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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道轉輪王

    公元一六四四年,清軍入關,不久,明朝滅亡,女真人所建立的大清帝國版圖,從此囊括了中土。

    雖説女真人驍勇善戰,但其部旅僅十二萬人,所以能一口將明朝吞沒,主要還是倚賴三大漢奸的幫忙。

    這三大漢奸分別是吳三桂、尚可喜與耿仲明,三人俱手握重兵,背叛明朝為清軍做前鋒,殘殺自己同胞。

    清朝政府遂重重的封賞這三人,讓這三人世襲王位,割地掌權。當時稱做“三藩”。

    即至康熙皇帝繼位,大內與三藩之間的嫌隙漸增,三藩終於打着民族復興的旗幟,興兵叛變。

    康熙十三年,三藩聯軍攻佔了長江中、下游,奪回明朝的半壁江山,戰局也進入了勝負關鍵的時刻。

    沒有人知道誰是最後贏家。

    而故事,便發生在這個年代……

    秋風蕭瑟,滿目枯黃,郊道上一支押送數十名奴隸的人馬,緩緩而行。

    這當口,長日將盡,距離最近的城鎮卻還有一大段路。

    隊伍領頭的是一名青年漢子,長得白皙清秀,高大健碩,同夥的都管他叫“白麪昌”。

    別看白麪昌相貌白淨、年紀輕輕,他可是閩南沿海一帶的黑道角色,心狠手辣。

    要不,這當口他正幹着買賣人口的生意,押送的這數十名所謂的奴隸,其實都是從鄉間的貧苦人家拐帶而來。

    趕了三天三夜的路,衣衫襤褸的奴隸們均已筋疲力竭、半死不活。

    “啊……”一名懷抱嬰兒的少婦忍受不住,就這麼累倒仆地。

    伴着嬰兒的啼聲,人馬驟爾輟步,白麪昌兩名嘍羅拍馬趕來,朝着少婦一鞭子揮下:“起來!”啪的一響,打得少婦的脊背皮開肉綻。

    那名少婦仰起頭臉,張着乾裂的雙唇,悽愴答道:“我、我走不了啦,你們……你們打死我吧……”

    嘍羅之一冷哼道:“撲你老母,當做我們不敢殺你?”

    另一名嘍羅揚鞭暍道:“再不起來,老子先打死你嬰仔!”

    “慢着,”白麪昌早已湊近,一把拉住那名嘍羅的鞭子,淡淡説道:“別打死了,死了就不值錢。”

    此地前不巴村、後不巴店,荒涼的郊道兩旁,只一間破廟可供遮頭歇腳。

    嘍羅問道:“大人,你的意思呢?”

    白麪昌沉吟道:“沒者,今天就走到這羅。”指着不遠處的破廟,“今晚……便去那間廟裏過夜好啦。”

    眾嘍羅隨即一聲呼應,掉轉馬頭,驅人如趕羊似的,把隊伍拉了過去。

    幾名奴隸也將那名可憐的少婦攙起,扶持着跟上。

    那廟供奉的是一尊地藏王菩薩,前堂兩側還繪有十殿閻王的壁畫,不知何故,廟身衰敗得固然厲害,但菩薩塑像與十殿閻王壁畫卻仍完好。

    整間廟寺,堪住的地方亦僅前堂而已,東西兩廂與後院幾乎成了草叢。

    人口販子下馬進廟之後,吆暍奴隸們埋鍋造飯、打水煮茶,為免奴隸們逃跑,還排有啃班巡監。

    白麪昌選了前堂一處最乾淨的角落,打妥地鋪,大剌剌的倚牆端坐,過了一陣子,尋思問道:“剛才那個不怕死的女人哩?”

    一名嘍羅應道:“在後院。”

    白麪昌道:“把她跟她的嬰仔帶過來。”説着,嘴角閃過了一抹淫笑。

    就中有幾名嘍羅見狀會意,也跟着笑。

    廟門內外正在派工的奴隸看了都是嘆息,唯因敢怒不敢言,只有裝聾作啞。

    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奴隸低聲詢問旁人:“他們要幹嘛?殺她麼?”

