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喬恩恩單手撐著下顎,坐在家門前的臺階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正舒服窩在她懷中打瞌睡的愛麗絲。
今天她看見已經長大的愛麗絲:心裡好高興。沒想到愛麗絲居然還在喬家,沒被嚴鉦送走!
想起他,她就忍不住嘆息。
十一點了,他竟然還沒回來!
打從她下午回到臺灣,就一直期待著與嚴鉦見面。本想就算他不會立即趕回家,好歹總會回來請她吃頓晚飯,洗塵接風什麼的吧?但也沒有!
他只撥了通電話回來,吩咐周太太多替她準備幾道愛吃的菜,就算替她接風。
從下午等待至今,喬恩恩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測。
在他的心目中,她只是恩人留下的拖油瓶,雖然覺得麻煩,卻是甩也甩不掉。四年前將她送到日本時,他一定很高興能擺脫自己吧?
如今她學成歸國,對他而言,不就代表麻煩又回到身邊了?難怪不願回來。
喬恩恩摘下一朵臺階旁綻放的美人櫻,有一下沒一下地拔下花托上桃紅色的小花,眼神茫然地望著恬靜的黑夜。驀然,遠處車道投射過來的兩道強光,代表有車駛入喬家的車道了。
她立即忘了剛才的哀怨及悲傷,欣喜地跳起身,期待地望著那輛逐漸駛近的黑色轎車。
嚴鉦一開始沒發現她,逕自將車停入車庫,然後取下鑰匙下車。今晚他早已打算晚歸,所以要司機把車留下。
他打開公事包,取出家門的鑰匙,正欲跨上臺階開門,這才發現臺階上立著——道窈窕的身影。
“別來無恙。”喬恩恩伸手按亮臺階上的照明燈,只為了將他看得更清楚。
“恩恩?”
嚴鉦幾乎露出喜悅的笑容,不過隨即又繃起臉。
他故意在辦公室待到這麼晚,就是為了避開與她相見。他絕非不想見她,相反的,他很想見到她,但卻怕兩人相見時那份尷尬——他不知該對她說什麼。
你好?歡迎回來?
還是假裝平靜地與她閒話家常,假裝四年前流蕩在他們之間的情愫,從來不曾存在過?
四年未曾親眼見到她,她似乎比照片上更飄逸出塵、玲瓏誘人。
她穿著一件嫩紫色的絲質睡衣,外罩一件薄睡袍,他清楚地看見豐腴酥胸之間的陰影。
嚴鉦立即口乾舌燥地別開頭,語氣有些嚴厲地指責:“我記得我提醒過你,別穿著睡衣離開房間!”
“不會有人看見的,而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喬恩恩透過暈黃的燈光,貪婪地凝視他。
四年不見,他和記憶中的一樣,完全沒有改變。依然是高大健碩的身軀、平板毫無表情的臉孔,和不帶任何情緒的話語。
他依然那麼吝於給人一絲柔情,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愛他——是的!她想自己是愛上他了。
早在四年前,他在她的心目中就已佔有重要的地位,只是那時她不知道那就是愛,剛萌芽的情愫經過四年時空的阻隔,逐漸醞釀發酵,現在她終於明白,心頭始終揮之不去的酸楚,還有想起他時,那種苦澀又甜蜜的思念——原來這全是愛!
在日本時,她也曾因為迷惑,而接受幾名男孩的邀約,一同共進晚餐。但奇怪的是,無論和多麼優秀的男人相處,她都沒有任何感覺。那幾個人都只和她用過一頓晚餐,然後就再也不曾出現在她面前。
說真的,她一點都不在乎!直到見著他的這一刻才知道,原來自己心中早已有嚴鉦的存在。
她真的愛他!愛他捍衛她的強壯臂膀,愛他洞悉世事的睿智黑眸、愛他不多言卻性感的寬闊雙唇,愛他喊她恩恩時,那令她渾身酥麻的醇厚嗓音。
遺憾的是,她愛他所有的一切,他卻不愛自己!
