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八歲那年,母親曾流著淚在紡紗時告訴他,他是江西瑞州任家最後一人。任家劍法,在元蒙入主中原以前,是武林中頗有名氣的武林世家。有元一代,嚴禁漢人私藏武器,馬匹盡行入官,更不許漢人行獵習武,至於私自率眾聚會,那更會視為謀圖不規……如是,任家才逐漸衰落下來,直待元朝末年,天下群雄並起時,任家有幸,又出了他那位英雄哥哥——任志琛,十七歲就行道江湖,仗劍爭雄,沉寂埋沒了近百年之久江西任家,至此才又興隆甦醒過來。但沒過幾年好日子,就慘遭滅門之禍,據說是為了一件什麼武功秘芨的事,被人家打了奇襲。他們母子何以能夠幸逃不死,那天,他母親帶著他回松湖街的外公家探親,距離瑞州約有百里之遙的小鎮。仇人也曾趕過去,又是一場殺戮誅絕,在血與火交熾拼流中,一切都不存在了,但,他們母子還是漏網了,因為他們已經動身回家,在途中錯過了,仇人們是越出抄近路襲擊他外公家,而她們是乘坐江船走水路逆流而上。待行至中途高郵鎮,中午打尖時,任家堡被覆滅的流言已在江湖上流傳了,故鄉已無法安身,母子便回頭走南昌,江水幽幽,一葉扁舟,順流而下,使過奔馬,到了大地方,人聚如螞,仇人便無可奈何了!在離南昌數十里的鄉間,她們又有了新家,繼父,母親和一個異父異母的姊姊,村外數里處有座高塔,打他懂事開始,就渴望著能攀登上那座高塔,有一次與大他五歲的姊姊跟著進香拜神的行列到了那塔前,對盤旋在塔頂上任意飛翔穿織著的燕子,看了許久,許久……他也進過私墊啟蒙讀書,但,老是被同窗欺負訕笑,令他忿怒鬥毆,打他們個落花流水,回來後更要受父母的責罵!他曾抗爭過為什麼父親姓宮他姓任,令母親滄然淚下,他姊姊說他不懂事,為無理取鬧,總在這時友愛著,哄他出去玩!當他知道了這個故事的次日,他就離家出走了!他甚至連那些燕子都不羨慕了,要成為鷹,那飛過草地,能在地上投下巨大影子的鷹,展翼長空,那鳴聲能令百禽縮首顫慄!他要學他的英雄哥哥,使任家復興起來,他要將這毀家滅族的大仇弄個石落水出!還記得臨出走前,唯一知道這事的是姊姊,受了他的嚴厲的恐嚇威脅,不敢馬上去告訴父母,獨自躲在門後哭泣著,她已失去了這豪情十足的小弟弟!任志欣——來至南昌水陸碼頭上,打聽清楚了有艘下放的貨船,懇求船老大,讓他能隨船東下。船老大打量他年紀少少,像貌堂堂,行事有板有眼,打內心裡便有些喜歡他有股子豪氣透體而出,心付:“嘿!這小子要行走江湖了,有些骨氣,說不定將來是個人物呢!”如是,便答應了他,當夜便解纜揚帆,進入鄱陽湖,去九江而進入長江水道……任志欣流浪到——金陵!他毛遂自薦,投奔“四海大鏢局”,在局子裡充當小廝,幹著洗馬、溜馬的工作,大總管見他勤奮伶俐,提升他在大廳中奉茶按座,灑掃廳堂……清閒時磨著和氣點的老鏢師,問些江湖見聞,武林舊事!江西任家堡的滅族大血案,距今不足十載,老一輩江湖人物,記憶猶新,述說之時,那是口味橫飛,不打底稿的,但,是誰幹下這樁血案呢!他卻又道不出個所以然來,令任志欣心中泣血,卻一無所獲,理不出個頭緒來!其次是誘導他們細數今日天下誰家功夫最好,是正是邪,都是些什麼人物!在局子中除了學習些基本的粗淺功夫之外,便是一點一滴積累些江湖經驗與見聞!直待他們沒有什麼可吹、可捧的了,他才離開了“四海鏢局”,打算動身到南嶽市,要拜名震南方武林的大豪——“抱松居士”龐遺恨為師,他深知名師出高徒的大道理!首途衡川!