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四年十一月底,武林聯軍總兵、丐幫幫主沈東連克贛南十數縣,掃清清軍餘孽,傳文四方,宣告江西光復。
於此稍早,包力士率領火炮大營越過南嶺,仗恃火炮犀利,挾著勝利餘威,破韶關、佔英德,兵臨廣州,撼動珠江。
八旗主力多半隨軍北上長沙,消耗在長沙戰役之中,當時僅剩下三千鐵騎,協助尚之信鎮守廣州,自然是無力迎戰的了,尚之信唯有緊閉城門、堅守待援。
然而這次兵圍廣州城,可比上次圍城的清軍更加厲害,堅守待援是不可能的。
十二月初一,在丹多義律的運籌下,包力土布署了上千門野戰火炮,集中火力,猛烈炮轟廣州北門。
約莫才半個時辰,廣州城就被攻破,協防的清軍將領力戰至死,尚之信再度投降。
包力士借用尚之信的名義,再招降了石龍、惠陽、保安、順德,隨即攻克三水,兵臨澳門,將整個珠江三角洲置於自己的掌中。
十二月中旬,搶著來分一杯羹的孫延齡傾巢來犯,直指高要。(高要位於珠江三角洲的西陲)
包力士於焉率軍迎擊!
雖然包軍不到一萬,孫軍卻有兩萬之眾,但孫軍依然敵不過包軍的火炮,大敗虧輸,一洩千里,被包力士追擊到了梧州,將孫軍趕出廣東。
至此,廣東省大部已被漢軍光復。
大功告成,包力士擔心尚之信影響他的勢力,找個藉口,將尚之信公審誅殺、滿門抄斬。
旋將尚之信的頭顱跟著告捷文書,一併送到南京——洪王府中。
話分兩頭說……
正當沈、包二人連戰皆捷之際,陳近南換上冬裝,頂著寒風蕭瑟,歸返南京。
與吳六奇打過招呼後,陳近南便先趕回家,去看他的老婆孩子了。
先是梅雪生了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孩,堪堪一個允給玄天上帝,一個允給青面帝君。
雲絲鵲則生了一個女兒,據她所說,這女兒將是撒旦的曾孫女。
高大的陳近南懷抱三個新生嬰兒,喜不自勝,笑不攏嘴:“允給誰都可以,重要的是,這都是我的兒女。”
雲絲鵲聽得心頭甜滋滋的。
傾而音音也抱了陳允明到此,少不得,唐賽兒儼然一副父親的模樣,也跟了來。
陳允明已滿週歲,奶聲奶氣的,可愛極了。
逗得陳近南愛不釋手。
看著陳近南把玩他的寶貝兒子,唐賽兒沒好氣道:“糖糖又不是玩具,被你這樣拋來拋去的,摔壞了可怎麼辦?”
陳近南一怔:“糖糖?你叫我的兒子糖糖?”
唐賽兒應道:“這是我為他取的小名。”
陳近南道:“我兒子是男的耶,怎麼取這種娘娘腔的小名?”
唐賽兒道:“怎地娘娘腔了?糖糖這小名很可愛呀。”一邊還強將允明抱了回去,揉在懷裡,“是不是呀?糖糖,來,爹爹親親。”
允明呆呆地咧開大嘴嘻笑,任由唐賽兒親吻。
陳近南不悅道:“你怎麼對他自稱‘爹爹’?啊是‘爹’個什麼意思!”
唐賽兒道:“糖糖是我老婆生的,自然該叫我爹爹。”
陳近南問:“那我哩?難道他要叫我爺爺?”
唐賽兒道:“如果你高興,那也不妨。”
陳近南氣道:“不妨你個奶頭啦!明明我才是他爹,你卻硬要搶著做,搞什麼嘛……”
音音勸慰道:“唔,那讓孩子叫你‘爹’、叫夫君‘爹爹’,你覺得可以嗎?”
陳近南氣道:“為什麼我只有一聲爹,她是女的,反倒得了兩聲爹哩!”
