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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錯花之秘

    第五章錯花之秘

    一梅在那篝火旁邊等了很久。她當然不承認自己是在等蘇小英,可是她腦海裏浮現的偏偏都是蘇小英的影子。他怎麼笑,怎麼説話,怎麼出手擋住了傅待月一劍,甚至那個只有星星沒有月亮的晚上他們在山上怎麼糾纏,她全部想了起來。

    只是她仍舊不承認自己是在等蘇小英,她腦海中,趁着一個蘇小英落下,另一個蘇小英還未起的這段空隙,想,等到天一亮,自己就能帶着兩匹馬遠遠走掉。然後她想,蘇小英沒有馬,也沒有錢,這種情況往往會讓人很慘,她有一點幸災樂禍了,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習慣了有蘇小英的日子。人很難適應孤單,但是往往容易享受別人的陪伴。

    一梅往篝火堆裏塞了好些樹枝,然後席地躺了下來,她睜大眼睛,遙望着茫茫夜空。

    荒郊野外,除了樹枝燃燒的噼啪聲,什麼動靜都沒有。偶爾有不知名的小獸路過,遠遠看見火光,也都一躥而過,並不停留。一切都顯得如此平靜。

    一梅手上的寒毛卻陡然間豎了起來。她躺在地上沒有動。不過,她全身的感官已經提升到了最敏鋭的狀態。好像千鈞繫於一髮問,在這根發斷掉的一剎那,她已能完全掠開,安然躲避。

    一梅是一個殺手。殺手的直覺往往都很準。

    五枚暗器破空之聲尖鋭響起,一梅躺在地上,她的身體似乎沒有動,卻在瞬間移動了三尺,含光劍脱鞘而出,極迅速地挽了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劍花,叮叮叮叮一陣亂響,暗器被全然掃開,然後又是叮的一聲,這個聲音清脆而有力。

    一梅的瞳孔驟然收縮,是劍!好快的劍!

    憑藉雙劍相抵時的一股反力,一梅向後狂掠十數步,在空中翻了一個輕巧的筋斗,輕飄飄落地。含光劍在黑夜中幾乎瞧不出形狀,卻隱隱射出凌厲的劍氣。

    篝火微弱的光亮下,只見白衫藍衣,一男一女兩道人影在眼前飄然而立。他們的姿態極其優雅,一點也看不出剛剛動過殺意。看他們的樣子,就應該是暖暖陽春、踏花歸來;颯颯清秋、品酒去後。這兩個人隨便站在哪裏,似乎都能讓那個地方顯得嫺靜而雍容。

    可惜他們的名字偏偏叫人聞之色變。

    明姬傳金箔,待月笑殺人!

    一梅手中的劍忽然握得很緊,傅待月,她冷冷道,是你。

    傅待月淡然道:尋姑娘良久,總算找到了。姑娘那位叫蘇小英的幫手不在,可見我的運氣不錯。

    一梅縱身掠起,她的含光劍烏而無澤,在黑夜中佔了很大的便宜。可惜傅待月的劍也實在很快,含光、無名,兩柄長劍以幾乎不能看清的速度交錯,有力的短響混成一記長長的金屬響聲。十數招一過,兩個人都發起了狠,出招太快,已經不能在腦子裏反應,全憑一種經驗的直覺。

    陡然間哧哧一片大響,暗器破空,勁飛直射,聽聲音,竟是用漫天花雨的手法。一梅心裏一緊,含光已經在傅待月的糾纏中,若要避開這一片暗器,必須在一招內逼退傅待月。

    然而,殺手第一劍,豈是這麼容易逼退的?

