我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楚天舒風流也好,不風流也好,我又怎會對他失望。”
嘻哈大笑之中,卻是各自掩藏自己的心事。
齊漱玉正在為她的父親要殺楚家的人心煩,她說願意介紹楚天舒給她的義母義兄認識,倒並不是隨口敷衍的。因為她想到在必要的時候,可以請她的義母出頭救楚家父子,她知道以義母的武功是不能傷她的父親的,但在必要關頭總可以擋他一擋,她就有機會與父親相認,為楚天舒說情了。
宇文夫人道:“我不是說過嗎,我們雖然遠處邊陲,有時也會有中原的武林朋友來訪的。揚州大俠楚家,是江南的武林第一家,就像中原六大門派那樣有名,我們怎能不知。”
齊漱玉道:“不錯,江南楚家確是有名。不過,那是因為揚州大俠楚勁松的聲名很大之故,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他出道不過幾年,在江湖上的名氣可還不能算是十分響亮。”言外之意,知道江南楚家和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名字都不足為奇,但遠在白駝山的武林隱士,能夠知道楚天舒的名字,那就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夫人微笑道:“玉兒,你大概和楚天舒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吧?”
齊漱玉道:“我只和他見過一兩次面。”
宇文夫人笑道:“那就難怪你不清楚他的為人了。”
齊漱玉詫道:“哦,楚天舒的為人怎樣?”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是聽得別人說的,聽說他是個瀟酒風流的美少年,他喜愛拈花惹草的名氣比他在武功上的名氣可大得多。”
齊漱玉道:“哦,他真的是這樣的一個人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呢。”心中暗暗好笑:“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倒不見他使出什麼拈花惹草的手段來沾惹我,想不到在別人眼中,他卻變成了是個風流成性的人了。不過,他說話風趣,舉止瀟酒,和他一起,倒是似和元哥一起開心得多。”想至此處,不覺心頭一震:“怎的我會有這個想法,要是元哥知道我曾經在心裡將他和楚天舒比較的話,恐怕元哥一定會生氣的。楚天舒能夠令我開心是一回事,我真正喜歡的人當然還是元哥!”
她正在胡思亂想,只聽得宇文夫人已是又在說道:“楚天舒最近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你還未知道吧?”
齊漱玉道:“什麼事情?”
宇文浩則心裡想道:“我也不必操之過意,反正此去京師,還得走個十天八天,我仍然裝作不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相信楚天舒並不是可靠的如意郎君,我就可以漸漸討得她的好感了。楚大舒縱然文武雙全,我自信也不會輸給他的,哼,假如這小妞兒還是放不下楚天舒的話,我也用不著殺她,只須請孃親出手下毒,就可以將她變成白痴。”
原來宇文夫人母子,由於齊燕然曾為楚大舒治病一事,他們也像玉虛子和銀狐穆娟娟一樣,以為楚天舒已經是齊燕然心目中的孫女婿的。
宇文夫人則在心用想道:“楚天舒這小子僥倖逃過一吹,這一次我若是在京師能夠見得著他,是決不能讓他逃出我的掌心了。哼,天下雖大,除了齊家父子,只怕也沒有第三個人有這功力可以化解我的毒針。上次有齊燕然這老不死助他,這次他還能靠誰?齊勒銘雖然是在京師,但齊勒銘和楚家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讓他知道他的女兒是愛上了這個小子,齊勒銘不殺他已算好了,當然決不會助他。”
可嘆齊漱玉還指望她的義母義兄必要時能助楚天舒一臂之力,她哪知道,她的義母不是別人,正是那天晚上,用責針暗算楚天舒,害得楚大舒幾乎喪命的“金狐”。不但她不知道,連她的祖父和見多識廣的丁大叔也都錯把“金狐”當作銀狐了。
宇文夫人母子這歡安排下巧妙的陷餅,騙得齊漱玉墜入彀中,當然是對齊漱玉懷有目的的。不過他們的目的在大同之中也有小異。
宇文浩是為齊漱玉的美色所迷,一心一意只想能夠合她心甘情願的做他的妻子。
宇文夫人當然也想齊漱玉變成她的兒媳婦,不過最大的目的則是要利用她來控制齊勒銘。因為她知道只靠她的妹妹,也是不能控制齊勒銘了。
嘻嘻哈哈笑罷,宇文夫人道:“玉兒,如此說來,你的心事已是最少可以了卻一半。”
齊漱玉怔了一怔道:“什麼一半心事?我,我並沒有什麼心事呀。”
宇文夫人道:“你此次上京不是為了赴一位朋友的約會與尋找楚天舒麼?”
齊漱玉笑道:“原來你是說這兩樁事情,如果要說是“心事”的話,那也勉強可以。”
字文夫人道:“先說第一件,你說那位朋反是早你六七天上京的,我沒記錯吧?”
