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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人如其名,寂然不動的冷寂然彷佛洞穿了他們的心事,但他臉上的表情隨即告訴他們,這件事絕無宣之於口的必要,只徐徐地道:“下手之人雖是系出神道,武功卻已脱離了神道,可謂介乎正邪之間,要根治諸葛先生的傷創,並不容易。”冷眼橫掃,傲然説道:“你們堅決不讓諸葛先生回覆平時的功力,本座亦不勉為其難,須知明日一戰後,八大劍派從此便在江湖上冰消瓦解,天下六道,亦只會剩下魔門一脈!至於圜悟宗論與項誅的命,本座會一併討回的!”也不見他如何舉動掀身,玄之又玄的《陰康幻舞》故技重施,冷寂然轉瞬已飄出十丈之外。服部為皇與百里驚雪狠狠的瞪着眾人,也隨這魔師遠去。雪花沙沙捲動之中,猶傳來冷寂然的詭異魔音:“天人交感,豈是爾等黃毛小兒所能領略?天要亡我,還是本座誅天,全操於本座的掌握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寒山絕地,神聖肅穆,正合八派豪傑葬身之用。血染山林啊血染山林,你將在本座的腦海消失,嗚呼……俱往矣……”説到最末,宛然鬼神般呼天搶地,天上穹蒼彷佛受其哭音感動,霎時都變得風掩雲閉,把天色弄得鍋底一樣的黑黑鴉鴉,直讓人生出處身大地,卻不知人間何世的驚懼感覺。當天晚上,拾得大師珍而重之地取出震派名劍“雪玉”,直瞧得十劫兩眼發亮,但臉上隨即轉過一片難以置信的神色。七覺卻沒有這份心思,目光只停留在師尊臉上。名震天下的雪玉劍,便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聖之物,安然祥和得並無一絲殺氣,半點血光。外表更是名副其實的晶瑩通體,但如此玉滴雪凝的形相,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是一柄兵刃而非供人賞玩的小把玩,彷佛暗藏一道雪龍般的劍骨,畢直地支撐着整整五尺長,弱不禁風的劍身,就連劍柄也是一派的玲瓏透白。他們還是首次看到雪玉劍。整間禪房彷佛也因此而變得奇寒刺骨。便在此時,拾得大師打破沉默,緩緩説道:“這柄劍,本是你們師伯的隨身寶刃。”七覺和十劫才知這是寒山子師伯的劍。寒山劍派自豐幹禪師開天闢地,便得獲寒山子和拾得這兩位慧根卓絕的入室弟子,除魔衞道降龍伏虎,隱然為八派之首。寒山子更是一個極富傳奇性的人物,傳聞他生性高蹈放曠,情感恣肆,嘗有禪詩之興,真真切切是一個遊戲人間的僧人,因劍技大成,才有神僧之號。寒山子膝下無徒,兼又生性孤高傲骨,五十歲後便離開寒山周遊列國,剩下拾得大師獨撐大局,是以七覺和十劫都未見過這位師伯。但聽拾得大師續道:“為師無父無母,襁褓之時便給你們的太師父于山道發現,並拾養為徒,故有‘拾得’之號。但論及佛門造詣,卻遠不如你們的師伯。牆上面這首禪詩,便是他臨別之時贈予為師的,説來師兄弟當年一別,已有二十多年未通音問。”拾得大師修為深邃,對這位闊別已久的師兄自是心無掛礙,倒是今晚給師尊喚進禪房的七覺十劫泛起難以形容的親切感覺,雖然這位曾於寒山潛修的師伯與他們未謀一面,或從師尊口中的零碎片語得悉,或自寒山遍嶺的詩詞足跡得見,亦只屬一麟半爪吉光片羽,但不知如何,總有着一種神馳嚮往的精神存在。十劫忽問:“那刻下要找師伯,豈非大海撈針,無從入手?”拾得大師雙目閃過智慧的光芒,微微一笑,口中唱喏道:“自見五台頂,孤高出眾羣,風搖松竹韻,目睹海潮頻,下望山青際,談玄有白雲,野情便山水,本志慕道倫。”七覺知道這是師伯的禪詩,此刻念將出來,心中已隱隱猜到師尊的用意,當下試探地道:“師伯目下便在五台?”拾得大師古拙臉容露出嘉許的神情,頓即正容説道:“明日一早,你和十劫便帶同諸葛師叔速往五台!到了五台,將這封信親手交給你們的師伯,不許有一分耽誤!”説罷在僧衲裏探出一封書帛來,另有一卷山河圖軸。七覺和十劫齊聲喚道:“師父……”拾得大師慈悲的目光陡然變得鋭利得多,道:“為師心意已決,難道你們敢不遵師命?”再望向十劫道:“十劫,為師不在的時候,一切要聽從師兄的吩咐!”他們跟拾得大師相處甚久,卻從未見過像這一刻般如斯嚴厲,沉重。就在這時,一陣感人肺腑的悲秋琴音縈繞飄至,來得突然,偏又是自然而生,就像有位造極登峯的音樂大師,將音律的一昂一抑,恰如其分的融進大自然的天地裏,使得聽者感染到樂韻原來也有自己的生命,不受任何環境的限制。