四年前急匆匆地將她送走,四年後她回來了,他卻三更半夜才進家門,究竟要怎麼做,他才會愛她?
喬恩恩的憂傷,清楚地寫在她的翦水瞳眸裡,嚴鉦看見了,卻不明白她為了什麼而憂傷。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四月的天氣還是很不穩定,夜晚風寒,她居然只披著一件薄睡袍就跑出來!
嚴鉦立即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西裝外套上有他的餘溫,喬恩恩眷戀地將它拉緊,好貼近自己微顫的肌膚。
“我在——”等你!
但這兩個字,她卻說不出口,只能將視線轉向藍黑色的穹蒼。“我想看看臺灣的星星。”
嚴鉦跟著仰頭往上看,天空確實有幾顆燦爛星子,但還不足以讓人冒著感冒的危險,跑到戶外觀看。
她有心事,他知道。但卻不曉得,她心中究竟藏有什麼難言的秘密。
是感情令她憂傷嗎?他不敢開口詢問,因為那太親暱了,他也無法干預她的心思,目前所能做的,只有好好籌畫一切,安排她的未來。
讓她順利接任喬生企業的總裁,然後——找個好男人讓她出嫁!
想到這,他垂下雙眸,遮掩眸中的痛楚。
“外頭太冷,早點回房睡吧!”
嚴鉦從她身旁繞過,打開大門,正欲進入屋內,一隻纖細的小手卻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我回來了,你高興嗎?”喬恩恩盈盈的大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瞳眸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執著。
即使答案可能令她心傷,她依然很想知道,他——是否想念過她?即便只有一次!
“當然!”嚴鉦回答的太快,彷彿想掩飾什麼。“我當然高興你回來,這樣我就能儘快將喬生企業的管理權交還給你,專心打理自己的五行金控。”
喬恩恩渾身一震,小手緩緩鬆開手中的衣袖。
原來他從未思念過她,一心所想的是儘快將喬生企業還給她,好永遠擺脫她!
“晚安!”
嚴鉦不敢看向她的眼,怕她看出自己在說謊,匆忙道過晚安,飛快邁開大步走進屋內。
而門外,喬恩恩第一次為愛流下眼淚。
她知道當年爺爺只拜託他照顧她,無法求他愛她。
爺爺,您可知道我好難過?
晶瑩的淚,緩緩滑過細緻的肌膚,留下兩道溼濡的光澤。
她該怎麼收回自己的心呢?
第二天早晨,嚴鉦特地提早下樓,希望在喬恩恩起床之前出門上班。
沒想到,他才剛下樓,就看見她坐在餐廳裡,正吃著周太大準備的早餐。
“嚴先生,早!您想吃點什麼?”周太大笑著問道。
嚴鉦不好推辭,只得說:“不必麻煩,跟恩恩一樣就行了。”
“好!您先坐會兒,早餐馬上就來。”
周太太笑著進廚房忙去了,嚴鉦拉開椅子坐下,喬恩恩也沒說話,氣氛頓時有些尷尬,他只好清清喉嚨,先找話題和她說話。
“昨天才回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仔細一看才發現,她穿得非常整齊,粉藍的套裝,像要出門似的。“要出去?”
“嗯。”喬恩恩輕輕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抹抹嘴,微笑道:“我想和你一起去公司。你希望我及早接手公司不是嗎?那麼我自然得早點進公司,學習管理經營的事務,不是嗎?”
這是她經過一夜考慮後的決定。
不過她可不是真的打算放棄,如果進公司學習的話,嚴鉦勢必得親自帶領她。周太大常常誇她是個漂亮、討人喜歡的女孩,如果增加與他相處的機會,或許他會發現她的好,進而喜歡上她……
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你想和我一起去公司?”嚴鉦不由得一愣。
的確!若想讓她及早上手接管喬生企業的事務,跟在他身邊學習確實是最好的辦法。然而,他還不想面對她——至少目前沒辦法!
