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血腥氣的中間,矗立著兩個黑影,如同這黑暗潮流中的狩措野獸,通體隱藏在黑暗中,只有發著兇狠紅光的兩對眼睛盯著自己。
風雨飄搖。
青城包下來的客棧是個很簡陋的兩層小客棧,沒法子,小地方就得將就。韋全英他們就睡在樓上樓下的六間房裡,兩個守夜的青城弟子正坐在客棧小小的廳裡喝茶,一個是姓李的教官,另一個就是譚劍濤,這次畢竟是人多勢眾對兩條喪家之犬,逮住就是大功一件。他就搶著來了。
客棧前門大開著,他們正朝大門相對而坐,一邊慶幸下雨涼快一點,一邊抱怨守夜的勞累。
我上去拿個蒲扇。譚劍濤說完,就施施然上了二樓。剛上得二樓,就發覺有異,扭頭朝下一看,門口已經多了一個戴著斗笠的黑衣人。
渾身黑衣,滴水的斗笠遮住了半張臉,渾身散發著雨水的溼氣,腰間掛著的兩把長劍,散發著森然的殺氣,這氣息撲了過來。小桌上的油燈搖擺不定,光影亂舞。黑色戰靴踏進了門檻。
誰?正面這黑衣人的李教官已經站了起來,這人看起來太像一個人了。這種情況下他能出現?自投羅網?飛蛾投火?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李教官有點不能確定。
呵呵。黑衣人笑了起來,他手指往上一捅,斗笠抬了起來,露出了臉上那條赤紅如血的傷疤:李教官,聽說你們找我,我就來了。
事情來得太過突兀。
門外雨聲嗚咽,屋內鬼影般的燈火映照,那張傷痕累累的臉露出詭異的微笑。
譚劍濤和李姓教官同時驚叫一聲,李教官身不由己地退後了一步,但他畢竟是教官,經驗也多,驚聲未絕,卻已經扭頭摸到了桌上的長劍。
嗆啷一聲,只是一聲長鳴,但三把劍卻在這一聲脆響之中同時躍出了自己的劍鞘,握在三隻手中凌空飛斬而去。
李教官一劍在手,扭身回斬!有如鯉魚翻身!
王天逸雙劍齊出,猱身衝前!好似黑豹撲擊!
噹噹!三劍相格發出連珠炮般的兩聲響,李教官先打偏了兇猛而至的右手劍,然後又和王天逸的左手劍猛地硬碰硬地撞在一起。白虹和銀河倏忽而滅,化為劍間的火星四進開來。
兩把劍同時頓住了去勢同時在空中發著顫,而王天逸已經和李教官面面相對了。左劍雖停,但王天逸豹子般的兇猛去勢卻毫無停頓,李教官只覺一股潮溼的氣息撲面而來,王天逸來勢如此之快,他已經撲入了長劍攻擊的盲區!
距離之近,眼看雙方馬上就要撞在一起!劍手需要距離,這是長劍攻擊的距離。自己的長劍無法打擊對方,那麼對方的長劍也一樣無法打擊自己。因為對方也是劍手!而且對方兩隻手都拿著劍!
電光石火間,李教官就明白了局勢,他根本不收右手劍,那樣根本來不及,而是真氣流轉,瞬間他的左拳已經朝著王天逸的面門呼嘯而去。
距離決定戰法,江湖戰鬥法則之一!
王天逸的面門正在不停放大:滿面的青腫傷痕、野獸般的眼神、赤紅的直直劍疤,每一寸肌膚李教官都看得真切。眼看自己的拳就要打到這張讓人不寒而慄的臉,他馬上就要結束戰鬥!
但就在這時,這張臉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就如同厲鬼噬人前的嘲笑。一種危險感油然而生,傳導到全身,李教官的耳邊聽到了尖銳的呼嘯聲,這嘯聲宛如毒蛇一般靈動,繞過了自己直擊而出的左臂,直撲至自己的面門。糟了!李教官心中一聲大吼,左臂猛地上抬,想在面門前擋住這可怕的呼嘯聲。但是怎麼來得及?
