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晨,夏鼎昌一如以往,提早抵達辦公室。
只不過,當他步出電梯,一腳踏入秘書辦公室,見到滿室昏暗,陡然怔愣住了。
空氣流動得很慢,彷佛凝滯不前,早晨的陽光被隔絕在百葉窗外,視線很差,過了空氣不流通的一個晚上,室內聞來隱隱有股黴味,讓人很不舒服。
他先開空調,驅走滿室怪味,接著刷刷刷地拉開百葉窗,讓陽光透進來,然後回頭審視整個秘書室。
報架上,掛的還是昨天的報紙:沒被水霧滋潤過的盆花,看來有些憔悴;大水族箱裡的風水魚懶懶的,彷佛餓壞了;每張辦公桌上,都有層薄薄的灰塵,而且常見的Note也不見影子。
他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一旋門把,方才空氣悶、光線差的情景,又重現眼前。
他隨手按開燈光與空調,環顧室內,沒有一壺熱咖啡在等他,他愛用的骨瓷杯遺留在辦公桌上,走過去一看,杯裡還留著昨天的咖啡,冷掉了,色澤也變得沉黑。
桌上的公文亂糟糟,都是昨天沒批完的,跟以前按照輕重緩急順序,一字排開的整齊模樣,大相徑庭。
他動手倒掉昨天的咖啡,把骨瓷杯洗乾淨,隨便抓一把咖啡豆,丟進咖啡機,煮出一壺太淡、沒味道的熱咖啡,坐下來看到未解決的公事,心情……
很悶!
沒想到有一個可潔跟少一個可潔,工作的情緒居然會差這麼多。
九點鐘,職員陸陸續續來上班,他依稀聽到秘書們在抱怨報紙沒換,沒有Note提點,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工作起。
突然間,他的門板被敲了敲,一個高挑絢麗的影子颳了進來。
看到來者,他一愕。「紫曼,這麼早-來做什麼?」
黎紫曼關上門,臉上笑咪咪,但仔細看,笑意似乎只禁錮在唇邊,並沒有抵達眼睛。
「我可以喝杯咖啡嗎?」她自己動手,找出杯盤,倒了一杯往嘴邊送,五官立刻皺在一起,「哇,這什麼?味道好怪!」
「咖啡。我煮的。」他無奈自首。
「看來總裁也不是樣樣都行。」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謹慎地推遠一些,擺明了不會再去碰。
「早上的時間,-不都拿來練琴嗎?怎麼會有空過來?」他問著,其實心裡有底。
她淘氣地笑了笑。
「昨晚夏爺爺打電話給我,跟我密告,說你呀,闖了大禍。」
他把鋼筆插回筆座,煩亂地合上公文。這回怎麼連爺爺都搶著當報馬仔?
「他說,你跟別的女人有小孩了,這是真的嗎?」她瞠圓眼睛問。
他端整神色,一臉嚴肅。
「其實這件事,應該要由我親自告訴-才對。」爺爺是來搶哪門子的頭香啊?