    旁人説道:“你這個憨仔,真要殺她,剛才早就殺啦。”“癩痢頭就是癩痢頭,頭爛腦袋笨,不懂就閉上嘴。”

    這名小奴隸姓陳名三,因為長了滿頭的癩痢,大家都喊他癩痢頭。

    陳三咕噥道:“叫我閉嘴?我就是不懂才開口問的嘛。”

    不多時,那名少婦已被帶到。

    白麪昌起身走近少婦,獰笑問道:“你背上的傷還痛麼?”

    少婦心裏清楚,白麪昌絕非為了關心才發問,搖了搖頭,並不答話。

    白麪昌又道:“我看這樣,你把衣服脱了,我來幫你抹些藥。”

    堂內一票嘍羅聽了都笑出來,曉得快有好戲可以看了。

    少婦嚇得臉色蒼白,抱緊孩子退了一步:“你想幹嘛?”

    嘍羅們左右欺近,不給少婦逃閃的空隙,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毛手毛腳。

    白麪昌笑説:“我想幹嘛?我想幹你!把衣服脱啦!”

    少婦倉皇説道:“我、我只答應賣身為奴,沒、沒答應其他的呀,白爺,您不可以這樣,您別這樣……”

    原來這名少婦乃因夫婿病死,無錢下葬,兼以公婆年邁、孩子年幼,她又無力奉養,迫不得已,遂賣身給了白麪昌一夥,換些銀兩安家。

    按照一般規矩,白麪昌既敢花錢買人,那表示早有“銷貨”的管道。

    白麪昌擦了一口口水,笑笑:“明兒一早,我們就到漳州啦,那時候你不一樣得在翠仙樓接客?這回就先便宜老子吧。”

    少婦一怔:“什麼?你把我轉賣給妓院?我沒答應要去妓院的呀。”

    白麪昌吐了一口唾沫在地,怒道:“死你都不怕了,還怕妓院?幹!別羅唆,快把衣服脱了,不然我就自己來羅”

    咚!

    驀地裏,一顆石子扔進了廟門,恰恰砸中白麪昌的頭頂,痛得白麪昌蹲了下去,半晌説不出話。

    眾嘍羅見狀,紛紛回頭喝道:“誰扔的?哪個不要命的扔石頭啦?”“你娘哩!給我站出來!站出來!”

    廟門外其他的嘍羅與奴隸也都回頭望去,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誰,膽敢找白麪昌的碴。

    眾人回眸的目光,很快便隨石頭扔進來的方向,彙集在一名胖子與陳三這小子的身上。

    那名胖子亦是白麪昌的手下之一,嘍羅一個。

    眼看大家都瞧着自己,胖子唯恐遭人嫌疑,有樣學樣地趕緊回頭,假裝在找“元兇”,孰料身後半個人影也無,不由得暗暗叫苦。

    陳三突兀地問胖子道:“胖大爺,你怎麼可以拿石頭砸自家的老大呢?”

    胖子瞠目結舌,連忙揮手叱道:“臭頭仔,胡説什麼!不是我砸的。”旋即轉向廟裏的白麪昌解釋:“大人,不是我呀,我哪有這粒膽啊。”

    白麪昌揉着頭頂上的腫包,站直身子,瞪着胖子,心底半信半疑道:“怪哉,照説這死胖子沒有這粒膽呀,可若不是他扔的,又會是誰?”目光緩緩移向了陳三,“難道是那個小奴崽?不會吧……”

    陳三緊抿着嘴唇,不敢多言,衣服底下卻出了一隻怪手,偷偷指着眫子,向白麪昌示意。

    白麪昌揉着腫包心想:“不管了,先打他一頓出個鳥氣。”喝道:“眫子,你過來!”

