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麟急欲知道自己的年齡幾何,迫不及待的問道少女見自己救活的人,居然會開口了,又驚又喜,還有一點害怕,更有一份奇特的落寂之感,似是失落了自己心愛的小狗!或者說是會喝馬乳不會動的大布娃娃!一時之間,怔在那裡……楊士麟問得甚急,久候之下不見反應,換個口氣,問著同一個問題道:“今夕何夕?……?”少女像是從沮喪的情緒中剛剛甦醒過來,被迫著回答,半晌,期期艾艾的道:“什麼年代,這很難說,究竟是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真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這是你的心聲,多日以來,在她心目中,他只是個不會言語,僅會貪吃貪睡的“孩子”,也一直把他當作孩子似的來照顧!所以不知不覺間……脫口說出“孩子”二字!“什麼孩子,孩子的,我年紀大得很呢!”他有些怒形如色的氣忿,立刻加以指正她!同時也不倍天下居然有人不知時間、地點、一急之下,再道:“我問的是什麼年問?朝代?……”少女—聽,差點失聲笑出,急忙側過頭去,以手掩住櫻桃小嘴,斂容冷冷答道:“什麼地方呢?沙漠裡一個沒有名字的小角落,我只能說你是在一個帳幕裡!”“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也!”楊士麟這樣地想著,可是又忖道:“她能講“漢語”,彼此應該能夠溝通才是呀?……”少女繼而又道:“是什麼時間麼?更難答了,大遼天柞帝保大五年、金朝天會三年、宋朝宣和七年,你任挑一個吧;其實……”她把下面的話嚥住,本來還想說:“今夕何夕,古往今來,就沒有幾個人確切知道!”為了怕顯得太親近,所以勒住沒表示出來……楊士麟知道了如今才是“宣和七年”不是什麼聽不懂的“年號”,情不自禁,大聲叫道:“還好,我才二十歲,不是三百歲,只睡了—年零幾個月吧!”少女一聽,皺眉想道:“這是什麼話呢?”玉指—伸,說道:“你還沒真個醒來,夢話連篇,再睡一睡吧!”楊士麟大驚失色,連道:“好不容易才醒來,不要點我睡穴?”一語方了,渾身一麻,又沉入黑甜之鄉,開始到夢裡去叫“薈姊、蘭妹”了!次日——少女整日悶悶不樂,像是作錯了事似的。這是楊士麟之過,他不該怎快的步上康復之路,尤其他說自己才二十歲!而她只十八歲,在此之前,她喂他,照顧他,甚至讓出自己睡寢之處、這全沒什麼不好,但,如果他醒轉過來,一切便不好了!她覺得自己與他孤男寡女相處—帳,有一種不雅的瓜葛,她是“公主”也,這是她很不甘心,很不情願的!點燈時分——楊士麟甦醒過來,嘴裡正吸吮著帶有酸味的液體,他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拂開遮眼的溼布!睜目一瞧,一張明麗而姣美的臉龐,近在眼前!只見她眉分兩道春山,眼注一泓秋水,朱唇皓齒,膚光勝雪,不似在塞外生長的女兒!香霧雲鬢上,戴一頂銀狐軟皮帽,一條毛茸茸的帽尾,拖到香肩,像是松鼠尾巴,又像是條大辮子!身上穿一件直襟對開黑韶大氅,臃腫不堪,身段隱若在內,皮襖的銀鈕並沒扣上,露出雪白的腰帶,和一把色澤斑爛的玉尺柄端來!胸前頸下掛著三四串珍珠寶石頸鍊,像是串串念珠!星光閃閃!少女一見楊士麟撥開遮布,候地起身,燃昏燈光,穹廬裡頓時陰暗了許多,她回身嗔道:“你這人怎麼摘的,眼睛真的不想要了?敢情身體快好了,連馬乳也不喝了,可是,昨天還拼命地喝,夢裡又……”話說了一半,又自打住,少女暗自忖道:“姑娘,人家“芸姊”“蘭妹呀”地亂叫,幹你底事?”