正說間,空空、常無赦與李四十七這三個“閒人”也來了。
陳近南暗自皺眉道:“這三個傢伙來幹嘛?我們闔家團圓,幹他們屁事呀?”
空空倒還識相,唸完佛號,合十欠身,便道:“好徒兒,現下你心裡一定認為,我們三個來這幹嘛?你們闔家團圓,幹我們什事呀?對麼?”
陳近南笑道:“對對對,咱們師徒越來越有默契了,能夠猜中彼此的心事,所以羅,你們還是快走吧。”
空空冷不防敲了陳近南額頭一記,旋又恢復莊重,雙掌合十說道:“你是我的徒兒,你家裡的事就是為師的事,怎麼能說不干我的事哩。”
陳近南摸摸額上的腫包,沒好氣問:“你們三個到底想幹嘛呀?”
空空指著床上那對雙胞眙嬰兒:“他們其中一個是允給玄天上帝的,老衲得來瞧瞧,究竟哪個才是,順便為他取個好名字。”
陳近南狐疑道:“你能取出什麼好名字?啐——”
空空冷不防又敲了陳近南額頭一下,旋又恢復莊重,彷彿沒事一般。
陳近南摸摸額上的第二個腫包,怒道:“喂!你當我的額頭是木魚呀?不要忘了,現在我可是御封的忠勇大將軍,豈能隨便讓你打著玩。”
空空絲毫不予理會,去看床上那對雙胞胎嬰兒,笑笑問道:“孩子們,你們誰才是玄天上帝的人呀?”
常無赦一旁嗤之以鼻:“廢話!他們還是小嬰兒,怎能聽懂你問什麼。”
空空想想也對,遂道:“倘若按照施主的意思,老衲又當如何,分辨他們二人?”
常無赦道:“那還不容易,就用抓周的法子嘛,帝君有靈,一定會有所顯示。”
所謂“抓周”,就是在嬰兒週歲的時候,擺出象徵百業的器具,供其抓取,以預測嬰兒將來的志向。
唐賽兒冷哼道:“抓周抓周,要週歲才能抓,他們現在還那麼小,能抓得動什麼?”言下很不以為然,看著懷中的允明,得意笑笑:“真要抓周,也要讓我們家糖糖抓呀,是不是呀?糖糖,乖,爹爹親親。”
允明打了個大哈欠,無奈地任由唐賽兒親吻。
唐賽兒又道:“來,也給孃親一個。”
音音趕忙湊近吻了允明一下。
陳近南指著自己道:“我也要親!”
唐賽兒對允明道:“好吧,也給隔壁的叔叔親一個。”
陳近南愣道:“什麼?我是‘隔壁的叔叔’?幹!你才是隔壁的阿姨哩。”
不料允明已經困了,誰也不親,揮舞一雙小胖手,哭鬧不從。
唐賽兒遂道:“他要睡了,不給親了,想親,明兒請早。”
氣得陳近南頻頻跳腳。
常無赦這時說道:“如果帝君有靈,就算未滿週歲的孩子,也能抓住它的東西。”
旋將魔劍置於床邊,“這劍是帝君的東西,足以代表他的意志。”
空空苦笑:“老衲身邊並無玄天上帝的東西,這該如何是好?”
常無赦道:“欵,如果他們其中一個被證明是帝君的人,那另一個,肯定就是玄天上帝的人羅。”
空空頷首:“如此甚好,善哉。”
眾人於焉圍在床沿哄逗,催促兩個小嬰兒抓周,但是,這對雙胞眙畢竟太小,還不能翻爬呢,如何能夠抓周?
常無赦仍不死心,沉吟道:“我看這樣,我用魔劍各捅他們一下,如果是帝君的小孩,魔劍一定捅不進去,如果是玄天上帝的,那他也會及時相救。”
空空點頭道:“如此甚好,善哉。”
“善個屁啦!”陳近南上前賞了空空一記後腦勺,趕緊抱起孩子,怒目叱道:“你們當是在捅西瓜呀?萬一捅死了可怎麼辦!”