    眫子怯怯地走了進廟,口中仍不斷叨唸着説:“大人,不是我呀,你要相信我呀……”

    白麪昌待他走近,二話不説,登時拳打腳踢,將那胖子揍了一頓。

    一名嘍羅上前勸道:“大人,算了吧,放他算啦。”

    白麪昌此時亦消了火氣,朝胖子大手一擺:“滾!”斥退胖子。

    隔得一隔,白麪昌又把色眯眯的一雙賊眼轉往少婦,笑道:“你怎麼還沒脱衣哪?啐!那老子就來幫你脱羅。”

    説時遲、那時快咚!

    又一顆石子扔進廟內,砸中白麪昌,不同的是,這回砸中的是白麪昌的下體,痛得白麪昌悶聲倒縮、跪坐在地,流出了兩行清淚。

    眾嘍羅見狀,再次回頭暍道:“誰扔的?哪個不要命的‘又’扔石頭啦?”“胖子!是不是你呀?”

    廟門外其他嘍羅與奴隸都回頭去看,眾人回眸的目光,全又彙集在那名胖子身上。

    胖子連忙揮手説道:“不不不……”就在這當兒,他瞥見了陳三在他身旁,心頭驚道:“什麼時候,這小子又捱到了我身邊啦?”

    出其不意,陳三撿起一顆石子,衝着胖子的嘴便砸下,砸得胖子牙斷舌破,滿口鮮血。

    眾人看得傻眼,一時鴉雀無聲。

    胖子更是被打得莫名其妙,難以置信,呆看眼前這名活得不耐煩的小奴崽。

    陳三旋而義正詞嚴道:“畜生!他是你的老大,揍你幾下又怎樣?你怎麼可以把他的卵葩砸爛了呢!”

    “誰説我的卵葩爛了?”白麪昌那頭強忍痛楚,尖聲反駁。

    廟裏廟外,一干嘍羅聽了陳三的話,羣情激憤,圍了胖子罵道:“死胖子!果然又是你!好大的膽呀。”“老大你也敢戲弄?幹你祖媽!還不過來跟大人賠罪?”

    偏偏胖子牙斷舌破、有口難開,發現沒人信他,情急下轉身便跑。

    “給他死!”幾名嘍羅尾隨追至,圍毆那名胖子。

    混亂中,白麪昌捧着受傷的下體,慢慢地挺起雙腳,瞅着門外的陳三,呼道:“小子,你進來。”

    陳三未敢邁步,嘿嘿苦笑:“大爺,您不用謝我了啦,路見不平,拔、這個……扔石子相助。”回頭瞪了捱揍的胖子一眼,“我只是看不慣習,打自己老大的人嘛。”

    白麪昌咬牙切齒道:“你個臭頭的小混蛋,當我是白痴呀?給我進來!”同時朝門外的嘍羅暍道:“別打他啦!不是胖子乾的。”

    “什麼?不是胖子乾的?”“那會是誰幹的?倒底怎麼回事?”嘍羅們這才罷手收腳。

    而胖子早被打得面目全非、瘀青紅腫,顯得愈加胖了。

    白麪昌指着陳三氣道:“好你個臭頭仔,明明是你砸我的,還賴到別人身上,叫你進來沒聽到?進來!”

    陳三手腳發抖道:“大爺,您誤會了,不是我。”

    “還説不是!”白麪昌輕撫自己“那話兒”的傷痛,愈想愈氣,指斥道:“剛才我斜眼偷瞄,看見就是你砸的!”

    陳三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哭道:“大爺,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哪……您要不信,您……您問菩薩好了。”

    轉朝廟裏的地藏王菩薩膜拜(但仍是不敢進廟),呼道:“菩薩呀菩薩,求您顯靈,告訴大爺,真的、真的不是我砸的呀……”

    白麪昌不再耐煩,朝門外使了眼色。

    兩名嘍羅隨即走近陳三,要把他踹進廟裏,聽候發落。

    陳三忽地大喝一聲,躍了起來,嚇了眾人一跳,指着地藏王菩薩叫道:“菩薩顯靈啦!菩薩顯靈啦!”

