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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往事堪哀

    楊士麟在戰搏危急之際,一念仁慈,發揮了愛烏及屋的精神,收回了五成真力劍罡,未能造成他終身遺憾,令這四僧魂歸地獄:否則,這一劍之威,足能將他們大卸八塊。豈僅僅是短劍脱手而已!四僧臉色青灰敗壞,氣喘如牛,可知他們已用了全力!四隻握劍手掌的虎口撕裂,血流滲滲,他們是欲哭無淚,懊喪之極!驀的東岱口中發出一聲比狼啤還淒厲的哀號,雙手合十一拜道:“貧僧等不自量力,自知冒犯法使之處甚多,法使未曾刑加我首,自知恩義,貧僧等先行告退!與貴門户技藝之爭,至此告終,更無約期,陡亂人意,中土武學由法使手中演來,令貧僧等有高山仰止之慨!”在連聲佛號中,四僧紛紛向幹松嶺下縱去!“大師們好走,佛禁殺生,不妄動無名,望再無與俗人爭勝,善保此身!”楊士麟楞楞地立在那裏,眼睛是濕的,心是甜的,他嚐到了‘仁’的滋味!他真不懂武林江湖中有那麼多人對勝敗看得那樣重要?啊!也許那關係着門户聲譽問題!這四個痴僧,不知經此一役,是否能領悟道‘佛’的真諦,一心修身向佛,不作這些無為之爭,解開其心鎖,修成正果!楊士麟覺得對得起由他親自埋葬的老朋友‘四季上人’了!若無別故,他的門下四徒,會將他的法意,遞傳千古!楊士麟雖然為門户,保持了榮譽,卻末全力施為,令他們無傷無害的去了!算是放了他們一馬,他內心中有種不忠的感覺,懷疑自己做得是不是對了!若這四僧,敗歸之後,仇火更熾,將來總是本門之心腹大患!唉!有些心身既疲的感受,揀拾起他們四僧所遺留下來的四支短劍,步履踉蹌着回到山莊!向‘不倒翁’朱儒老尊長,報告了此戰的經過!朱儒連連點頭,不以為怪,立即將下人據退,偕同他進入草堂內進!“不倒翁”邀其坐在下首,歡愉着笑道:“孩子,你能在這年輕氣盛之時,心胸寬大為懷,不以殘殺為能事,彌足珍貴,正合先人遺訓,先人在世之日,常訓誡老夫道:‘失之仁義,雖仗技藝服人,不足以為威,反之,若仁義之所至,未有不化干戈為玉帛之理!’孩子你不能以威服人,卻以德服人,正合本門明訓,老夫慶甚!”楊士麟聞之,神智一清,俊目一展道:“老尊長認為門下做得對麼?弟子後來深想他們會挾纏不清,幾十年後再來家中鬧事!”“不倒翁”頜首道:“自然對,道是當年我對‘四季上人’,做得太過份了,玉尺入背,令其終身不得消解。仇心熾熾……唉!身為江湖中人,刀中去,劍中來,就是為了,仁義,兩字,但能讓人一步,中夜們心能自安,但是對萬惡之徒,那是萬萬不能存下婦人之仁,務必除之淨盡,不留後患為是,此中取捨不當,終為其反噬—口者,江湖歷來大有人在,不得不慎其始終!”“以使人墜落,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被這個字所折磨!”楊士麟風趣地道:“可是世上能夠拔慧劍斬情絲的智者仍然不少啊!”“呵呵!你能麼?小夥子!”楊士麟垂首思考了許久,搖頭嘆息—聲道:“不能!”“不倒翁”頷首拈鬚微笑道:“誠不自欺欺人,世上不乏這種智者.你我非他,焉知在他內心深處,是真‘斬情滅性’,我等所見的那只是表面上的分離形勢而已!”楊士麟又連連點頭,承認這是肺腑之言,他自己知道那個——林尚芸姐姐的倩影,無時無刻不在他的思維中存在餘回不已!絕不因他們已身隔萬里,音訊杏然而退色!他之所以間關萬里,由極西之邊土,極思問歸中土,故然在遼族中生活不適,但有耶律芝華的關愛.也已差強人意!