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投羅網
天剛亮,鏢局的門還未打開。這條街道上的每一戶人家,恐怕也還是都在夢鄉。
街道上當然也還沒有行人,只有四輛馬車在巷口。車伕在車上打盹。
車一停下,又恢復了原來的寂靜了。
車伕閉目養神,心中卻是殊不寧靜,他不住在想:“天已大亮,那個人也應該出現了。怎的還沒出現?”
忽然在這條街道上出現了第一個行人。
但這個人卻不是車伕期待的那個人。
這人是個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她是中州大俠徐中嶽的獨生女兒徐錦瑤。
徐錦瑤是來找楚天虹的,楚天虹和她相識才不過幾天,當然還說不上深交。但此際,楚天虹在她的心目之中,卻已是她唯一可以一談的朋友。
因為她們不但年紀相近,而且有過一個共同的遭遇。昨天在西山上碰上的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些令她氣恨不已的事情,同樣也是發生在楚天虹身上的。
她沒有即將見到好友的喜悅,相反,滿肚皮都是悶氣。
這一肚皮悶氣不僅來自穆家的人,更多的是來自她的父親。
昨晚她向父親哭訴日間的遭遇,碰上飛天神龍也還罷了,穆家兄弟對她的侮辱可是令她氣憤難消。
她不敢指望爹爹替她出氣,但最少也該安慰她幾句吧,最少也該對這件事情表示一點憤恨吧?難道背地裡罵一罵穆家那兩個“小畜生”也不敢嗎?
唉,她想得太天真了,結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的父親板起臉孔,首先就問:“聽你這樣說,你恨穆家的少爺倒好像比恨飛天神龍還更厲害?”
她怔了一怔,說道:“不錯,飛天神龍是咱家的仇人,我當然應該恨他的。但昨天他可並沒有欺侮我,穆家大少爺調戲我的時候,他還幫了我的忙呢!”
父親哼了一聲,說道:“穆少爺是喜歡你,你怎能當成是侮辱呢?飛天神龍插進一把手,那才是不安好心呢。”
她做夢吐想不到父親非但不安慰她,反而這樣袒護那個欺侮她的人。她噙著眼淚,氣得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爹,你不知道他的動作多麼下流,我都不好意思說出來。他、他簡直是把我當作姘頭,(泛指一般出賣色相的女子,不一定是娼妓。例如歌伎、女戲子之類,當時也是俗稱粉頭的。)玩弄!光天化日之下,將我如此調戲,若還不是侮辱,什麼才是侮辱?”
她的父親板著臉孔不作聲,臉色越發鐵青了。
她氣怒難消,繼續說道:“不錯,我知道穆家有權有勢,他們的老子是御林軍統領,你也要靠他庇護。但是,你也別忘了你是中州大俠的身份,你的女兒受了人家調戲,你都不敢作聲,那還算是什麼大俠?爹,再道一步來說,你不敢和他們理論也罷了,咱們回家去吧,不要在這裡受他們的氣了!”
她的父親陡地喝道:“住嘴,不許你哭,再哭,我一巴掌打死你!”
她倒不是害怕給父親打死,但卻給父親這種暴君似的神氣嚇住了。父親從來是疼愛她的,較重的說話也沒說過她一句,想不到如今,竟然將她臭罵,還要把她打死!
這霎那間她呆住了,她咬著嘴唇不說話,把憤怒藏在心頭,眼淚倒是不知不覺的止了。
她的父親大發雷霆之後,也不知是否覺得對女兒過份一些,還是想到另外還有利害攸關之處,這才收了震怒,重新“安撫”女兒。
徐中嶽柔聲說道:“瑤兒,穆家的大少爺看中你,這是你天大的造化。女該子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穆家這樣的人家哪裡去找?”
徐錦瑤暗暗吃驚,顫聲說道:“爹,你,你要將我……”
徐中嶽微笑說道:“不錯,爹爹是要將你許配給穆家的大少爺,前幾天,穆統領已經和我提過了,怪只怪我沒有把這樁事情告訴你,要是你早知道的話,你就不會這樣生氣了。”
徐錦瑤不覺又氣起來。說道:“我又沒有答應嫁給他,他把我當作粉頭,我為何不該生氣!”
徐中嶽皺眉道:“阿瑤,別說得這樣難聽好不好,兒女的婚事,是由父母作主的。”說至此處停下來看一看女兒面色(徐錦瑤也正在思量今後如何自處,臉上毫無表情。)見女兒並沒有吵鬧,接著便笑道:“所以,假如是別的人對你不規不矩,我一定替你出頭,不取他的性命也要把他要個半死。但穆家的大少爺已是我心目中的女婿,那自是另當別論了。依我猜想,他爹爹與我議婚之事,想必他已知道,故而他是把你當作未婚妻看待的,對未婚妻親熱一些,又怎能算是過分?”
徐錦瑤對父親的失望已是到了極點,她也不想和父親吵架了。吵架是無濟於事的。當務之急,只有先弄清楚事實,自己設法對付。
“爹,你說的是議婚,那麼,這親事到底是說定了沒有?”
徐中嶽只道女兒已經回心轉意,笑道:“這幾天大家都給飛天神龍鬧得神魂不定,穆統領只是和我提過一下,尚未有空按照他們官宦人家的禮儀,託媒、納聘、辦理正式的走婚手續。不過,你也不用心急,穆統領既是有意和咱們結為親家,這門親事就跑不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我倒是聽得另一種說法。”
徐中嶽道:“什麼說法?”
徐錦瑤道:“那位穆大少爺說,你想高攀他們穆家,託剪大先生做媒。穆統領提出一個條件,他要同時替兩個兒子訂親,但首先是希望和揚州楚大俠結為親家,他知道你和剪大先生和楚勁松的交情不錯,因此他想借你們替他說成這門親事。楚家的親事說成功了,他才要你的女兒做大媳婦。”儘管她已不想為父親吵鬧,但說至此,仍是禁不住心中憤激,冷笑說道:“爹,怪不得人家看輕咱們,你,你,你這不是自己作賤自己麼?”
饒是徐中嶽臉皮粗厚,也不禁大感尷尬,他乾咳兩聲,掩飾窘態,說道:“年輕人吵起架來,說話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只要他真心歡喜你就行了,你不要把他一時的氣話放在個上。”
徐錦瑤高聲道:“誰要他喜歡我,我只要知道,他說的話是不是事實?”
徐中嶽道:“不錯,穆統領是想和楚勁松結成親家,我和剪大先生也樂意替他說成這門親事。但這可不就主說是什麼條件呀,這件事是對咱們也有好處的!”
徐錦瑤冷笑道:“對你或者是有好處,對我和那位楚家妹子可就是給推入火坑了!”
徐中嶽道:“你怎能這樣說,穆家的少爺有哪點配不上你們,即使他們脾氣大一點,但只要你們過門之後,肯順從丈夫,他們也會對你好的。”
徐錦瑤道:“爹爹,你把穆家當作天堂,在我眼中只是火坑。老實告訴你吧,楚家妹子科我也是同一心思,我們寧願嫁豬嫁狗,也不願意嫁給穆家的少爺!”
徐中嶽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尋思只有動以父女之情,才能挽回這個僵局。他忽然站了起來,說道:“瑤兒,你不是不要爹爹向你磕頭?”
徐錦瑤吃了一驚,屈半膝攔住父親,說道:“爹,你這話孩兒可擔當不起!”
徐中嶽當然不會真的向女兒磕頭,趁勢讓女兒扶他坐下,嘆了口氣,說道:“我只道你不把我當作了父親了呢,你既然還叫我爹爹,那我問你,爹爹平時疼不疼你,你願不願意幫爹爹的忙?”
徐錦瑤道:“爹爹,你是疼我。你要我粉身碎骨我也願意。但……”
她想說的是“但你若要把我的終身大事當作買賣,那可萬萬不能。”但她剛說到一個“但”字,徐中嶽就截斷她的話道:“這件事你粉身碎骨也幫不了我的忙的!你不會不知道吧,爹爹目前就有性命之憂!”