「那麼,是真的-?」
他毫不遲疑地頷首。
她伸手捧回咖啡杯,神情僵了千分之一秒,很快就回過神來,但夏鼎昌剛好看著窗外,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她很快又掛起笑容。「我可以問準媽媽是誰嗎?到底怎麼回事?」
他沉默,不欲多說。
「別這樣嘛,咱們不是好哥兒們嗎?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
他還是沉默。
她呵呵笑。「再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有小娃娃向老人家交代,剛好可以彌補我們婚姻的『不是』。」
他依然沉默。
「你也知道,我是『蕾絲邊』,跟男人聊天?沒問題。但做『那件事』?沒辦法,根本不可能為你生兒育女,如果有別的女人懷了你的孩子,那是好事一樁,我舉雙手贊成抱回來養啊。」
她想盡辦法,要讓夏鼎昌開口回答,但他還是默不作聲。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怕我吃醋?放心啦,你明知道我不會,我們協議過了啊,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嘛!」
他沉默到底,彷佛在尋思些什麼。
「還是不信我啊?你以前有過那麼多女伴,還有人故意當我的面,跟你打情罵俏,我不都嘻嘻哈哈?她們想激怒我,卻沒想到我正在對她們評頭論足呢。」
他從窗外收回視線,黑眸直勾勾地看進她眼底。
「那是『以前』。」他終於開口,加重力道強調最後兩個字。
一句話,就將黎紫曼刻意炒熱的氣氛降到冰點以下。
「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但有過結婚的約定。」
「你要毀約?」她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輕鬆愉快,但內心實則不然。
「我對孩子的母親有種特別的感覺,想跟她試試發展下去的可能,或許她是我的真命天女,也或許不是,但不試是不會知道。」
她的臉上堆滿笑意,舉起咖啡杯,一口氣把難喝的咖啡全吞下去。
「那很好啊。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秘密戀情?也不先跟我說一聲,讓我有心理準備,好去物色下一號擋箭牌。」她語帶埋怨。
「這件事一開始是個意外。」
「意外?」她挑起眉。
他不欲深談。「我不知道爺爺打電話給-,但就算他沒慫恿-來興師問罪,我也打算在今天約-談開。」
「。」她用力一點頭,站起身。「大家各自擺平自己的爺爺,OK?」
「紫曼,謝謝。」他靜靜地說。
她向他眨眨眼。「謝什麼?小事一樁。」
她轉身往門口走去,忽而回頭。
「是可潔,對不對?」她冷不防問道。
他微詫的表情已經告訴她答案。
「改天約出來聚一聚,我也很喜歡可潔喔。」她揮揮手離開。
奇了,她怎麼會知道是可潔?
目前知道內情的都是家人,爺爺絕少涉足「夏城集團」,婉吟他們也不會在火線上供出名字讓他罵人。照理說,應該沒有人會告訴紫曼才對。
他還沒想出個結果,就換明小姐進來了。
一看她怒氣衝衝的臉色,他就知道,她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潔在我的公寓。」看到「自己人」,他主動吐實。
「你居然敢對她……」明小姐-起眼睛,憤怒不已。
有錢有權的男人花心又薄倖,她捱過悶虧,因此對單純的可潔格外保護,沒想到最後她還是被夏鼎昌給吃幹抹淨,肚子還被弄大了。
「我保證我會善待她。」解決了跟紫曼的「婚約」,他可以對可潔做出任何承諾。「我保證。」
明小姐瞪著他。雖然從他眼中看到誠摯,但仍撂下狠話來:
「你最好說到做到。如果讓她變成第二個我,我會毫不留情,把你整得慘兮兮!」
話完,她忿忿地走了出去。
等可潔清醒,已經是快到中午時分。
床頭櫃上的電話響啊響,她瞪著它,猶豫了好一會兒。
不知道那電話是不是打來找夏鼎昌的,要是她擅自接了,造成他的困擾,那多不好意思。
她咬著唇。老天,打電話來的人還真是不屈不撓,響完了一遍又一遍,打過了一通又一通,終於,在第七通電話響起時,她鼓起勇氣去接。
「您好。」她怯怯低語。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夏鼎昌的聲音聽起來,跟昨天兇她聽到電鈴就貿然開門很像。他是在擔心她嗎?
她驀地心頭一暖。
「我只是在想,這通電話說不定是找你的,所以不敢隨便接。」
她好像聽到話筒那邊,傳來很無力的嘆息。
已這支電話號碼保密,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知道。只要是電話響起,就是我打電話給-,知道嗎?」
「嗯,知道。」她在床邊正襟危坐,乖乖點頭。
「我知道-早上會睡得晚,正午時,公寓管理部門會送午餐上去,-如果要買什麼東西,也可以託他們幫。」
「好。」
「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遲疑了一下。「請問……我看到房裡有電腦,我可以使用嗎?」
「可以。家裡的東西-都可以取用,不必樣樣都問我。」
兩個人沉默半響。
一條電話線,搭起溝通橋樑,讓兩顆尚且陌生的心有互相Touch的機會。
「還有問題嗎?」
她想了想。「你……聽起來好像不太有精神。」
「早上的咖啡爛透了。」他咬牙切齒。
她一聽,大為緊張,一時忘了她在何時何地。
「對不起,是我煮得不夠好。」
「小姐,-已經離職了。」他提醒她。
她有如大夢初醒。「噢,抱歉。」
「道什麼歉?是我自己煮的,又不是-的錯。」他啼笑皆非。
「不好意思,我……習慣了,這好像是一種職業病。」
但她心裡清楚,這哪是職業病啊?她努力鑽研如何煮出一壺好咖啡,純粹是暗戀心情作祟,根本沒有人規定她必須滿足他早晨的咖啡饞蟲。
「對我不用一直說『抱歉』。」
「好。」
「我已經叫明小姐幫-掛號,去作產檢。」
「明小姐?」她-住胸口,用力吸氣。「你告訴她,我……你……」她語無倫次了起來。
老天,明小姐耶!