    陳三以為他這驚天動地的一叫,能夠引開歹徒們的目光,趁這片刻,自己便可以溜之大吉。

    萬沒想到,眾人嚇了一跳之餘,幾十雙眼睛都還盯着他瞧,把他的一舉一動全給瞧在眼裏,他前腳剛跨出去,後腳便給人拐倒,跌了個狗吃屎。

    白麪昌走到門邊,冶笑道:“跑呀,再跑呀,怎麼不跑了呢?”

    陳三索性閉起雙眼,趴在地上裝昏,心裏罵道:“跑跑跑,跑你個死人頭啦,老子又不是地鼠,躺在地上還怎麼跑?鑽地呀?”

    正鬧之間,廟裏傳來騷動,有人高聲喊道:“你要做啥?”

    白麪昌聞聲驀然回首,只看少婦抱着嬰兒衝向牆壁,碰的巨響,一頭撞死在牆下。

    那名少婦知道難逃歹人的糟蹋,又知道自己將被賣入妓院,心下再無生趣,決意帶着孩子同赴黃泉。

    如今陳三這一鬧、場面這一亂,少婦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就這麼撞牆自盡了。

    天可憐見,少婦雖是頭破腦裂、當場斷氣,可懷中的嬰兒依然無損,不過受了驚嚇,啼哭而已。

    白麪昌走至少婦屍身跟前,叉腰咒罵道:“好哇,你這臭婊子,死都不給我幹,呸!”朝屍身吐了口唾沫,“老子偏偏不準,死都要幹你!”順手抄起啼哭的嬰兒,往牆上使勁擲去,想將嬰兒活活摔死。

    便在奴隸們的低呼聲中,嬰兒被一道無形的力量倏地接住,竟在半空嘎然停止。

    白麪昌一愣,僵在原地,驚覺眼前的壁畫隱約躍動,栩栩如生,那畫是十殿閻王之一的“五道轉輪王”。

    眾嘍羅亦上得前來,有的湊近白麪昌探詢,有的凝視蕩在半空中的嬰兒。

    這頭,陳三則不疑有他,趴在地面的姿勢維持不變,手腳卻俐落的往前爬行,活像一尾娛蚣。

    “臭頭仔,你想爬到哪去呀?”

    一道似曾相識的嗓音,輕輕在陳三的耳畔響起,陳三一看,説話的正是那名鼻青臉腫的胖子。

    胖子蹲着身子,惡狠狠道:“你這婊娘子,害我被打得變成豬頭,看我怎麼整你,嘿嘿。”

    陳三吞了吞口水:心想:“完了、完了,這下我死定啦!菩薩呀菩薩,求您大慈大悲,隨便發個什麼功,救救我吧!”

    千鈞一髮之際,菩薩雖未發功,廟裏的白麪昌倒是發了瘋,他抽出鋼刀,逢人便殺。

    首當其衝的,正是其身邊那票嘍羅,霎時被砍倒五、六個。

    其餘嘍羅見狀,嚇得四散奔逃,狂呼大叫:“大人,你是怎麼啦?怎麼砍起自己人啦?”“救命喲!大人,夭壽喲!”

    白麪昌殺得一臉血污,兩眼紅光,卻是聽不進任何人的任何話,繼續殺戮,而且還專挑自己人下手,轉眼又殺死了七、八個嘍羅。

    嘍羅們為了保命,亦非全無還手,然而不知白麪昌哪來的神力,再多人聯手都打他不過。

    當然,奴隸們也不會傻傻站着,等他來砍,眼見人口販子無暇他顧,當下一鬨而散。

    包括陳三在內。

    別的奴隸逃跑,沒人理會,但陳三逃跑,後頭卻還跟了個眫子。

    胖子氣喘吁吁的邊跑邊喊道:“臭頭仔!你別跑!你孃的哩,天邊海角,老子都要抓到你才甘願。”

    陳三自恃人輕腳快,也氣喘吁吁的邊跑邊回道:“死胖子!你要跑得贏我,老子含你的卵蛋,含到你爽。”

    誰想,陳三才剛説完大話,眫子已經追到了他身邊,與他並肩齊步了。

    胖子一手拔刀,一面笑問:“你剛剛説要含我什麼?再説一遍呀,撲你老母!”