徐錦瑤知道他說的是“飛天神龍”一事,心裡想道:“飛天神龍搶走爹爹的新夫人,這冤仇的確是很難化解。我也的確沒有本領幫他的忙。”
徐中嶽繼續說道:“飛天神龍與我仇深似海,我知道他不殺我就決不肯罷休。並非只為了和我爭奪姜雪君的。”
“飛天神龍的本領你已經見過,我是打不過他的。要不是為了怕他尋仇,我也不用逃到京師避難,弄成今日寄人籬下的局面。”
徐錦瑤心亂如麻,她無法再勸父親,只是感到惶惑。”假如換了是我,我是寧願挺身而起,寧願戰死在仇人手下呢?還是寧願託庇豪門,甘心受人家的氣呢?”她是寧願挑選前者的,但她可不能勸父親跟從她的選擇。
徐中嶽繼續說道:“飛天神龍如今已經出現京師,你還勸我搬出穆府與你回家,那怎麼可以了這樣做只是把我的性命交給飛天神龍罷了!”
徐錦瑤道:“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年輕識淺,或許思慮不周,但決不是要爹爹送命……”
徐中嶽搖手道:“你聽我說完再說好不好。我知道你還是不放棄和飛天神龍和解的念頭,但這是決計行不通的,你不必再說了。”
“瑤兒,對你我不怕說,我和楚勁松雖然同樣是有大俠之稱,但我有自知之明,楚勁松的武功何止比我高明十倍!目前雖說我已得到穆頭領的庇護,還有剪大先生幫我的忙,但是否就能制服飛天神龍,恐怕也還沒有十分把握。能夠多一個本領高強的人對付他,我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這樣顯淺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他又一次看一看女兒的面色,徐錦瑤仍是在咬著嘴唇不說話,於是他又接下去說道:“假如楚勁松和穆統領結成兒女親家,你和他的女兒將來就是她嫂了。還怕他不幫忙我對付飛天神龍嗎?有他這麼一個得力的人幫忙,那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徐錦瑤冷冷說道:“爹,你想得很美,但只怕這門親事你未必說的成功!楚伯伯不比你,他不必依靠穆統領。楚家妹子更不願意嫁給穆家的人!”
徐中嶽道:“是呀,所以我不但希望你嫁給穆家大少爺,也希望你幫我去勸那位楚小姐做穆家的媳婦。”
徐錦瑤正在為著不知如何才能跳出“火坑”而煩惱,想不到父親還要她做幫兇,把她的好朋友也推入火坑。
她避開父親懇求的眼光,心中好像塞了一團亂麻。
“千言萬語歸一句”,父親見她沒有表示,又再說道:“我現在必須依靠穆統領,所以絕對不能和穆家鬧翻。即使你不喜歡穆家的大少爺,你也得為了我的緣故,答應嫁給他。我再和你說實話吧,倘若我死在飛天神龍之手,你一樣也逃不出穆家的手心,你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還有,我只靠穆家,尚未能保險,最好得到楚勁松的幫忙,你和他的女兒一般年紀,小姑娘彼此談心,也比大人容易開口。瑤兒,你要不要我教你怎樣去勸服楚天虹?”
“不要,不要!”徐錦瑤連連搖手,她只是感到噁心,“要說,我自己會和她去說!”
她的父親這才面上露出笑容,說道:“乖女兒,我知道你能說會道,相信你能夠幫上我這個忙的。那麼,事不官遲,明天一早,你就去吧。”
***
徐錦瑤如今已經來到楚勁松客寓所在的這條街道了。她來得比她父親希望的還早,這鏢局的后街冷清的尚未見有行人。
不錯,她是有話要和楚天虹說,但卻不是打算幫她父親去說服楚大虹。
她另外有個主意,但必須得到楚天虹的幫助。
正當她思量未定之際,忽地有一件極其意外的事情在她眼前出現!
齊勒銘抱著莊英男從樓上跳下,向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跑去。
也正是這個時候,徐錦瑤從巷口那邊跑過來。
兩個人恰巧碰上了。
徐錦謠不認識齊勒銘,但楚天虹的母親卻是她昨天才拜訪過的。
她看見有人“跳樓”已是大吃一驚,認出了楚夫人,這一驚就更加非同小可了!
楚夫人怎會被一個醜漢抱在懷中一同跳樓呢?稍稍令她安心一點的是,這醜漢從樓上跳下,立即健步如飛,並不是要和楚夫人一同自殺。
但楚夫人被那醜漢抱在懷中,一聲不響,她卻不知楚夫人是死是活。
這霎那間,徐錦瑤哪裡還有功夫運用心思?如果她有時間去想的話,她應該想得到楚勁松夫妻都是有一流武功的人,假如這醜漢有本領能夠活擒楚夫人,連楚勁松都救不了妻子,她又如何能夠從這個醜漢的手中把楚夫人搶回來?
事情來得太突然,徐錦瑤大驚之下,無暇思索,立即拔劍出鞘,上前攔阻。
“大膽狂徒,快把楚夫人放下!”徐錦瑤喝道。她本是想嚇阻對方的,但見對方腳步不停,似乎根本看不見她這個人似的,她的劍也就不能不刺出去了。
齊勒銘哪有心情答話,他哼了一聲,身形微晃,單臂抱著莊英男,騰出右手,驕指就點徐錦瑤的穴道。
一來由於他抱著個人,二來也由於他僅僅恢復原來的兩分功力,出指雖快,步法配合不上,未能點個正著,本是要點肩井穴的,結果只是指尖觸著徐錦瑤的肩頭。
徐錦瑤肩頭一麻,她這一劍也就刺了個空,她腳跟一旋,正待變招來個攔腰截斬,齊勒銘陡地喝道:“給我滾開”,摔袖卷出,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被他卷出手去,飛到數丈開外,方始跌下。徐錦瑤被袖風所拂,也禁不住腳步踉蹌,接連退出了六七步,兀是要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圈,方能站穩腳跟。齊勒銘早已跨上馬車了。
齊勒銘不理會那車伕如何驚詫,跨上馬車,這才說話。他說話的時候,同時掏出一錠金子。他把金子放在車伕座位的旁邊,輕輕一拍,這錠黃金嵌入木中,他沉聲說道:“快駕車走,你這輛車子今天算是租給我了!”車伕顫聲問道:“去哪裡?”齊勒銘喝道:“開了車再說。”
車伕不敢多問,立即駕車,馬車經過鏢局的後門,剛剛駛出這條街道,只聽得開門的聲音,鏢局裡有人出來了。出來的是兩個值夜鏢師,他們是被徐錦瑤尖銳的叫聲驚動的。
齊勒銘喝那車伕:“快,快,快跑!”隱約聽得那兩位鏢師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齊聲叫道:“咦,你,你不是徐姑娘嗎,這、這是怎麼回事?”
好在徐錦瑤驚魂未定,一時說不清楚,那輛馬車跑得又快,待到那兩個鏢師知道是楚勁松的夫人被人劫持,正是在剛剛經過鏢局的那輛馬車之上的時候,那輛馬車早已去得遠了。
齊勒銘鬆了口氣,心裡想道:“幸虧有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否則給鏢局的人纏上,可是麻煩。”他定了定神,對那車伕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害怕,你大概以為我是強盜吧?”那車伕道:“小、小的不敢。”齊勒銘笑道:“我也不理會你把我當作什麼人,把我當作強盜也好,把我當作壞人也好,我都不管!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就非但不會傷害你,而且還重重有賞!”
車伕似乎鎮定了一些,說道:“請大爺吩咐”齊勒銘道:“我的妻子受了傷,我要找個地方給她養傷。你有沒有靠得住的朋友,給我借住兩天。住一天我給他十兩銀子,另外再給你一錠黃金!”
要知齊勒銘在京城沒有朋友,莊英男毒傷甚重,必須就近覓地給她療傷,若是到客店投宿,冒的風險更大,不如找這車伕一試。在普通的百姓家中借住,一來自己許以重金酬勞,諒普通百姓也不敢向官府告密;二來即使是碰上了壞人,憑自己的武功,也儘可鎮壓得住。
那車伕想了一會,說道:“我有個親戚,住在德勝門西邊靠近什剎海的地方,他是個破落戶子弟,家道雖然早已中落,還有一間古老大屋,家裡又沒有什麼人,正好給你們靜養。我那個親戚是個怕事的人,不過他最近手頭很緊,正等錢用。我替你老叮囑他,包保他也不會說出去的。”
齊勒銘道:“那地方離此多遠?”車伕道:“大約有七八里路。”齊勒銘道:“聽說什剎海是京城的一處名勝,那地方想必店戶不多吧?”車伕笑道:“那地方本來是有錢人家的住宅區,我那親戚祖上也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戶呢,只不過到他父親這代家道才中落的。那地方離街市遠著呢!”