    一招的時間轉睛即逝,一梅彷彿已經聽見暗器刮擦衣角的聲音。

    驀地裏斜角躥上一道灰影,劍光登時大射!一梅與傅待月俱是有名的劍客,卻仍然被這一道凌然的劍光激得一驚。電光石火之間,一襲暗灰的物事凌空而起,撲拉拉一聲,在空中展得極平、極硬,便在這時,無數暗器極速射來,包在這物事之內,發出一片沉悶的聲響。

    傅待月見機極為迅速,平地裏硬生生縮回一尺,足尖輕點,掠回十數步。一梅額頭已經滲出冷汗,心中叫了一句僥倖,再定睛看時,傅待月雖然神色平靜,氣度卻全不似剛才,顯得十分凝重。

    那灰影笑道:明姬不但能傳金箔,五角梅花釘的功夫也越來越精進了。

    明姬居然不動聲色,低頭謙卑地道:多謝蘇公子稱讚。

    那灰影道:我只不過是一梅僱的幫工而已,你太客氣啦。

    傅待月淡淡道:夜色正好,圍火而談豈非人間一美事?我也不打攪兩位,告辭了。明姬輕移蓮步,緩緩走到傅待月身前。

    一梅冷笑一聲,斷然道:我卻還有事請教你。

    傅待月淡然道請説。

    一梅冷冷道:殺手殺人,無情之至,可是你適才的劍內,為何有如此深重之仇恨?難道我以前跟你有恩怨麼?

    傅待月的臉隱藏在陰影之中,瞧不清楚,他頓了一頓,還是用一貫清清淡淡的聲音,卻決絕地道: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一梅不禁一怔,想了半天,沒想起跟他有什麼仇怨,再一看,待月明姬,早已消失在夜色之內。

    蘇小英道:你別發愣呀,去看看他們真的走了?

    一梅轉過身,看着他,嘴裏道:當然真的走了。

    蘇小英道:倘若真的走了,我就撐不住了話才説到這裏,身體忽然一軟,倒在了地上。

    一梅臉色一變,幾步奔到他身邊,抱起他的上身,問道:蘇小英,你怎麼了你?你在嚇人?

    蘇小英道:哪兒能啊她明姬的暗器比我想的厲害多了一梅道:怎麼了?打中你了?

    蘇小英輕輕嗯的一聲,有氣無力地道:督脈上好像是懸樞脊中

    一梅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麻利地解開他的上衣,果然看到懸樞、脊中兩穴上各扣着一枚五角梅花釘。

    蘇小英,一梅慌亂地道,你怎麼這麼馬虎呀!説着鼻子一酸,淚水就啪嗒啪嗒掉了下來:你差一點就死在梅花釘下了!哪怕不死,誰知道會不會殘廢!你怎麼這麼馬虎呀,好端端地衝上來幹什麼?嗯?

    蘇小英的臉色已經變得很蒼白,然而他還是微笑了一下,輕聲道:不要緊,這兩個釘子是穿透我衣服射進來的,力道已經小了,就是就是打中的地方太厲害過幾天就沒事了。

    一梅使勁一抹眼淚,酸着鼻子問:真的?真的?

    蘇小英又嗯了一聲,道:我哪敢騙你呀

    一梅麻利地將他背了起來,風風火火朝前頭村鎮奔了過去,一邊道:你還有不敢做的事情麼?

    前方的鎮子還算太,因為鎮子里人多姓郭,所以叫郭家鎮。到達郭家鎮的時候,天還沒有亮,一梅滿頭大汗,用腳踹開鎮上醫館的大門,闖進去大叫道:大夫!大夫在哪裏!

    叫了半天,才有一個夥計披着衣裳,慌慌張張跑出來,一眼看到一梅神氣潑辣,汗流浹背,腰上懸着一把黑鞘的劍,一手還握着一把式樣古樸的長劍,不禁就有些結巴,道:大夫還沒有來。

    一梅怒道:沒有大夫,還開什麼醫館!快叫大夫來,否則我燒了他的房子!眼睛往四周一張,看見邊上有一張卧榻,便將蘇小英小心翼翼俯卧放在榻上。

    這家醫館的主人也姓郭,雙名少棠,相貌端正,頜下一小綹黑鬚,顯得很有威嚴。他進來之時,也不似那夥計,只朝一梅瞟了一眼,冷言冷語地道:姑娘只須少坐,不用在這裏大呼小叫,病人在哪裏?