經過洞庭湖,進入湘江,在湘潭棄舟步行沿江而上!山行阻雨,任志欣在暮色蒼茫迷霧中,看到一間破敗失修古寺,已無人主持!屋簷塌了一角,雨水像條小河似的流瀉下來,不過尚堪容納下他這個小亡命來略避風雨,將就著渡過這一夜淒涼!掩上寺門,將地上遺留下來的椅腳殘木等收集成堆,生了火,從揹包裡掏出幾隻小雛雞來,當然不是活的!那是他路過前面村甸,見到有一群只拳頭大的小雞雛,在牆角啄食,見四下無人時,便毫不客氣的隨手牽羊,兩手齊下捉了四隻!現在,連皮帶毛,將樹枝插入雞屁股中,放在火上燒烤,準備享受這一頓豐富的晚餐,心中對那失去雞雛的人家,不無遺憾之情!彷佛耳中已聽到有那麼個小腳老太太,在數著雞群咒罵他!雞身上的毛已被火燒光了,透過陣陣的肉香,他手忙腳亂的在轉動著樹枝,讓那小雞能周身都烤得熟透!由金陵上行到衡州,有數千裡的路程,在“四海鏢局”所獲得的工資,這一路上花費將盡,不得不沿途動動腦筋,人要活命呀,說不得逮著機會摸兩把了!“砰!”地一聲,撐在門後的木棒子倒了下來!門外撲進一股寒風,同時有個巨大的野人擋在這小廟門口,雙目透精在察探屋內情況,並未急行跨入!任志欣被嚇了一跳,手中迅速地拿起那撥火的長木條,下意識的戒備著!轉頭望去,這人滿頰于思,虯髯蒼蒼,連著頭頂亂髮,把個國字臉,團團圈住!眼大眉濃,中間那棵蒜頭鼻,並不比兩頰橫肉高多少,灰色的直輟已被雨水透溼,像是剛從江裡爬上來似的!手中沒帶一把油紙傘的緣故吧!野人覺得這裡只是一個小孩子,便放鬆了戒備,反手搭好門,一步步逼近!火堆熊熊地燃燒著,彼此一目瞭然,這野人已佔了優勢地位!火上的烤肉,對數日沒進水米的人,無異是御廚妙品!令人垂涎三尺!任志欣當然也看出這野人的眼色企圖在那裡!迅即將烤熱的雞雛收入懷中,兩眼直瞪著打轉轉!野人並未下手來搶他的烤雞,只脫下了溼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溼衣服經火一烤,有股子汗臭氣味上升散發,令任志欣直皺眉頭,反胃不已!過了會,陡的有個威嚴的口氣響起了:“拿出來!”“憑什麼!”野人看得出這小孩子是怕了,只是沒有怕到他想像的程度——心忖:“嘿嘿!還想講道理呢!膽子不少!”野人兩眼翻起,全是白球,頭髮鬍子忽然怒張如剌,無風自動,他刻意要嚇住這小孩,要他甘心情願的獻出鳥肉來,否則,憑他的身手,喝聲:“放下!”真也有逼人聽話,乖乖放下那條撥火的棒子!而今,居然還得動手才能搶到這小孩的鳥肉吃,雖然此地再無他人看到,自己想想也不怎麼光彩!“你再不停下那唬人的形象,我便把烤肉摔出去!”野人聞聲立刻翻正黑珠,露出嘲弄的兇焰:可不是,這小孩朝著牆壁破缺處,右手伸入懷中,若再伸出來,那烤肉可能已飛出屋外去了!憑身心殺死這小孩子雖易如反掌,但,輸總是輸了,最後野人終於嘆口租氣:“拿過來,我有東西跟你交換!”任志欣挺挺胸膛針鋒相對道:“拿出來,若是什麼東西!”野人看得出他已經心動了,是自己的一項成就,靈機一動,陰沉的哼聲:“功夫!”這是最後一招,再不靈光只好動手硬搶了,他想到自己要不為了“靈芝草”,也不會呆在“衡山”瞎闖了數日。這小子居然孤身在這荒江古手中過夜,還能判斷出自己不肖動武硬搶,並且在自己兩眼翻白時,作了手腳,擺好了架式準備丟肉,可見他是有點江湖門道,對會點“武功”的小孩,這“功夫”兩字的魔力比什麼都大!“拿出來了,拿出來了,嘿嘿……”野人看見小孩又把那肉放在火上,心裡卻兀自滴咕不已:“什麼肉,比鴿子還少,真是衰時遇惡犬,就為這點肉,還得化上這種心機,大概真是餓昏了頭了!”