猶記得到職第一天,她就慎重告誡過她,在職場要謹言慎行,避免與男上司搞曖昧。辦公室是做事的地方,不是尋覓姻緣的婚友社。
結果,她到現在才回想起來,已經太晚了。
「她有沒有很生氣?」她不安地問,心裡好在意明小姐對她的看法。
「有。」他冷靜回答。
她哀號一聲。「我完了!」明小姐一定覺得她不受教,對她失望透頂!
「不,我才完了。」
「怎麼說?」
「她威脅,如果我敢對-不好,她會讓我死得很難看。」
「嗄?」她一呆。「什麼意思?」
「意思是,一個機要秘書知道太多主子的事,隨手拈來就可以爆出好幾條動搖『夏城集團』根基的大新聞。」
明小姐威脅得含蓄,箇中之意,他可是接收得一清二楚。
她深深為他擔憂。「那該怎麼辦?」
「殺她滅口。」口氣很冷淡。
「不可以!」她激動阻止,幾乎要拿命跟他拚了。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大笑了起來,笑聲震耳欲聾。
她將電話拿開些,不解地瞪著它。他笑什麼?
「我開玩笑的。殺了明小姐,誰來當我的左右手?找人頂替不見得合用。」
「噢。」她把話筒靠回耳邊,陪著笑,其實早已嚇出一身冷汗。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了起來。
「十二點了,應該是管理部門幫-送午餐上來。」他叮嚀。「還記得我昨天說過的話嗎?」
「先開影音對講機,確定來客,再開門。」她背出口訣。
「乖。」他十分滿意。「我下班會早點回去,下午-自己找事情做。」
「好。」雖然門鈴啾啾響,但她不想掛電話,躊躇了一下。「那個……」
「還有什麼話想說?」他柔聲問。知道她天性羞怯,刻意多給她一點時間醞釀勇氣。
其實,他也聽得到話筒那方傳來的門鈴聲,他不介意讓人等,但很介意她的午餐放著放著就涼了。
「拜託你,千萬不要殺了明小姐。」飛快說完後,她迅速把電話掛掉。
聽著嘟嘟嘟的聲響,夏鼎昌神色怪異地瞪著電話。
拜託他不要殺了明小姐?
她根本搞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開玩笑,對吧?
天哪,怎麼會有人這麼單純好騙?
他再度有違形象,炸出狂放的笑聲,連眼淚都笑飆出來。
老天,他有多久沒這樣大笑過了?一天、兩天,還是一年、兩年?