常無赦兩手一攤:“那你說哩。”
陳近南想想說道:“……要不這樣,我把孩子抱在懷中,面對你們,你們一個取出魔劍來哄,一個取出念珠來逗,讓孩子們伸手去碰,誰碰了誰,就是允了誰的。”
常無赦與空空鹹認此計甚妙,雙雙點頭答應。
就這樣,他二人各持魔劍劍殼與一串念珠,湊近哄逗,想要吸引孩子們來碰。
雙胞胎的其中一個,對於眼前的魔劍毫無興趣,伸出一隻小小手,狠狠緊抓陳近南的右小指:也就是有緊身咒的那小指。
痛得常無赦立刻抱“鳥”蹲下。
陳近南笑笑:“臭小子,這麼厲害呀,一抓就抓住這隻。”
小嬰兒張嘴呀呀地笑,緊抓不放,還把陳近南右小指伸進嘴裡,狂吸猛吮。
“爽”得常無赦滿臉尷尬,咿啊說不出話。
陳近南笑笑:“好小子,再吸呀,常叔叔被你吸得好舒服呢。”
常無赦哀求道:“快……快……”
陳近南又笑:“奸好好,來,小子,常叔叔要你吸快一點。”
常無赦吼道:“快叫他不要吸啦!”
“喔。”陳近南於是把小指抽出,擦拭乾淨。
常無赦緩緩站起,指道:“這小子……肯定就是帝君欽定的人選。”
陳近南問道:“因為他抓了你的卵葩?”
常無赦沒好氣道:“因為他抓了我!我乃魔界中人,抓了我,自然表示他是帝君的人。”
陳近南又問:“那你想為他取什麼名字?”
常無赦沉吟:“既是魔界中人,那就叫做……允魔,好聽吧?”
眾人紛紛搖頭:“好難聽!”“難聽死了!”
李四十七打岔道:“我看呀,乾脆叫這孩子允賤。”
陳近南愣道:“允劍?魔劍的劍?”
李四十七搖頭道:“下賤的賤。”
陳近南怒道:“你才下賤哩!”一頓,沉吟說道:“我看還是叫他允君好了。”
常無赦擊掌道:“耶——好名字,‘允’給青面帝‘君’,好!好名字。”
陳近南哄著小孩笑道:“聽到沒?以後你就叫做陳允君羅。”心想:“哼!‘允君’才不是‘允’給青面帝‘君’哩,而是‘允’給大洪皇朝的開國國‘君’。”
直到如今,陳近南還是深深相信,將來自己會是大洪皇朝的開國國君,所以為孩子取名允君,暗藏此意。
空空和尚這時抱起雙胞胎的另外一個,溫柔笑笑:“那你呢?你該叫什麼名字?唔,你是允給玄天上帝的,就叫陳允玄吧。”
陳近南點點頭道:“陳允玄好,就叫陳允玄。”
這對雙胞胎於焉有了名字。
雲絲鵲懷中的女嬰忽爾啼哭起來,想是肚子餓了,雲絲鵲毫不避諱地解下衣襟,掏出乳房哺育。
眾人看了這一幕,也不感到難堪,但覺得母性溫馨。
陳近南問道:“小鵲鵲,你想為咱們的女兒,取個什麼名字?”
雲絲鵲抬頭笑笑:“早想好了,她是上蒼允給我的,不允他人,所以我叫她允雲。”
“允雲?嗯……”陳近南聽得舒服,嘴裡多唸了幾遍,陡然瞥見一旁有雙賊眼,盯著雲絲鵲的酥胸直瞧。
那雙賊眼的主人正是李四十七。
陳近南心頭火起,忖道:“這種時候還能想入非非的人,真是非他莫屬,幹!看我怎麼罰他。”撫符唸咒,呼地聲響——把李四十七變成了一條尿布。
眾人見狀都笑,認為陳近南這一變,變得恰到好處。
接下來好長一段日子,李四十七被孩子們輪流使用,把不完的青屎、童子尿。
家居生活固然甜蜜,然而時局畢竟紛亂,陳近南過沒幾天好日子,又被叫到了洪王府。
當下,吳六奇暫以兩江總督、鎮東大將軍的名義坐鎮王府,與陳近南商議軍機。
在場的人還有龐笑月。
陳近南與笑月好不容易才又見面,彼此自然熱情招呼,把臂言歡。
稍後三人各分主從坐定,談起了正事。
陳近南笑:“能把笑月這位河南總督請到這來,可見還真出了大事,莫非滿洲人的老太后主動投降啦?”