    一梅一愣,然而見他氣度不凡,心裏高興起來,想這必定是個高明的大夫,於是笑道:是是是,你快來瞧瞧,他傷得很厲害。

    郭少棠哼了一聲,走近卧榻,伸手搭住了蘇小英的脈搏,又在他額頭按了一按,隨後對夥計道:川芎兩錢,當歸兩錢,赤芍、升麻、防風各八分,紅花、乳香去油四分,陳皮五分,甘草兩分,煎半碗。

    一梅一聽,開方子如此果斷,終於鬆了口氣。

    蘇小英喝過藥,沉沉睡了整個白天。一梅拿手去撫摸他的面頰,忽然之間,心中一熱,臉上騰起老大一片紅暈。

    這日黃昏蘇小英醒過來,一眼看見一梅支着腦袋閉目養神。於是他輕輕叫了聲:一梅,一梅。

    一梅登時睜開眼睛,躥到他牀邊,手忙腳亂幫他塞了塞被子,道:你醒了?再睡,再睡會兒。

    蘇小英笑道:睡不着了,你怎麼不去睡一會兒?看你好像累得慌。

    一梅道:一點也不累,幹我們這行的,什麼時候都不會覺得累,跟騾子似的,特別吃苦耐勞。

    蘇小英笑道:那你怎麼不乾脆改個名字叫董一騾呢?

    一梅豎起眉毛,氣道:蘇小英,你怎麼老這麼欠揍!我跟你説,不管怎麼着,我現在都是你老闆娘。

    蘇小英連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一梅咳了一聲,假心假意地道:蘇小英,看不出你挺熱心的,還知道回頭來幫我。

    蘇小英嗤笑一聲,滿臉無趣,把腦袋鑽進了被窩。

    一梅道:喂,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一梅在鎮上租了一間房子。這間房子很小,只能擺一張牀、一張桌子和一個小矮櫃,吃飯只能坐在牀沿,因為已經容納不下椅子。

    蘇小英的傷勢沒有大礙,卧牀休養了三四天,就能夠到處亂跑。一梅對於蘇小英的身體卻異常操心,逼迫他每天都要去郭少棠那裏看病。蘇小英沒法子,每天吃過晚飯,都溜達到郭家,跟郭少棠下棋。

    這時郭家鎮頭上那片水塘裏,荷葉已經翠翠的,到了最茂盛的時候。

    蘇小英去下棋的辰光,一梅就抱着今天換下的衣物,與鄰居郭大嬸上水塘洗衣服。水塘一圈,那時擠滿了各個年紀的主婦。一梅便可以在這裏,跟隨着別人話頭,肆意地吹噓蘇小英。

    實際上女人的一大愛好,就是在別人面前埋怨自己的男人,抱怨完了一通,再喜滋滋地對別人説,哎呀,反正日子就這樣過啦,你看人家王大嬸李大嫂家的那口,還不如我家的哩

    一梅砰砰捶打着衣服,聽見鄰居郭大嬸道:蘇家嫂子一梅頓時轉過頭去,迫不及待地道:郭嬸子,怎麼説?

    郭大嬸一邊嘆氣,一邊道:今天一早我去你家借葱,看到你家小蘇拿着勺子,在廚房裏忙活呢!你真是好福氣啊!

    一梅笑眯眯的,裝出嗔怪的語氣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叫他不要做,好好待著去吧,他非要做,你看他也弄不乾淨,到頭來,還不是要我重新弄過不過話又説回來啦,他第一次做飯,竟然還做得不錯。

    郭大嬸羨慕得眼睛都紅了,道:蘇嫂子,我看小蘇待你可真不錯!你有什麼秘訣沒有?咱們一場街坊,你可得老老實實告訴我。

    一梅喜滋滋地小聲告訴她:其實也沒有秘訣,就是在嫁人的時候,要放亮眼睛細細地挑。一梅湊到郭大嬸耳邊,神秘地道,嫁人,就好比女人第二次投胎,就説我吧,為了挑一個好男人,年紀到了二十五歲才嫁給他,人家姑娘到我這歲數早做幾個孩子的媽了,可是呢你看看,這麼也是值得的不是?

