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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測字

    夜暮低垂,華燈初上,漳州城外一處陰暗、僻靜的無人角落。

    呼!

    附身於白麪昌軀殼的五道轉輪王拎着陳三,從天而降,旋將陳三輕輕放落地面。

    陳三嚇得蜷縮城牆角落,顫聲問道:“你你你你……真是神仙?”

    五道轉輪王皺眉道:“怎麼?你到這會才相信?剛剛我講了那麼多,莫非你都沒聽進去?”

    陳三道:“剛剛我當你説的是屁話嘛。”

    五道轉輪王氣得又想呼他後腦一巴掌,手方舉起,便即抑住了怒火,擺手做罷,頃而,轉身欲走。

    陳三忙上前道:“大神,你不管我了麼?”

    五道轉輪王苦笑:“你不是想到漳州?哪,我把你帶到漳州啦,拐一個彎,你就能看見城門羅。”

    陳三為之悵然,扭捏説道:“先前你不説我可以許願嗎?”

    五道轉輪王又苦笑:“是啊,偏偏你小子什麼也不要,只想到漳州。”

    陳三湊上他骯髒的小臉,賠笑問道:“那我……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五道轉輪王正色道:“大丈夫説話算話,哪能反悔?”

    陳三理直氣壯道:“我又不是大丈夫,有什麼關係嘛!”

    五道轉輪王一愣,旋又苦笑:“好吧!好吧!你想幹嘛,説吧。”

    陳三笑道:“小人肚子餓啦,能不能 ̄ ̄ ̄”

    “能。”五道轉輪王打斷他的話頭,接道:“想吃什麼,儘管説吧,本座統統請客。”

    陳三高興得手舞足蹈,大笑大叫道:“我要吃滷肉飯、炒米粉、四神湯和……和蛇肉羹!”

    五道轉輪王怪道:“蛇肉羹?你小子敢吃蛇肉?”

    陳三指着自己的癩痢頭,道:“人家有這個需要嘛。”

    閩南一帶,素有吃蛇肉解肝火的習慣,陳三那一頭的癩痢,當然“有這個需要”了。

    五道轉輪王道:“怎麼吃隨你,但吃完了這一頓,你可不能再羅唆喲。”

    陳三笑道:“一定、一定,大丈夫説話算話,哪能反悔?”

    五道轉輪王聽了也笑:“忘啦?你並不是大丈夫。”

    漳州雖算不上是什麼大城市,然而天高皇帝遠,既沒門禁,也沒宵禁,到了用晚飯的時間,市井燈火如星,攤販更多得數不清,人潮摩肩擦踵,好不熱鬧。

    就在一處專門殺蛇煮蛇的攤位前,陳三不僅叫了蛇羹、蛇膽、蛇血、蛇睾丸,大吃特吃,還從附近的幾處攤位,買了十幾道菜飯回來,擺得整張桌子滿滿都是。

    喧囂聲中,但見陳三吃得整頭整臉的油漬,腮幫子自從鼓起之後,便沒再消過。

    桌旁,五道轉輪王以手支頭,扁嘴説道:“吃慢點,省得你沒給餓死,反而給撐死。”

    陳三喝了口湯,仰頭槌胸,強將滿嘴的食物嚥下,清出嘴巴來説話:“大神,你不吃一點麼?”

    五道轉輪王搖頭道:“你有聽過,會餓肚子的神仙麼?”

    陳三瞭然,又問:“那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五道轉輪王道:“這話是我該問你的,你倒來問我?”自懷中摸出幾綻銀兩,擱在桌上,全是白麪昌的家當,“拿去吧,夠你花上大半年啦。”

    陳三嘻皮笑臉的收了銀子,又低頭去吃他的東西了。

    蛇販的對面,有一個擺攤測字的算命師,打着一支鐵桿大幡,上書“泄露天機”四個大字。

    算命攤前,排了老長的一個隊伍等着測字,吸引了五道轉輪王的目光。

    五道轉輪王冷笑:“呵,竟敢號稱‘泄露天機’,好大的口氣,簡直是‘關老爺面前要大刀’。”

    陳三循着轉輪王的目光看去,雖然識不得字,依稀也知道那是一個算命的,算命師在神仙面前做生意,自是天大的笑話。遂幫腔道:“是啊,‘武大郎面前比短腿’,誰怕誰呀。”

    五道轉輪王發噱道:“什麼‘武大郎面前比短腿’?難聽死了。”

    陳三聳聳肩膀,邊吃邊道:“我在幫你笑他嘛。”