齊勒銘大喜道:“好,既然有這樣好地方,那就快去吧!”
清早行人稀少,馬車可以加速在街奔馳,七八里的路程,不需半個時辰就到了。
什剎海是北京一個著名的風景區,舊名“後三海”,包括什剎前海、什剎後海和積水潭(又名什剎西海)。這“三海”其實是三個湖(北方人往往把湖泊命名為“海”),從地安門、鼓樓的西邊起,一直到德勝門西邊,三個一水相通的湖泊,連成一片水鄉。清波垂柳,遊船古廟,顯得樸素而幽靜。
在元代,什剎海是水運交通的終點,由南方經運河來的運糧船都停泊在這裡。當時帆船雲集,十分熱鬧。但到了明代,則因水源不暢而淤塞了。直到清代的乾隆年間,方始逐漸疏浚掏空,並砌了石岸。船隻可以通行,但又不是作為運網使用,而是變為像杭州西湖那樣的風景區了。湖邊多的是富貴人家的別墅。
車伕那個親戚在積水潭北邊的一個小島上,有橋可通,環境十分的幽靜。馬車沿著垂柳夾道的堤岸北行過橋,水搖橋影,柳拂行人,齊勒銘雖然是心事滿懷,也不覺精神一爽。
島上有座古廟,名匯通祠,那家人家,住在匯通祠的後面。
馬車在這家人家的後園停下,園門虛淹,一堆就開。莊英男星眸半啟,似乎已經醒來了,但神智其實尚未清醒,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齊勒銘的身上,也還未能開口說話。齊勒銘攬著她的腰,扶她走進園門。
只見園中一片荒蕪,亂草叢生,但亭臺樓閣,卻還是應有盡有。這些亭臺樓閣,雖然破舊不堪,也還可以看出這家人家昔日的豪華氣象。
齊勒銘不覺有點起疑,心裡想道:“這個車伕怎的會有這門親戚?雖說如今已是破落戶,畢竟也曾是大富人家啊。聽說北京的世家子弟最是講究面子的,這個車伕憑什麼和他們有親?”但既來了,則安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心想:“我一身武功,難道還怕他們暗算?待會兒,要是看出有什麼不對,我就一手拿著刀子,一手拿著金子,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所有在這裡的人,都不許他們出去,包括這車伕在內。”
忽聽得一縷蕭聲,在樹蔭深處隱隱傳出,齊勒銘道:“你這位貴親倒是好雅興啊!”車伕說道:“他雖然早已家道貧窮,但還是保持世家子弟的少爺派頭,平日空著兩隻手什麼都不做,整天不是彈琴、吹蕭就是下棋、畫畫。大爺,你稍等片刻,待我和他先說一聲好不好。”
齊勒銘點了點頭,說道:“你待他吹完了蕭再說,別打斷他的雅興。”
車伕離開之後,齊勒銘替莊英男把脈,她的脈息雖然微弱,卻還沒有凌亂的跡象。齊勒銘稍稍寬心,想道:“只要沒有外敵到來打擾,我就可以迅速恢復功力,在恢復功力的當中,也可以同時為她運功法毒了。這樣,即使沒有對症的解藥,至少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她的內功基礎不弱,說不定無需解藥,都可以慢慢恢復健康。”
他的心定了許多,也就有心情再聽那人吹蕭了。細聽之下,不覺忽地心頭一動,怎的這人的蕭聲,竟是“似曾相識”?
驀地,他想起一段往事,一段刺骨刺心的往事!
這件事正是發生在他新婚未久,他的妻子剛剛開始懷孕的時候,但他尚未知道妻子已經懷孕。
那天晚上,他惱恨妻子將他冷落,又跑到情婦穆娟娟的家裡喝酒。
穆娟娟有意無意的同他談起揚州楚家。因為他的岳父莊正光本來是在揚州震遠鏢局的分局做總鏢頭的,和揚州楚家交情不淺。
穆娟娟盛讚楚家大少爺楚勁松文武全材,風流調儻,而且在言語之中含沙射影,暗示他的這位新婚妻子和那位楚家大少爺有噯味關係。
他早已聽到一些風語,在穆娟娟的撩撥之下,自是更加鬱怒於心了。
他忍耐不住,怒向穆娟娟喝問:“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你是指有關楚勁松的事麼。”穆娟娟問道,故意不提他的妻子。他默不作聲,只點了點頭。因為即使是在情婦面前,他也還未敢公然表露他是憂慮妻子偷漢的。
那天穆娟娟告訴他的那個消息,正是觸及他的避忌。穆娟娟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道:“我倒是恰好聽見一件有關楚勁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經在孟津見過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說不定他會到你的家來拜訪你的爹爹的。不過聽說你的爹爹剛好也是在昨天出門去了,對嗎?”
盂津高他家不到一天路程,當時他的酒意立即上湧,好像看見了楚勁松在的他家裡和他的妻子幽會;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飛快的就趕回家去。
妻子並沒和情郎幽會,她是和王媽在房中說話。但從她們的談話中,卻證實了他心裡早就藏有的懷疑。
王媽勸他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勸他的妻子忘記那位楚家的大少爺。對丈夫親熱一些,別再放任丈夫胡鬧。
他偷聽了這些話,已經氣得幾乎要爆炸了,卻還沒有爆炸。
引起了他爆炸的是一縷蕭聲。
王媽一聽見蕭聲就大驚失色,說道:“小姐,你約了楚少爺來此與你相會嗎。這可千萬使不得呀!”
儘管莊英男再三向王媽辯白,她沒有約楚勁松,蕭聲也不像是楚勁松吹的,但王媽不信,她說她認得楚勁松的蕭聲。
王媽不信,他更不信。只道這是妻子因為給王媽說破,故而不敢即時出去會見情郎、
妻子還在向王媽辯白,她和楚勁松的交情是純潔的,並非如王媽想象的那種私情。不過從妻子的言語,他也聽得出她對楚勁松是有著深沉的懷念,她最後幾句話是:“唉,不錯,他是喜歡吹這個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的蕭聲我比你更熟悉。唉,他此際若然也是吹蕭的話,那隻能是在揚州的二十四橋邊悽掠自奏!”
他妒火如焚,他聽不下去了!妻子不敢去會見情郎,他可要跑去抓那“姦夫”。
他跑出家門,果然看見一個人在他屋後的松林,那人一發現有人出來,轉身便逃入松林,他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
他追上去大喝:“姓楚的小子,我已經知道是你了,你往哪裡跑?”
那人並不否認是楚勁松,而且還用泥丸打他的穴道。那時他家恃的武功還未練成,被打中穴道,雖不至於不能動彈,但亦已雙腿痠麻,追不上了。
他大怒之下,回去就要殺莊英男,要是沒有丁大叔來救,莊英男幾乎被他扼死!
假如那天晚上,他沒有聽見那個人的蕭聲,儘管他和妻子早已同床異夢,他還是不會對妻子下那樣的毒手的。
那縷蕭聲,可說是譜出了他後半生的惡運!從此他不敢回家。終於自甘墮落,變成了江湖上臭名遠揚的大魔頭,他失去了妻了,失去了女兒,甚至父親也不以他為子!
他一直以為那天晚上吹蕭的那個人定是楚勁松無疑。但想不到今晚他又聽見了那個人的蕭聲了,吹的也正是那天晚上吹的那個曲子!
他是剛剛從楚家出來的,楚勁松受的傷比他更重,此刻恐怕尚在昏迷之中。
眼前這個吹蕭的人,當然決不可能是楚勁松了!