一聲悶響,李教官只覺得一隻尖銳的冰錐插進了自己的臉,半個腦袋好像都被打碎。怎麼回事?李教官眼睛瞪大了,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相信在如此近的距離是什麼打中了他。
但目瞪口呆的譚劍濤知道。他看得清清楚楚。雙方距離如此之近,長劍在這種距離下已經如發鐵一般了,但那是指正手劍。而如匕首一般握法的反手劍絕非廢鐵!王天逸雙劍被阻擊,但卻在對方雙劍相擊、身體一頓的間歇,眨眼間變成了反手握劍!王天逸就那樣握著它,劍刃貼著手肘。如同躍出水面銀魚的閃亮背鰭,在空中畫了一個巨大的銀面弧形,劍把在前,猛力朝前搗去。
繞過了李教官奮力出擊韻左臂,反握在王天逸手中的堅硬劍把末端結結實實地搗在了教官的臉上,血花四濺。他蒼松般的身體便被打成了橫梭,不情願地朝地面摔去。
但跌在空中的李教官慘叫還未及發出,王天逸懸在他頭上的手腕一轉,緊貼手肘的鋒利劍刃終於展開了,劍身的光影流轉,輕輕切開了李教官光滑的脖子,李教官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已成一具屍體。
只用了兩招,電光石火之間,王天逸就幹掉了第一個敵人。
呼。王夭逸輕輕抖落劍上的一串血珠,抬起頭朝譚劍濤展顏一笑。
譚劍濤呆若木雞。
啊!啊!啊!他發出一連串的驚叫,此刻的他就好似在噩夢裡,只能發出一連串大叫。
砰砰砰!所有房門都開了,拿著劍的青城眾人擁了出來,身為武林中人,他們早就醒了,但王天逸殺人殺得太快,他們還來不及反應。
最先衝出來的正是韋全英,他不僅最快,身上衣服穿得也最整齊,就好像沒睡一樣。他確實沒睡著。他很煩。因為他這次帶來的不是十五個人,而是十七個人。
那天深夜他們就到了石仞鎮,挑選這樣的時辰抵達,就是為了做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控制王天逸的父母。
韋全英雖然也帶了火油,但他卻並沒有打算一上來就殺人放火,他想的是逮住王天逸的父母,然後再誘王天逸自投羅網。至於逮住了王天逸,是不是滅門,那就按江湖規矩來了。
他們一行在鎮邊停住,韋全英先派出了先頭小組,這是兩個輕功很好的鏢師,由本地人甄仁才指路,直往王天逸家撲去。可是領路的甄仁才剛給兩個鏢師指明瞭宅子,兩個鏢師就箭一般地飛身上牆進去了。
等甄仁才喘著氣來到王天逸家矮牆外的時候,才發現王天逸家裡出奇的靜,兩個鏢師都進去了,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甄仁才心裡有點害怕,隔著牆連叫了幾聲,卻一點回應也無,就在甄仁才猶豫著進不進去的時候,韋全英已經領著大隊人馬到了。還沒來得及問甄仁才情況,王天逸家沖天火起,只是一眨眼間,就在目瞪口呆的青城眾人面前化成了一堆冒著青姻的殘垣斷壁。
然後鄰居們被驚醒,提著水桶出來,韋全英趕緊命令眾人撤退出鎮。一群人在鎮外苦苦等到天亮,兩個鏢師也沒有回來會合!
而甄仁才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到,那麼短的一小會兒,兩個鏢師竟然就在王天逸家化作了兩股青煙,無影無蹤了!無奈何下,天亮之後韋全英帶著人進鎮,除了四處打探王天逸的下落外,就是找自己失蹤的鏢師,還把王天逸父母的遺骸從他們親戚家搶了出來。這並非是韋全英想侮辱死者,他只是想看看燒死的是什麼人,但可惜的是隻有殘骸,什麼都分不出來。
王天逸家的附近他們也搜遍了,想找到一點血跡或者其他蛛絲馬跡,但什麼都沒有,兩個武林高手竟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死了?跑了?為什麼?要是死了誰幹的?王天逸?王天逸一個人能無聲無息地同時殺掉兩個高手?這不可能!不可能沒有動靜和打鬥!那王天逸的父母呢?王天逸的父母燒了自己家?王天逸燒了自己家?
韋全英疑懼之下,一面找人去周圍友好的幫派送信,請求封鎖道路和增援自己,晚上則打發武功很爛的甄仁才、範德遠協助羅天去王天逸家附近守夜,留在自己身邊的都是高手,他再不敢掉以輕心。
這樣的他怎麼能睡得著?
沒有任何人說話,所有人幾乎同時朝著王天逸衝了過去。地面、空中滿眼都是憤怒的臉和冰涼的劍光,擠滿了這小小的客棧。
嘿!王天逸嘲笑般對鋪天蓋地而來的敵人一笑,一個乾淨的後翻魚躍,如一條黑色的大魚衝進了密密的雨幕之中。但他趟開的水流在身後還未合攏,就被無數憤怒的腳步踏得四分五裂憤怒的青城弟子在他身後窮追不捨。
黑暗雨夜之中的小小石仞鎮,響起了鐵與怒的合奏,握在武林高手中的鐵劍和怒氣撕破了雨簾、踏碎了積水的街道石板,整條黑漆漆的街道一瞬間被天地與人的狂躁之刀從頭劈到底。
積水的街道溼滑顛簸,大雨又阻住了視線,青城眾人中不時有人滑倒。這幫人中,輕功比王天逸好的人多得是,本來早就可以逮住他,但王天逸是地頭蛇,他太熟悉這裡了,在大雨中,追兵稍一迫近,他就突然變向切進小路,或者翻過矮牆,這讓後面的青城高手幾乎氣炸了肺,好幾次劍尖都劃破了王天逸的衣服,卻又被甩開了,只能苦苦咬住,所有人都被澆透了。他們追著王天逸跑進了一條長街,追在最前面的韋全英眼前一亮:前方道路筆直,機會來了!他大吼一聲,全力朝王天逸的背影衝去,在他的引領下,整個追兵隊伍的速度倏地提高了一成,與王天逸的距離急劇扯近。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靠在牆邊一堆木柴突地爆裂開來,一個鐵塔般的碩大黑影勢不可當地朝街心撲了出來,巨大沖力帶起來的木柴撞碎漫天雨滴,如冰雹一般朝青城隊尾砸去。
在隊尾的人愕然回頭,但他們的身體仍在積水盈尺的路面上疾進,一時間人仰馬翻,一個武功最好的教官,雖是最靠近路邊柴堆的,卻沒摔倒。他猛地轉身朝外,穩住了身形,揮舞長劍打開了劈頭蓋臉飛來的木柴。但面前木柴剛剛格開,一股兇猛至極的勁風裹著腥腥的雨氣,呼嘯著,怒龍出海一般兜頭而至!那教官長劍奮力向上格擋那勁風,但半空裡只聽一聲吼,怒龍一般的黑色旋風擊碎了擋路的長劍,去勢之強竟毫不見歇,仍結結實實地罩在那教官頭上,撲的一聲悶響,天靈蓋粉碎!