齊漱玉道:“沒錯。”
字文夫人道:“你是怕他不能在京師久留,所以耽著心事。”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人問道:“他是在什麼地方起程的?”齊漱玉不便明說,只道:“大概是在離此不遠的地方。”
字文夫人道:“那麼你坐上這輛馬車,最少可以比他騎馬快個三五天,即是差不多可以和他同時抵達京城了。無論地怎樣不能久留,也不會一到京城就走的吧?這件心事豈非可以了結?”
字文夫人歇了一歇,繼續說道:“現在剩下來的只是能否在京師見得著楚天舒了,是麼?”齊漱玉點了點頭。字文夫人道:“你和他是沒有約會的嗎?”齊漱玉道:“沒有。”字文夫人道:“那倒是比較難我了,不過他在京師總有熟人的吧。要是你能夠找到和他相熟的人——”齊漱玉道:“我不知道他有什麼熟人?”
字文夫人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在打探楚天舒在京師可能藏身的線索,以防萬一在路上碰不上楚天舒。
字文浩卻以為母親當真沒有想到在路上就大有可能碰上楚天舒,笑道:“娘,這你也不用替玉弟擔心,華山派那個名叫凌虛的道士不是說過嗎,他們的掌門是在六天之前被人害死的,楚天舒曾往華山弔喪,那即是說他最多也只能是四五天之前從華山動身,從華山到這裡騎馬也要走兩天,咱們與他只不過相差三天左右路程,諒他騎的馬也不能快過咱們的馬車,未到京城,就大有可能在途中相遇!”他當然知道他的母親曾經在華山見過玉虛子和楚天舒,但為了在齊漱玉面前不露出破綻,他才煞有介事的推算行程,裝作是完全根據凌虛所透露的華山掌門被暗殺的日期推算的。”
殊不知他力求不露破綻,反而露出破綻了,齊漱玉不覺心中一動,想道:“義兄說過,他和義母是從來沒有到過華山的,他又怎知從華山到這裡騎馬要走兩天?”
不過她雖然起了一點懷疑,卻仍然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的。她想起自己幾乎被“秦嶺三英”中那個老大所擒之事,心中猶有餘悸:“若不是乾孃出手,我縱然不至喪命,只怕也是難免受辱了。他們對我這佯好,即使他們說的話有不盡不實之處,我又何必多疑。江湖中人,往往有許多避忌,我不也是有許多事情瞞著他們嗎?”如此一想,神色便恢復正常,說道:“這都是多虧乾孃的提攜,不但救了我的性命,還使我得以早日到京,說真的,我現在的確是沒有什麼心事了。要是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那就更好。”
字文夫人笑道:“我們都已經以母子相稱,你怎麼還說這樣客氣的話。”她當然觀察得到齊漱玉對她感激是出自真心,心中不禁暗暗得意,想道:“我的佈局雖然因為碰上華山派這幾個臭道士,出了一點破綻,但這破綻,想也不難彌縫。”
齊漱玉道:“救命之恩,難於圖報。乾孃不許我說,我只好永遠記在心頭。”
她只知感激字文夫人“救命之恩”,卻哪知道:“秦嶺三英”根本就是字文夫人指使出來,與她為難的。
字文夫人何等老練,鑑貌辨色,早已知道齊漱玉心裡可能是起了一點懷疑,她暗暗盤算如何替兒子說錯了的話掩飾,方能不露痕跡。計上心頭,故意向兒子問道:“你的玉弟已經拋開心事了,你呢?”
字文浩怔了一怔:“我有什麼心事?”但他畢竟也是個七竅玲瓏的聰明人,一怔之後,便即恍然大悟,猜到了母親的用意。
他故意搔搔頭,笑道:“娘猜得不錯,玉弟是沒有心事了,我倒是有著心事呢。”
字文夫人道:“好,那你就告訴娘吧,你有什麼心事?”
字文浩道:“實不相瞞,我的心事是患得患失。”字文夫人道:“這話怎講?”字文浩道:“華山派那五個道士吃了我的虧,他們回到華山,說不定又會請求他們的師長出馬,來找咱們的麻煩。”
字文夫人道:“咱們的馬車跑得快,待他們道來京師要找麻煩之時,咱們已經回白駝山去了。”
字文浩道:“但我怕連累玉弟。”
齊漱玉道:“大哥,這你倒不用替我擔心,華山派不會和我為難的。一來,我剛才是替他們說情的。二來——”
字文浩道:“怎麼樣?”
齊漱玉道:“二來那幾個道士已經知道我是楚天舒的朋友,縱然對我不滿,也得給楚天舒一點面子。”其實她心裡想的是爺爺和華山派的交情。不過為了遮瞞身世,信口把楚天舒的名字說出來“頂替”而已。說了之後,心中暗笑:“楚天舒的面子怎比得上我爺爺的面子,可笑大哥這一家人只知道有個江南楚家,卻不知道有我這家齊家。”(她哪知道他們是故作不知,而華山派也早已把她的爺爺當作敵人了。)
字文浩道:“這麼說我是無須為你擔心了。”馬車跑得很快,轉眼又過了一程。齊漱玉笑道:“本來就不必擔心。他們既不會來找我的麻煩,也不會來找你的麻煩的。正如干娘所說,即使他們要來,也追不上你們。”
字文浩道:“我不擔心他們來找麻煩,但卻擔心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了。”
齊漱玉道:“什麼叫做恰恰相反的一樁事情?”