齊勒銘心頭卜卜的跳,他放輕腳步,向蕭聲來處走去。
拖看見吹蕭的那個人了,但那車伕卻已不見。那人剛好吹完一個曲子,正在抬起頭來。
是個中年漢子,年紀似乎和楚勁松差不多。側面看過去臉形也有點相似,但臉上有短鬚蓬生,面貌是遠不及楚勁松俊雅了。
差不多二十年了,當年那個神秘客如今才始重現眼前!
二十年前舊恨重上心頭:“這人是誰,為什麼他要冒充楚勁松害得我妻離子散?”
齊勒銘按捺不下胸中怒火,喝道:“禮尚往來,當年你送三顆泥丸,今天我還你三枚銅錢!”
錚、錚、錚,他使出彈指神通功夫,把三枚銅錢作錢鐐!那人飛去。
他雖然只剩下兩成功力,但錢鏢的破空之聲仍是勁疾異常。
二十年前,這人的功力在他之上,只用泥土捏成丸子,就可封閉他的穴道。因此他如今改用“錢鏢”奉還,同樣也是想封閉這人的穴道。
那人哈哈大笑:“泥丸不值一文,齊兄厚禮,小弟愧不敢當!”笑聲中把玉蕭一揮,三枚銅錢全都給打落。
齊勒銘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情知自己的功力倘若無摜,他一定可以打贏這個人。甚至只須恢復一半的功力,也可以和這個人打成平手。但此際他只有原來功力的兩成,那是絕對打不過這個人的了。
但他後半生的惡運可以說是因此人而起,此仇焉能不報?齊勒銘是極其倔強的脾氣,舊恨在胸,明知打不過也要打!
他把莊英男放下,拔出劍來,喝道:“你是誰?我與你無冤無仇,當年你因何害我?快說!”
那人笑道:“齊兄,咱們份屬至親,你這樣對我,未免太不禮貌了吧?”
齊勒銘怒道:“胡說八道,我與你有何瓜葛!你莫以為我已在你掌握之中,大不了我還可以與你拼個同歸於盡!”
金狐出現
那人笑道:“愚夫婦一番好意,請你光臨寒舍,你卻要和我拼命,這是何苦?”
他的話一說完,他的妻子也出來了。
一個體態風騷的中年美婦,出現在齊勒銘的面前。齊勒銘大吃一驚,定了眼睛看那女人,幾乎呆了。
這個美婦人,不就是他的姘頭穆娟娟麼?
那個美婦人開口道:“親戚剛剛會面,怎麼就要動刀動劍,這不是太笑話了嗎?”
齊勒銘喝道:“你,你是——”他已經開始發現這個女人和穆娟娟不同的地方,心裡也隱約猜到幾分了。
果然那美婦人便即笑道:“你怎麼連大姨都不認識了嗎?雖然咱們只見過兩次面,你也不該忘記我的呀!”
穆娟娟有個孿生姐姐,兩姐妹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笑起來的時候,穆娟娟有個酒窩,她的姐姐沒有。
齊勒銘道:“你,你是金狐穆好好?”
穆好好搖了搖頭,笑道:“妹夫,你也真是,一見面就叫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外號,不賺失禮麼?不過,總算你還認得是我。嘿、嘿,不打不成相識,你還沒有見過你的襟兄,重新行個禮吧。他是我的丈夫,複姓宇文,單名一個衝字。”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二十年前,我們已經見過了,哼,原來是白駝山的宇文山主,我真是聞名已久了。但想不到武林中號稱世外高人的白駝山主,卻專做見不得光的事!”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別怪他,當年那件事也是我叫他做的!”
齊勒銘聽得一個“她”字,怒氣更旺,盯著穆好好冷冷笑值:“原來你和那個車伕是串通了的!”
穆好好道:“不錯,他本來是我的奴僕。你莫怪他沒有在事先向你說明,若非如此,焉能請得動你的大駕?”
齊勒銘陡地喝道:“莊英男身上中的那枚毒針是不是你發的?”
穆好好笑遁:“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想必你誤會以為是我的妹妹所發,一時沒有想到是我吧?”
齊勒銘眼睛噴火,喝道:“你因何這樣狠毒,你害了我還不夠嗎?因何又要害她?”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糊塗?”
齊勒銘哼了一聲,說道:“不要臉,誰是你的妹夫?”
穆好好並不動怒,反而格格一笑,說逍:“我為什麼用毒針射莊英男,這個原因,你已經自己說出來了!”
齊勒銘沉聲道:“這是娟娟的主意?她以為害死了莊英男我就非娶她不可。”
穆好好高聲道:“這次來到京師,還沒有見著娟娟呢。但你們的事情,我是早已知道了。我告訴你,這是我看不過眼,我不能忍受你欺負娟娟!”
齊勒銘嘆口氣道:“你聽我說……”
穆好好用更高亢的聲音把他的話語壓下去:“我要你聽我說!我問你,娟娟有什麼對不住你?當年你險死還生,要不是娟娟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看護你,你早已死了!她對你有情有義,你反而將你拋棄。莊英男改嫁別人,你反而當她如珍似寶!你說,你對得起我的妹妹嗎?”
齊勒銘道:“我與娟娟之間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不錯,她是曾救了我的性命,但我也為她而至身敗名裂!是我對不住她也好,是她對不住我也好,如今都不必談了。”
穆好好冷笑道:“你不想談,我卻非談不可!”
齊勒銘又怒又急的說道:“此刻,我可沒有閒功夫和你談論是非!我只求你讓我走吧!”
穆好好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大駕請來,你以為我會這樣容易就放你走!”
齊勒銘沉聲道:“你不讓我走我也要走,能不能夠將我留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來吧,你們夫妻併肩子上吧!”
穆好好冷冷說道:“或許我們沒有本事將你留下,但諒你也沒事將莊英男帶走!我們殺不了你,殺莊英男卻是易如反掌的事!”
齊勒銘雖然氣怒交加,可不能不向她求情:“你不過是想我和你的妹妹重歸於好罷了,但你若殺了莊英男,我只有更加恨你,也更加恨你妹妹!”
穆好好道:“那我可管不了這許多了,誰叫你如此負情絕義。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們夫妻或許沒有把握殺你,但要殺你的女兒,如是挺有把握。除非你今天就能將我們夫妻一起殺掉,否則,哼,
齊穆銘當然有自知之明,情知自己的武功尚未恢復,他們夫妻聯手,莫說自己殺不了他們夫妻,只怕兩敗俱傷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同歸於盡,更做不到!
穆好好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繼續說道:“莊英男中了我的毒針,已經過了六個時辰,她是全憑你的真氣注入她的體內,才能苟延殘喘的。但拖延至今,只怕你想救她,亦已遲了。”
這話倒不是虛聲恫嚇,要知齊勒銘功夫已經大耗,只剩下的兩分功力,要保全莊英男的生命,已是沒有多大把握。何況在他施術之時,必須專心注意,絲毫不受打攪才成。但在目前的情況之下,穆好好與丈夫就在他的身邊,又豈能容他從容施術?即使他們不加攔阻,齊勒銘也是絕對放不下心神來為莊英男療毒的。
齊勒銘悲憤填膺,沉聲說道:“反正莊英男也活不成了,好,那我就和她一同死吧!”說至此處,已是如箭在弦,準備拼了性命,也要和對方決一死戰了。
穆好好冷冷說道:“你對莊英男倒是有情有義啊,可惜你這樣做卻是於事無補,白白賠上兩條性命!”
齊勒銘沉聲道:“我和她總不能白死!”
穆好好道:“沒有人要你死!”
齊勒銘道:“莊英男死了,我決不能獨活!”
穆好好忽地又是格格一笑,說道:“不錯,你現在想要救她,已是遲了,但你救不了她,卻並不等於她就非死不可。”
齊勒銘的劍尖垂了下來,盯著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穆好好道:“你忘記了她是中了我的毒針嗎?你沒有解藥,我可是有對症的解藥的。只須她還有一口氣,我就可以救活她。而且我還可以向你擔保,明天她就能夠自己回到她的丈夫身邊。”
宇文衝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忽地插上把口,笑道:“好好,你還立該說得清楚一些,你說的她這個丈夫是楚勁松,不是我們這位齊少爺。”
穆好好笑道:“齊大少爺,要是你願意讓莊英男回到她的丈夫身邊,咱們就談一樁交易如何?”
