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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次晨,小師弟九轉逕往無量殿拜別拾得大師,叩首九下後聲言仍對外面的富貴榮華戀棧不已,要求脱離佛門重返紅塵。拾得大師當時揮手嘆道:“罷了!罷了!”九轉邁步下山的背影依樣歷歷在目。便是這樣,偌大一個寒山劍派,就只餘七覺和十劫長伴拾得大師膝下。經過這許多年,一切都已習慣。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早成過眼雲煙,問題是怎麼能教世人迷途知返,勘破這佛家七苦?因此更堅定七覺的向佛之心。尋思至此,一把柔和清亮的聲音自身後緩緩送出:“‘清靜無為’本為古時帝皇效行的政治論策,與‘養生之道’同為‘道家’根本,但時移世易下,竟給立道為教的方士混為一談,成就出讖緯符咒之説熒惑細民,實在大大違背了正統的道家思想。正如古人習武以壯脈絡筋骨,卻給邪徒用以戕害蒼生,大幹天和。不知七覺賢侄以為然否?”七覺不用回頭,已知來者便是當今武林上兩大主流之一,道家聖地“辟邪觀”的觀主一道生,不知何時已登臨寒山?心中一熱,別過頭來,只見這位與自己師尊拾得大師齊名當世的鶴髮道長笑容可掬仙風道骨,一身交領斜襟黑白相間的道袍,與結巾為冠織草為履的傳統道家裝束顯得質樸無華。一柄雅淡無爭的木劍藏於身後,絕無半點殺伐囂張之態,童顏上修長纖細的雪白眉毛下一雙目光如漆,白鬚垂胸,瞧上去似是六旬年紀,卻不知真正歲數已是九秩有餘。望着眼前這位尚比拾得大師年長三十餘歲的道家超然人物,七覺猛然轉身下跪,合什説道:“晚輩七覺見過大師伯。”一道生呵呵一笑,將七覺扶將起來。七覺這才深思一道生適才提出的問題,恭敬答道:“弟子以為天下本源一體無彼我之分,乃因各執一詞各張己見而出現歧途,是以一事一物皆可行善,也可成惡,這全在乎操控者一念之差……”這是從佛門觀點推論下去。一道生淳樸厚實的臉容微微含笑,在等他續説下去。七覺續道:“另一個轉變扭曲的原因,乃是時間和地點的問題。每件物事,隨着歷朝的發展推演與及地區性的轉移,必生變遷,古今皆然,譬如佛門一體,因流入中土後根基漸固,研究便愈趨精微,八宗林立之外,其中更混雜了不少左道旁門的支流,跟大師伯述説‘道家’與‘武學’日益變質的例子正好互為參表,證明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一道生移身步過七覺的身旁,比他還處於雪巔的邊陲位置,負手仰視蒼天,油然説道:“時、地、人,正是事物變化的規律成因;天,則是宇宙萬物之體,兩者結合,便是‘道’!”七覺別首望着一道生的側臉輪廓,恍然大悟。一道生這番闡釋並非有感而發,其中實在大有深意。不論世上事物如何更改變動,始終還是脱離不了“道”的範疇。這正意味着冷寂然如何目空一切作惡多端,與“道”比擬,終究都只是一個短暫的過程,不能長久。他雖為佛門弟子,不太瞭解道家的玄妙思想,但佛道兩門殊途同歸,稍一轉念,便明白箇中道理。但為何一道生會語重心長的跟自己討論這個問題哩?正自百思不得其解,身畔驀地響起一道生柔和純厚的聲音:“閣下潛藏已久,老夫還未請教……”七覺循聲回首,只見一道生已化身一團黑白相間的影子電射往身後數十步的雪松處,拍出一掌。這一掌推出時極緩極慢,與其快若奔雷的身法形成強烈的對比。“砰”的一下悶響,一道生那一掌結結實實的拍在雪松實幹。雪松出奇地分紋不動時,一道人影果自松後騰昇上空,嘿然説道:“好招!”