    郭大嬸嘖嘖稱是,一梅笑眯眯地將衣物往竹籮筐裏一丟,站了起來。她剛剛站直,後面忽然有一個女人冷冷地道:殺手一梅。這四個字夾雜在一羣女人的嘈雜的閒聊聲音裏面,竟然十分清晰。

    一梅動作一滯,緩緩轉頭。只見水塘後面一座白磚青瓦的小房子旁邊,一個女人亭亭而立。這個女人約在二十多歲,穿着一件垂順的湖色綢裙,露出腳底下一雙十分精緻的銀絲繡鞋。她的臉藏在一方温柔的白紗後面,看不清楚相貌。

    一梅皺起眉頭,問:小姐,我們從前見過?

    女子道:殺手一梅,記性不錯,我們六年前曾經見過幾面。

    一梅聽到:六年前三個字,恍然大悟,脱白道:對了!你是柳杏杏!小氣得很,花二十兩銀子,僱我去殺烏衣峯。

    這女子不動聲色,淡淡道:這一次,價錢自然要豐厚得多了,我們找一個地方詳談。

    一梅想了想,道:殺人麼我暫時沒這個興趣,不過,到我家坐坐,那也無妨。

    柳杏杏是一個很雍容華貴的女人,她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高貴的味道。這種説不明白的味道讓一梅走在她旁邊的時候,覺得有些怪怪的。有一句話叫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一梅覺得倘若她跟蘇小英算是傾蓋如故,見面就熟,那麼,她跟這個柳杏杏,絕對就是白頭如新了。

    有些時候,人跟人之間的感覺確實微妙得很。其實一梅與柳杏杏也從來沒什麼矛盾,但一梅就是覺得,她們兩個不是一類人。

    柳杏杏在一梅住的屋子前面稍一駐足,微微皺了皺眉頭。一梅滿不在乎地推開門,招呼她道:柳姑娘,進來坐啊,嘿嘿,屋裏稍微亂了一點。説着把桌上攤着的東西快手快腳一收,拍拍牀沿道,你坐着,我去倒水。

    柳杏杏摘下了面紗,卻沒有坐,只用輕蔑的眼神稍稍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小的、略顯凌亂的屋子。

    一梅端進茶水,往桌子上一擱。她見柳杏杏沒有坐,也不再勸,只管自己一屁股坐下來,隨意地道:喝水。

    柳杏杏看了一眼盛水的粗瓷大碗,淡淡道:你看起來很缺錢。

    一梅道:還行,過得去。你這次又想殺誰啦?

    柳杏杏道:三千兩黃金,買一個人的性命,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一梅睜大眼睛,叫道:三千兩黃金?

    柳杏杏微微一笑,她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一梅,露出一絲不屑,微笑道:不錯,三千兩黃金,倘若你覺得不夠,價錢還可以商量。三千兩黃金,足夠你買一幢好房子,僱幾個下人,過上優裕的日子了。

    一梅瞧出了她的不屑,微微一笑,道:我現在過得就挺好的。你想殺誰?柳杏杏道:無憂樓主。

    一梅微微一怔,道:美劍無憂?

    柳杏杏道:不錯。

    這個一梅沉吟起來,道,雖然你的價錢不錯,但是這個人卻不是這麼好殺的美劍無憂,你也知道

    所以價錢可以商量。柳杏杏道。

    一梅想了半天,道:無憂樓主,據説劍法天下第一,去殺他不是自尋死路?你當我是要錢不要命的傻子?

    柳杏杏淡淡一笑,道:秀士三劍,鳳凰來儀,他們已經答應同你一起,刺殺無憂樓主。她從袖中抽出一疊白紙,輕輕放在桌上,道,這是他們寫給你的信。

    一梅沒有去看信,皺起眉頭,問道:秀士三劍,鳳凰來儀,就是號稱江湖三大墨客雅土的李郊寒、石白圭、妙小姑?