    五道轉輪王起身離座,走近了那個算命攤,瞧個仔細。

    大家都管那算命的叫“阿慶師”,阿慶師是位年過六旬的糟老頭,禿髮橘皮,乾瘦矮小,還外帶兩眼瞎盲。

    顧客們寫完了字,都是靠一名小廝幫忙宣讀字形、字跡等等,阿慶師傾聽之後,這才斷命解算。

    獲悉阿慶師的解算,顧客們無不喊準稱奇,爭相走告,以致於攤前的隊伍愈排愈長,人潮愈聚愈多。

    五道轉輪王心想:“真有那麼準?哼哼,看本座怎麼耍你。”推開人潮,大剌剌的走到攤前。

    排隊的人無不叫罵:“喂!我們排隊是排假的喲?懂不懂規矩啊!”“你娘哩,這人怎麼這樣?沒排隊就搶進頭來?”

    五道轉輪王朗聲説道:“他要真是會算命,就會先算我的,不會叫我排隊。”

    阿慶師聽得一愣,沉默半晌,方才頷首説道:“諸位鄉親,這兩位朋友是我的貴客,我同他們有話説,今晚就算到這裏了,失禮,我要收攤啦。”

    排隊的人登時鼓譟:“怎麼就收攤了呢?阿慶師,我們排隊排了很久哩。”“阿慶師,你再多算一個嘛,就快排到我了説。”

    那名小廝上前揮趕眾人道:“我師傅説要收攤,就要收攤,各位請回吧,請回吧。”

    眾人大失所望,無可奈何,只得悻悻、慢慢地散去。

    五道轉輪王心裏笑道:“不知這老頭是真是假,那麼聽我的話。”轉念又想:“怪了,他剛剛怎麼説‘兩位朋友’,明明只我一個不是?”斜眼一瞄,卻看陳三傍在他腳邊。

    那陳三嘴裏含了一隻烤雞腿,右脅夾了一包鹹鴨蛋,左手拎了三袋小甜點,懷中還塞了一堆不知名的殘羹剩菜,整個人油膩膩、鼓吱吱的。

    五道轉輪王嫌惡問道:“小子,你跟着我來幹嘛?”

    陳三道:“誰跟你來啦?我是來算命的。”

    五道轉輪王冷哼道:“你這條小爛命,本座幫你算過啦,就一個字:賤!”説完,拉開算命攤的長板凳,當中坐下。

    偏這陳三不識相,還蹭呀蹭的擠上了板凳一角,硬把半邊小屁股挪了過去。

    這一會,小廝分別遞出兩份紙筆,置於桌面二人跟前,引手説道:“請客倌寫出要測的字。”

    五道轉輪王先是不寫,側頭去睨陳三,笑道:“難看了吧?不識字還來測字,自討沒趣。”

    陳三聽了也不覺得怎的,放妥食物,笨拙地握起毛筆,神情極為嚴肅的在紙上寫下一顆西瓜大的字,乃是一個川字。

    五道轉輪王心裏苦笑:“媽的,就會這個字,他還當它是…畫哩。”

    陳三生平第一次寫毛筆宇,意猶末盡,寫完了還在那裏修修補補,像似小孩兒畫畫一般。

    五道轉輪王等得頗不耐煩,一把搶過:“幹嘛哪?你還想蓋章、落款呀?”將紙扔還了那名小廝。

    由於陳三墨水用得太飽、太多了,再經過五道轉輪王這一搶、一扔,紙上的川字遂起了變化……

    川字的第三筆中間,流出了一條墨水,縱貫三劃,結果川字成了“主”字。

    小廝展紙念道:“第一位客倌寫的是個主字,喧賓奪主的‘主’,字跡潦草,筆劃有誤。”

    陳三心裏不悦道:“什麼字跡有誤,筆劃潦草?這可是老子寫的最好的一個字呢。”轉念又想:“奇了,我明明寫的是個‘三’字,怎麼大神説要念‘川’,而這傢伙又念做‘主’呢?幹!我倒底叫做陳三、陳川,還是陳主呀?”

    五道轉輪王亦感納悶,待白紙落桌,重新再看,方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阿慶師琢磨了半天,始終未斷,陡然間,渾身一凜,戒慎問道:“這字……是誰人所寫?”

    陳三答道:“是我寫的。”

    阿慶師揚紙又問:“小兄弟,你原先寫的可是這個字?”

    陳三一看,道:“不是,我原先寫的,中間沒有這一劃。”

    阿慶師聽完再次一凜,臉上那對瞎盲的淡青色眼珠,骨彔彔的亂轉,神色忽而驚恐,忽而疑惑,忽而恍然,忽而又興奮。

    一旁,五道轉輪王瞧在眼裏:心裏很不是滋味,暗忖道:“去你個臭算命的,這小子的命盤,有什麼好叫你驚疑不定?本座乃十殿閻王之一,你若真有本領,就該在算我的命盤時,才會這般驚疑。”

    拍桌催道:“喂!倒底是個什麼結果,怎不説呀?”