老楚!埋伏!殺啊!一時間隊伍大亂,韋全英猛回頭,正見矮了一截的楚教官軟軟地塌倒在了泥水裡,露出了身前一個巨靈神般壯碩的黑衣僧人。一愣之下,隊尾的四個人已經怒吼著朝胡不斬圍了上去,別說胡不斬傷還未痊癒,就算是他完好的時候,一人面對四個青城高手也是危險。不過胡不斬根本沒打算以一敵多,他提著長棍扭頭就跑。雨夜中彌散了他得意的狂笑。
胡不斬!氣得渾身發抖的韋全英怒吼一聲,看了前方一眼,王天逸已經要跑到道路盡頭了。
林鏢頭!你們追他!韋全英赤紅了眼睛,他一聲大吼,猛地扭身過來,來不及管被殺死的手下,朝另一邊的王天逸繼續追去,而隊尾的林鏢頭帶著譚劍濤等三個人怒罵著,朝相反的方向追向逃跑的胡不斬。
怒火持續地在體內燃燒著,韋全英好像吃了仙丹,奔跑時好像完全不知疲倦,很快就又迫近了王天逸。
石仞鎮很小,王天逸跑了一會跑到了鎮邊,但他絲毫不停,腳下踩得泥漿飛濺,朝著鎮外的小山直衝了過去。
快!快!韋全英大吼著命令身後的手下,夜不進林是江湖人都熟知的老道理,在那種地方不利於追兵,卻利於防禦和突襲。
但王天逸還是跑了進去,韋全英腳步不停緊跟入林,雙臂卻一展,跟在他身後的六個人馬上扇形展開,六個人網線般朝樹林裡衝去。
樹林裡更黑,瓢潑的太雨掩蓋了其他聲音,在黑夜中想要跟蹤腳印也是妄想。果然,王天逸一進去就失去了蹤影,青城六人同時放慢了腳步,每個人都握緊了手中長劍,腳步斜斜朝前邁進,六對耳朵全部豎了起來,竭力從雨聲中分辨可疑的動靜。
但除了雨,什麼動靜也沒有,幾個人互相看看,都點了點頭,這表明王天逸的動作也不大,他很可能就躲在附近。
其他五個人的呼吸都很小心,但韋全英的呼吸卻亂得很,因為他的心被仇恨之火砸得一片狼藉,眼前只有王天逸的樣子在亂晃,所以他提著長劍在林裡走得最快。
突然,一絲奇怪的聲音碰撞了他的耳朵一下,韋全英一愣,身形猛地頓在了那裡,凝神傾聽,其他的五個手下也聽到了,六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韋全英輕輕回頭,伸出左手兩根手指向左點了點,又朝右點了點,兩個高手朝左邊悄悄地隱入了夜雨裡,另外兩個高手則輕輕踏著落葉向右方摸了過去,而韋全英領著剩下的一個人直直朝著聲音靠了過去。
他要三方迂迴,合圍那地方!
髓著越走越近,那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有人在路面上踏步,又像是在敲什麼物件,斷斷續續。
韋全英越走越慢,猛地他大喊一聲:不對!
再也不管什麼動靜,他猛地朝前衝去!
六個高手同時圍住了傳出聲音的那棵樹,韋全英在樹前站定,眼珠子都綠了:樹後什麼人都沒有,只有一隻羊被吊在樹上,嘴被纏上,後蹄不停地踩著地上鋪好的樹皮,不停發出奇怪的聲音。
給我搜!雖然雨聲不歇,但這聲怒吼仍然從山林中飄了出來,在黑漆漆的石仞鎮上空飄蕩著。
追胡不斬的林鏢頭四人也很倒黴,本來就不熟悉地形,在這漆黑的夜裡,更是如同瞎子一樣跟著哈哈大笑的胡不斬屁股後邊跑。他們在雨中黑暗的巷子裡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沒料想轉過一個路口,胡不斬突然不見了蹤影。泥水滿身的四個人在大雨裡齜牙咧嘴,大呼倒黴。放眼四望,前後都是院牆和黑暗,不知道自己跑到這個鎮的哪裡了。他們匆匆追王天逸出來,身上還穿著睡覺穿的單衣,早就被雨和泥水灌透,一停住了腳步,夜雨溼氣和寒氣就浸入了骨頭裡,四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那不是咱們住的客棧嗎?譚劍濤一回頭,猛然發現原來自己幾人繞了一大圈,又跑回客棧門前來了。快!換衣服拿斗笠和大師兄會合!
四個人都是一樣的想法,他們人數和戰力上絕對佔優,所以不擔心大師兄的安危,只是擔心找不到人,再者下雨溼滑,路又不熟,不如先回客棧裝備停當再作打算。
客棧的大門仍大敞著,裡面黑漆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四個人一進門就被裡面混雜在一起的濃重血腥味和溼氣包裹住了。一想到血腥來自於自己的同門,四個人心情都難受起來。譚劍濤嘆了口氣,朝前走去,林鏢頭急急地說道:小譚,當心別踩到你李師父,火折呢?
話音未落,嚓一聲,一個火折亮了起來,黑暗潮水般地退到了屋角,剩下了屋中心的孤島,林鏢頭等四人就站在這孤島上,人人看著前面,眼珠子好像都要被從眼眶裡瞪出來。
因為這火摺子不是他們中任何一人打亮的!