字文浩道:“那五個道士都是或多或少受我所傷的,道號凌虛的那個道士傷得尤其嚴重,我怕他們回不了華山。”
齊漱玉是知道華派的內功頗有獨到之處的,她倒並不怎樣擔心,聞言笑道:“你又怕他們回華山報訊,又怕他們回不了華山,怪不得你說是患得患失了。”
字文浩道:“我下手不知輕重,是不能不有點擔心啊。”
字文夫人笑道:“你也別大小看人家,你沒聽見他們在說,他們在明月中午之前,就可以回到華山嗎?這幾個道土雖然比不上你,騎著馬走一天半日總還可以支持的。那個凌虛雖然傷得最重,但在五人當中他也是功力最高的。依我看,他和你不過相差一線而已。你不要把自己估計過高,把別人估計過低。”
字文浩作出如釋重負的模樣,說造:“孃親的眼力當然比孩子兒高明,娘說不怕那就不怕了。”接著問道:“我只聽見他們說華山離此有路,後面的話卻聽不清楚,娘,想你必是聽清楚了。”
字文夫人道:“那也怪不得你聽不清楚,他們是騎馬跑了約莫三里之遙方始交談的。玉兒,考考你的功力,你聽見幾句?”
齊漱玉笑道:“大哥比不上你,我又比不上大哥,我是一句都聽不見。”
字文夫人道:“那幾句話是凌虛安慰他的師弟而說的,他那四個師弟也像你的大哥,擔心他不能支持兩天的路程,問他要不要歇息。”
她捏造謊言,絲毫不著痕跡的就替兒子彌補了破綻。齊漱玉聽後,以為他們當真是從那幾個道士的交談之中方始知道此去華山要走多少天路程的,最後的一點疑心也消除了。
齊漱玉大為歡喜,說道:“如此說來,大哥和我都是不必為那個道士回不了老家而擔憂了。”
字文浩道:“是啊,如今咱們只盼能夠在路上碰上楚天舒了。”
字文夫人則是在心裡笑開了花,暗自想道:“一點不錯,那幾個臭道士是非回老家不可的。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藥力應該在半個時辰之前發作,此刻,正是他們回到老家的時候。不過不是他們的坐騎把他們馱回老家,是我略施小技把他們送回老家的。”
原來她在那五個道士向她告辭之際,她對那五個道士還禮之時,袖中已經散發一種毫無氣味的毒香,以袖風吹人他們的鼻子的。
齊漱玉被矇在鼓裡,還以為是路遇貴人,滿懷歡喜的跟他們上京。
路上字文夫人母子一直裝作不知她是女扮男裝,甚至當投宿客店之時,她推說平生不慣與人同睡,字文夫人母子也沒多問半句,就給她多要一間房間。他們母子的計劃是放長線、釣大魚,宇文浩雖然垂涎她的美色,也決不會露出急色兒的本相的。
字文夫人精心安排的圈套,幾乎是每一樣都按照她的設計實現了。只有一樁事情,未能盡如他們理想。
他們在路上並沒碰上楚天舒,這一天他們已經來到都門,仍然未見楚天舒蹤跡。
並不是她計算錯誤,而是她沒有計算楚天舒的情況也起了變化,而幫助楚無舒趕在她的前面到達京師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妹妹銀狐。
銀狐穆娟娟送給楚天舒的那匹坐騎乃產自大宛的名種良駒,雖然還比不上字文夫人這兩匹拉車的駿馬,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他早三日動身,字文夫人飛車疾駛,已經把距離拉近了許多,但也還是追他不上。到達京師的時間僅僅差了一天。
齊漱玉第一個要找的人是飛天神龍衛天元,第二個才是她的父親。
並不是因為她把衛天元看得比父親還更重要,而是因為她根本無從查探父親的蹤跡,甚至父親還活在人間的消息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必須找到了衛天元方能請衛天元想法為她打探是真是假。
她曾聽得衛天元提過,他在北京城外的西山有個方外之交,是香界寺的主持無色大師。但她不願意字文夫人母子陪她前往,是以一入都門,她就在盤算怎樣砌辭擺脫他們了。
楚天舒比她早一天到達京師。楚天舒第一個要找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第二個才是師妹姜雪君。
和齊漱玉的情形剛剛相反,齊漱玉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打聽師兄的消息,他卻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打聽師妹的消息。但另一方面,齊漱玉是想找父親也不知從何找起,他則是知道父親的下落的。
他知道即使父親不是住在震遠鏢局,但只要找到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就一定可以找得到父親。正是:
為揭奸謀來會父,誰知羅網已張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