笑月笑道:“我這次來,純是探望你們,並非為了公事。”
陳近南又笑:“河南、山東還真太平哪,可以讓你這位總督放假?”
吳六奇乾咳一聲,道:“昨晚我接連收到兩道急報,一道是好消息,一道是壞消息,”轉身自茶几上取出一個方匣與信箋,分別遞給陳近南與笑月。
陳近南打開方匣看去,匣裡盛的是顆人頭,人頭容貌依稀熟識,皺眉問道:“這是誰呀?”忙掩鼻將匣口緊閉。
笑月道:“這是尚之信的頭顱。”揚了揚信箋,“包力士在信中說了,廣東告捷,惟因尚之信不孝、毆辱自己的父親(尚可喜),包力士看不過去,遂將尚之信問斬。”
陳近南愣道:“包力士管人家尚之信孝不孝順?”
笑月笑道:“包力士哪裡是為了這個理由呀,他是怕洪王恢復尚之信的王位,威脅到他這位新任巡撫的權威,所以找個藉口,索性斬草除根。”
陳近南道:“這個包力士,竟敢如此。”轉念又道:“看在他光復廣東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包力士直屬陳近南麾下,又屬痞子一族,是以陳近南對於包力主管得最是嚴格。
笑月轉問吳六奇道:“吳大人,您剛說有一道好消息,一道壞消息,包力士光復廣東,應是好消息了,那麼壞消息呢?”
吳六奇嘆道:“攻打福建的劉林來報,洪王殿下遭到馮錫範挾持,如無錯料,這會應該已被帶到了臺灣。”
“什麼!”陳近南與笑月同聲驚詫。
陳近南更是憂慮難耐、連珠問道:“殿下武功這麼高,馮老頭怎麼劫得走他?劉林會不會看錯了?如果真是這樣,殿下日前的安危如何?延平王會不會殺他?我們得;快率兵去救呀!這可怎麼辦才好?我——”
吳六奇忙道:“殿下確實已被劫走,至於怎麼被劫的,那已經不重要了。以我對延平王的瞭解,他是不會殺害殿下的,但是……”
陳近南焦急問道:“但是怎樣?”
吳六奇道:“他也絕不可能再放殿下自由。”
陳近南拍桌怒道:“可惡!他要不放,我就打上臺灣,找他算帳!”
笑月一旁按住陳近南的手,勸道:“先別動氣,照我看來,延平王這麼做的目的,為的應該是挾王令侯,你等著吧,遲早他會派來使者的。”
陳近南又是愣道:“你剛說挾王什麼?”
笑月道:“挾王令侯。就是挾持洪王殿下,威脅我們。”
吳六奇點頭應道:“延平王父子兩代,最大的戰績,不過打到南京城下。而今我們不但拿下了南京,還拿下了東南半壁,他一定很想來分一杯羹。”
陳近南於焉萎然。
就這樣,南京方面坐等臺南方面的消息,按兵不動,也不知從何動起。
過得數日,劉林麾下一名親信領著明鄭的使者,打從海路赴京,聲言代表延平王,面見吳六奇等人。
這名明鄭的使者不是旁人,恰是華山派的孽徒杜少卿。
話說一年多前,南京城北一役,杜少卿自知再難立足武林,遂趁亂救走林錦昌,滿心希望利用林錦昌的地位,圖謀官職。
然而昔日正因杜少卿排斥林錦昌,這才逼使林錦昌離開華山、墜入魔界,林錦昌甦醒後,不但不加感激,還把他打了一頓。
杜少卿無路可走,竟想投效清廷,當即渡江北上,直往北京奔去。
可那時候河南早在笑月的掌握之中,杜少卿路過之際,遭到民團誘捕,綁到了開封城、送進了總督府、押到了笑月跟前。
笑月既不殺他,也不囚他,還細心傾聽杜少卿的哭訴。(杜少卿覺得自己太倒楣了,所以痛哭流涕。)
偏偏杜少卿不知笑月是陳近南的換帖至交,還不斷痛罵“該死的陳近南”,指責陳近南當眾脫他褲子,所以害得他落魄至此。
笑月因而心生一計,教授杜少卿改道臺灣,投效延平王府。
“你叫他去臺灣投效延平王?”聽完笑月上述的回憶,陳近南納悶:“你的用意何在?哪,這會他成了延平王使者,反過頭來,拿我乾爹的命來討價啦。”
笑月笑笑:“拿洪王殿下的命來索價的人,是延平王,他杜少卿只是奉命辦事而已。至於我的用意何在……”神色慧黠地反問道:“阿三,你信得過我吧?”