    一刀子橫劈過去。

    陳三低頭急閃而過,心想:“死胖子,胖雖眫,跑得還挺快的。”忙改口道:“胖大爺,您大肚有大量,饒我一命吧。”

    胖子怒道:“讓我砍個三刀,老子就饒了你。”説完,刷刷兩下,又砍了兩刀過去。

    陳三抱頭鼠竄,乾脆着地滾落,又這麼避開了兩刀:心底罵道:“我X你個祖媽十八代,砍個三刀,老子還能活麼?”

    固然陳三毫無身手與武功可言,可胖子的刀法亦稀鬆的很,兩人想打上一場王八架且不可得,遑論廝殺格鬥,一大一小遂繞着破廟轉圈,沒完沒了的追逐。

    跑着跑着,陳三感到眼前一花,一件熱呼呼的物事忽從身後拋至,掉落懷中,他定神去瞧,竟是那名胖子的人頭。

    “俺娘喂 ̄ ̄”

    嚇得陳三隨手丟開人頭,回首斜覷,胖子的殘軀早已倒地,死了,待他轉身收腳,眼前再次一花,硬生生撞上一道身影,摔了一朝天龜。

    白麪昌刻正好整以暇的佇立其前,手拿巾帕,細細地揩掉身上的血污。

    陳三嚇得七魂走了六魄,動彈不得,顧盼左右前後,除了人口販子們的屍體,再無一個生人,奴隸們統統跑光啦。

    心想:“難道胖子是他殺的?他……他的身手好快呀,才在我背後殺人,馬上又到了我眼前啦?”

    白麪昌拭淨了血污,脱下骯髒的外袍,只着短卦長褲,毫不在乎秋涼向晚天的寒冷,走近問道:“你叫啥名?”

    陳三餘悸猶存,顫聲答道:“我、我叫陳三……”

    白麪昌點了點頭,和藹笑笑:“嗯,陳三,你是好樣的。”

    陳三聽他口操北方口音,語調回異於前,心裏奇道:“他整個人好像都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旋即跪起身子,連磕帶拜地呼求道:“大爺,求您饒我一條狗命,我將來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一定!”放聲大哭。

    白麪昌矮身坐到陳三跟前,微笑道:“誰要殺你來着?本座還要賞你呢,還哭什麼?”

    陳三止了啼哭,邊撥眼淚邊問:“賞我?”

    白麪昌又點了頭,解釋道:“實話同你説了,吾乃地藏王菩薩座下第十殿的閻王,五道轉輪王是也,方才……”説到這,他察覺到陳三似笑非笑,表情有異,遂問:“怎麼?你不相信?”

    陳三心想:“這傢伙瘋了!他大概忘記剛才我砸他的事,嘿嘿,我有機會活啦。”

    恭敬答道:“不、不是,‘五個輪子王’在上,小人豈敢不信您的話。”

    白麪昌糾正道:“是五道轉輪王,不是‘五個輪子王’。”接着續道:“五百年前,本座因故犯了天條,所以被地藏菩薩圈禁人間,也就是這間寺廟之中……”

    言及此處,自稱是五道轉輪王的白麪昌低頭沉思,像在回憶往事,唏噓不已。

    陳三逮着空隙,悄悄轉身,準備拔腿落跑,卻不意對方猛然抬頭,嚇得他又趕緊坐回原位。

    白麪昌道:“適才,那羣歹人逼死的良家婦女,恰恰撞死在本座的畫像之下,卻不知畫像正是菩薩圈禁我的封印,陰錯陽差,便放了我的元神出來。”

    陳三聽得心裏納悶:“這個雞巴人真怪,説他瘋了,講古講得還真流利,跟一般瘋子的瘋言瘋語全不像。”問道:“‘五輪子旋轉王’,照您這麼吹、咳……這麼説,莫非剛剛那個嬰兒停在空中,就是您救他的?”