拿著火摺子的是王天逸!
他正面對著四人坐在最中間的椅子上,優哉遊哉地蹺著二郎腿,雙劍橫橫地擺在大腿上,歪著頭,一手握著火折,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撐著臉,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王天逸一伸手,用火折點亮了旁邊桌上的油燈,又慢條斯理地把火折納入懷中,這才衝著四人笑道:你們讓我等好久啊。
你?你?你!四人一時恍如夢中。譚劍濤在最前邊,因為頭暈,他晃著腦袋說道:你你不想活了趕緊投降!你還殺了李師父都都是你恩師王天逸臉色陰了下來,他冷冷地瞧著譚劍濤問道:恩師?有殺人父母的老師嗎?
不跟他胡扯!剩下三人已經反應過來,同時抽出了長劍,林鏢頭大叫道,你趕緊給老子跪下,乖乖受縛,說不定全英回來還給你條活路!
憑什麼?王天逸一笑,依然悠哉地問道。你還想硬拼?林教頭覺得此人真是不可理喻,你以為你一個戊組弟子可以打贏我們四個?哦?王天逸坐直了身子,看著指著自己的四把長劍,笑道,我一個嗎?說到此處,臉色突變,嗔目吼道,動手!
隨著這一聲吼,眾人頭頂上方橫樑處一聲大響,繼而半空中炸開一聲響雷大吼,一條遍體生寒的黝黑長棍從上至下朝這四人頭頂轟然擊來。
敵人竟然是從頭頂飛墜而來,泰山壓頂一般的攻擊!
青城高手甫一進門全部心神就被王天逸吸引,哪裡想到屋裡竟然還有敵人,更何況是藏在橫樑上面!猝不及防的青城四人第一反應只能是抬頭劍擋,而近在咫尺的王天逸就等著這個機會,他閃電般地發動了攻擊,鏘鏘脆響中,劍鞘還未落地,雙劍已經如兩道流星般朝前利去。
若是隻有胡不斬飛擊,青城四人定可抵擋,但身前又突然多了王天逸的雙劍強襲,兩邊同時受攻,電光石火間,你能做什麼選擇?
頭上泰山壓頂,勢不可當!眼前一流星飛撞。一往無前!
青城四人瞬間潰不成軍。
王天逸一劍劈中了一人左臂,鮮血四濺中,又一腳飛出,踢飛了右後方撲來的譚劍濤的長劍,而自己卻也被踹中後背,向前撲去。
那邊胡不斬已然要落地了!胡不斬的下墜之勢加上他的神力,棍尖有如雷神之錘,彷彿有萬鈞之力,正正對著林鏢頭腦頂刺來。林鏢頭情急之下,哪裡還敢還擊,只能彎腰側身,希望能來一個癩驢打滾,得脫此擊。但胡不斬何許人也?手腕一轉,棍尖已經斜了三寸,一下砸在了林鏢頭的肩膀上,他的肩膀立刻塌陷成了一個窩,慘叫聲中,林鏢頭面朝下向前摔去。可惜他的臉還沒摔到地面,就覺得背上一沉,一個人撲在了自己身體上。緊接著,一把雪亮的長劍就從背後刺穿了他的身體。
被踹得飛出去的王天逸,借勢撲在了受傷倒地中的林鏢頭背上,刺穿了敵人,但還沒等他爬起來,其他兩個青城高手就怒吼著朝他撲了過來,兩把青城的劍刺破血腥的風,朝趴在屍體上的他閃電一般刺了過來。
咣一聲巨響,王天逸眼前一黑,好像多了一堵牆胡不斬落在了王天逸和劍客之間,鐵棍突地變得蛇一般靈動,隔開了對王天逸突刺而來的兩把劍,接著就是一記兇狠的單手蕩棍,呼嘯的棍影幾乎鋪滿了小廳,兩人不敢硬撼,齊齊朝後退去。
好和尚!王天逸大呼一聲,單腿跪地就要站起,就在此刻頭頂風聲大起,王天逸順勢滾開,抬眼一看,卻是譚劍濤對胡不斬攻了過去。
身處殺場,被鮮血和自己人的死亡刺激,譚劍濤也忘了恐懼,看胡不斬單手蕩棍,正靠著自己的一邊門戶大開,機不可失,來不及撿劍,就大吼一聲,騰空而起,一個飛踢,正正地打在胡不斬的脖子裡。
嘿!胡不斬早看到譚劍濤飛身踢來,卻閃也不閃,轉眼間,胡不斬的脖子已經結結實實地中了飛腿,但這兇僧卻如同沒事一樣,冷笑聲中猛地一歪頭,把譚劍濤的腿夾在了頭和肩膀之間!
身處半空的譚劍濤立刻感到自己的腿像被巨大的鐵鉗牢牢鉗住了,分毫動彈不得,胡不斬的眼突地瞪圓了。空著的那隻鐵拳猛然朝上抽去,兇狠地擊在了譚劍濤的腿彎裡。只一下,那條腿就咔吧一聲變成了麻花形狀。啊啊啊!身在空中的譚劍濤淒厲地慘叫起來。
左邊!這個時候,王天逸一聲大叫,胡不斬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他嘿的一聲抬起了頭,根本不管滾到一邊痛得直叫的譚劍濤。胡不斬揮起了長棍朝著左邊的那個鏢師又是一記橫掃,勁風四處亂撞,如此驚人的力道,對面的那個鏢師如何敢硬接,身體倉皇后退,右邊一個教官已經朝胡不斬的側翼衝了過來。這鏢師看到同袍行動,不由舒了口氣,就在他舒氣的關口,胡不斬一技橫掃,鏢師竭力把長劍後貼著自己胸膛,避開這兇悍到極點的長棍。
就在這時,鏢師猛然發現透亮的白色棍影下,一個黑影迅捷無倫地在棍下對著自己衝了過來。就如同一條疾衝在白色冰面下的黑色大魚。
鮮血飛濺!王天逸藉著胡不斬的長棍掩護,只一招就斷了鏢師的腿,第二招就要了他的命!