陳近南點了點頭。
笑月又笑:“那就好羅,將來我自會讓你明白,我這麼做,是為攻打臺灣做準備。”
吳六奇一旁聽了,也沒興致來多問,擺手示道:“將延平王的使者帶進來!”
須臾,杜少卿便大剌剌地走進廳上,神情不勝自滿。
大廳正首,吳六奇端坐正中,略帶怒色,陳、龐陪坐左右,臉色也不好看。
杜少卿環顧三人一眼,掠過陳近南時,大概是想起新仇加舊恨,顯得十分憤慨。
吳六奇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杜少卿,遭到左行空除名的華山派棄徒。”
杜少卿笑笑:“在下乃延平郡王的使者,吳大人只要‘記得’這點就好。”指著身旁的座椅,問道:“可以請我坐了吧?”
吳六奇道:“你,還是站著說話的好。”
杜少卿一怔:“怎麼?吳大人這般小氣?連個座位也不給?”
吳六奇道:“我不是小氣,是沒有耐性,要你廢話少說,有屁快放!”
杜少卿討了個沒趣,暗自咒罵,隨即掏出一封文書,逕自念道:“福建省全境,崇明、舟山二島,廢除王號,外加黃金十萬兩。”
吳六奇與陳、龐二人面面相覷,問道:“你這唸的是什麼呀?”
杜少卿道:“不是要我有屁快放麼?我這唸的,就是延平王開的條件,放還陳永華的條件。”
吳六奇三人方才恍悟。
陳近南氣道:“他要我們割讓福建全境?可福建省現又非我所有,這要怎麼割讓?”
杜少卿冷哼:“很簡單呀,你們先把福建省打下來,再把它讓給延平王嘛。”
笑月亦問:“延平王索討崇明、舟山二島,此二島位於兩江外海,這不是擺明了他要進犯兩江?”
杜少卿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吳六奇拍桌怒道:“他說的廢除王號,可是指洪王王號?”
杜少卿道:“洪王若是大周的洪王,延平王可懶得管,但若是大明的洪王,就是僭越,就得廢除!”
吳六奇道:“你們開的這些條件,條條嚴苛,莫非你們無意談和!”
杜少卿拱手做揖道:“哪兒的話,延平王真心誠意,滿心期待您的允諾。”
吳六奇強抑怒氣,想了一想,複道:“洪王殿下這會如何?”
杜少卿道:“當然是受到延平王的禮遇,平安無恙。”
吳六奇道:“那好。我派一名使者隨你返臺,等確定了殿下無恙,再考慮要不要允諾。”
杜少卿眼神閃爍道:“那太麻煩了吧,南京與臺南府,海陸相隔何止千里?這般往往返返,豈不耽擱軍機?難道您不相信延平王麼?”
陡然間,吳六奇朗聲暴暍:“混帳——”
這一聲喊可是用上了內力,震得屋瓦跳動、左右掩耳,也嚇得杜少卿心頭一凜。
陳近南與笑月則相視不解。
吳六奇道:“我是天地會的人,在臺灣會沒有眼線?早就有人通報,說是洪王殿下身受重傷、已被囚禁,你竟敢當著我的面,瞎說他平安無恙。”當即呼喚:“來呀!把這廝拖下去斬啦!”