    阿慶師三聲長嘆,欲言又止,隔得一會,啓口説道:“這位小客倌的命數,逆天亂幹、倒古翻今,將來貴不可言,係為……係為……”

    陳三一邊啃着雞骨頭,一邊問道:“細尾(係為)什麼?”

    阿慶師道:“係為天下共主。”

    五道轉輪王一怔,旋即仰頭大笑,中氣十足,聲震四方。

    驚得附近的攤販、顧客們人人側目。

    陳三扯了扯五道轉輪王的衣袖,問道:“大神呀,算命的説了這麼多,啊是什麼意思?”

    五道轉輪王笑得眼淚直流,仍難自抑,指道:“他説……他説你……你將來是……你將來是……是皇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三聽完也笑,一邊還繼續啃着雞骨頭。

    笑罷,五道轉輪王指叱阿慶師:“我倒聽過前朝的開國君主洪武爺(指朱元璋),小時候是個臭頭乞丐,你該不會錯把清朝做明朝了吧?”

    阿慶師正色説道:“我沒算錯,這位小客倌將來必為一國之君,天下之主。”

    尋常人在尋常年代,誰要敢當街説出這種話,不遭有司滿門抄斬才怪。

    當時福建系屬三藩的地盤,而三藩又正跟清廷隔着長江交戰,這種話在這個地方,便不引人為怪了,有人敢講,也有人敢聽。

    五道轉輪王冷哼道:“在下雖非以算命維生,對於命理亦稍有涉獵,曾經算過清朝的氣數,算得卻與你大相逕庭喲。”

    阿慶師問道:“那麼,客倌算的結果如何?”

    五道轉輪王道:“清朝前後有兩百餘年,如今天下雖然大亂,不久必然太平。”指着陳三,“這小子哪裏來的皇帝命呀?”

    阿慶師沉吟:“客倌認為清朝將有兩百餘年的氣數?晤……那就對了,因為你的關係,氣數將會逆天亂幹、倒古翻今,以致改朝換代,造就新君。”

    五道轉輪王拍桌怒道:“胡説!什麼我的關係?你明明錯得離譜,偏還抵死狡辯。”

    阿慶師揚起陳三寫的字,解釋道:“這位小客倌的命數,跟他寫的字一樣,原是個四不像、亂七八糟,可經過您一攪和,卻變成了一個‘主’字,所以……”

    五道轉輪王冷笑:“廢話!那別的客人若是也寫些帝、王、君、主之類的字,找你測算,豈不也成了皇帝命?哪來那麼多的皇帝呀。”

    阿慶師還以一笑:“問題是……您並非‘別的客人’呀,您寫一個字,頂得上千言萬語、千軍萬馬。”

    五道轉輪王心頭凜道:“該不是這瞎老頭看破我的身分?”轉念又想,“不,我不信!除非他也是神佛附身,然若如此,我又豈會看不出來。”試問道:“你倒説説我是誰?怎能頂得上千言萬語、千軍萬馬?”

    阿慶師引手笑笑:“得請客倌落筆寫字後,我才能推算得出。”

    五道轉輪王有心為難,搶過阿慶師手中那張陳三的字,重重拍落桌面,道:“本座就測這個字。”

    此時,忽有一陣風過,將紙吹落。

    小廝待要去搶,卻已不及,忙道:“師傅,紙被風給吹掉啦。”

    阿慶師怔然復笑道:“你看看桌上,有無留下墨水痕跡。”

    小廝、五道轉輪王與陳三三人,同時圍近去看。

    由於之前陳三墨水用得太多,再經過五道轉輪王重重一拍,紙雖吹落,墨跡果然留下,恰恰三橫一豎,是個“王”字。

    小廝答道:“師傅,是有墨跡沒錯,不過主字去了頭,變成“王”字了。”

    阿慶師點頭沉吟道:“既是如此,客倌必為當世王侯。”

    五道轉輪王又是仰頭大笑:“本座既非滿人,更非三藩,何來的當世王侯?”