此刻王天逸扭頭一看,卻叫聲不妙,返身往胡不斬身側衝去!原來那邊教官已經衝了過來。胡不斬嘿嘿一笑,手猛地一拉,橫掃的長棍的另一頭如毒蛇出洞般向那教官搗去,把長棍從一頭橫掃單手變成另一頭直搗,需要極大的真氣和力量,恰恰這時,胡不斬內傷被引動,只覺胸口一疼,手上力氣馬上消了大半,毒蛇只出了一半就出不動了。
但對方卻猛攻過來,面前劍光亂閃,胡不斬放開了鐵棍,身體疾縮,避開長劍一擊,不過胡不斬的危機遠不止此,被打斷腿的譚劍濤趴在地上撿起了長劍,就要朝胡不斬的大腿刺去。
但譚劍濤握著劍還沒來得及豎起來,王天逸就地一個飛躍,一腳猛地踩在了他的手上,接著那腳上的力量猛地加大了數倍,在手骨碎裂聲中,譚劍濤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就在這時,胡不斬和青城教官錯身而過,敵人突然近在眼前,還沒穩住身形的王天逸就狠狠一腳踢在那教官的背上,而這記飛踢的支點卻正是另外那隻腳下的手。譚劍濤的手。
這隻手承擔了踢飛一個武林高手的力道,瞬間手骨就被碾得粉碎,而這隻手正是譚劍濤握劍的手,作為一個江湖劍客,他的武功被廢了。
那教官背後捱了一腳,失去平衡,又朝胡不斬前衝而至,倉皇間一劍刺出,胡不斬一側身就避過了對方長劍,蒲扇大的巨掌電射而出,一手握住了教官的頭,厲吼聲中,猛地往地上摜去!
一聲悶響,這教官的腦袋被生生地砸進了客棧的地板!王天逸看著那教官的腳抽搐兩下就不動了,他自己也呼呼地喘起粗氣來。
他利用自己對石仞地形的熟悉,先調虎離山,再誘敵分兵,然後各個擊破!就這樣,這四個和大部隊分開的青城高手中了致命的伏擊,儘管以二戰四,但在王天逸和胡不斬既兇悍無倫又默契無間的雷霆之擊下,被全面聚殲了!
等四個人都不動了之後,王天逸才發覺自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胡不斬舊傷加新傷,一樣躬著腰在喘,不過馬上卻滿臉喜色地抬起頭衝著王天逸叫道:好小子有你的!幹了六個!還剩九個狗崽子就在這時,一聲驚恐的叫聲在門口響了起來:老天爺啊!他們居然在這裡!
話音來落,一股裹著冰冷恨意的黑沉雨氣衝了進來,和王天逸以及胡不斬身上的血腥氣味碰撞在了一起。
領頭的韋全英跳進門檻的瞬間感到了令他搖搖欲墜的昏暈:屍體在黑水一般的陰影中彷彿礁石,時沉時浮;屋裡的血腥氣凝聚成了一個團,濃重得讓人聞之慾嘔
在這血腥氣的中間,矗立著兩個黑影,如同這黑暗潮流中的狩獵野獸,通體隱藏在黑暗中,只有兩對發著兇狠紅光的眼睛盯著自己。
滿地的屍體都是犧牲者。而這屍體半個時辰以前還活蹦亂跳地活躍在自己身旁,而現在,他們都冰涼地躺在了這客棧骯髒的地板上
王天逸!韋全英只覺身體裡什麼東西咔嚓一聲斷掉了,心臟隨之咣地一下炸開了,他的聲音幾乎要震塌這簡陋的客棧他歇斯底里地大吼起來。黑暗裡的王天逸齜開牙,對著韋全英噝噝作聲,晃了晃頭,既是嘲笑,又是挑釁。
殺!韋全莢大喊。身後的五個高手猛地往裡面衝來,劍光如林。
走!王天逸對著胡不斬一揮劍,對方一個點頭,轉身朝窗戶衝去,一個騰躍撞碎了整個窗戶,風聲、雨絲馬上灌了進來。
而王天逸自己返身一個小跳,踩在了一張桌子上,雙腿一蹬,一個鷂子翻身已經落在了二樓走廊上。低頭看了看下面被斬成碎片的桌子,王天逸嘿地冷笑一聲,轉身撞破屋門,從二樓的房間破窗而出,啪一聲,樓下泥水裡打開了一朵碩大的水花,而穩穩蹲在花心的正是王天逸。
瓢潑大雨轉瞬間就澆透了他,遍身開滿透亮水花的他直起腰來,握緊了兩把雪亮的長劍,眼光卻掃向了自己撞破的窗戶。果然裡面又跳出人來。一!二!三!王天逸數著人數,直到怒發欲狂的韋全英腳下淌起的水花幾乎都濺在了他身上,才一低頭,閃開憤怒的一劍,決不戀戰,他扭頭就往巷子裡鑽去。
只有三個!王天逸一邊跑一邊暗想,他們果然又分兵了!一陣狂喜跳躍在心頭,王天逸轉身奔入黑暗裡,他背後三把要命劍,而他眼裡卻好似燃燒著一團火焰,那是同樣要命的滅門仇恨。
他要殺他們,所以不能讓身後的追命人跟丟了自己!