那知,兩個少女的純純地愛,那是兩回事,他對初戀的執着,非常強烈……楊士麟連連點首,謹受教誨,總算替本門了斷了一樁十年未決的公案!“孩子,現在天色已晚,恐伯早已餓了吧!”説着吩咐擺下慶功宴!楊士麟昏昏噩噩,竟不知已到了上燈時候,經‘不倒翁’一提,肚子也乘機‘咕哩咕嚕’地抗議起來。山中不乏野味,是以席間陳列的幾盤菜餚,也是些山雞、野兔;鹿脯之類,另外一條油烹鯽魚,在這深山中,也算得上是一味珍看玉撰了!自楊士麟被安排為少門主,都是與朱儒同桌共食!今天,他老人家似乎特別興奮,三杯酒落下肚去,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孩子,你那把寶劍地劍穗中一綠珠,珠內鑲嵌了一張姑娘的瓷像,那姑娘是……”楊士麟聽老尊老藉着酒興問起這個,不由他面嫩,有些羞紅,忸怩了半天始道:“那……那……是在忭梁家中舊識,青梅竹馬之……之交!”“但不知現在怎樣,你可是已定親了!”“弟子慚愧,便是因此事不諧,才……才孤身流浪江湖!”“唉,這‘情’字,最是魔力無邊,既可以勵志,也可以頹心,能令人向上,也可……”而‘不倒翁’他那老懷中也往事飛馳,神色迷惘……少時神色一正道:“老夫有一則關於‘情’的事故,若孩子有興不嫌嘮叨……”楊士麟極感興趣,迫不及待的槍口道:“啊!老尊長若不見外,弟子洗耳恭聽!”“那是約摸五十年前的事了!”“不倒翁”朱儒開始敍述這個有關‘情’的故事!一名在江湖中極負盛名的老人家,收留了—個約摸十歲的孩子為徒,這孩子父母雙亡,無家可歸,可能是受了人生苦難,經常是衣不敝體,飢不擇食,顯得又瘦矮,又醜又髒……“唉!真可憐!”楊士麟雖是出身於鼎食宦官之家,自從進入江湖來,這種事,冷眼屢見不鮮,一羣羣的小叫化於,各地是,情不自禁插了一句。“所幸這孩子資質不壞,也很乖巧,所以老人家非常疼愛,將之視如己出!”楊士麟自以為是的插口道:“那老人家一定會將自己的武功完完全全教給那孩子吧?”“當然!”‘不倒翁’頷首接述道:“過了兩年,老人家下了次山,回來時又帶回一個孩子,孩子比先前那孩子小兒歲,但卻比先前那孩子還要長得高大,而且面目也清秀俊美,逗人喜愛……”“那老人家一定疼愛小的,不喜歡大的了?”朱儒搖搖頭道:“不,老人家對兩個徒兒一視同仁,同樣疼愛,身為師兄的也並不因師弟長的比自己高大,比自己英俊而有所嫉妒!在幼稚的心靈中,似乎對容貌、儀表,並不太重視,反而因為有了遊伴而高興,在此後的日子裏,兩個小孩處得甚為融恰!”楊士麟聽得神往,不覺停杯擱箸,凝神傾聽:“不倒翁”稍稍一頓,將空杯斟滿了老酒,吸吸了一大口,複道:“白雲蒼狗,彈指即逝,兩個孩子也漸漸大了,也都有了武功根基,直到有一天,山中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向寧靜的山中,開始有了紛爭……”楊士麟“啊”了聲,正想發問——“這不速之客是個十四歲的女孩。比師兄小五歲,比師弟小兩歲,她師父是個帶髮修行的女居士,與那老人家小有過徒!因要閉關潛修一年,耽心這女孩乏人照料,因之權且寄養在老人家門下,做個寄名弟子,孰料……”楊士麟一聽他話鋒一轉,迫不及待的問道:“以後——這女孩?……”“不倒翁”神色黯然地道:“誰料那女居士不幸走火入魔了吧?最後不知所終,於是,那女孩從此長居山中。與兩個師兄弟成了師兄妹了!”楊士麟頗以為怪的問道:“山中多了這個女孩,應該變得有生氣才對,怎的反而使山中不寧靜起來呢?”“不倒翁”食指一豎,意味深長地道:“這就是個‘情,字在作崇,人非草木,誰能無情,壞就壞在師兄弟兩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將,情’用在那女孩子身上!