笑聲漸歇,他忽而想到,這是他生平第一通跟女人「閒聊」的電話。
不是下達工作指令,不是敲定幽會時間,只是一通不太營養、過分平凡的通話,卻--讓他笑了,一掃早上進辦公室的陰霾。
整個下午,被他電得「金繫系」的下屬明顯減少了,他是帶著微笑的心情在工作。
才剛進門,夏鼎昌就聞到一股飯菜香。
她這麼熱衷於下廚,令他有些驚訝。
他放下公事包,走入廚房,果然看到可潔在做菜。
外面飯桌上,已經擺了兩道菜,他還看到象印黑金剛電子鍋上,亮著「保溫」二字。
「你回來啦?」一聲呼喚從廚房裡傳了出來。
這句話聽起來還不錯,挺溫馨的,他不自覺應道:「回來了-在煮什麼?」他聞香,走向開放式廚房。
她一邊把看起來一卷一卷的厚肉片煎熟,倒進燉鍋,加了醬油與各種調味料,一邊回眸笑道:
「這是燉肉卷,我第一次嘗試著做,手藝還不是很好……對了,你吃晚飯了嗎?」
他還沒。
他就是準時下班,回來吃飯的。
雖然他期待過,一回家就看到這副光景,但見她忙東忙西,還是有點捨不得。
「要吃什麼叫管理部門代訂就行了,他們會負責把晚餐送到府。」
「自己煮,省錢又健康。」她以前常借房東太太的廚房,輕鬆解決餐食,硬是讓她攬下一筆存款。「對了,說到管理部門,他們幫我買東西,都不收錢耶,這是怎麼回事?」
「喔,他們的收費是月結制。」
事實上,他吩咐過了,誰也不許拿可潔一毛錢,所有收據發票一律向他請款。
「怪不得!我等等拿錢給你。」她笑了一下,又回過頭去,照顧那鍋燉肉卷跟煲湯。
「小錢不必計較,我又不是沒有吃。」他以她聽得見的聲音咕噥。
所有菜色都上桌後,兩人坐定,開始用餐。
再度坐在他身旁用餐,可潔力持平常心,不要太過緊張,沒事就把自己搞得快得心臟病。
「-今天在家都做些什麼?」他問,挑了他最愛的肉捲來吃。
剛才看她把厚片里肌肉摑成一卷一卷,光想就好吃,咬一口……可惡,裡面竟然偷偷包藏蔬菜!
他忿忿地抬起眼。算了……看在裡頭還捲了一條香香的培根,他就原諒蔥段、筍片、紅蘿蔔、香菇的存在好了。
看他起先橫眉豎眼,最後還是吃了下去,再來第二卷,她終於鬆口氣。
「下午我幾乎都在上網查資料。」
「什麼資料?」
「很多,像是懷孕資訊之類的。」她含糊帶過。「還有食譜。」
其實她也認真研究了網路拍賣的流程與技巧,參觀幾個優良賣場,瞭解注意事項。
夏鼎昌不許她搬家是一回事,但她總得為以後的生活作打算。
懷胎只十月,孩子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肚子裡,因此她也不能賴在這裡一輩子。考慮過種種因素,她愈想愈覺得拍賣計畫可行。
她列出清單。要做買賣,還是得添器材,回頭她還得看看,買哪款電腦好。
她把希望寄託在未來,不願多想惱人的事,至於眼下,就過一天、算一天吧。
一眼看穿了她的思緒,夏鼎昌沒多說什麼。
她或許膽小怕生,鴕鳥心態嚴重,但不代表她意志不堅決。
他知道,她決定的事,攔也沒用,乾脆由她去。
「查到什麼有用的懷孕資訊嗎?」
「我看了一下,孕婦不能吃薏仁,中西藥都不能吃,刺激性食品也不能碰。」她一嘆,其詞若有憾焉。「好可惜,我很喜歡吃薏仁耶。」
她的反應絕少如此悲沉。他靈機一動。已今晚的湯是什麼?」
「薏仁燉排骨。」
她絕望的表情幾乎讓他狂笑。不行不行,人家懷的是他的種,賺到吃還偷笑,未免太沒良心了。
「不能吃,怎麼還買?」
「我開出採購清單,交給公寓管理部門之後,才知道薏仁不能碰。」她消極到連人影都快淡成灰色。「你好像心情還不錯。」
整鍋細熬慢燉的湯,都便宜他了!