那是從禪寺後面的寒巖處傳來。雖是簡簡單單的幾個音調,但交織出來的曲譜,就似千絲萬縷的章節湊合而成,極盡緩急起伏之能事,把人性心靈深處被埋藏的感情招喚出來,隨着樂曲的變化,或悲或哀,或喜或樂,或怒或憤,或憂或怨……不過今次卻勾起了聽者的悲傷情感。一時之間,離愁別緒的氣氛籠罩着整座寒山。靜室獨處的諸葛淵才首次聆聽到樂闕動人心絃的琴曲,日間從七覺的口中得知,拾得大師輕而易舉便擊敗了雄視西藏的圜悟宗論,他心中立生警剔,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果然如此,否則現在飄來的音韻應該振奮才是,試問有甚麼事能瞞得過先知先覺的長歌劍派掌門?儘管樂師兄有着一副狂歌悲傷的性情,但八派倘若壓得住魔門兇邪,多多少少也能沖淡一下樂曲中的哀慟情緒,須知音樂能影響人的情緒,人的情緒也操縱着一彈一奏。迎戰冷寂然,確是正道八派繼血染山林之後,最兇險的一仗。眼看危機將至,諸葛淵反而不想去想,開始回憶起在水亭園的一景一觀,一事一物,平常時候,他是不會這樣浪費時間的,但今夜心血來潮,他突然很懷念四川劍閣的生活片刻,這是否人之將死的必然反應?在水亭園,一個充滿水鄉情懷,田園氣息的名字,流傳是蜀漢時期威震天下的諸葛孔明所建,但曾經有人推翻,説諸葛孔明一生鞠躬盡瘁,盡心為國,自被先帝劉備請出南陽,那有此等閒情逸致,去建這麼一個勝景供己賞玩,兩者言詞各走極端,可謂眾説紛紜,但毋庸置疑,在水亭園已成為當今天下正道的八大劍派之一,主宰着武林命脈,完全脱出了充滿政治色彩的身份。在水亭園中的武侯石、吞吳林、三分樓、北斗閣,這時就像幅圖卷般一一展現在諸葛淵的腦際,那是他平日坐下、駐足、閲讀、沉思的地方,不過,恐怕將來都沒機會故地重遊矣……足音忽起。從五種氣勢不一的劍氣正作放射性形式破門而入,便知來者是劍道大家薄玄,而且劍氣正肆無忌憚的綻放出來,更可看出薄玄充滿信心,戰意極盛,毫無任何保留的餘地。薄玄是五嶽劍派近百年來的一個奇才,曾一夫當關,以一把“嵩陽峻極劍”在月夜之下,大破一十五位邪道劍手;大義滅親,以一把“北恆落日劍”將投靠了外夷,與自己同列門牆的師兄斃於漠北高原之上;替天行道,以一把“衡山天柱劍”斬殺人人得而誅之的“無情劍客”;除惡務盡,以一把“岱宗封禪劍”單騎千里,窮追敵蹤二十餘日,齊齊整整的割下了對方的首級;乃至最近以一把“華嶽古逸劍”,與“隱劍門”的叛徒百里驚雪對決於嵩山之顛,在“孤山勢”的發動下敵我逆轉,刺瞎百里驚雪的左目,都是厥功甚偉的顛峯之作。掀門進房後,這位五嶽掌門明顯收斂了狂傲的劍氣,只沉聲説道:“原來打傷師弟的,是神道里伏羲門的叛徒。”諸葛淵訝然道:“是‘穹蒼劍聖’軒轅垂的弟子?難怪能精算天象術數,陰陽五行。是冷寂然告訴你的麼?”薄玄對他的驚人才智不足為奇,點了點頭後,又長嘆一聲,才道:“這就是時機!天下邪徒都覷準這一轉即逝的時機,企圖在武林中佔一席位,有所作為。”諸葛淵哈哈大笑,道:“薄師兄會讓他們得逞麼?”薄玄的神態突然變得霸道無倫,誓言道:“我已敗過一次,再沒有第二次。只要明日敗的是冷寂然,武林可再掌平衡,維持現狀。”接着微微一笑道:“有興致下一盤棋麼?”“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風姿綽約,清麗雅淡的東園夫人情深款款地望着步出禪亭,仰天朗讀的夫君,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悽迷感覺。這是《詩經》中驚典之作《蒹葭》的開首一段,講述一個詩人在岸邊尋找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奈何總是可望而不可及,兼之霜露徘徊,秋寒襲人,更增所思不見,見而不即的悵惘心情。正道盡東園夫婦此刻的心情。天上的雪還在下,彷佛為這對憂患明日一戰將成永訣而離別在即的恩愛夫妻默默餞行,其難捨難離處,甚至比那詩人的心境更為惆悵和失落。臉上一片愴然的東園先生嘆喟説道:“人的心情真是矛盾。拾得師兄雖勝一仗,我們卻仍感到前路茫茫,這究竟是甚麼回事?”罩上斗篷披風的東園夫人娉婷站起,輕移玉步,來到夫君身旁,依偎地道:“別去想這些事,好不好?”——版權保留,非授權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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