王天逸總是和身後人保持著不遠的距離,他沒修習過輕功,跑的速度決不比身後的人快,所以劍的呼嘯聲時時在他耳邊飛舞。他的後襟被劃開了幾條口子,他只能靠在泥水裡突然轉向避開致命的攻擊。
他不僅要仇人不離不棄地靠在自己身後,還要拖延足夠的時間,讓胡不斬可以埋伏到下一個預定的地點來發動第二次的致命伏擊。
身後是韋全英、呂鏢頭、劉元三,三個人武功都很好。三人中的任何一個追上他,他都會死。但是對一個父母被活生生燒死的孝子,還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唯一可怕的就是不能報得此仇!
所以王天逸一邊跑,一邊卻在笑,他咧著嘴笑著,猛地轉過一個巷口,地上溼滑的泥濘讓他高速轉彎中跪在了泥中,背後劍氣裹著雨水猛地向他的腿砍來,他握劍的手猛力摳進了泥牆中,拼命拉動,藉著這一拉,又爬了起來。繼續猛跑。手指好像被撕裂了,傳來撕肝裂肺的劇痛,但王天逸不在乎,他笑著在雨中的石仞鎮黑暗的巷子裡左突西竄,背後則是咬牙切齒的三把索命之劍。
雨一直下。王天逸已經跑到了破了半邊門的土地廟,這就是和胡不斬約定再次伏擊的地點,王天逸狂笑起來,雨水灌進了嘴裡,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和著雨水流進了嘴裡。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這是他計劃的盡頭。在胡不斬的幫助下,殺掉韋全英!他絕對沒有計劃下面的事情,對他而言,能在這個父母仙去的家鄉,死在仇人的屍體上,就是最大的喜樂!
他馬上要掉頭捨命死戰!就算用牙咬,也要咬死韋全英!不在乎死,是因為活著又能怎麼樣?他狂笑著跑過土地廟,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胡不斬沒有突擊出來!
王天逸跑過土地廟的時候,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胡不斬沒有來!沒有胡不斬,自己絕非是三人合擊的對手!
一個對手你可以力拼五十招,但若是三個一起來,一招之內你就血濺五步了王天逸當然知道這個道理!眼淚瞬間乾涸了,王天逸大笑的臉變成了驚訝,瞬間又從驚訝變成了咬牙切齒。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胡不斬那樣的人會被三個人幹掉!紅色血絲瞬間佈滿了他的眼睛,就如同一文不名的賭徒會押上自己的老婆孩子甚至自己的命一樣,他繞著土地廟跑開了!
因為轉彎的角度太小,王天逸的速度太慢了,呂鏢頭一劍砍來,王天逸不得不伺劍阻擋,火星四濺,王天逸肩頭血花四濺。
因為對方是順勢發威,而他是扭腰抵擋,他的劍被打低了兩寸,肩頭被砍,變成了滾地葫蘆。在泥水中打了個滾,王天逸掙扎著爬起來繼續跑。而呂鏢頭因為一劍發實了力,稍稍阻了速度,還擋住了身後的兩人,這才讓王天逸在泥水中四肢著地爬了兩步又跑開了。
第二次跑過土地廟正門。土地廟仍舊沒人突擊出來!王天逸腦中一片空白,他沒有再停留,而是木然地穿破雨霧,茫然朝前衝去。絕望來時不是絕望,而是不敢承認的空白。
和尚,你出來啊!王天逸心裡絕望地叫著。
就在這時,路口黑影裡突地一人閃出,橫裡直往王天逸前方撲來!手中長劍雪亮,擋在了他的身前!
疾跑中的王天逸猛地張開了嘴,這突襲太過意外!對方的身影隱藏在房屋陰影裡看不清身形動作!
背後腳步更急更近!
王天逸鼻子眼睛眉毛擠到了一起!
拼了!王天逸腳下踏開一朵水蓮花,他全力一躍而起,對著身前黑影發動了空中下擊!就如同一個紅眼賭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兇僧沒法趕到土地廟。
他正在另外一個地方,也很絕望。所以他怒吼著,發動著絕望攻擊。他沒有甩開追兵。他逾窗而出,韋全英不敢再大意,調派了三個武功更好的高手去追殺他。
胡不斬跑的方向是土地廟相反的方向,他必須先甩開追兵,再往土地廟會合,他和王天逸的約定是誰追兵少,誰就做誘餌,另一個伏擊。
如果追兵一樣多的時候,就擒賊先擒王,伏擊韋全英!此次青城三三追擊,應該王天逸為誘餌,而他再次伏擊,但他沒有完成戰術佈置。敵人追上了他,在暗巷裡搏鬥的時候,他的鐵棍卡在了石牆裡,鄉下的石牆是用石頭摞起來的,鬆散的空隙足以卡住長棍的一捅。
如此好機會,高手怎會錯過!殺!一聲大喝,一個青城高手的長劍刺破雨幕直往胡不斬當胸刺來。大雨咆哮,江湖死鬥,胡不斬根本沒機會抽出長棍,他猛然朝後一退,閃電般的劍光劈過他胸前,又拐了一個彎,擦著長棍直往他握棍的另一隻虎口而來!
看著那一串金屬摩擦拉出的火花,胡不斬大吼一聲,放脫了手。
長棍脫手!