野人再陰沉沉的重覆一遍!“功夫!”伸出鳥爪子就把一隻烤雞硬塞到嘴巴里去!任志欣也不再堅持,能與他爭得這種結果已覺得滿意,是平等互惠的條件!反手從揹包中掏出幾小塊鍋餅之類的東西,津津有味地吃著!雞肉只吃了一隻!野人連骨帶肉只一會使吃下三隻去,意猶未足,砸砸嘴巴又伸出手來!得來兩塊,似乎“功夫”兩字比“拿過來”三字,管用的多了!野人食畢,掀下一張神禽外的木板,放落地面倒頭便睡去了!任志欣拿了他的溼衣,晾在火邊烤乾……次晨,野人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雨也停了,他伸動一下手腳,骨節如爆炸似的!看那小孩時,像只小獅子般的瞪眼望著他——野人穿上乾衣,又接過小孩遞上來的燒熱餅吃著,站起身來,準備跨出房門。“功夫呢?”小孩眼乾不眨一下的盯視著他。野人邊走邊回首向他獰笑著:“烤肉呢?”他以為這小孩準是回答說:“烤肉你吃了!”於是他自己再加上一句:“功夫你沒學到麼?”那時,他必然已走到門邊,跨步而出,這事自然也就過去了!那知任志欣卻這樣對他道:“烤肉我給了你,你功夫沒教給我,想背信麼!”這一句背信,聽得那野人陡然怔住了!不亞於一支利劍穿“心”——他走不了了,這便是任志欣在古寺中學到了一套“真武功”,至今尚不知是何名稱的吐納功夫,稱得起是內家絕學!那野人已盡心盡力的數了他,教得很快,那心意便是說:“你能不能全部領會,那是你自家的事,最好是一知半解,囫圇吞棗,事過之後便忘掉了,或者是……”這是最上乘的武功,並非是一招一式,更並非是一朝一夕便能用得上的!那要學而不綴,默默而進,待至以恆,下十年的功夫才能有些成就!那野人小看了任志欣,其聰明才智特強,不是一般小孩子,他低估了他!他到現在對那無名無姓的野人仍很感激,認為不是個“壞人”,而他卻是以“偷”來的幾隻雞雛,換來─套萬金難求的真功夫!雖然那天中午,野人要走了,任志欣問:“師父,怎麼不帶我一塊走!”野人又是一怔,凝視他許久,回答他:“不是師父!”便再無回顧的晃出廟門,揚長而去!如今想來,那野人可能沒有那份心情,隨身帶個孩子來累綴他的行程!況且最初講的是“交換”!雖是出之戲言,最後迫得他不得不履行不誤!雖然他的行為有些粗曠不檢,焉知他在某個組合中,不是有些身份的人呢!“抱松居士”結盧在南嶽——衡山南側的山半腰上,接近南嶽市小鎮!草盧只建一排,中央客廳略顯寬大,各向前後凸出一檻,因之,在外貌上看呈顯個十字型。除屋頂外,全是以方石塊疊成,是相當堅牢具有特色的!那是石牆、石階、石柱、石室……客廳左面,有一房間,既是書房,也是臥室,佈置豪華富麗,卻又不失書卷氣。人在屋外,誰也看不出這粗石建築的房子中會有這種精舍的存在——正像是一座尋常農夫所擁有的農舍!怎樣也看不出這廬舍的主人,便是以北派“乾坤手”和“游龍劍”馳名武林的名家劍客,大有打遍天下無敵手之勢的“中州一鼎”龐遺恨。這天過午,“抱松居士”練功完畢,獨坐斗室中,思緒飛揚……忽聞柴門外爭吵之理頗急,卻又不像是仇家找上門來!便慢步渡出斗室,原來是管家老黃跟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子在爭吵著!老黃身軀偉岸,兩眼炯炯有神,兩鬢已蒼,正是不惑之年,這時正被激怒的火旺心兇,而又不能拿這小孩子怎樣!