楊士麟知道省掉的是什麼話,深覺難以為情,吶吶未置一詞,俊目四下打量——他迫不及待的要認識這新環境!帳幕的皮壁,為晚風一吹,一鼓一縮的像是獸類的肚皮,地上細沙輕軟,在半明的燈下,其色如毯!自己是躺在毛毯上,身上蓋著駱駝毛毯,跟偎在爐側一樣暖和,雙手伸出毯外,涼沁沁的有如浸在冷水裡!最後,他把目光停在少女的嬌容上,心忖:“就是這樣一個人嗎?侍候了自己這麼多時日,有多少次我在睡夢中感到她的來去喲——”少女怫然不悅,一半是他膽敢無禮冒犯,竟公然平視,一半為了掩飾沒有來由的羞意,嬌嗔道:“瞧這瞧那,馬乳再不喝完,我可要提走!”驀然——幕幃半掀,寒氣襲人,昂藏七尺的銀鬚老者,踱了進來!少女看清是老爹駕到,失色嬌呼道:“爹,你身體要緊,怎麼就走過來了?”話說得急如振玲,不再是“漢語”,而是他們自己的語言,但同樣的好聽!老者不知楊士麟是醒著的,言道:“華兒,你怎麼自言自語?天天聽你左一句那個漢人,右一句那個漢人,害得為父的忍不住想看看這個漢人!”說話至此,自然聞到一股苦有若無的清香,輕“咦”了一聲,又道:“怪了,華兒,你擦了香粉?”小女大急嬌羞,玉容披霞吐丹,急道:“爹!人家醒著呢,聽你亂說亂說的,女兒那有……”老者“喔”了聲,緩步走近,覺得香味益盛,不禁深深一嗅,說也奇怪,精神竟為之一振,再向楊士麟打量,心下暗暗讚道:“百練純鋼,經火不損,千錘真金,守質不移!此子白日與我同車而眠,抵足相聚,我病勢減輕,難道與他有關嗎?”楊士麟強自撐坐起來,拱手為禮說道:“下走承蒙搭救,思同再造,還未請教恩人姓名?”老者沉吟有傾,拂髯言道:“老漢乃是耶律大石,這是少女——耶律芝華。”耶律大石——乃遼國宗室,大名鼎鼎,文治武功,皆名重當代!宋、遼構兵,形成世仇,戰伐時見,楊士麟對這個敵國重臣早有所聞,頓時神色一變,大義凜然道:“遼、宋戰爭不休,乃我仇寇,大丈夫無私交,春秋之義,請恕下走不便接受你們的招待!”說著,便掙扎著要起來!耶律大石,伸出大如蒲扇般的手掌,作勢一擋,自有懾人的威義!楊士麟不覺停住,不再掙扎欲起!耶律芝華作夢也沒想到他會如此不近人情,競搬出“春秋”來,玉頰氣鼓鼓的,嬌嗔斥責道:“這是你說的?也不想想若非我們救了你,你早餓死在沙漠上了!”一面說著,一面扭擺腰肢,飛躍上帳頂,就要燃亮牛脂燈,好教楊士麟吃點苦頭!她是真火了!耶律大石顧不得久病在身,橫身—攔,止住女兒的魯莽,喝道:“華兒,不得胡鬧!”耶律芝華依命停手,溜了楊士麟—眼,恨恨地側過頭去,再也不想理他!耶律大石喘息著說道:“不錯,宋、遼乃是世仇,漢人歷史上也有‘湯武革命’‘武王伐紂’‘秦並六國’,我們為何不能入主中原,你親身體驗到這片大沙漠,要我們怎的生存!”楊士麟的“春秋大義”已站不住理,自從醒來在沙漠中跑了半個月了,憑良心說人是不能生存在這裡,不由垂下頭去!“然而,宋、金既已聯盟滅遼,我們已經國亡家破,走頭無路,才向西遷移,漢人還仇視我們麼?”接著,用近乎懇求的聲音,語重心長的道:“就算閣下仇恨遼,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任你在沙漠裡自生自滅,難道“仁義”兩字,只有漢人說得,遼人就說不得?那麼我們多年漢化的苦心,盡將付諸東流,除了逸樂奢華荒廢武事之外,就一點好處也沒有了!”耶律大石說罷,長嘆一聲,踱出帳外!耶律芝華,急忙趨前扶持一一楊士麟羞愧襲心,無地自容,難道自己的胸襟是如此狹窄,再無法領略人間的友愛!難道歷史的愚昧,先人的不睦,要導致永世的糾紛!難道接受人家的好意是這般的困難!北狄、南蠻、西羌、東夷,究竟要怎的區分,現在的“西夏”國乃古之“秦地”也!大唐天子李氏,乃是羌人,趙宋之有天下乃都撿點使劫之後周!