劍拉出的火花疾躥,由順著鐵棍的直線變成了橫線,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火蛇直往胡不斬胸前飆來!劍客繼續疾進,胸口卡在了胡不斬的鐵棍上,手上劍卻疾伸,決不停息攻擊!而他身後的兩個武士正衝上來。
赤手面對三個使劍好手?若是在白天,即便是胡不斬,也是死。但這是夜晚,殺手是夜晚的王者!
雨中,那劍客的長劍馬上就要刺人胡不斬的胸膛,就在這時,他只覺頭頂勁風呼嘯,一物猛地朝自己頭頂砸來!這劍客猛地扭動腰部,那東西擦著臉呼嘯而過,滿臉的鮮血流了下來。
原來胡不斬一手脫棍,另一隻手卻拉出了石牆上的一塊石頭,不理胸前的長劍,狠狠朝對方腦袋砸了過去。對方閃開了頭部要害,石頭仍然劃過了他的麵皮,馬上血流如注。
但對方背後兩道劍光又再次亮起,越過受傷敵人的身體直往自己射來!
直娘賊!胡不斬趁自己傷了對方前鋒,而後援還來不及進攻的時機,身朝後仰,猛地朝自己棍子上一蹬,強大的力量穿過插在石牆中的鐵棍,撬翻了半堵石牆。
石牆塌在了巷子裡,阻住了追兵片刻。胡不斬咬牙切齒、一瘸一拐地朝黑暗裡疾跑,剛才他撬翻石牆時,對方的一隻快劍已經砍中了他踹鐵棍的那隻腿!灼熱的液體從腿上衝進了冰冷的雨水中,身體裡炙熱的力量好像也隨著流了出去。他拖著腿猛力地跳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胡不斬聽來卻如同索命無常伸吐舌頭的聲音一般。
他拐進一個黑暗的巷子口,腿疼得讓他一屁股坐在了水窪裡。胡不斬伸手在地面上的泥水裡亂摸,終於摸到了一塊鵝蛋大的石頭,他死命地攥住那塊石頭,眼睛如同銅鈴一般死死瞪住黑暗的巷口,心裡大叫道:直娘賊!爺爺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等了好久,不遠處好像傳來一些奇怪的動靜,但在雨聲中卻聽不清楚,胡不斬有些不耐煩了,心道:天逸要我會合,不知現在還來得及否?
就在這時,巷口外出來清脆的腳步聲,胡不斬臉上的肌肉倏地拉緊了,他猛地全身靠住了牆,扭過頭去,銅鈴般的眼睛盯緊巷口,手裡緊緊攥住了那塊石頭。
一個人撐著油傘轉進了這黑暗的小巷。
身份不明的就是敵人!胡不斬咬著牙狠狠朝那個人頭頂砸去。油傘飄舞在半空。而胡不斬卻被傘下的人一下擊倒在地上的泥水裡。
那人沒有武器,卻是赤手搏鬥的好手,幾乎閃電一般地把胡不斬勒在了地上,簡直像勒倒一匹烈馬,胡不斬倒下的時候泥水飛濺。
嘿嘿。那人笑了起來,空手還想和我鬥?近身兩尺之內,我是無敵的!胡不斬慢慢屈起泡在泥水裡的手臂,那手臂盡頭是一塊堅硬的石頭,足以打出敵人的腦漿。
不要動。那人又笑了起來,胡不斬只覺有尖銳的東西刺在了脖子一側的皮膚上,他直覺那是又短又尖但是鋒利無比的武器。他的手臂停在了泥水裡,他考慮著是不是不管自己死活打碎這個雜碎的腦殼。
他體內有一種難以遏制的衝動想這麼做。
羅天、甄仁才和範德遠是監視王天逸家的人,雨夜中廝殺聲四起,武功最好,身份也最高的羅天,是三人中的指揮,他覺得不對,就領著二人出來了。羅天讓身份最低的範德遠冒雨去客棧找韋全英看有什麼事,自己卻讓甄仁才帶路,直往聲音的方向前來。
是他!蹲在牆角朝外張望的甄仁才猛地縮回頭來,滿面的雨水也遮不住他的興奮,他對身後的羅天說完,就抽出了長劍,又伸頭出去朝土地廟方向觀察著,渾身都顫抖起來。
顫抖是因為甄仁才興奮。
對青城人而言,只要殺了王天逸,就能名利雙收,對大多數江湖人而言,王天逸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堆會跑的銀子。
所以一聽看見了王天逸,羅天也馬上眼睛一亮。他一把將蹲在牆角的甄仁才拽開了,自己悄悄伸出半個頭去張望,果然是王天逸!他正連滾帶爬又繞進了土地廟旁邊的巷子裡,而身後還追著三個師父。
羅天心裡對天祈禱希望王天逸沿著這條路過來,他鏘的一聲抽出了長劍,一雙眼珠動也不動地死死盯著這條路,緊握劍柄的手緊張得直抖。
我我先看見的甄仁才渾身溼透了,他怯怯地站著說道,滿臉的不甘心。羅天扭過臉恨恨地罵道:給老子閉嘴!你他媽的還欠我們兩千兩呢,別妨礙我立功!說完,又扭頭盯死了這條街道。
聽了這句話,漫天的雨澆到身上也好像感不到了,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甄仁才胸口急劇起伏著。
原來劉元三、羅天巴結嶽中巔不成,嶽中巔只空口許諾,走的時候卻根本沒有帶他們去華山鏢局。兩人滿腔怨氣全撒在甄仁才的身上,讓他交出兩千兩銀子的賠償費和傷藥費。
就在這時,王天逸的身形突出了黑影,直往這邊衝來。
羅天的眼睛在一瞬間睜大了,瞳孔卻凝成一條線,握劍的手指發出咔吧咔吧的輕響,就如一頭獵豹要做撲擊,身體朝裡縮去。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你有放暗箭的機會,三流高手也可能殺死一流高手!而現在:天黑、風高、雨急、對方急於逃命,背後還有追兵,自己就在對方的路線側方,若是偷襲,誰能抵擋?