待見到主人出來,便三言兩語低聲向其稟報,一邊斜眼厭惡地盯著這小孩子——“抱松居士”一聽是要來拜師學藝的,連連搖頭,意思是免談了!心忖:“我這時節那有那番好心情再來調理個小孩子,一個‘龍兒’已夠麻煩人了,更不用說這孩子的根基似亦非上上之選!看不出他久後能光大門楣!”而任志欣一見“抱松居士”的風儀,知道來人正是自己跋涉千里所要投拜的名師,便虔誠過度,忘了說話!幾乎帶著瞻仰神靈顯聖的心情,注視著他,整個心志俱為“抱松居士”的神采所懾!注:“抱松居士”龐遺恨,原名龐劍豪,眉目清朗有神,發須猶黑,不類已過知命之年,可以看出當其年青時,必是俊秀非凡的美少年。他弱冠成名,技壓中川,因之早年綽號被稱謂“中川一鼎”,輩份比他的年齡應有的還高,平生不朋不黨,獨來獨往,知交不過三五人,一半是因為他自評太高,擇交過苛,一半是因為情場失意,性情未免孤僻!直待中年之後,方始娶妻,妻室是個熱情的苗家女,不幸結縭才三載,又撤手西歸,陰陽兩途,遺下一女——龐懷芝,他給那乖女兒找了個好師父,就寄居在那裡,並不在“抱松居士”身邊。“抱松居士”在石階上背手走了幾走,回頭再度打量任志欣幾眼,簡單肯定的:“我不再收徒了!”古人有程門立雪的韻事,任志欣來得不是時令,衡山無雪可立,雖曾苦苦相求,號啼痛哭的開了半天!但抱松居士仍不為所動,非良材不錄,況且這孩子的身世不明……直鬧至晚間掌燈時分,龐遺恨才對老黃說:“這小孩子真夠纏人的了,暫時收留下他吧,幫你做些雜事。”他話中之意,是要這管家老黃收任志欣為徒,家中不在乎多口人吃飯。老黃的出身,原本是縱橫北方的獨行大盜,身手不弱,有一次幹得太過份了,被龐遺恨堵上了,那時“中川一鼎”正打算南來歸隱衡山,須要個武功高手替他看門守戶,便與他訂下約言,輸招者要為僕十年。結果是北方少了個劇盜,衡山多了個管家人!若論老黃的武功身手,教教這個對武功一竅不通的——任志欣是綽綽有餘的!於是,任志欣自己改了個通俗的名字為——任進!任志欣太文縐縐的不像個身為家奴人的名字!但,這少家人拜老家人為師的事,終是沒有成為事實!“抱松居士”終日難得一見,他也根本不注意任進的存在!而老黃也不喜歡這小子,因為任志欣並無一點小孩子天真爛漫的個性,不是可以任由他呼來喝去的那一類型的人,天生是個奴才像,有時尚令他產生錯覺,他便似個少主人似的!他們之間在人性的本質上有所差異,怎的也扭不到一股去!這師父真當不起!而任志欣更不願自己開口去求他,心中早打定主意,或是全不要,若要就得要最好的!顯然,他認為這管家老黃還不夠好,令他心動!這少家人任進,平日只做些打水、劈柴、生火、灑掃的雜事!夜裡獨自縮趴在柴房一角睡覺,他總是利用夜裡時光,盤坐行功,依照那野人所教他的那種引氣吐納之術,勤修不輟。漸漸地能夠像野人所說的那般身如鋼鐵而又身輕如羽!變化無端,隨心所欲!當他第一次在上山拾柴時,伸指將個小石塊捏成細粉時,他心中快活得眼淚自然奪眶而出,落在展開的手心裡的石粉上!這天,任志欣照例送中飯到屋後五十丈遠的一處斷崖下去給梅少爺。這個少爺不是龐遺恨的兒子,乃是他唯一的傳人,是個“徒”少爺,住在這斷崖中的一間石室裡,秘密練功,他叫梅應龍!石室只是一處石洞,深有四五丈,在外面是不易發覺!任志欣對“抱松居士”雖不無憤怨之情,但對這梅應龍,卻只衷心地羨慕他的好運道,並且自慚樣樣都不及梅應龍!他們是移子而教,那龐小姐的師傅便是梅少爺的母親!