如是,使平靜的水波中,激起了漣漪,和諧的感情,也時起勃奚了!”“老尊長是説那師兄弟兩人漸漸失和了?”“不倒翁”默然額首:“那就是那位姑娘不對了,她應該要表明自己芳心誰屬,以免使師兄弟兩人為爭‘愛’而失和!”“不倒翁”苦笑一聲道:“這怎能怪她呢?因為她也是在不知不覺中承受了雙方的‘愛’當然英俊的師弟容易吸引她的芳心!”於是在她的心中是有個分野的,對大師兄近乎一種手足之愛,但,最後當她發覺大師兄不滿足她那份引以為貴的手足之愛時,她已無法自明瞭!楊士麟默然嘆息一聲道:“唉!這真是有些難辦!”“不倒翁”幹了一杯酒,吃了一塊肉脯,咂咂嘴道:“他們三人真須要一把慧劍來理一理相互之間紛亂情絲,可惜,那把慧劍無處可尋,三個人反而變得孤獨起來,也都非常痛苦……”楊士麟頗為關心的問道:“那他們怎麼辦呢?”“事情漸漸為他們的師父知道,那位老人家同樣的煩惱,因為他對那三個孩子一樣地疼愛。最後,真難為了他老人家,終於想出了個折衷協調的辦法!”“什麼好辦法?”楊士麟就好像自己是故事中人一樣,神情迫切着!“不倒翁”手握酒杯,慢慢地旋轉着。像已旋開記憶的寶盒似的,低沉唏噓的聲音,又吐了出來道:“一個夜晚,老人家趁那女孩子入寢之後,將兩個師兄弟叫到面前,叫他們兩人在愛情與衣缽之間,各選一件……”“那……”“不倒翁”只頓了一頓,對他道:“你猜猜看,他們師兄弟是怎樣安排這件大事?”楊士麟果然被他難住了,斟酌了許久才道:“應該是師兄接掌門户,師弟贏得愛情,不過,那位老人家苦無後代,還有些產業的話,雖然不應三—三十一的分開來,也不應由師兄獨霸了去,總應與他們師弟妹一些、用以過活才是!”“不倒翁”苦笑一聲道:“誰知意外得很,兩個子弟,都願意棄愛情而要承繼衣缽!”“喚!”的確是非常意外,楊士麟不由輕啊了聲!“唉!兩人爭愛放然不可,但,兩人相爭承繼老人家的衣體也是不行,最後還是由老人家下了決定!”“那一定是師兄承繼衣缽,師弟去享受他的愛情!”楊士麟衝口而出,説出他的判斷!這一次楊士麟判斷沒錯,只看朱儒連連點頭道:“是的,事情就這樣決定了!第二天,老人作主為師弟與那姑娘行了合婚之禮,師兄也正式承繼了掌門職位!”這結局,應該算是圓滿的,楊士麟不由噓出一口長氣但是,故事並沒有完,而且悲局也漸漸產生了!“不倒翁”又幹了杯酒,道:“師兄在情場上失意,不得不在另一方面尋求滿足、果然,經過他不畏艱難,南征北闖後,名氣漸漸地響亮起來!那師弟也並不是整日沉醉在温柔鄉中不知上進的人,本來也有出人頭地的志向,可是卻被他師兄壓得出不了頭……”楊士麟甚是奇怪道:“個人技藝有高有低,師弟總不應一無是處。在江湖中半點地位也爭不到!”“不倒翁”也不解釋這點,淡淡一笑道:“時間又過了幾年,老人家過世了,大師兄成了獨一無二的一家之主,脾氣較過去更為暴躁,—天到晚桃他師弟夫婦兩的錯處?他夫婦兩始終委委屈屈地過下去,毫無一絲怨尤……後來,大師兄也許看不慣他們兩親親愛愛的樣子,竟藉故憤而將他夫婦兩逐下山去!”“砰”地聲,楊士麟重重地將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擊,氣憤地道:“這作師兄地未免太心狠了!”“不倒翁”此時業已微酪,口舌已不像先前那樣清晰,鼻音甚重的道:“唉!豈止於此,而且還令其師弟此後要隱姓埋名,不得提及師門半個字,那師弟夫婦兩帶着個不足月的女孩子下山去了!”楊士麟重重的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道:“故事完了吧?”