齊勒銘道:“怎樣交易?”
穆好好道:“你肯答允我們的條件,我馬上就替莊英男解毒。”
齊勒銘道:“好,你劃出道兒來吧。要是我能夠走的,我就依人。”
穆好好道:“我們可以讓莊英男回去,但你必須留下來,不得我了准許,你不能離開此地!”
齊勒銘冷笑:“哦,你是要齊某這一生做你們的囚徒!”
穆好好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要是你肯改變初衷,運氣又好的話,說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
齊勒銘道:“此話怎講?”
穆好好道:“說老實話,我雖然恨你對娟娟寡情薄義,但誰叫她是我的妹妹,而她又喜歡你呢?因此我還是希望你有回心轉意之日。我寧願你是我的親戚,並不想把你變作囚徒。”
齊勒銘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要你的妹妹?”
穆好好道:“不錯,我是要你明媒正娶,到你和娟娼拜堂成親之日,那時你就是我的好妹夫了,我還能留難你嗎,當然你可以來去自由了。不過,我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娟娟,所以我說還是是看一看你的運氣。”
這樣的條件早已在齊勒銘意料之中,但從穆好好的口中正式出來的,他的心還是混亂之極!
能說是他對穆娟娟沒有感情、穆娟娟對他的好處他是永遠不會記的。因此那天他提出要和穆娟娟分手的時候,他也同時對娟娟許下誓言,要是穆娟娟受人欺負,有事要他幫忙的話,他願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穆娟娟的平安。
但他卻不願意和穆娟娟同居下去了,因為他已經後悔和穆娟娟過的那種生活了。過去,他做了許多錯事,雖然不能把過錯都推到穆娟娟頭上,但最少這些過錯卻是因她而起。
穆娟娟的生活圈子和他原來的生活圈子是截然不同的,簡直可以說是處於兩個世界的。穆娟娟在他父親的眼中,在莊英男的眼中,在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都是把她當作下賤的女人的。
或許穆娟娟並不太壞,但她在那種生活圈子中長大,卻是難免“同流合汙”,正派人看不起她,她就會更加自暴自棄,齊勒銘回顧和穆娟娟過的那段月子,他不也正是和穆娟娟一樣,歧路越走越遠,最後不也是索性橫起心腸,自暴自棄麼?
要是和穆娟娟再混下去,只怕愈陷愈深,永難自拔。
父親不能諒解他,前妻不能諒解他,甚至從未見過面女兒也不能諒解他,他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
不過,儘管親人都不能諒解他,他還是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接受他的懺悔的。
“一失足成千右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這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或許如今已是失足難返了,但他可不能愈陷愈深,他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足了!
他要跳出泥潭,穆好好卻強逼他往回頭路走!
但若是不答應穆好好的條件,莊英男的性命先就不保!
是莊英男負他還是他負莊英男,這筆帳是算不清的,他也不想算了,此際,他只感到內疚於心,最少當年他是不應用那樣殘酷的手段對待莊英男的,莊英男和她腹內的女兒都幾乎被他親手扼死。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莊英男,尤其對不起女兒。如今他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莊英男再受他的連累而死!
穆好好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姐妹,哼,哼,我也不想替妹妹求你施捨愛情,你若是寧死也不願娶她,那也不妨直說!”
齊勒銘苦笑:“我決無看不起令妹之意,但這是緣份,我和令妹緣份已盡,這我也早就和令妹說過了。再說,我願意娶她,只怕她也未必肯嫁給我了。我已經傷了她的心,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在恨我的!”
穆好好道:“我也並不勉強你娶她,只要她肯原諒你,你不娶她,我也放你走。”
齊勒銘道:“要是她不肯原諒我呢?”
穆好好道:“那就沒話說了!你應該知道,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令娟娟受了那許多屈辱,我又豈能不為她出一口氣!”
紅日已經高掛,莊英男昨晚中的毒針到現在也差不多七個時辰了。齊勤銘把目光向莊英男投去,只見在她的眉心黑氣又已垂現。
不能再拖延了!齊勒銘咬一咬牙,沉聲說道:“好,你劃出的道兒,我都依你!”
穆好好眉開眼笑,拍一拍手掌,那馬車伕走了出來,手上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三杯酒。“好,那咱們該喝杯和頭酒啦,祝你和娟娟早日破鏡重圓,那時我們夫妻再喝你們的喜酒。”穆好好把一杯酒遞給齊勒銘,說道。
齊勒銘接過酒杯,卻是止不住指頭顫抖。他知道這杯酒一喝下去,只怕從此就要變成穆好好的奴隸了!
穆好好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希望你能夠成為我的妹夫,當然不會用毒酒害死你。但你的武功實在太強,我不能不加點防備。這杯酒不會害死你,但卻可以令你不能夠離開此地。你有膽,就請喝吧。”
齊勒銘道:“哦,你是要廢掉我的武功嗎?”
穆好好道:“請恕我不能告訴你我是用什麼藥物,總之你喝了之後不能揹你許的諾言。不過,為了讓你安心,我可以告訴你,並不是要廢掉你的武功。”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穆好好是要將他變成奴隸。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能有什麼別的選擇?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齊某縱然不是君子,說過的話也從不反海。我既然答應依你劃出的道兒,大不了拼著終身受你軟禁就是。好,把酒拿來吧!”齊勒銘接過酒杯,憤然說道。語調甚是蒼涼。
可是他接過了酒杯,卻並沒有馬上就喝,他的手指仍在顫抖,目光也在呆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麼,你還是信不過我嗎?”穆好好問道。“不是信你不過,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話還是先說清楚的好。”齊勒銘道。
穆好好怔了一怔,問道:“哦,你還有什麼事情不放心的,說吧!”
齊勒銘道:“剛才你說起我的女兒,你,你說,……”
穆好好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錯,我是說過,假如你不依照我劃出的道兒,我殺你沒有把握,殺你的女兒我卻極有把握。但如今你已經依照我劃出的道兒,我當然不會再為難為令千金了。”
齊勒銘道:“好,我就是要你這句話。”但還是沒有馬上就吃了,想一想,又道:“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
穆好好皺眉道:“你還要知道什麼?”
齊勒銘道:“你是不是早已認識我的女兒?”
穆好好道:“我已經答應了你,不和你的女兒為難,我即使認識她,那又有什麼關係?”
齊勒銘道:“昨晚在你用毒針傷了莊英男之後,我的女兒也來到了楚家,見著我了。你大概早已知道她的行蹤吧?”
穆好好初時有點吃驚,心想:“昨晚我用暗器打漱玉的穴道,莫非她已經知道是我,對她的爹爹說了。”但聽完齊勒銘的說話之後,這層顧慮便即消除,暗自忖測:“齊勒銘若然知此事,他不會這樣問我。”於是笑道:“不錯,我是見著了令千金,但她沒有發現我。我並沒有傷害她,你還擔心什麼。”
齊勒銘道:“你還沒有答覆我呢,你是否知道她的行蹤?”
穆好好笑道:“你想我把令千金請來,讓你們父女相會嗎?”
齊勒銘忙道:“不,不,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她。我只想知道她是住在什麼地方,又是和誰同在一起?”他心中的這個“誰”,所想的乃是飛天神龍,不過,當然他是不會說給穆好好知道的。
穆好好笑道:“你是怕我玷汙了令媛麼?嘿,嘿,令媛本來是一朵出於汙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不過她如今已是開放在汙泥之上,我當然也不忍讓她沾上汙泥了。你放心吧,我不會去招惹她的。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行蹤。”
齊勒銘吁了一口氣,頹然說道:“出於汙泥而不染,不錯,是說得不錯,我和你們姐妹都是滿身汙泥!”
穆好好淡淡說道:“不要發牢騷了,莊英男還等著我給她解藥呢!”
齊勒銘一聲苦笑,舉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的藥酒喝得點滴不留。”
穆好好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待他喝完藥酒,忽地笑道:“令媛千嬌百媚,可惜你不讓我招惹她,否則我真想認她做乾女兒呢!”
齊勒銘慍道:“別說無聊的話了,我都不配做她的父親,你又怎配做她的義母。快給莊英男解藥吧!”