緊接着鏘的一聲掣出劍刃,樸實無華的斜擊出一道充盈着肅殺氣息的劍勢,繞過雪松,朝一道生疾劈而去,先聲奪人,絲毫不把這位差不多已屆百歲高齡的道家宗匠放在眼內。但因其身法挪移的空間與雪松成一直線,是以分別立於雪松前面一近一遠的一道生和七覺都瞧不出對方半點形相。一道生一襲黑白相間的道袍無風自動,飽受着對方怒潮狂濤般隔空傳來的劍勁,右掌則似實猶虛的自右袖露將出來,彷彷佛佛的推出一掌,也依樣葫蘆的繞過鬆幹,向來襲劍勢推出一掌。“叮叮噹噹”的一陣脆音,雪松上的冰掛這時才紛紛落下,顯示出一道生開首那一掌的潛勁威力非同小可,延宕至今方悉數爆發。掌劍隔空相碰,發出一聲金鐵互鳴的清音,響徹整個空間。一道生陰柔的掌勁和那神秘劍客剛猛的劍勢以交擊點為中心爆出漫天氣勁,迅速向四方八面急瀉開去。一道生幼秉道家長生久視之道,體內蓄積近百載的先天真氣立時生出感應,瓦解了掌劍交擊後隨之傳來的強橫餘勁。足點雪地,緊躡適才右掌劃出的軌跡繞過雪松,雙掌緩緩平推而出,騰身追擊虛空中的神秘劍客。對反震氣勁視若無睹的神秘劍客冷哼一聲,喝道:“好!是道家返樸歸真的‘小天星掌’!”借氣勁反震之力將自己送上更高的虛空,避過這老道平推而來,雜夾着漫天雪掛的小天星掌勁,同時回劍直刺。七覺關心師伯安危,當即繞過雪松,只見師伯狂風驟雨般的小天星掌勁在對方身形一展、人去樓空下悉數無功,但隨即猱身直進,補上另一股小天星掌勁,緊貼無間的連環擊至,與那神秘劍客正反客為主直刺而來的劍刃凌空對上。與此同時,七覺亦瞥見這位神秘劍客。從第一眼接觸,七覺已感到這人的殺氣和陰氣很重,活脱來自亂葬岡那些孤魂野鬼聚居之所,偏偏此人的臉上戴上一個黑白分明的木製面具,瞧不真切他的臉容是否也是一樣的死灰黯然,一襲長衫和手上的一柄古劍則相映成趣的同泛起一種青銅之色,與魁偉壯碩的身形揉合起來,宛似一個來自阿鼻地獄的修羅戰將。那柄青銅古劍則呈扁尺狀,泛着青啞銅色的劍身不論重量,闊度和厚度都較一般尋常劍刃來得沉厚,予人難以負荷的龐然感覺。劍長六尺,至劍頂處漸漸收攏,使成圓鈍劍鋒,古樸無華。一道生神光湛然,看出對方這平平無奇刺來的一劍實是大巧若拙的顛峯之作,不禁暗暗驚異。他雖看不到此人的廬山面目,但長期習練道家秘典的緣故,精,氣,神早緊鎖着這位神秘莫測的詭異劍客,讓他洞穿此子正值壯年,更帶着古朝帝皇的煌煌氣度。武林中究竟何時鑽出了這樣的一位厲害人物?手中則絲毫不讓,右掌掌心送出一股方塊狀的掌勁,猶如一堵牆壁般,打斜往那柄闊巨得不合常理的青銅古劍碰去,便要改變劍勢的方向。這一帶的松竹不及西南隅十劫舞劍的那片雪坡來得盛密,掌風聲中,那神秘劍客霍然收劍,左掌一挺,波的一聲,與一道生的小天星掌相交一下,長笑道:“領教了!”便藉對方送來的掌力,一個倒栽旋身,了無聲息的直蹬古松橫枝,一點一彈,如一頭大鳥般翻下山坡,悄沒不見。七覺剛喚得一聲:“大師伯!”一道生已道袍輕揚的翩然着地,搖手示意並無大礙。兩者的真正交鋒,僅是隔着雪松的一掌一劍以及短短停留虛空的兩掌交擊,但旁觀者的七覺卻知道此人在一道生的手底下猶有餘刃,這並不表示一道生的百年功力虛有其表,而是對手太強。心中第一時間想到魔門之尊冷寂然!試問普天之下,又有誰會這樣膽大包天,在正道最頂尖兒的八位劍道高手聚首之地來去如入無人之境,公然竊聽。同時亦警悟適才大師伯跟自己談的道家理論,是要分他的心。自一道生踏足山顛,已生出對敵蹤的感應了。便在此時,衣袂聲自兩人身後傳來。五嶽劍派的薄玄發出深厚的內力吐語:“來者何人?”嚴劍師太也厲聲喝道:“是那腳色?讓貧尼先見識見識!”跟着解萬兵、樂闕、東園伉儷和十劫也相繼輕身趕至。