“不倒翁”搖了搖頭,悽然—笑道:“倘若故事就這樣完了,未嘗不是件福事,偏偏以後又發生了許多枝節!”楊士麟聽説故事未完,精神為之一振!但,從老尊長口氣中,意識到這個故事,極可能是個悲劇的下場,不免憂心仲仲的道:“以後難道……”朱儒沉重地嘆了口氣,這口氣嘆得又重又長,好像這口氣是故事中的人物之一!要嘆出他們心中無限的辛酸!“後來,那位師兄也娶了一房妻子,過去不愉快的事,也漸漸淡忘了,當然他也無從知悉他師弟的下落!”楊士麟插口道:“他師弟雖過着隱居生活,但門下深信那一定是快樂而美滿……”“也許是吧!但他的師兄過得並不愉快,由於他的鋒芒畢露,以致樹敵無數,尤其邪派人物均紛紛單打不及時,聯手對抗,也使得這位師兄一無寧日,日夜草木皆兵,小心提防人家暗算羣攻,死無葬身之地!”楊士麟是可以理解得到的,當他眼下‘九莖芝’而身子無以保護自己的生命時,那是失魂落魄,一夕數驚,終日不得安寧!生怕一旦落入邪惡之徒手中,變成了人家口中的美食!“不倒翁”,頓了頓,再道:“有一年冬天,這位師兄有事從塞北經過,在冰天雪地中,遭遇到邪派人物的埋伏,對手有五六人之多,都是黑道中,一時之上選!本來以他的武功來説,未嘗不能從容離開現場,但,他一向心高氣傲,於是冒死力戰——寒天衣裘,稍嫌笨重,也影響他身手的靈活,不久,他便敗象呈露,發發可危了:再想撤退已不可能!”人命大如天,豈能不問,是以,楊士麟神情凝重地插口道:“看來凶多吉少了!”“不倒翁”頷首道:“那位師兄已發覺自己危機臨頭,正想捨命一拼之時,突然自遠方飛來一騎,那人立即加入搏殺戰團中……”楊士麟頗為興奮地呼道:“莫非是什麼方外異人?如姚尼、海外……”“不倒翁”悽然地搖頭道:“非也,只是個婦道人家,及至那婦人加入戰圈之後,所施出的招式,竟與他同出一轍時,他才認出這婦人,原來是當初自己曾經愛過,也曾經恨過的那位師妹,令他百感交集,如虎添翼!”楊士麟不由嘆道:“真巧,是造物主太會作弄人了!後來……”故事似乎已經進入重要關鍵,‘不倒翁’又大大的呼口長氣,語氣微顫地道:“由於師妹的突然而至,戰局立時改觀,經師兄妹兩人合力奮戰,總算將敵人一一擊退!”楊士麟鬆了那口氣道:“誤會應該可以從此冰釋了吧?”“不倒翁”對他望了眼,苦笑一聲,笑聲仍然那樣淒涼,就像故事給予他無限的感染,想是酒意也漸漸上湧,聲音也越來越重濁了!“誤會是冰釋了,師兄在師妹協助下得救,可是,不幸就接踵而至,他師妹原已有五個月身孕,一場劇烈搏殺,震動了胎氣,競在雪地中流產了!”楊士麟似乎為故事情節急轉直下所震,驚呼了—聲:“蒼天!不幸總是先帶給苦難中的人!”“不倒翁”神色是悽迷的,聲調也是悽迷的點點頭,接道:“他師妹雖憑藉一生功力,擊退了敵人連手合擊,但冰天雪地、疲累、失血、風寒,卻比敵人的長劍還要厲害!他師兄雖儘快地將之送去臨近的懸城求救,但,那一切只是枉然而徒勞,走在半途上,她已死去,唉!早產的孩子業已成形,還是個男嬰哩!”楊士麟好像不是在聽故事,而是在身受一樣的難過,沉悶憂傷的情緒,幾乎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良久,良久,才找到一個問題來問道:“他那師妹怎會一個人無緣無故地跑到塞北去呢?而且.還在懷着五個月的身孕的時候……”“不倒翁”悽然一嘆道:“學武之人,除了武功之外,幾無一技之長,除了借武技找生活之外,別無他法.兩人若於師兄的規定,又無法報出自己師承門派,只得雙雙屈辱在一家三流的小鏢局裏充任武師,收入不多,孩子又要出生了!他師妹就是北來走一趟藥材生意,跑個單幫,賺點腳力錢,不期而遇的!”