    柳杏杏道:不錯。如果運氣好,我還會請上待月明姬。

    一梅的頭頓時大了起來,睜圓眼睛,看着她道:雖然我喜歡一個人幹活,但是這筆生意還是會考慮一下,我得跟我男人商量商量,你明天再來吧。柳杏杏微微一訝,卻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道:很好,我明天會再來。

    一梅含含糊糊嗯了一聲,目送她走了出去,回眼看見桌子上的信,隨手抓了起來,展開一看,只見信上文字飄逸,駢四儷六,一眼望去,十個字裏頭,倒有一兩個字筆畫繁複,是不認識的。一梅更加頭大如鬥,正在費力地看,門吱呀一聲,蘇小英興高采烈地回來了。

    蘇小英剛剛想描述自己將郭少棠殺得片甲不留的光輝戰績,猛地見到一梅滿面愁容,不禁嚇了一跳,問道:怎麼了?

    一梅把信一抖,道:你來看看,這裏面到底寫了什麼?

    蘇小英疑惑地接過,數了數,足足有三張大紙,才一看到裏面的內容,頓時也變得愁眉苦臉起來,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誰給你的文章?

    蘇小英倒是很少説粗話,他這麼情不自禁地罵了一聲,一梅哈哈大笑起來,道:別人給我的信!你看,我的朋友卧虎藏龍不是?

    蘇小英看了半天,將三張紙全部看完,皺眉道:你的什麼朋友?

    一梅道:從來沒見過面的朋友。他們把自己稱為秀士三劍,鳳凰來儀,號稱三大墨客雅士。剛才有一個人,請我跟他們一起,去殺無憂樓主,酬金很高,三千黃金。

    蘇小英道:得了吧,廢話連篇!先把自己吹了一遍,又把你吹了一遍,説到底就是一句話,問你答應不答應,給寫個回執。

    一梅哈哈大笑,簡直要喘不過氣。

    蘇小英笑道:老闆娘,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跟她説,考慮一下。一梅忽然認真起來。

    蘇小英道:不用考慮了,推掉就是。誰請你殺無憂樓主?

    柳杏杏。

    蘇小英道:這人怎麼這樣啊,無緣無故,找到這裏來了。

    第二天中午,一梅正在屋子旁邊的樹陰底下乘涼,柳杏杏緩步而來她的儀態大方而端莊,走到一梅跟前,低聲道:殺手一梅。

    一梅動也懶得動,道:我男人説啦,叫我推掉,真不好意思。

    柳杏杏眼中精光一閃,冷笑道:他不過是一個沒用的男人,你何必聽他的?

    一梅臉上變了顏色,跳起來惡狠狠地道:你説什麼?你憑什麼説他是個沒用的男人!

    柳杏杏俏眼四顧,輕蔑地譏諷道:有用的男人怎麼會讓自己的妻子住在這種地方,過這種日子?

    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麼!一梅大吵了起來,雙手叉腰,擺出一副要罵街的姿勢,我樂意跟着他,我就是愛過這種日子,你想怎麼着!嗯?你不過是個沒人要的老姑娘,在我這裏擺什麼威風!你要是好,烏衣峯會把你甩了?

    街坊鄰居有人在家的,紛紛打開窗户探出腦袋看熱鬧。一梅毫不在乎,繼續破口大罵,柳杏杏的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氣得渾身發抖,然而卻説不出話來這種針鋒相對的爭吵,她遠不是一梅的對手。

    柳杏杏眼中殺氣頓生,她的左手悄然捏起一個訣,右手將自己的絹花團扇,握成一個奇異的姿勢。

    一梅冷笑道:行啊,你上啊。她的拇指抵在劍柄上,輕輕往上一扳,只在這一剎那,含光的劍意倏然四射,酷熱的天氣,竟然叫人打了幾個冷戰。

    柳杏杏雙眼微微一眯。情勢頓然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然而她忽然放鬆了姿勢,低聲冷冷道:我不是來打架的。我問你,倘若我把酬金加到五千,這筆生意,你做不做?