一道生知道第一下交擊聲驚動了寺中一眾掌門,而一眾掌門聞聲奔來的聲勢亦逼得那位身份神秘的臉譜劍客交手才兩招便匆匆逸去,望着崖邊道:“來者戴上臉譜,顯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與老道的‘小天星掌’交了兩掌後,迅即躍下危崖逃去。”隨即轉過臉來,捋須微笑道:“老道一把年紀,早已與世無爭,不料還是惹得武林好手技癢難當,要出手較量一番。這樣倒好,這副老骨頭偶爾活動一下,也是有益無害的。”眾人見他言笑之間輕鬆怡然,都放下心來。他們在寺內突聞異響,知道寺外正有高手以氣勁交擊,當下紛紛搶出寺來望聲而至,剛見着一道青色的人影翻落山坡,而七覺身旁則伴着一位道袍輕擺的仙道級人物,此人自是一道生無疑。一道生垂名江湖六十餘載,先天真氣早已臻至神而明之的化境,環顧天下實在少有敵手,交手之下有否受傷,本毋庸多此一問,但刻下正處非常時期,草木皆兵,一切便不能以常理忖之。拾得大師不在,七覺便是主人家,當下合什説道:“師伯這番遠道而來,便先進敝寺喝杯熱茶,解解寒氣。”一道生一番寒暄,眾人便隨步回寺。解萬兵一邊問道:“此人是誰?究竟有何目的?會否是冷寂然本人親自出手試探哩?”一道生露出深思的表情,搖了搖頭道:“不像是他!”樂闕沉吟道:“武林世界真是深不可測,每每令人意想不到。看來這次寒山之戰,已引來不少潛伏已久的邪派高手虎視眈眈,乘勢而起。”十劫乍見這位久違了的大師伯,心情躍然難抑,像個大小孩般問這問那。他素知這位大師伯武功超然,問的都是武道上的疑問,偶爾瞥見他斜掛背門的木劍,心中大奇,難道這柄平凡之極的劍在對上神兵利器之時,也能砍、刺、挑、引的發揮出劍術的攻擊特性麼?落後少許的東園先生將十劫的表情瞧在眼裏,微微一笑道:“從人的觀感中,總認為鐵和銅可以伐木劈竹,是以鑄劍質料應該屬於前兩者才算上乘,反之,像道長與咱夫婦倆,或木或竹,便不堪一擊,對不?”十劫臉現愧色,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心思完全逃不過這位温文爾雅的紫竹林掌門,忙點頭應是。東園先生邊走邊解釋道:“劍,標誌着一個劍派的特色,同時也反映出劍者的性格,是以長處冰天雪地的寒山劍派,劍刃會擇寒山地勢上的寒冰白玉而成,取名‘雪玉’;擁有數百年曆史的辟邪觀的‘無爭劍’會舍鐵求木,正是因為道家的中心思想主張清靜無為,與世無爭之故;其他如五嶽劍派‘嵩、恆、衡、泰、華’各表一山的五柄奇劍,長歌劍派的‘長歌古劍’,忘情劍派的‘七尺忘情’,在水亭園的‘布衣劍’,,鑄劍世家的‘玄鐵巨劍’乃至敝派紫竹林的一雙竹劍‘逍遙,自在’也與自己劍派的特色與劍者的性格配合得宜,便是這個道理。劍刃本無優劣,更無竹木銅鐵之分,重要的是三者共冶一爐之後的劍,與劍者的‘劍心’渾為一體,威力才可發揮至驚人的地步。”這番道理十劫聞所未聞,直如提壺灌頂,開闢了他對武學的另一番體驗,心中一喜,忙道:“謝謝東園師叔指教!”眼看一行人快要步近山門,身後馬蹄踏雪之聲猛起。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穿戰甲的紫臉壯漢剛策騎登上寒山之巔,正朝他們這邊疾奔而至,在他身前正有一個男子伏在烏亮鬃須的馬頸上。那紫臉壯漢口中則不住大呼:“諸位大俠……留步,此人叫作諸葛…淵,是你們的夥伴,在山下遭敵暗算,身受重傷,性命垂……危,正要諸位出手相…救!”聽他的語氣,已是筋疲力竭真氣耗盡——版權保留,非授權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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