這“中川一鼎”龐劍豪改名“遺恨”,江湖綽號改為“抱松居士”,這其中乃是大有文章,因為,梅應龍的母親芳名“康松筠”,所以他要抱松,而未抱到懷裡來,造成“遺恨之天”,讓姓梅的抱去了!那姓梅的福薄不壽,康松筠變成了寡婦,生了個兒子,取名梅應龍,暗含“龐”字裡面有個“龍”字。那是說這個兒子應該是姓“龐”的才對!所以就“應龍”為記!這其中相當年曾演變成一個血淚交織、蕩氣迴腸的香豔故事!“少爺,飯來了!”任志欣今天不像往常那樣只把飯籃擱在石門外,回頭就走,卻推門而入,那門其實是一片大石板,若是沒把氣力還真推不動它!“咦!你怎麼推得動門?”只大他二歲的梅應龍推書而起,他長得面如冠玉,鼻如懸膽,相當體面瀟灑,劍眉鳳目,又威嚴不群,裝束尚稱樸素,一襲月白儒衣!“這門好重!”任志欣一邊粗聲喘息著,表示他已用了力,一邊愁眉苦臉的回答!其實,這對他乃易如反掌,自從他習得那野人所教的那一手吐納之術後!他見這假少爺只在讀書,並沒有在幹別的,很失望,想開開眼界,這回是無望了!他本是要突如其來的看看名師之徒,是怎樣學藝的,都學了些什麼玩藝。並且打定主意——抱松居士不教便“偷學”,即使是一鱗半爪也是好的!梅應龍對這小家人並沒什麼好壞之感,任進——雖長得也不俗,且身材並不比他矮,但身份懸殊,這主奴之間不能亂了分寸,並沒有什麼話好談!他只是個“奴才”,不是“朋友”?再說,他已習慣了孤獨,每隔十天才出石室一次,同師父回家省毋。途中師徒兩人傳習輕功!有時他母親也帶著那頑皮成性的小師妹探望他們。任志欣鬼頭鬼腦暗自打量這石室——練功房!室中無窗,頂端掛著尺許見方的玉板,上鏤一排十二顆夜明珠!除了書架,書桌外,最觸目的是那具有床——觸手寒冰,長年累月睡著它練功,據傳說,好處多著呢!屋子最深處,靠後牆邊還有個樹木做成,像是猴窩的木架子!“練暗器,高低前後全插上香火,在一次出手全部打熄!”任志欣心中如是猜著,口中問道:“梅少爺,那架子是幹什麼用的?”“練暗器!”梅應龍簡潔的回答,一邊注意到少家人賊手賊腳地亂翻動桌上他看的那本“吐納指迷”,忙叱道:“不許翻師父的秘籍,再說你也看不懂!”任志欣吞吞舌頭作個鬼臉遺憾著縮回手來!秋去冬來。一朝大霧,晨光自早霧中透出,包溶在霧中的樹木,只顯微弱的淡影,而谷中的濃霧,不為陽光所照,便更濃更密,人伸手不見五指!任進剛自外面回來,忽然聽到有個女孩子的尖細聲音:“小家人!小家人!”陡的映入他眼中的是個細手細腿的女孩子,只有八、九歲光景,一身猩紅色的襖褲,梳了兩條黑油油的長髮辮,一臉甜笑。眼睛又黑又大,長長的睫毛,眨動時,一閃一閃的,顯露出那股子聰明、伶俐、活潑來,伸手指點著他,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好東西似的!那表現,迫使任志欣有些惱火的叱道:“是又怎樣?”心中還罵道:“什麼地方蹦出來個猴兒精?”“好凶啊,好凶啊!”這猴兒精伸出小手靠近鼻子煽動著嚷叫著去了——那意思是指看他好“臭”!兇巴巴的,不上路!她走路的樣子怪極了,雙手高舉過頭,像抬著重物,腳步重重的踩著地,像是極為用力,人卻一溜就不見了,只聽到有鈴當聲,發自她那鞋端,不絕於耳!住志欣不知怎的,更怒了又暗罵了句:“猴兒精!沒教養!”大廳裡,燈燭輝煌,這也是少有的現象,並還隱約聽得見笑聲!本來,“抱松居士”家中從沒有人笑,彼此甚至都很少碰面。任志欣不禁升起一股子衝動,想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古怪!