金國起兵於遼東,大理國自立於南疆……誰應該是真命天於呢?寒風在帳外呼嘯,心潮在心頭起伏——盞茶光景,耶律芝華氣沖沖進來收拾盛奶的陶瓶,一看瓶裡還有七分滿,記得這餓鬼投胎的漢人,才喝了幾口,就談話叉開了!遂把陶瓶往他面前—擱,默不出聲……楊士麟縮手不前!兩人僵持了片刻!耶律芝華恨恨的道:“請尊駕快些動手吧,身體都快好了,痊癒之後,快點回到你們漢人的地方去,我們這窮鄉卑地也不敢留下你!”楊士麟一想;我自己不動手,難道還要人家“大公主”來喂嗎?他本想說今天喝夠了,又覺不妥,只得捧起陶瓶,放在嘴邊卻不進飲,半晌,始找話搭汕道:“令尊,身體似乎不太好!”耶律芝華也不望他一眼、許是脾氣尚未消化掉,道:“謝謝關心!”楊士麟略為有氣,他也有大少爺脾氣,旋又想到人家有大恩於我,方才把話說得太不近人情,難怪人家人家要生氣!情緒立即緩和下來,搭汕道:“昨天你告訴我,說我睡中老說夢話,這些日子,我說了很多話嗎?”這話的股子裡乃是探索一下他究竟說了些什麼!他是“九莖芝菜人”呀!對自己的生命,不得不暗自戒備!受恩應報,這是應該的!若要將小命賠上,那就是圖寶殘命了!他是剛離狼群,再別又投虎口!耶律芝華卻那裡猜得透他是個擔驚受伯的“菜人”呢?繃著寒臉,冷漠漠的道:“也沒說多少。”心理忖道:“就是呆鳥學舌似的,始終是那兩句,芸姊呀,蘭妹呀!”楊士麟不得要領,卻仔細觀察由側影看到她顏色稍齊,不似已知道他的大秘密,便懸石落地,想道:“耶律大石宋、金聯手滅遼,這事我怎會不知?想來當是最近的事,卻不好探問詳情!”有傾語氣中含著十二分道歉的虔誠道:“方才令尊一席話,真說得鄙人汗顏無地!年少無知!”耶律芝華聽到這句話,才算滿意,回答道:“我們救了你,等你大好之後,還要送你乾糧,送你坐騎;好教你回去,絕無壞心!否則,便不必救你!你高興躺在沙漠上與我們何關呢?這也奇怪,那大的沙漠,便是一月半月的這邊也跑不到那邊去,我們的斥候卻偏偏跑到你身前去了!這在我們的傳統裡乃是神意!是關係到我們未來的生存信心……”楊士麟聽了,有些恍然之感,心忖:“對呀!那有這般巧的事,天意,若錯開百十步,那他休然一驚,這其中不是頂奧秘難測的嗎!他們救了我,我又怎能不救他們?他們國亡失勢,是逃亡,逃到那裡去?再誠懇的問道:“令尊之病,似非尋常症候——”耶律芝華聽他關心老爹之病,神態黯然道:“我父為金朝國師“黑鐵頭尊者”所傷,“奇經八脈”阻塞不通,起先一天昏睡二個時辰,漸漸加長,現在已需八個時辰,將來——”她雖然曾經極力的忍著,不便在客人面前失態,但,一想到若—旦老爹大去了,她又不知要怎生帶領著這一群老弱婦孺殘兵渡過這次難關!或者說是:“逃到那裡去安頓下來!上蒼還會恩賜一塊較好的土地給他們生存下去嗎?”她想到極處,情不自禁,淚似珍珠般的奪眶而出,卻又急急轉首拭目不讓楊士麟看到她的軟弱的一面!情緒稍微平靜之後,又轉首悽然軟聲軟氣的道:“求你此後不要再對我老爹,惡言惡色,他是最仰慕你們漢人的文化!”女兒家的孝心與脆弱,在形態言語中,已表露無遺!楊士麟那裡是鐵石心腸的人,惶恐的點頭,應道:“豈敢!”耶律芝華曾聽他說過在沙漠裡睡了一年多,自當他那時心智不清在胡說入道說夢話,那支長劍鏽成“匕首”,也許是撿來的…….這時,談得投機,眼睫忽然—張,心生一念,旋又打消,忖道:“算了,他雖帶劍,也許只是略識技擊之道而已,未必有什麼超人的武功,不必張口求他了!看他“太陽穴”不包滿,鬍子雖長,卻是個年輕人!”楊士麟見她欲言又止,甚覺響悶,問道:“姑娘有何吩咐,若有效勞之處,赴湯蹈火,敢不從命!”話說很是中肯豪邁,確有燕趙豪俠兒的作風!撲身而出!耶律芝華聽了甚是甜心,口角眉稍,微展笑意,如春山含笑……臻首輕擺,言道:“沒有!”