穆好好道:“是,是。”一面把解藥塞人莊英男口中,一面仍在笑道:“我當然不配做她的義母,但我只是想想,你都不許我嗎!太霸道了。”
齊勒銘哪裡知道,他的女兒早就上了穆好好的圈套,認她做義母了。
莊英男臉上漸漸有一點血色,忽地張開嘴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
穆好好道:“她就要甦醒過來了,我以為你們還是別再見面的好,免得她受刺激。但你可以放心,我決不會害她的。因為我還想你做我的妹夫呢。你守諾言,我自必也守諾言!”
齊勒銘心中痠痛,暗自想道:“她這話也說得是,英男早已是楚勁松的妻子,我是不宜再見她了。”苦笑說道:“只要你守諾言,我當然也是隨你處置。”
穆好好道:“當家的,你帶咱們的準妹夫進後院安歇。我和這位楚夫人作伴。連老三,我要的靜室收拾好了沒有?”
那馬車伕道:“早已收拾好了。”
穆好好道:“好,那咱們就各走各路吧。這位楚夫人還得我好好替她調治,不過至遲過明天,她也總可以自己走回家了。”
白駝山主宇文衝笑道:“你還怕準妹夫不放心嗎,羅裡羅唆。好!準妹夫,你隨我走吧。”
齊勒銘跟著宇文沖走,回頭看莊英男一眼,心中無限痠痛:“英男以後再也見不著她了。”
住事如煙,做錯了的已經是難以挽回了!
他是懷著懺悔的心情,用自己的自由換回莊英男的性命的。
但更加令他傷痛的還是女兒,假如說他對莊英男是懷著懺悔的心情,那麼對女兒也不僅只竟只是懺悔的心情,而是一種“贖罪”的心情。
他和莊英男有著愛恨難分的糾葛,他知道莊英男愛的並不是他,而他對莊英男也並不完全是“因愛成仇”,更多的恐怕還是由於他的自尊心受了傷害。
因此,縱使今後再也不能見著莊英男吧,這雖然令他心中傷痛,但創痕還不能算是太深,他相信隨著時光的流逝,傷痛將會漸漸減輕,甚至不能說是“傷痛”,只能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
經過昨晚的一場險死還生的惡鬥,他已經可以忍受妻子改投別人的懷抱了,雖然還是有著無可奈何的傷感。
但他不能忍受女兒不認他的做父親!這個打擊,對他而言,是比得不到妻子的愛情更大的。
見不到前妻還不打緊,見不著女兒,可是更加令他心中如割了。
***
齊漱玉還在輕輕抽噎,無聲的抽噎比嚎陶大哭更是傷心。
楚天舒也為她難過,但卻無暇去安慰她。
他的父親楚勁松已經醒過來了,齊勒銘的推血過宮很有效,楚勁松雖然還是有氣沒力,好像虛脫一般,坐也坐不起來,但他心裡明白,自己的一條性命算是拾回來了。
他張開眼睛,妻子已經不見。
“玉、玉虛道長怎、怎麼樣了?”楚勁松斷斷續續的發問,聲音細如蚊叫。楚天舒是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才聽得見的。
他不問妻子,那是因為他已知道妻子是給齊勒銘“擄”去了。齊勒銘搶了他的妻子,卻又把他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他還能說什麼呢?他只有把悲憤埋在心底,當作妻子已經死了。
“爹爹請放心,我已經給玉虛道長服下解藥,雖然那不是對症解藥,但料想他的性命是可以保得住的。”楚天舒說道。
楚勁松望著兒子,目光好像含有詫意。似乎想問什麼,但卻沒有氣力說太多的話。
不過楚天舒亦已知道父親想要問的什麼了,“爹爹一定是奇怪我何以會得到能解穆家毒針的藥,雖然還不是對症的獨門解藥。”
但是,他卻不能告訴父親這個解藥的來源。
這解藥是齊燕然給他的,齊燕然可正是他爹爹的大仇人齊勒銘的父親啊!
那次他在齊家中了金狐的毒針,(本來他不知道是金狐的,但因為他已經看見銀狐穆好好,他也相信暗算他的人不是穆娟娟了。那麼,既然不是銀狐,當然就只能是金狐穆好好了。)齊燕然用上乘內功,甘願耗損幾年功力,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但餘毒未清,故此齊燕然在他臨走之時,又給他兩瓶藥丸,一瓶藥丸是可以解毒的,一瓶藥丸是可以補身的。事實證明,這兩種藥丸都很有效。如今他不但餘毒早已拔清,本身的功力亦已更勝從前了。
剛才他用第一種藥丸保住了玉虛子的性命,如今在父親含著滿意的目光注視下,不覺又想起了第二種藥丸。
那兩瓶藥丸他是貼身收藏的,但他身上藏著的卻不是兩個藥瓶,而是三個藥瓶,三個藥瓶,恰好都是一模樣大小,只恁指頭的觸、覺,他不能分別,只能都拿出來。
原來另外一瓶是銀狐穆娟娟送給他的酥骨散。
他揀出那瓶功能固本培原的藥丸,取了一顆,說道:“爹爹,遲些我再告訴你我是怎樣得到這些解藥的,這藥丸名叫九天瓊玉丸。據我所知它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還丹之下。爹多,你先服下一顆吧。”
還在抽噎的齊漱玉聽他說出“九天瓊玉力屍的名字,似乎受了觸動,不知不覺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目光充滿悲傷,悲傷中還帶著幾分幽怨。但也只是看他一眼,又低下頭輕輕輟位了。
假如楚勁松知道這是齊家的靈藥,他一定是不會要的,如今是兒子把藥丸塞人他的口中,他當然是服下了。
可惜他的內傷實在太重,靈藥再靈,也不能立即就見大效。不過,已是,已是又好了許多,他的真氣漸漸能夠吞聚,終於可以坐起來了。
楚天舒把藥瓶重新收好,最後拿起那瓶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酥骨散,不覺心頭一動,想起了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交給他的時候,和他所說的那番說話。
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給他,當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在於得到齊勒銘。為求達到此一目的,首先就要使齊勒銘消失武功,故此她求楚天舒幫她的忙,幫忙設法下毒。
楚天舒記得自己當時曾啞然失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齊勒銘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如何能對他下毒?”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他也決不會殺這個人的。”
原來穆娟娟心目中早已有了這樣一個可以幫她下毒的人了,這個人就是齊勒銘的女兒齊漱玉。
她這個連環計拆穿來說乃是“雙重利用”,一方面利用齊漱玉對楚天舒的情感(她以為他是齊漱玉的意中人),一方面是利用齊勒銘的父女之情。
當時他沒有時間解釋誤會,穆娟娟也不會相信他“不是齊漱玉意中人”的分辨。他只能嘲笑穆娟娟這個計劃未免太過“異想天開”,女兒怎會反而幫忙外人(這個外人且還是她父親的餅頭)毒害自己親生的父親呢?
但穆娟娟說:“我這樣作,並不是害齊勒銘,恰恰相反,是為了救齊勒銘。你求她幫忙,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你的。這是一舉三得之事,你這樣聰明,難道你想不明白嗎?”
當時他認為這是“異想天開”,穆娟娟把這瓶酥骨散硬塞給他,他雖然藏在身上,卻並不放在心上。
但此際他拿著這個藥瓶,卻是有點為之心動了。
不錯,要是能夠使得齊勒銘消失武功,可以為父親去了強仇,二可以使穆娟娟得回情人。(齊勒銘失了武功,非受她控制不可。她得不到齊勒銘的心,也可以得到他的人。)三可以便齊勒銘再也無力作惡,在這個意義上說,的確可以說得是幫齊漱玉挽救了她的父親的。
何況還有第四個好處,齊勒銘回到穆娟娟的懷抱,說不定他的父親也可以得回繼母了。
但無論好處多大,他總覺得這並不是光明正大的行為。“哼,甚至簡直可以說是卑鄙,我一個堂堂男子漢,怎能幫銀狐搞這種陰謀詭計?”