才剛到門口,探頭一望,就聽見一位中年女客的聲音:“這是你新收的徒兒?”這中年美婦與“抱松居士”分賓主坐著,白衣白裙,玄色披風,宮髻高懸,笑時眉角微有魚紋,更增風韻媚力!“我自恥武功不能獨步天下,誓不收徒——喔,只收一徒!”“抱松居士”神態稍為凝重,面仍含笑,看著待坐在一旁的梅應龍:“龍兒很不錯,乾坤掌已有六成威力,游龍劍更好,我在他這年齡,無此火候!”康松筠這支客很欣慰地看著她那寶貝兒子,又倏地望向“抱松居士”,意頗嘉許他,忽然半閉起明眸微微嘆息半聲,嘴角卻又微露笑意:“我也盡力教那淘氣的娃兒——”“抱松居士”對這話中自嘲自哀部份,頗為敏感,忙道:“你教的自然錯不了,可憐這孩子沒有媽——”這時——那“淘氣的娃兒或可憐的孩子”數完了老黃頭頂上剩下幾根黑髮之後,爬到她師父的懷裡去,卻仍然極不安份!任志欣從沒想到這麼大的孩子還要人抱!“抱松居士”卻對這幅略近於天倫之樂的畫面,不忍卒看,嘆息連連!當天午後——冬日的陽光照在門前的方場上,頗生暖意,正是天下所有的老狗們,都不願錯過曝曬太陽的好日子!龐懷芝這女孩一股勁磨著梅應龍和任志欣去登山,雖然她一年難得回來幾回,根本不識山路——任志欣發現她從來也不規規矩矩走路,心頭一樂,就搬出那但要抬東西的姿態出來,還有,她鞋子尖端捲起兩團絨球,其上綴有金鈴,更弄得她故意的踢踢踏踏要響個不停!孩子們都出去了之後,“抱松居士”開始站起來踱方步,還間歇性地嘆息時聞!康松筠當然明白“其嘆也,何所自來,何所不息!”“我自號抱松,其實……”原來他要抱的不是山上的大松樹,是想抱著眼前這棵纖腰香松?龐劍豪眼盼忽然一閃,恨意自露,遺憾的道:“你倒會取名字,取得好——應龍——應龍——”康松筠神色有些歉意,感懷兮之,自覺對龐劍豪萬般不起,便軟語求他細聲哀哀的道:“孩子都這麼大了,你要我怎麼辦,我們不談這些好不好!”“抱松居士”心中雖然還想抱這“松”,卻不敢再出聲!兩人對坐無言,各想心事!康松筠知道他想些什麼,也知道他替她做的事情是太多了!不知怎地,總認為不能將自己全心全意的自動交給他——那是因為,這男人雖然有一腔情意,只知燃燒自己,不懂得用“強”!他若真的伸手過來“強抱她”,這棵松腰翠竹早已撲入他懷中溫存了!他遺恨?她也遺憾著……這事便這般一拖再拖!已拖白了頭……………當他知道自己欲代夫復仇,他出面為情敵尋仇!本來立誓不收徒弟,也為了她而開戒,破例收情敵的兒子為徒,只因這兒子的一半骨肉是她的緣故!將一身絕藝傾江相授,而對所求的,兩家合成一家,自己卻只能做到易子而教的程度!原因是,他不動手,難到要她自動的靠上去不成!也許那苗家女,當年是自動的投入他懷中去的,可惜,她沒有這份勇氣!黃昏時——孩子們回來了,龐懷芝兩頰凍得發紅,像兩隻蘋果,康松筠摟她入懷來抱她!梅應龍神色自若,儼然已經像個小大人了!只苦了任志欣,被這小猴兒精捉弄了一下午,發誓一百輩子也不跟陰人打交道!他今天知道“抱松居士”的女兒的師父,就是梅應龍的母親!他自以為一日所得如許而已,根本沒想到,他今天才再記起自己會發怒——是個該歡樂的孩子!這激情,他遺忘了將近三年了!之後,這猴兒精,也常同她師父回家來,那時,就是全家展歡顏歡笑的日子!也是任志欣被她捉弄得哭笑不得的日子!永難忘懷!——由Shean提供圖檔,臥虎居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