    阿慶師變了臉色道:“我説的是陰間的王侯,不是人間的王侯。”

    這下子,輪到五道轉輪王變臉了,瞠目結舌,良久。

    阿慶師接着又道:“這個王字,紙落而墨留,死而復生,所以是陰間的王,且墨跡着於桌面,無法擦除,因此……必是身受圈禁之王。”

    陳三一旁鼓掌道:“對對對!你説的對!他就是——”

    “多嘴!”五道轉輪王甩了陳三一巴掌,將他打落地面,繼而沉着嗓子追問:“老頭,把話給我説清楚。”

    阿慶師道:“我曾翻過天曆、算過天數,得悉天界與陰間諸神的概況,陰間最近五百年內身受圈禁的大神,僅剩五道轉輪王一尊,莫非……閣下正是?”

    陳三這時繞過桌下,溜到阿慶師身邊,腫着一張嘴巴,氣呼呼道:“正是!他就是五洞轉頭王!瞎老猴,你猜中啦!”

    五道轉輪王聽了判斷,驚疑不定,無暇理會陳三,又逕追問:“你、你倒底是誰?”

    阿慶師笑笑反問:“老朽……説對了麼?”

    五道轉輪王明知對方是個瞎子,卻不吭聲,只點了頭。

    小廝見了回報:“師傅,人家點頭啦。”

    那名小廝似乎不畏陰神降臨,明知眼前的人乃是閻王附身,卻仍神色自若。

    阿慶師又笑:“閻王身受地藏王菩薩圈禁,未知何故,怎地來到人間?”

    五道轉輪王不悦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阿慶師道:“老朽姓劉名慶,人稱阿慶師,一個算命的罷了,不勞神爺探詢。”

    五道轉輪王口中嘀咕:“真的只是一個算命的?”旋又問道:“閣下師承何人?”

    阿慶師又笑:“天機不可泄露,不可説、不可説。”

    五道轉輪王指着攤旁的鐵桿大幡,氣悶道:“那你還敢打著‘泄露天機’的旗號!”

    阿慶師道:“是、是,慚愧,神爺若是看不慣,儘可拆去。”

    五道轉輪王苦笑:“我要你這面破旗做什麼?”須臾又問:“你既説‘天機不可泄露’,難不成令師不是凡人,而是天人?敢問是哪一尊?”

    阿慶師仍是搖頭,微笑不語。

    五道轉輪王落居凡人下風,心有不甘,偏又不能問出對方的來歷,愈加氣惱,腦袋轉了兩轉,匆匆又道:“咱們來比試一場如何?”

    阿慶師愣道:“比試?”

    五道轉輪王道:“比試算命啊。本座若贏,你便必須説出師承來歷,本座若輸,則不計代價應允你任何願望。”

    阿慶師笑:“神爺乃十殿閻王之一,而我只是凡人一個,凡人怎敢與神仙比試?還是罷了吧。”

    五道轉輪王怒道:“你若執意不肯,休怪本座大開殺戒。”

    陳三見識過五道轉輪王的神威,聽完大駭,拉扯阿慶師道:“你快答應吧,要是他殺起人來可厲害羅。”

    阿慶師不為所動道:“閻王尊下職司地府,豈不聞有‘生死簿’?老朽命數未盡,恐怕你也殺不死我喲。”

    五道轉輪王道:“閣下擅長算命,豈不聞有‘枉死城’?你雖命數未盡,本座照樣能取你性命。”

    常人之命數有二,一為貴賤之數,一為長短之數,前者由天界所定,寫於“天書”之中,後者由陰間所司,錄在“生死簿”裏。換言之,常人能活多少歲數,生死簿早有決定,即便是十殿閻王也無權擅改。然而諸神與羣魔均有能耐殺人,提前送之於枉死城內,不教地府察覺,此又在命數之外,稱為“厄運”。

    阿慶師道:“嘿嘿,我活了這麼大一把歲數,難道還怕死麼?”

    五道轉輪王冷笑道:“你不怕死,卻不怕驚動你的師尊前來相救?嘿嘿,到那時候,本座一樣可以知道他是誰,與其鬧成那樣,何不現在相告?”

    阿慶師一怔,似覺有理,雅不欲搞得驚天動地,不一會,點頭嘆氣道:“妤吧,我就跟你比上一場。”

    五道轉輪王大喜,道:“跟我來。”不待阿慶師答應,一手拍上他的肩膀,瞬間他二人的身子僵坐不動,直如失魂似的。

    陳三悄悄走近,伸手在轉輪王的眼前晃了兩晃,轉輪王雙目彷彿瞎子般,竟然動也不動。

    怪道:“他是怎麼啦?”