但他也不忍看見父親失了愛妻的傷痛,不忍看見齊漱玉把生父當作死了的傷痛。
楚勁松已經坐起來了,他看一看還未醒的女兒,又看一看尚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
只有楚天舒才懂得父親的心情,也只有楚天舒才懂得齊漱玉的心情。
楚勁松看著還在哭泣的齊漱玉,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眼淚,他的心情也是和兒子一樣的動盪。
齊勒銘幾乎殺了他,又搶走了他的妻子;但最後卻也是齊勒銘替他推血過宮,挽救了他的性命。
這筆帳真不知應該如何算法,楚勁松心裡想道。此時他的神智已經恢復清醒,雖然心情還在動盪不安,但對齊勒銘的仇恨已是減了兒分。
對齊勒銘他都覺得“情有可原”,對齊勒銘的女兒更是無須說了。
要不是齊漱玉幾次三番攔阻她的父親,他們父子早已死在齊勒銘掌下。
更難得的是,他曾經要兒子殺齊漱玉,但當他性命垂危之際,齊漱玉如是要她的父親為他推血過宮,這才將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唉,雖然我不願意受她的恩惠,但事實上我已經是受了她的恩惠了。”
他和齊勒銘之間是有著一筆難以算清的糊塗帳,說不上誰欠誰。但對齊勒銘的女兒,則他欠了她的情了。
如果說對齊勒銘他都已經覺得“情有可原”,那麼對齊漱玉,他就只能感到慚愧,要求原諒的只能是他了。
楚天舒看見父親張開嘴唇,似乎是想要說話的模樣,他把耳朵貼到父親的唇邊,凝神細聽。
楚勁松說得很慢,聲音雖然細如蚊叫,但第一個字楚天舒都能聽得清楚。
“你勸一勸這位齊姑娘吧,剛才我誤會了她,我很慚愧。你要幫我報答她的恩情。”
楚天舒走過去對齊漱玉輕輕說道:“漱玉,你的爹爹不是壞人,雖然他做錯許多事,但本性還是善良的。咱們不要像一般人的見識,把他當作魔頭。”
他知道齊漱玉已是傷心到了極點,空泛的勸慰那是無濟於事的,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有這樣說,才能解開她心中的結。
不錯,齊勒銘搶走了他的繼母,又幾乎殺了他的父親,兩家的仇恨實是難以化解。他也知道父親還是在恨著齊勒銘的,問題只是或多或少而已。但父子心意相通,他相信父親會同意他的見解。
當他說到齊勒銘不是壞人時,曾注意偷窺父親的臉色,見父親閉上眼睛,狀若沉思的模樣,但臉色則並無不悅。他放下心上的石頭,後面的話就說得更加流暢了。
這番話果然有效,齊漱玉止了哭泣,抬起頭來看他了。她沒說話,但目光已是露出一線希望,不過也還是有顯露信心不足的惶惑神情。
“你是令尊最愛的人,只要你拉他一把,相信你可以把他從歧路上拉回來。”楚天舒繼續說道。
齊漱玉的眼睛更明亮了,她顫聲問道:“你真的有這信心?但我可不知怎樣才能幫他改邪歸正。”
楚天舒已經得了一個主意,他把銀狐穆娟娟給他的那瓶酥骨散拿在手中,說道:“我不想騙你,這個瓶裡是可以令人武功消失的酥骨散。你願意設法哄你爹爹服下嗎?”
齊漱玉吃了一諒,說道:“你要我廢了他的武功,那不是害他嗎?”
楚天舒道:“不,不是害他,是挽救他,你怕令尊陷溺已深,難以自拔,對不對?”
齊漱玉給他說中心事,輕輕點了點頭。
楚大舒接下去說道:“他若失了武功,就不能為惡了,那時他的一班壞朋友也不會利用他了。令尊如今無顏回家,但若失了武功,你也可以強迫他回家了!”
齊漱玉明白了幾分,問道:“回家那又怎樣?”
楚天舒道:“他回到家中,有你的爺爺開導,他會悔改過來的。你爺爺的武功天下第一,令尊在他保護之下,縱驟失了武功,也不用害怕有人尋仇。”
齊漱玉輕聲說道:“在此之前,雖然我從未見過父親,但只見了這一面,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要是他失了武功……”
楚天舒道:“不錯,他失了武功,或許會覺得生不如死的。但時間是真尋好的醫生,父女之情、父子之情,會彌補他失了武功的缺陷。我相信家庭的溫暖,一定會令他恢復生氣。何況你們齊家的武功天下無雙,憑藉你們齊家的武功心法,在你爺爺的幫助之下,說不定即使得不到解藥,令尊將來也還是可以恢復武功。”
齊漱玉心裡想道:“不錯,爹爹縱然失了武功,也好過他有武功作惡。失了武功,得回親情,好處總是多過壞處,但如今爹爹卻不知是身在何方,我怎能找到他呢?”
楚天舒好像知她心意,說道:“令尊是決不肯失掉你的,不用你去找他,他也會找你。”
齊漱玉抹乾眼淚,便即接過那瓶酥骨散,低聲說道:“楚大哥,多謝你替我設想是這麼周到。好,我走啦,請代我向令尊致歉,我的爹爹弄得你們家散人傷,我、我也是很難過的。”
她拿了藥瓶,匆匆忙忙就走。也不知她是一時忘記還是避免追問根由,她沒有問及這瓶酥骨散是怎麼來的。
她沒有問,楚天舒倒是可以鬆一口氣了。這瓶酥骨散是齊漱玉父親的姘頭給他的,假如齊漱玉問起的話,他真不知該怎麼說好,他不想騙齊漱玉,但能夠不說,總是不說的好。
此時日影已上紗窗,早已到了湯懷遠和他父親約會的時刻了。
他的父親性命雖然暫時可以保全,但傷得這樣重,他仍是不能無憂的。
還有,玉虛子的傷也是要人幫忙調理。
一方面是父親的約會需要有個交代,另一方面他此刻也正是需要有個像湯懷遠這樣的人來幫忙。
可是他恐怕父親的病情萬一惡化,又或者是另有仇家乘虛而入,那更不堪設想。
他不敢離開父親,於是他替妹妹解開穴道(幸好齊勒銘不是用重手法點穴道,此時又已過了八個時辰,否則功夫業已大減的楚天舒是決計解不開。)說道:“你過震遠鏢局,請湯總鏢頭快點來。”妹妹年紀小,武功、經驗都遠不如他,他當然不放心讓妹妹看護父親而自己走開的。
楚天虹伸一伸拳,踢一踢腿,活活筋骨,說道:“好,我馬上去告訴湯伯伯,那個姓齊的好像還是他鏢局請來的人呢。”
楚天舒皺眉道:“你別多說,只要你把湯伯伯請來,一切事情,我會對他說的。”
楚天虹是在穴道未解之前已經恢復知覺的,齊漱玉如何救護她的父兄之事,她已看在眼中,她知道父親性命無憂,心中大石頭已放下。當下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那姓齊的醜八怪雖然可恨,他的女兒倒是好人。”她一面走出房間,一面還在似笑非笑的回頭望著她的哥哥說道:“那樣的醜八怪居然有這麼漂亮的女兒,也算是奇事一樁。哥哥,你喜歡那位齊姑娘是不是?”說罷,扮個鬼臉,飛快的就跑出去,楚大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卻也沒有心情責罵她了。
***
徐錦瑤還在楚勁松這座寓所的門外。
齊勒銘已經和莊英男上了馬車走了。從鏢局的後門剛剛走什來的兩上鏢師呆在路旁。
徐錦瑤的尖叫聲停止了,馬車的隆隆聲也去得遠了。這兩位鏢師方上來問道:“徐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錦瑤道:“你們沒看見嗎,楚夫人就在那輛馬車上,她、她已經給人劫走了。”
這兩個當值的鏢師一個名叫鮑勝,一個名叫雷超,在震遠鏢局中是二流腳色。不過,他們的武功雖不甚高,卻是已經在鏢局任職十多年的老鏢師。齊勒銘抱著莊英男上車的時候,他們只是隱約看見一點背影。
他們二人見徐錦瑤的說話,不禁都是大吃一驚。
鮑勝還有點懷疑自己聽錯,問道:“哪位楚夫人?”
徐錦瑤道:“在這裡住的還有哪位楚夫人,當然是揚州大俠的夫人了!”
雷超大驚道:“誰有這樣大膽,敢劫楚大俠的夫人?那人是怎麼個模樣?”