楊士麟無限神傷的道:“看來這位師兄從此將備受心靈折磨了!”兩大壺老酒,幾乎進入‘不倒翁’一個人的肚內,此時將杯中一口殘酒,吸進口中,接着以更悽迷的聲調道:“師兄懷着無比傷痛心情。仟悔的意願,將師妹的遺體,厚殆入棺,幾經打聽,總算找到了那位曾經視為情敵的師弟!”楊士麟關切的問道:“那位師弟必是沉痛無已,撫棺痛哭吧!”“沒有,那位師弟在聞悉愛妻的噩耗後,竟然平靜得不出一聲,不發一言!”楊士麟也頗感意外地驚“喚”一聲!“最使那位師兄難堪和沉痛的,是當他説過了滿腹憂傷,和無限懊悔後!”那位師弟競翻動了一下無神的眼珠,輕描淡寫的道:“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結果麼?可如了你的心意!”那位師兄開始嚐到自己播種下的苦果了!在他師弟心中認為,師妹之死是出之於惡意的謀殺!楊士麟沉嘆道:“歲月漫漫,真不知那位師弟將何以自遣?”“是的,真不知道他將何以自遣,不錯,他曾得到他師兄所心羨的愛,但他付出了多少代價,如今呢?一個無母的孤伶女兒伴着他,徒自勾起他的回憶!雖然那回憶也有一絲甜味,但要吞下多少苦汗,才品嚐到那一絲甜味g阿!”語氣是沉重的。語意是深長的,楊士麟真不知老尊長何以在今夜説出這麼個令人扼腕嘆息的淒涼悲忿不已的故事!看冷!酒殘!更盡,故事也近尾聲了!“在這劇變後的幾年,師兄弟兩人又遇見一次,但只是匆匆遠遠的一瞥!在師兄的眼中,那位師弟已無往日的神采、哀傷、沉痛,像是一把犀利無形的刀,在他那張英俊的臉上,劃滿了創痕!眼神黯然,身軀佝僂,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楊士麟喝乾了杯中殘酒,將杯箸朝前一推,意興蘭珊地道:“故事算完了吧?”“故事是完了,可是做師兄的心願並沒有完!”“那他將怎樣呢?”“那位師兄也不過想稍贖前懲罷了!”楊士麟又勾起他的興趣猜測道:“難道他師兄,還想他師弟複列門牆!”“他師兄縱有此意,他師弟也未必稀罕,這事已是太晚了!”楊士麟淡淡一笑道:“人都過了大半輩子了,門下想,縱然有什麼恩怨情仇,想不了也得了之!”“不倒翁”神目一動道:“孩子!這事只有你才能為那師弟解開這半世恩怨!”“我!這事只是個由‘情’而生的悽惋故事,門下受教良多,應以此為戒!”言下大有就此終席之意!他雖然被掌門以令渝尊為本門的少門主,他都不願終老斯土,他有他自己的家,他自己的抱負,及身下俗事,急待處理!“不倒翁”神色一怔,聲調凜重地道:“故事中的那位師兄與老夫肺腑相通……”楊士麟恭敬的點點頭道:“老尊長今夜説的這個故事,其中一定另有所指吧!門下愚智,懇求直言,以開毛塞!”“不倒翁”聽他開門見山的問起,歉歉地道:“這個故事在腹中藴藏已久,始終沒有傾訴的對象,今天能與孩子你宣瀉出來,不覺塊壘全消!”“老尊長之意,令門下更糊塗了!”“那位師兄希望透過一箇中間人,使他師弟瞭解一下做師兄的心情,同時也想改變一下他那師弟所過的顛沛流離的生活!”湯士麟劍眉深蹙道:“中間人?……”“不倒翁”,看看火候已足,不由得亮出底牌道:“孩子,這故事中的師兄,便是老夫,那中間人我選中了你,唯有你才能挽救回這一場各自被‘情’所刺傷的兩個可憐的老人!”“你,我……”楊士麟駭然色變,又得疑惑的忖道:“這事怎的又扯到我頭上來了呢?”他搔了搔頭皮,無可奈何地道:“老尊長所命門下敢不奉行,不過,這不是對敵殘命,不善詞令……”“不倒翁”聽他説得甚有分寸,股子裏實是在推辭,肅然道:“普天之下,此事除了孩子你一人能辦之外,再無別人可以圓滿達成使命!”