在場原有幾名天地會的堂主,聽了吳六奇這番話,各個義憤填膺,握拳掐袖衝了上前。
杜少卿本來還想抵抗,奈何天地會的堂主們各個武藝高強,單打獨鬥,都不在杜少卿之下,群起圍攻,杜少卿更非對手,杜少卿於焉遭到擒拿。
急急喊道:“吳大人!你怎樣做,不怕害了陳、洪王殿下麼?吳大人!”
眾堂主將杜少卿拖到了廳門,準備斬首,杜少卿趕緊伸手扳住門檻,抵死不走。
吳六奇道:“殿下早被你們害啦!我還顧慮個什麼?哼!一命抵一命,你就認命了吧。”
杜少卿拚命嘶吼:“不是我乾的呀!與我無關!不是我乾的呀!”
一名堂主眼見杜少卿巴著門檻,拖不出門,乾脆舉起鋼刀,想要就地正法——“且慢!”吳六奇忽道:“先把他拖回來,我有話問。”
不等人家來拖,杜少卿已自連滾帶爬,飛快爬回廳內:“多謝大人饒命!多謝大人饒命!多謝、多謝……”
吳六奇道:“別急著謝,還沒決定饒不饒你呢。”質問:“你說‘與你無關’是什麼意思?”
杜少卿道:“洪、洪王殿下是被……被馮錫範以西洋火鐃打成重傷的……我只是一名來使,與我毫無關係呀……”
廳上眾人大譁。
陳近南更是咬牙切齒,湊近笑月低聲說道:“吳大人真不夠意思,沒告訴我們這條線報。”
笑月道:“你誤會啦,他跟我們一樣,什麼也不曉得,”指著廳上的杜少卿,“這是在套他的真話。”
陳近南這才恍悟。
話又說了回來,得悉真相之後,吳六奇等人心底驚怒交加、好奇更甚,追問道:“殿下他傷勢如何?礙著性命了沒?”
杜少卿道:“他、他雙腿癱瘓、內息全失……”
廳上眾人又是大譁。
杜少卿趕緊補上一句:“倒是沒有礙著性命,洪王還活得好好的……”
但這句話絲毫安慰不了在場的人。在場多是練武之人,都很清楚,陳永華這等武林高手,數十年的修為被廢,活著簡直比死還要難受,何況還雙腿成殘?
吳六奇顫聲又問:“那,鄭經將他關在什麼地方?”
杜少卿道:“軟禁在洪王位於臺南的宅邸之中,與家人住在一起。”
吳六奇悻悻然道:“與家人住在一起?我看,是連他的家人也一併軟禁了吧。”
杜少卿不敢答腔,默認已矣。
吳六奇仰天長嘆、流下眼淚,想起了當年,若非陳永華曉以大義、力保重用,迄今他仍是一個人人唾棄的漢奸,對於陳永華,他有著一股永恆的感激、感佩與敬重。
如此一位不世出的英雄,落得這般下場,吳六奇的憤怒已非槌胸頓足所能發洩,必得見血方休。
呼道:“拿筆墨來!”
一名僕役聞令,匆匆取來筆墨。
吳六奇提筆沾墨,離座走近杜少卿,取走那張延平王的親筆文書,打了一個大叉叉,丟還給了杜少卿。
指道:“回去告訴鄭經,我會打下福建、廢除王號。然而,打下福建是為了征討臺灣,廢除的是他延平王的王號!如若他快快將人放還,那好說話,否則將來上岸之後,必不輕饒!”
杜少卿聽完大駭。
吳六奇旋將毛筆扔到杜少卿臉上:“聽懂了沒?”
杜少卿忙道:“懂、懂了。”
吳六奇暴暍:“懂了還不快滾!”
杜少卿再次連滾帶爬,這次是反方向,飛快爬出廳外。
此時,吳六奇朗聲喚道:“兄弟們——”
在場眾人齊聲應道:“喲——”
吳六奇令道:“即刻點將、點兵,揮師南下,咱要踏平黑水溝、血洗臺灣島!”
在場眾人又是齊聲應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