「是很好啊。」他夾一筷子芹菜炒魷魚給她。
這些都是家常小菜。肉卷鹹了點,燙青菜跟芹菜炒魷魚就淡了些,他可以自行調整,也算怡然自得。邊吃家常菜,邊跟她聊些生活小事,感覺真不賴。
「明小姐整理一箱懷孕用書,是她以前用過的,明天會請宅急便送來。」
已請幫我跟她說謝謝。」
「自己去講。」他才不要沒事去被她瞪。
「我怕她會氣我。」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的口氣變得好撒嬌。
「現在她氣我比氣-多更多。」
她繼續以眼神哀求,撓得他心煩意亂。
他扒了幾口飯,又夾了幾次菜,故意不理她,卻還是無法漠視她的眼神。
「……好啦好啦,我會代-跟她說一聲,-也去申請個電子信箱,道謝還是要本人出馬才有誠意。」
「好。」見他軟化,縱使不情不願,她還是開心笑了。
為了她,他居然小小地退讓一步,真神奇,值得嘉獎,趕緊盛一碗湯給他。
「對了,我也買了咖啡豆,幫你按照每壺份量分成小包裝,寫了一份煮咖啡的訣竅,你明天記得帶上。」
他想起早上站在辦公室,寂寞席捲而來的感覺,不禁脫口道:「-不在那裡,一切都很不一樣。」
「但我--」暫時。她在心裡小聲補充。「在這裡。」
這就是他下班匆匆趕回來的原因,因為她在這裡。
正如他對紫曼說過的,他對她有特殊的感覺。現在他倆連孩子都有了,跟紫曼的「婚約」也順利化解,他沒有理由不任那份感覺去紮根、滋長、茁壯。
吃過飯後,他把沒做完的公事拿出來處理,她洗好碗,把分裝小袋的咖啡豆放在玄關處放鑰匙的大理石櫃上。
「你什麼時候要回家?」她踅到他桌前問。
「我會在這裡住上一陣子。」他雙眼看著文件,實則細聽她的動靜。
她很平靜,沒有驚駭的抽氣聲,也沒有落荒而逃,只有淡淡的一句「噢」。
這表示她不再怕他、不再恐懼他了嗎?他稍稍舒開眉。
「我想先去睡覺了。」她紅著小臉。「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容易累。」
「懷孕使然,早點去睡吧。」他放下筆,走到她面前。「頭抬起來。」
她乖乖照做,夏鼎昌慎重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她有點傻住,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彷佛不相信他做了什麼。
「晚安。」他看著紅潮從她的脖子往臉上湧,連耳朵都沒放過。
好誘人!他真想湊上前去咬一口……還是算了,不要胡亂嚇她。
「呃……晚安。」她轉過身,同手同腳地走進主臥室。
看著她那怪異又不自在的舉止,他得意地想,她應該還蠻喜歡這個晚安吻的吧?
雖然夏鼎昌提醒過,但是當她聽到門鈴聲響起,影音對講機的螢幕上,出現夏婉吟跟一個老婆婆的臉,她還是有點被嚇到。
她連忙開門,請進兩位重量級貴客。
「聶奶奶,這是可潔。」夏婉吟素知她怕生的個性,主動以開朗的聲音,為彼此做介紹,「可潔,這位是我婆婆的婆婆,聶奶奶。」
她誠惶誠恐,忙拿出拖鞋,請她們換上。
「夏小姐、聶老夫人,請進。」
婉吟皺起眉。「-平時都怎麼叫我大哥?」
「呃,他要我叫他……鼎昌。」糟了,聽在她們耳裡,會不會太隨便了點?她有些擔心。
「很好,那我就是『婉吟』,這位就是『聶奶奶』,-照著這樣喊人,不要那麼見外。」
「是。」她依然有些不安。
兩位看來是專程來拜訪她的,可她不過就是「懷了夏鼎昌的孩子」的女人,沒啥重要性,對正牌未婚妻黎紫曼更不具威脅,她們是來幹嘛?聲討她的嗎?
她把兩位貴客請進客廳,連忙泡茶迎客。
「聶奶奶親手熬了雞湯,要給-補補身子,我幫-拿去熱一熱。」
已交給我來--」鴕鳥心態抬頭,她又想逃了。
「不,我來吧,-陪聶奶奶聊一聊,她一直都很想見見。」夏婉吟死抱著保溫壺不讓。
開玩笑!第一次踏進大哥的私人禁地,怎能不借機好好參觀一下?
「-坐下吧,婉吟愛玩,由她去。」聶奶奶一派閒定,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也有鄰家老奶奶的親和力,兩眼閃著智慧的光芒,標準的有料子、沒架子。
「是。」她服從命令,正襟危坐。
「鼎昌待-好嗎?」
「很好、真的很好。」她點頭如搗蒜。
「那孩子第一次做了這種糊塗事,縱有萬般不是,也請-多多擔待。」
「糊塗事?」她一傻。「什麼糊塗事?」
聶奶奶輕咳一下。「他說,嗯咳,他強迫了。」
噢,老天!她抓起抱枕,把臉埋進去。「他連這種事也講了?」
「他剛知道-懷孕,就立刻召集家人,宣佈他即將有孩子的消息。」聶奶奶不疾不徐地說。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她想要的是低調低調再低調啊!