半晌,忽記起自己還在氣頭上哩,於是收起笑意,扳下臉連聲催促道:“今天我!我不理你了,快點把馬乳喝下,別想我再餵你!”楊士麟啞然失笑!自己能夠動了,還賴著人家喂,那便似夫妻之情了!仰起脖子準備“乾杯”!雙手捧起陶瓶時,看到瓶上畫著一幅塞外風光的圖畫:寥寥數筆,恰到好處,而意境清遠,未免多看了—眼!這一看,看出毛病來了,圖之右上角的題詞,行書帶草,寫了一首“王之渙”的“涼州詞”,卻漏了一個字,因道:“這首絕句,寫漏了一個字。”耶律芝華把頭臻湊近來一看,自得地說道:“不少,剛好。”楊士麟奇道:“怪了,這首詩句是老少鹹知的,原詩是這樣的:黃河遠處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仍山,羌笛何處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現在他漏了首句尾字之“間”字,只剩下二十七個字。”耶律芝華微微搖頭,道:“這不是王渙之的詩,是王渙之的詞,二十七個字沒諾!”楊士麟空是學富五車,王渙之何許人也,竟也聞所未聞?因道:“王渙之是什麼人?”耶律芝華眼泛神采,對研究學問,她是有那份好興致,嬌聲又道:“你別管作者何人,這是聞詞沒錯,你再讀讀看!”楊士麟口裡喃喃唸了兩遍,自作句讀——皺眉道:“終不成是這樣的讀法:黃河遠處,白雲一片,孤城萬仍山,羌笛何處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請教這閡詞的詞牌叫什麼?”耶律芝華理直氣壯的道:“當然叫作‘涼州詞’,這還有什麼好問的?”楊士麟泛泛眼睛有些領悟,被作弄了半天,至此才明白……心下可不由得不暗暗佩服,遼人對文史方面的造詣,不亞漢人,才人多有!他早年在汴京(開封)時就常聽他人道及,遼使入勤,好以詩詞詰翰林,本朝學者甚感苦惱,被人請教得,膛目結舌,答不出來!這其中當然是遼使不按正理出題,專走偏鋒,帶有以此嘲弄上國臣僚之心態!直到“神宗”時,碰到那談諧博學的——蘇東坡,以文字遊戲之意,才算給遼人一個沒趣!不敢輕侮!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遼使來朝,神宗皇帝命蘇東坡館伴遼使,遼使老毛病又發作,想以詩學難倒蘇東坡!蘇東坡閉目一想,想起詩法有以字形隅意之一格,例如:“更月門”,表示“三更斜月門半開”,進道:。“作詩是容易,唯觀詩甚難!”遼使當然不信,他們就是不大會作詩,但說到讀詩,可自許比宋人更高明!蘇東坡也不言語,那席寫出—首名叫:“晚眺”的詩,給遼使看!詩文是這般寫著:“亭景畫,老拖鄒,(竹杖)首雲暮,江倒峰。”遼使一看,此詩不可解,而且字跡東歪西倒,大小參差.除乾瞪眼,別無他法,無異承認“觀詩稍難”的話頭!原來這首詩,便是以“字形意”格,字跡在東歪西倒,大小參差中,大有學問意即:“長亭短景無人畫,老丈橫拖瘦竹邦,回首斷雲斜日暮,曲江倒蘸側山峰。”.。他把“亭”字,寫得長長的,表示“長亭”的意思,把:景”字,寫得短短的,表示“短景”之意!把“老”字,寫得大大的,表示“老丈”,把“拖”字橫寫,表示“橫拖”!·把“日”字斜寫,表示“斜日”,把“雲”字寫斷了,表示“斷雲”!把“江”字寫彎曲了,表示“曲江”,把“蘸”字寫倒了,表示“倒蘸”!把“山”字側了,表示“側山”!如此一來!遼使除了自嘆見聞淺陋之外,還有什麼話說呢?楊士麟想到,蘇東坡這段軼事,那是“啞謎”般的文士戲墨,不覺露齒而笑,心甚歡暢,思忖:“我今夜也差點栽在這遼國的小女子手裡!”耶律芝華被“笑”,弄得心頭盪漾,以為他笑自己言而無信,說不理人,還中宵不寐,與他閒聊大半天!