“老尊長見重,只是門下心餘力拙,恐有負殷望……”“不倒翁”見話有轉機,立即單刀直入道:“事在人為,成敗由天,我那個師弟恐怕與孩子應有些瓜葛才是!”“我!我認識他,是誰?門下……”楊士麟心下更是訝疑,此事真與這位本門師叔有些瓜葛,那我倒是不能不管哩!一念及此,不由將頭點下道:“老尊長的心意,門下已領會,只是在江湖經歷不多,那位本門師叔他……他老人家現在落腳何處?”“據説目下還是落腳汴梁……”楊士麟俊目一亮,疾急問道:“汴梁,是門下的故鄉,太熱了,他老人家諱號稱謂是……”“唉!當年離開時已將真姓名隱去,如今的名字好像收做……林……山樵!”楊士麟渾身一顫,陡然站起,驚駭失儀的道:“什麼……他……他……是本門師叔!”“不倒翁”垂下眼皮不敢接觸楊士麟的目光,確肯定不疑的道:“林……山……樵,東關內順風鏢局中一名二流武師!”楊士麟雙手支撐着桌邊點頭道:“不錯,林武師……”“不倒翁”悽然一笑道:“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認識他,而且不是泛泛之交吧?”這到令楊士麟心中大奇,他們楊家與林武師之交往已有所已,可是……“孩子,你無須胡疑,我是由你那顆‘緣珠’上判斷出來的!珠中那個少女畫像,像極了四十年前我那因我的拖累而慘死的師妹!”楊士麟由‘不倒翁’提起這個,那顆心似乎是已飛到汴梁去了!他心中吶喊着:“芸姐,別來已三載,你還好麼?可憐的蕪姐,上一代的悲局,但願沒要重演才好!三年了,任何事故都能發生……”他口中卻在喃喃低語,目光迷漓的道:“故鄉,汴梁,我的家……我就要回來了……”“不倒翁”是在‘情海’中已沒頂而掙扎出來的老人,自然理解到楊士麟的複雜情緒,激動的心智,待他稍有平復之時輕聲道:“孩子,將心平定下來吧!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也永不會發生,好在你已經歷劫歸來,汴梁離此地不能説太遠,如今天下太平……”“聽説朝庭與金國聯合滅遼,已收復了燕雲十六州!”“此事只是傳聞,總之,依靠他人的力量,不如自己練兵實邊,才是正途!本門在此地落户定居,先人是有遺訓的……”楊士麟的心志被老人一下子移轉了方向,將門之後,身體中所流通的是股於忠義之血,自是關心天下大事!若説本門在柴原能與朝庭發生什麼關聯,他卻不明白?“不倒翁”挺挺胸,兩目陡的又顯出炯炯神光厲芒來,望着院落中的一抹月華啞聲對楊士麟道:“冷若冰乃我手下敗將,老夫只要在世一天,他西夏雖然兵發百萬,也不敢越此——柴原一步,否則取其毛頭,有如探囊爾!”楊士麟怔然震住,與他隔桌對望,他實在不明白,這葫蘆裏藏的是什麼藥,此話説來,簡直不可思議,這朱家一族、一户、一門吧,充其量老幼男女,也不足五千人,要説他們能左右西夏國發兵東下的朝政大局,他死也不會相信!“不倒翁”見他疑慮重重,啞聲向他解釋道:“俠以犯禁,此言誠是非虛,他的成功與失敗,乃是人為之事!小夥子,老夫雖體力已衰,但若出其不意,取下三五個首級,乃等閒事爾!”楊士麟晃然而悟,口中“啊”了聲,口角一弧的道:“門下明白了,假如西夏國王組亡禁中,國師、主戰之將領頸上人頭不翼而飛,但不知那百萬精兵由誰來統馭,是虎狼也會目為羊犬!哈哈……”“哈哈……”“哈哈……”這解釋甚是合情合理……兩人心照不宣!換句話説,冷若冰沒有那個賊膽東進牧馬九州,一匡天下……(請看《塞上飛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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