「他說不想讓他的孩子被排拒在家族以外,昨天夏老趕到『夏城集團』,去跟他拍桌子吵架--」
「拍桌子?吵架?」她一臉不可思議。
怪不得昨晚追問他臉上傷痕從哪裡來,他死也不說。
原來她懷孕,避居到這裡,生活得風平浪靜,卻已經有人為了她開戰。
「夏爺爺年紀也很大了吧?禁得起吵嗎?會不會被氣得七竅生煙?」她六神無主地喃喃。
「要當媽媽的人,不能成天憂心忡忡,開朗一點。反正他們從得知-懷孕的那天起,就熱吵冷戰到現在,大家都麻痺了,那沒什麼,以後-也要學會習慣這種事噢。」
老人家優雅地揮揮手。
「這次,鼎昌說,他不想讓-被排拒在家族以外。」
那--那他的意思是說,他想--他想--他想娶她進門?
她聽了目瞪口呆,但說自己不感動,絕對是騙人的。
「其實他不用這麼做,我生完孩子就會搬走了啊!」她輕叫。
「-要搬到哪裡去?他都做了這種事,理當負責。」夏婉吟逛了一圈,回來剛好接上這一句。「-該不會是想學那些苦命女主角,帶著孩子、遠走他方吧?」
可潔瑟縮了一下。呃--她是這樣想沒錯啦。
「-要爭取自己的權益啊,怎麼可以輕易就放過我大哥?好歹他也是個黃金單身漢,-『用完即丟』可是會遭天打雷劈的呀!」夏婉吟不認同地猛搖頭。
這是什麼狀況?難道她們不是來討伐她的嗎?
「但是、但是,」老天,同樣都是女人,難道她們都沒想過,為何她不曾反抗,輕易就讓他得逞的原因嗎?「如果我不走,黎小姐要怎麼辦?」
「知道-懷孕的第二天,大哥就跟她解除婚約了。」
可潔更震驚了,水眸瞪得大大的。
「拜託,請不要告訴我,這也是因為我。」若果為真,那她真是罪孽深重了。
「那是當然的嘛,大哥說什麼也要負起責任啊。」婉吟理所當然地說道。
看到可潔臉色那麼蒼白,聶奶奶心裡有了譜,知道這女孩兒並不是有意攪局,只不過一連串的巧合湊在一起,弄得好像諸事皆因她而起。
聽鼎昌說,她沒要過名分,也沒要過錢財。最令生平呼風喚雨皆得意的夏鼎昌懊惱又氣憤的是,她沒有放棄過自力更生的計畫,一直揹著他默默在進行。
看來,有人想讓某人賴定一輩子,某人卻十分不解風情哪!
現在的年輕人,談起情情愛愛,還真有趣!她呵呵的笑了。
那廂,夏婉吟正在分享懷胎十月的心得。
「大哥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啊?還讓-穿這種尼龍布做的衣服?要穿棉質的才吸汗啦,不然感冒了多麻煩。」
已這是我以前的衣服。」可潔靦腆辯解。「肚子還不是很明顯,所以我就……」
婉吟根本聽不進去。
「厚!大哥都沒幫-添衣服嗎?就算他不懂,也要叫我來指導啊!可潔,-別什麼事都這麼客氣,懷孕的女人最大,要懂得把握時機,作威作福。」她拿出手機。「我馬上叫人送目錄過來,-等著啊。」
「不用麻煩了,目錄這裡就有了。」可潔怯怯地指著茶几下,迭得高高的採購目錄。「鼎昌有叫人送來。」
「我來幫-挑。」夏婉吟搬出目錄,拿出一枝筆,飛快地在屬意的商品上打勾。「奶奶,-更有品味,也來幫忙啊,這次一定要榨乾大哥的錢包才算替可潔出了口氣!」
一老一少享受起紙上購物的樂趣,不時互相討論。
反倒是可潔,傻坐在一旁,內心不斷盤旋著聶奶奶說過的話。
發生了這麼多事,夏鼎昌為何一句話都沒同她說呢?
到底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