不由得羞意來潮,急急起身提起陶瓶就走,一溜煙便不見了!楊士麟自然不便強留閨閣佳人與自己“燭影搖紅”!側首一辨風聲,知道人已去遠,訝然忖道:“她的功夫還蠻不錯的!”百無聊賴,滿帳寂寂,心頭忽生一念:“何不趁機打坐運功,只不知這大夢初醒,大病初癒,使得使不得?”當下略一運氣,發現暢然無阻,心頭狂喜,自不在話下!忙不迭披衣掀裘,正襟危坐,面壁盤膝——楊士麟幾度調息之後真氣澎湃如潮!一股熱流遊行在十二重樓之間,只半柱香光景,便運行了三週天之多,他感覺到“九莖芝”精已散化在他體內了!自信天地間也沒有人能將他吃下肚去?當夜無話,次日拂曉時分!大隊車馬預備出發,巴都、拉提等幾個親近武士,照例來替“公主”收拾帳幕,軒鑾大車已開到帳前,以便將楊士麟弄上車乘坐!拉提掀開幃幕,發現那個“漢人”已經準備停當,連眼睛也自行蒙上了,坐待車輛到來,拉提也不在意,照過去幾天習慣,便待上前抱他上車,那知走了兩步,發現有異,訝然停步——楊士麟紅光滿頂,了無病容,競在一夜之間,判若兩人!巴都在帳外叫道:“拉提,手腳快一點!”一面探頭進來,視看情況,一望之下,大吃一驚?忖道:“難道他服了仙丹不成?”楊士麟辨聲知道帳裡有兩個人,分別朝他們一揖敬謝,步出睡帳,自己爬上車幃裡去!巴都、拉提兩人,面面相覷,不信太陽底下,居然還有這等新鮮事?大隊向西,節節前進!楊士麟躺在軒鑾裡搖晃著,心潮起伏不平!耶律大石就睡在旁邊,果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使他不敢相信這個老人曾經跟自己說過話!中午時分,有人送來一分乾糧,這是前幾天沒有的事,顯然,耶律芝華已知楊士麟今晨所顯示的“奇蹟”!楊士麟一度冒著瞎眼的危險,拿下矇眼布,偷偷掀開垂幃一縫,向外張望,只見那耶律芝華騎著“麒麟駒”,發號施令,八面威風,真有大將風度,絕不似夜裡晤談時,那股女兒家姿態!一日已過,又是黃昏——楊士麟回到帳幕,因為牛脂燈光不強,遂扯下蒙巾,坐在毯上等待晚餐!耶律芝華來得較前略遲;一見楊士麟不是躺著的,略為一怔,旋即恢復自然,一言不發,把杯盤放下,杯裡盛著羊乳,盤裡有條羊腿,幾塊馬肉,以及乾糧!晚餐再也不是一陶瓶馬乳!她也不再可能喂他了……楊士麟覺得不便厚臉白手,拿過來就吃,看了她一眼,算是招呼!這意思她懂,僅搖搖頭,不知是表示她用過了,還是表示她根本不吃!他不懂,可是無關宏旨,提起羊腿就啃,忽然覺得她有點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似是有話要說!因之,停下來,把臉一仰,表示但說無妨,企以聆待佳音悅耳……她點點頭,還是不開口,在帳裡走了幾步,搖搖頭,仍在躊躇難決——他吊起眼睛,詫異地打量她,又埋首啃那羊腿子!半晌——耶律芝華無頭無腦,劈面嬌脆的問道:“你身上有靈藥丹珠嗎?”楊士麟一下子就猜知她要丹藥幹什麼?放下羊腿,搖搖頭,把羊肉嚥下肚去之後,說道:“沒有,令尊的病苟力之所及,絕不坐視,我早說過了!”她略感失望,信任地點點頭,低聲細氣說道:“那麼你的武功,定是非常高強!”楊士麟聳聳肩膀,淺淺—笑,像是說,是這樣的嗎?耶律芝華停了半天,平靜的再道:“方才我與老爹閒談,聽到好多話,他說因為白日與你同車,內傷大有進境,說不定用不多久,還能打通“心經”,不再阻塞!他以為一定與你身上所發散出來的香味有關!你一個男人身上怎麼會有香味?好奇怪嘛?”說罷,一想這句話,不該出諸女子之口,不覺羞紅了臉,變得像玫瑰也似的嬌豔欲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