    白麪昌點頭笑笑:“沒錯。”順便糾正道:“是五道轉輪王,不是‘五輪子旋轉王’。”

    陳三又問:“那您怎麼會……怎麼會變成白麪昌老大呢?”

    白麪昌道:“本座若不附身於他,以原形現世,不把你們嚇死才怪。”

    陳三心裏道:“是麼?結果還不是死了一堆人。”

    白麪昌似乎識破陳三的想法,又道:“這羣壞蛋為非作歹、喪盡天良,本座假白麪昌之手,殺光了他們,不亦是替天行道、渡濟眾生?”

    陳三環顧四周的屍體:心想:“嗯,剛剛他是隻殺他們自己人,沒殺我們半個奴隸,不管他倒底是瘋是傻,這總是好的。”隔了一會,又問:“‘五人輪流幹王’,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白麪昌不悦道:“本座是五道輪轉王,五道輪轉王,不是什麼五道輪流王,你怎麼老是記不住呢。”

    陳三還更正道:“剛才我是叫你‘五人輪流幹王’,並不是叫你五道輪流王。”

    白麪昌氣得給了陳三後腦勺一巴掌,尋而後悔,連忙雙掌合十,誠心禱唸:“阿彌陀佛,地藏菩薩,罪過罪過,善哉善哉。”

    須臾,神色轉趨和緩,詢問道:“小子,沒打疼你了吧?”

    陳三頭頂的癩痢全給打爆了,膿湯流了滿臉都是,心下氣道:“撲你老母!換我賞你兩巴掌,看你痛不痛。”惟其不敢喊疼,只得搖頭示否。

    白麪昌聞到一股腥臭,驚覺手掌沾了不少陳三的癩痢膿湯,不得已,隨地找了件死人衣服擦乾,也想幫陳三擦臉。

    陳三怕死他了,看他靠近,退得一退。

    白麪昌笑笑:“不礙,本座是想幫你擦臉,哪,你的臉流得全是膿呢。”

    陳三道:“這沒什麼,不用擦的。”隨即張開大嘴,用力一吸,嘶 ̄ ̄ ̄頓將滿臉的黃膿綠湯吸進嘴裏,吞得一乾二淨,“瞧,我平常也都這麼做。”

    白麪昌瞧得傻眼,遂作罷,稍後問道:“小子,你這般瘦弱,適才怎麼敢為那名少婦出頭,拿石子砸壞人呢?”

    陳三心下頓悟:“來了、來了,原來七拐八彎,為的還是套我的話。哼哼,老子可不是憨鳥,真要説出實情,你不殺了我才怪。”

    陳三雖然生性皮賴,心地卻很善良,適才確實是他拿石子偷襲白麪昌,再賴給那名胖子,為了活命,所以抵死不認帳。

    白麪昌見他不答,亦未相逼,道:“你不但深具佛性,而且還腦袋靈光,很好!你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本座神力所及之處,絕對替你辦到。”

    陳三心想:“老子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希望你把自己給宰了。”嘴上卻道:“求……求您放我離開。”

    白麪昌大手一揮:“這算什麼要求,再想再想。”旋又提點道:“小子,機會難得,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遇見神仙的,許一個好願望吧。”

    陳三心想:“説得對,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遇見神仙,偏偏老子就遇見你這瘋子,真是有夠衰的。”嘴上説道:“我想到漳州城去,求您高抬貴手,放我去羅?”

    白麪昌似乎又對陳三的願望不以為然,問道:“你説官話的腔調很怪,莫非你是福建人?家住漳州?”