    小廝説道:“他呀,這會跟我家師傅一定是靈魂出竅了,不曉得飛到哪裏去啦。”

    陳三搔嘴沉吟:“是喲……”隨即賊兮號的奸笑:“好你娘喂,你這傢伙颳了我好幾嘴巴,看我怎麼討回來,嘻。”

    此端,五道轉輪王的元神與阿慶師的魂魄,連袂到了雲深不知處。因為是魂魄,阿慶師的雙眼恢復了視力,鳥瞰漳州市井,一覽無遺。

    感嘆道:“我、我又看得見東西啦?這,是真是假?是夢是幻耶?”陡覺自己坐在一張兩丈來寬、四丈來長的巨大手掌之中,抬頭一看,手掌系乃一尊巨大無倫、相貌威嚴的神祗所有。

    那尊神祗頭戴金冠、身着袈裟、面黑如墨、眼光如電,正是五道轉輪王。

    五道轉輪王道:“怎麼?你以前不是瞎的?那好,你若贏了本座,本座給你一對火眼金睛,包你想看什麼,便見什麼。”

    阿慶師搖頭應道:“世間醜惡,我已習慣眼不見為淨啦,倘若僥倖得勝,老朽別有所求。”

    五道轉輪王愣道:“説吧,你求什麼?”

    阿慶師道:“我求您立刻回到地府,回到地藏王菩薩座前,向菩薩領罪。”

    五道轉輪王道:“本座何罪之有?”

    阿慶師道:“您本該身受圈禁,卻在人間遊蕩,這個便是罪過。”

    五道轉輪王啞口無言,心想:“我被關了五百多年,天大的罪過,菩薩也該原諒我了吧,唉……你這凡人,又怎麼明白我的苦楚。”轉念又想:“也罷,反正我本來也該回去了,索性就答應了,再説,我又怎麼會輸。”遂點了頭。

    阿慶師問道:“那我們要如何比試?”

    五道轉輪王神目環顧,瞧見漳州城東一間宅院,內有武人兩名,一為劍客,一為刀客,劍拔弩張,對峙叫陣,似將展開惡鬥。

    指示道:“哪,那兩人你瞧見了沒?咱們就算一算,那兩人誰勝誰敗、誰生誰死。”

    阿慶師循向去看,點頭答道:“好。”

    五道轉輪王心底暗笑:“這樣你也敢説好?”又道:“你我誰算得準確,誰便贏,同樣準確,那麼先算出的便贏。”

    阿慶師點頭又道:“好。”

    安排完畢,五道轉輪王立即撥動手腕的念珠,排起了命盤,阿慶師也屈指叨唸,算起了命數。

    “得!”“我算完了!”雙方竟於同一時間發喊。

    五道轉輪王驚問:“你、你識得那兩人是誰?”

    阿慶師搖頭:“並不識得。”

    五道轉輪王道:“那你怎那麼快,便能算出?你連他們的八字也不曉得呀。”

    阿慶師笑笑:“此乃天人所授之法,如何算出,恕難相告。”

    五道轉輪王心想:“哼!早晚叫你説出口。”轉念又想:“他跟我同時算完,萬一……他的答案跟我同樣算對,他是人,我是神,我還有什麼臉面呢,唔,不成!”

    説道:“為了公平起見,你先別忙説出答案,待咱們還魂之後,寫於紙上,再一起揭開。”

    阿慶師想想也對,點頭道:“如此甚好。”

    五道轉輪王於是翻過手掌,送回了阿慶師的魂魄,教他還魂。

    然而五道轉輪王自己卻不還神,偷看阿慶師還魂之後,寫的答案是什麼,但見阿慶師寫道:戌時五刻,勝負分曉,劍客敗死,刀客勝生。

    五道轉輪王大吃一驚,因為這個答案與他的腹案一模一樣,殊無二致。

    吃驚之餘,轉輪王尋思呼道:“第十殿判官何在?”

    不旋踵,一名身着判官服飾的陰神打雲端底下冒出,趨近拜道:“殿下,您、您怎麼到了人間?”

    五道轉輪王擺了擺手:“説來話長,你先別問,哪,本座要你幫一個忙。”

    隸屬第十殿的判官拱手應道:“但有吩咐,不敢不從。”

    五道轉輪王指着遠方,漳州城東那兩名劍客與刀客,道:“本座要你修改生死簿,延後那名劍客的命終紀錄。”

    判官惶然説道:“這、這可犯了天條呀。”

    五道轉輪王不耐道:“總之你想辦法改了便是,好歹幫我這個忙。”

    判官沉吟道:“要不這樣,我賄賂小鬼們,要他們拘提那名刀客,放過那名劍客,秦廣王清點死亡人數時,必難發覺,至多怪罪小鬼們拘錯人了。您看怎麼樣?”

    (注:秦廣王也是十殿閻王之一,職司地府的第一殿。)

    五道轉輪王笑道:“嗯,妙計,不愧是我的好屬下,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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