若是每天長時間與她相處,他怕會藏不住自己的心。
守寶之人,焉能監守自盜?
他必須替喬海生好好守護這塊珍寶,直到將她完整交給值得託付終生的男人。
“可以嗎?”喬恩恩有些遲疑地問。她真怕他會拒絕!
“當然可以!到公司之後,我馬上替你安排。”
他回答得迅速俐落,喬恩恩自然以為他同意讓她跟隨在身邊,後來才知道,他並非將她安排在他身邊,而是——
“你好!我叫穆-,久仰芳名,很榮幸未來這段時間,能夠與你共事。”
穆-握了握喬恩恩的手,笑容滿面地打招呼。
方才得知嚴鉦正準備找人指導喬恩恩如何接管喬生企業,他立即毛遂自薦,極力爭取這個機會。
問他原因為何?他也說不出來,或許只是單純的想和她有更多彼此瞭解、相處的機會。
嚴鉦冷眼旁觀穆-過分熱切的笑容,以及——他微眯著眼,嫉妒地瞪著那隻仍緊握著喬恩恩的大手。
他從穆-身上,嗅出男性看中心儀對象時,所散發出的狩獵氣息。這時他真想反悔,收回先前的決定,因為讓她跟著穆-,無疑是將小紅帽推人大野狼口中。
但出爾反爾向來不是他的作風,即使感到後悔,他也無法改變這個決定。
嚴鉦走上前,技巧性地分開他們的手。
“允,以後恩恩的事,就請你多費心。”
“哪裡!能夠和恩恩這麼漂亮的女孩相處,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就別提什麼費不費心了。”
穆-轉向喬恩恩,臉上是掩不住的愛慕。
“恩恩,你知道嗎?我們早就想親自與你會面,但嚴鉦這傢伙好小氣,就是不許我們跟你見面,害我直到今日才見到你。”
“很高興見到你!”喬恩恩恬淡微笑。
她感覺得出來,穆-非常會說話,而且很懂得哄女孩子開心。
他那英俊的臉上,掛著令人迷醉的笑容,甚少有女人不心動,偏偏喬恩恩就是其中之一。
說來奇怪,她雖不討厭他,卻也沒有動心的感覺。或許是她早已習慣了另一個更高大、卻更沉默的男子吧!
想起他,她的心不由得擰疼了。
她對穆-歉然一笑,央求道:“穆大哥,對不起!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有點事想和嚴鉦談談。”
穆-有些疑惑地蹙起眉,看看她,又瞄瞄倏然一震的嚴鉦,察覺到某種詭異的氣氛。不過他隨即瀟灑地一笑,說了聲:“當然!”
接著便離開嚴鉦的辦公室,並禮貌地帶上門。
“為什麼?為什麼要我跟著穆大哥?”喬恩恩眼神痛苦地望著嚴鉦。
“你不喜歡穆-?”嚴鉦壞心地暗自竊喜。
“不是。他人很好,只是……我以為會到你身邊學習,為什麼是別人……”
這是他第二次給她受傷的感覺。難道連和她共處一間辦公室,他都無法忍受?
對於她的疑問,嚴鉦只是避重就輕地回答:“我自有我的考量。我的專長是金融,而穆-主修管理,他才是指點你如何經營公司的良師,跟著他,你必定能學到更多東西。”
這番話在喬恩恩聽來,分明就是排斥與她共處的推托之詞。她心痛地垂下眼,瞭然地點頭。
“是嗎?我明白了,那就依照你的安排去做吧!”
喬恩恩意志消沉地從他身旁走開,那一刻,嚴鉦真有股衝動,想將她拉回自己身邊。
然而他終究沒有伸出手,只是默默目送喬恩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