    不做。一梅毫不客氣地一口回絕。

    柳杏杏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原本我打算先對付無憂樓主,再來清算你我之仇,眼下看起來,我們之間的仇,只好放在前面了。

    一梅微微一怔。柳杏杏淡淡道:七月初七,決一生死。

    一梅叫道:我跟你有什麼仇?你給我説個明白!

    然而眼光一閃之間,柳杏杏端莊的身影,已經去得遠了。

    夏日的夜晚,能夠嗅出被太陽曬過的泥土味道。一梅與蘇小英晚上喜歡在屋頂乘涼因為他們的房子沒有天井,也沒有院子。

    他們兩個人的膽子都很大,有時候一邊乘涼,一邊身體就沒有原因地靠近,然後便緊緊貼在一起,開始親吻。還有時候,在親吻以後,動作反而會更加劇烈。屋頂涼風習習,但是他們卻很反常,在涼風下乘出一身的汗,然後緊緊擁抱着一覺睡到黎明。

    這一天,一梅蜷縮在蘇小英被汗弄得十分潮濕的懷裏,喃喃地道:這樣的日子真的不錯。蘇小英嗯了一聲。

    一梅於是有點兒後悔,道:早知道,就不應該把臨江山莊燒掉,那個時候,是為了躲傅待月唉,你説傅待月那個人怎麼這樣啊。

    蘇小英又嗯了一聲,含含糊糊地道:你別去理他。

    一梅道,怎麼能不理?他無緣無故,説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簡直莫名其妙,説着推推蘇小英,道,你説我跟他有什麼仇?

    蘇小英忽然發現,一梅的愛好就是在這種時候提起不應該提的人和事。不共戴天之仇麼蘇小英道,不是父仇,就是母仇。

    一梅激動起來,使勁扯着蘇小英的衣服,堅決道:我從來沒有殺過他的爹孃!不!我從來沒有殺過姓傅的人,也沒殺過姓傅的人的老婆!

    蘇小英把衣服抽出來,安慰她道:八成是他弄錯了。

    這種事情怎麼會弄錯?

    我也不知道。

    這下可好,傅待月找我報仇,柳杏杏也找我報仇,我招誰惹誰了?一梅氣得嚷嚷起來,那些真給我殺掉的人,反而沒影沒蹤,你説怎麼會這麼奇怪?

    蘇小英嘆了口氣,道:好啦,別想這些事了,想破腦袋也沒用。

    一梅道:我不想,你給我想想。蘇小英登時不吭聲了。

    一梅在他身上輕輕推搡了幾次,道:你給我想想,快想想

    蘇小英忽然發出呼呼的鼾聲。

    一梅氣得去擰他的手臂,道:蘇小英!蘇小英!

    蘇小英只得睜開眼睛,嘆道:我也想不出什麼啊。

    一梅靜下來,頓了一頓,認真地道:傅待月跟柳杏杏,他們報的仇會不會大有關聯?小英,我的直覺一向很準,這次也不會猜錯。

    蘇小英道:七月初七,你去問問柳杏杏不得了?不用怕,那三個酸溜溜的鳳凰來儀有我呢。

    一梅笑了起來,道:不錯。然後她輕輕推了推蘇小英,輕聲道:小英,這次我好好問你,你師父究竟是誰?

    蘇小英微微一笑,道:如果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一梅道:什麼?蘇小英道:為什麼每次跟錯花圖有關的事,你都這麼關心?你身上那個記號,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梅勃然變色,道:你看到了?

    蘇小英道:怎麼可能瞞住我?你不是就是一個殺手,一點也不神秘麼,怎麼會有這麼多瞞人的事情了?

    一梅怔了一怔,不再説話,她開始抽氣,抽氣的聲音還越來越大,蘇小英嚇了一跳,拿手一摸,原來她真的哭7起來。蘇小英只好當場投降。別哭了。蘇小英道。

    一梅抽泣着道:我就哭一會兒。

    蘇小英道:殺手一梅在屋頂上哭,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一梅抽著鼻子道:反正已經哭過了,多哭一次,少哭一次,沒什麼區別。

    這時天邊月涼如水。一朵薄薄的雲蓋住了半邊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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