    陳三心想:“你這北方人,説話的腔調才怪哩。”答道:“我是閩南人,家住近南縣、近南村、鴨母寮、豬公仔路的臭狗糞池丫邊。”

    白麪昌奇道:“你不是漳州人嘛,怎不回家呢?”

    陳三道:“我養父生病死了,家裏沒半個人啦,就算回得了家,也活不下去,還是到城裏好討食。”

    白麪昌嘆道:“養父?你是個孤兒?”

    陳三自幼孤貧,迭愈兇險,早巳習慣世事的悲苦,説起家破人亡的故事,臉上竟是沒有半絲悽愴。

    白麪昌端詳了陳三一陣,沉吟道:“你今年十歲了沒有?”

    陳三道:“我虛歲十四啦。”

    白麪昌一怔,又是嘆道:“十四歲才長這樣?也難怪,有一頓沒一頓的,能活下來已經不錯啦……””

    陳三心想:“聽他的口氣,我好像長得很矮?可我在村子裏,是所有小孩最高的呀。”

    陳三卻不明白,近南村那些小孩全是十歲不到的孩童,而自己已是少年郎了。

    白麪昌道:“本座原想送你一套武學秘笈,好讓你練成神功,揚名江湖,可惜你的體質太差,是不可能練成的。”轉而又問:“你,識字麼?”

    陳三先是搖了半個頭,旋又點了點頭。

    白麪昌狐疑道:“那你隨便寫兩個字來看看。”

    陳三紅着臉問:“要寫什麼?寫我的姓名可不可以?”

    白麪昌若有所悟,笑笑點頭:“就寫你的姓名吧。”

    陳三噓了口氣,隨即舔起舌頭,以指代筆的在地上寫下兩個彎彎曲曲的字“陣川”。白麪昌看了愣問:“你不説要寫姓名的麼?”

    陳三也愣道:“是啊,我這寫的不足姓名,是什麼?”

    白麪昌白他一眼:“你説你叫陳三,怎麼寫的卻是陣川?”

    陳三也斜眼回瞄他道:“你確定你認得這兩個字,不會念可別逞強,陳三就陳三,什麼時候成陣川啦。”

    白麪昌氣得又給了陳三後腦勺一巴掌,尋又後悔,雙掌合十禱唸:“阿彌陀佛,地藏菩薩,罪過罪過,善哉善哉。”

    須臾,神色又趨和緩,詢問道:“小子,沒打疼你吧?”

    疼是不怎麼疼,唯陳三頭頂的癩痢又給打爆了,膿湯照例流了滿臉都是。

    陳三旋又張開大嘴,用力一吸,將滿臉的黃膿綠湯吸進嘴裏。

    白麪昌搖頭説道:“你呀,不識字就説不識字嘛,幹嘛吹牛皮。”嘆了口氣,“本座原想送你幾本兵法秘笈,好教你學會帶兵,在這個亂世裏爭雄天下,可惜你不識字,又甭説了。”

    陳三心裏氣道:“啐,又是武功又是兵法的,你以為你是誰呀?不過是一個黑道流氓罷啦。”

    白麪昌這時站了起來,順勢也將陳三拉起,説道:“那敢情好,本座就順你的意,送你一程,帶你到漳州城去。”

    陳三苦笑:“能不能……我自己去就好了?您別跟啦。”

    白麪昌道:“你自己去得走上半天,路上不定還會遇到土匪,還是讓本座送你去吧。”

    陳三心想:“遇上土匪?幹!你不就是土匪。”

    這時節,廟裏傳出那個嬰兒的啼聲,令人動容。

    陳三説道:“大爺,要不我們把他也一起帶走。”

    白麪昌笑笑:“你放心,本座算過他的命數,一個時辰之內,這孩子會被一户善心人家撿走,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陳三待要再説……

    白麪昌已經搭上陳三衣領,呼的聲響,拎着他拔地而起。

    陳三低頭看看,自己竟然懸浮天空,騰雲駕霧,往東方疾飛而行。

    心中不禁駭然道:“他……他真是神仙?真是什麼‘五香倒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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