徐錦瑤道:“是個有馬疤的醜漢!”她描述了齊勒銘的面貌,兩個鏢師更是吃驚不已。
鮑勝湘湘說道:“徐姑娘,你說的這個人好像是昨天剛來到我們鏢局的一位客人,是來助拳的,他名齊大聖,對嗎?”
徐錦瑤道:“我不知道他是大聖還是小聖,我只知道他是個兇惡的強盜。哼,你們鏢局怎麼搞的,竟然把無惡不作的強盜請來助拳。
她剛說到這裡,正好齊漱玉從楚家跑了出來。她聽見徐錦瑤罵她的父親,不自覺的就把眼睛瞪著她。
齊漱玉那次和飛天神龍大鬧徐家,徐錦瑤是見過她的。齊漱玉突然在她面前出現,嚇得她連忙拔劍。
齊漱玉道:“喂,徐大小姐,你那強盜父親呢,為什麼不見他和你一起?”
徐錦瑤怒道:“豈有此理,我的爹爹是中州大俠,你才是強盜的女兒!”她可並不知道齊漱玉正好就是她剛才所罵的那個“醜八怪”的女兒,而齊漱玉也正是因此生她的氣的。只因齊漱玉這樣罵她,她就順理成章的“回敬”。卻不知是又一次的觸及了齊漱玉的“瘡疤”。
齊漱玉正是滿肚皮鬱悶之氣無處發洩,立即冷笑說道:“狗屁大俠,你聽著,這是我說的,我說你爹爹口裡是仁義道德,肚子裡是男盜女娼,比強盜都還不如!”
徐錦瑤已見過齊漱玉的本領,對她本來甚為忌憚,故此雖然拔出劍來,卻只是為了防備對方進擊,並非是要攻擊敵人,但此際齊漱玉辱罵她的父親,仍是不能忍受生身之父被一個妖女辱罵,小姐脾氣登時發作,喇的一劍就刺過去,喝道:“小妖女,你敢罵我爹爹,我要你的命!”她粗中有細,一劍刺出,就著又大聲叫道:“快上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玲笑道:“大小姐要打架嗎?好,讓我這小妖女教訓教訓你!”身形一晃,徐錦瑤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齊漱玉使個“分光捉影”的手法,三隻指頭扣住了塗錦瑤的脈門。
本來以徐錦瑤的本領,雖然比不上齊漱玉,也還不至於只是見面一招,就被她所搗的,只因她剛才吃了齊勒銘的虧,驚魂未定,對並漱玉又有忌憚,忍不住先行出手,又犯了以弱攻強之臨敵大忌。她的情緒既急躁又虛怯,如何能抵禦齊漱玉這變幻無方的“分光捉影”手法。
“鐺”的一聲,徐錦瑤的劍跌落地上。這是在半個時辰之內她第二次被人奪劍了。齊漱玉一把抓著了她,稍稍加了點勁,登時令得徐錦瑤不能動彈。
齊漱玉揚起手掌,冷冷說道:“你要殺我;我這小妖女可要比你這位大小姐心地好些,嘿嘿,我只想把人的臉打得稀爛,讓你嫁不了人。”
那兩個鏢師一聽得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就已跑上來準備與徐錦瑤聯手捉她的,哪想得到堂堂中州大體的女兒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反而一下子就給“小妖女”捉住了。正所謂投鼠忌器,他們如何還敢強來,不禁都呆住了。
徐錦瑤本來也是倔強脾氣,但哪個少女不愛惜自己容貌,她聽得齊漱玉要把她的臉把得稀爛,可不禁嚇得心裡發毛了。
這一瞬間徐錦瑤就好像待決的囚徒似的!等待劊子手那無情的一刀。但奇怪的是,這一“刀”卻遲遲未見斬下。
徐錦瑤咬緊牙根,心裡想道:“她是要嚇得我向她求饒,哼,哼,我是中州大俠的女兒,我決不能向她求饒,我寧可在給她毀容之後自殺!”
齊漱玉的手掌終於落下來了,觸及她的臉龐了。但他一點也不感覺疼痛,齊漱玉只是輕輕的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捏。
原來齊漱玉在這片刻之間,心情也經過了幾次變化。最初她懷著滿腔鬱怒之氣,的確是想痛摑徐錦瑤的,待到徐錦瑤落到她手中,她的悶氣已經發洩幾分,覺得若然打得徐錦瑤滿面傷痕,就此毀了她的容貌,這刑罰未免太重了,不如我打她兩記耳光,出一口氣,也就算了吧。但當她看到徐錦瑤閉著眼睛,閉著嘴唇,既是驚慌又是倔強的摸樣,她的氣又消了兒分,最後又改變了主意。她輕輕在徐錦瑤的臉上捏了一捏,笑道:“如此吹彈得破的粉臉,我真是捨不得打了。好吧,饒你這次,你可不許胡亂罵人了!”
她一放開徐錦瑤,那兩個鏢師馬上就撲上來。
齊漱玉怒道:“我和你們鏢局河水不犯井水,這位徐姑娘我也放過她了,你們還要怎地?”
鮑勝說道:“你是不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柳眉一豎,說道:“是又怎樣?”
鮑勝說道:“我們的總鏢頭受了剪大先生之託,正想找令師兄,你既然來了,我們想請你提供一點尋找令師兄的線索,到我們鏢局去坐一坐吧。”
齊漱玉冷笑道:“恕我孤陋寡聞,竟不知你們的總鏢頭幾時做了豪門的奴僕?”
鮑勝怒道:“我們請你到鏢局一坐、已經是對你十分客氣了,你竟然敢辱罵我們的總鏢頭!”
齊漱玉道:“你們是‘請’我的,是不是?好吧,那麼我就依禮回答你們,我沒功夫去你們鏢局,多謝你們的邀請了。”
雷超喝道:“姑娘,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齊漱玉冷笑道:“你們都還不配向我敬酒呢,居然膽敢口出狂音,要我喝下你們的罰酒。我沒功夫與你們胡纏,滾開!”
雷趕脾氣比較暴躁,立即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她抓下,喝道:“小妖女目中無人,這杯罰酒非要你喝不可!”
話猶未了,只聽得噼啪兩聲,他這一抓沒有抓著齊漱玉,反而給齊漱玉打了兩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鮑勝大怒,拔刀即上。他的武功比雷超高些,手上又有兵刃,齊漱玉空手要打他的耳光可不可能了。他練的是“五虎斷刀法”,以內功見長,一撲上來就是連環三刀,招數狠辣之極。
齊漱玉急於離開,空手奪不下他的兵刃,便將纏腰的藤蛇鞭解了下來,喝道:“你不滾開,好,那就只好請你也喝一杯罰酒了。”
齊漱玉的武功本來就比他高明得多,這條藤蛇鞭又是一件武林異寶,鮑勝刀法雖然不錯,卻也抵擋不住。齊漱玉一招“去麾三舞”登時就把他的鬼頭刀卷出了手,拋出數丈外。第二招“怒鞭平王”,反手揮鞭,掃著他肩頭。鮑勝衣裳哪裂,肩上添了幾道血痕。幸而齊漱玉手下留情,沒有打碎他的琵琶骨。
齊漱玉收回藤蛇鞭,冷笑說道:“還有誰要我喝罰酒嗎?”正想離去,忽聽得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在我的鏢局門前胡鬧!”
齊漱玉冷笑道:“哦,你也要來強我喝罰酒嗎?哼,那我只好胡鬧到底了……。”話猶未了,忽聽得鮑、雷二人齊聲大叫道:“總鏢頭,你老人家來了可就好了,這小妖女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齊漱玉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人竟然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
湯懷遠也不禁吃了一驚,盯著齊漱玉道:“哦,你是飛天神龍的師妹?”
要知道他手下的鏢師不知道飛天神龍奪來歷,他可是知道的。
他知道飛大神龍的真姓名是:衛天元,衛天元是天下是第一高手齊燕然的徒孫,齊家除了衛天元之外,並無外姓傳人,那麼衛天元的師妹不會是別人,只能是齊燕然自己的孫女了!
他自問惹不起齊燕然,更何況齊燕然還和他有過一段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