羅天的身體好像弓成了一張弓,而這弓發射的就是他自己!只要王天逸一近,眨眼間就要他的命!
王天逸越來越近!羅天越來越弓!
就是現在!暗箭發射!快如流星!
羅天咆哮一聲,猛地朝外衝去,手裡的劍緊緊貼住了腰部,眨眼之後,這把劍將深深地捅進敵人的身體!能捅多深就捅多深!
羅天的身體剛衝出牆角,他的腳在積水裡趟出的水道還未合攏,斜衝而去如同標槍,身體突然一個顫抖!
羅天難以置信地在高速的衝前中扭頭回望。
難以置信!他決不相信!他那因為突擊眯成一條線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摻雜著恐懼的興奮換成了完全的吃驚。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腰上開了一個口,鮮血飛濺在雨中,化成了血霧。就在他身體彈直朝外衝擊的瞬間,甄仁才的長劍插進了他的右腰裡!高速衝擊的身體拉離那深入體內的長劍,而它造成的傷害再難彌補!
被甄仁才從背後捅了一劍?被自己人從背後捅了一劍?敵人還未接戰,背後先中劍?巨大的傷痛也蓋不住心中的震驚,羅天斜著回頭看去,巷子裡的甄仁才正呆呆地看著自己,手裡的劍木然直著。
大雨橫在他們中間。腰裡被捅了一劍,就如同突然被抽了筋的大魚。羅天有力的身體一彈衝出去之後卻變得如橫在筷子上的麵條一般軟,但他衝出的速度太快,所以他還繼續飛著!
而他的前面就是低聲咆哮的王天逸!王天逸一躍而起,手裡是閃電一般的交叉十字劍!
但羅天離他太近,衝擊速度太快,王天逸根本來不及躍太高,高速衝擊的他就要碰上同樣高速橫擊的羅天。王天逸大吼一聲,腿一屈,在空中跪在了羅天的肩膀上,手上電光一閃,長劍已經插進了羅天脖子!
黑影中的羅天並未反擊。
但羅天身體的速度實在太快,馬上王天逸就感到觸到羅天的腿被羅天的身體撞飛了,他別無他法,就在羅天肩上低頭翻滾,身體朝前栽了下來,順勢一腳,把羅天的身體朝後向的追兵踢去。
就在這時,黑暗的巷子裡又衝出一個黑影,王天逸二話沒說,手臂一張,又是一道雪亮的劍光朝黑影斬去。
身份不明的都是敵人這句話只有在生死攸關的關頭才能明白!
那黑影一低頭,雪亮的劍光已經斬落了他的髮髻。
那人被斬落的髮髻還未落地,王天逸已經觸到了地面,身後同時又傳來一聲巨大的怒吼,怒吼聲中是劍聲呼嘯!
那是呂鏢頭!掌門的武功往往不如手下好,越是地位高越是如此,這是江湖的規律。韋全英很年輕,但他是少掌門,哪有機會實戰,呂鏢頭武功比韋全英實戰經驗要多得多,所以他在追襲中超過了自己的主子,身形一晃,繞過了羅天后飛的身體,第一時間發動了攻擊。
王天逸根本來不及站起,極力在雨中睜大的眼睛已經看見了劍光閃亮!王天逸坐在水裡橫劍!當!當!當!啪!
呂鏢頭並不是青城地位最高的鏢頭,因為他不怎麼擅長送禮和拍馬,但正因為這樣,他卻是青城實際上武功最好的武士之一,他和王天逸一樣出身貧賤,也一樣是老實人。但老實人也會要你的命!現在就是這樣。
老實人往往謹慎,謹慎的人往往安全。他晃過羅天的身體,看見王天逸落地,根本不用什麼花哨的招式,上來就是直劈。直劈很有效!
王天逸連擋三招,到第四招的時候,他搶來的同門長劍被呂鏢頭的連劈斬斷了。在長劍折斷的瞬間,他沒有猶豫,手操著斷劍一把捅開了呂鏢頭的劍身,接著一躍而起,右手劍飛舞起來。
但他與呂鏢頭距離太近了。距離太近,長劍等於廢鐵!呂鏢頭左手一把捏住了王天逸右手手腕!王天逸右手劍廢了!
但王天逸不像其他弟子一樣會驚惶,父母的死讓他更加的剽悍!他左腿膝蓋猛地朝呂鏢師小腹搗去,快如閃電!
這一招純粹是殺敵的本能,或者是江湖死鬥生還者的經驗!
可惜呂鏢師也是風雨中過來的人,因為他的老實,所以他往往被派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因而他也能快如閃電地抬起右膝和王天逸左膝撞在一起!右手長劍對左手斷劍!左手擒拿對右手長劍!右膝防禦對左膝飛撞!
王天逸被他鉗制在雨裡!
呂鏢頭看著這個傳說中的弟子,心中生起一種惜才之意,他覺得這個弟子實在太過優秀了,一點都不像青城教出來的。他太像自己了,而自己能混到現在這個地位實在太不容易,太令人心酸了。
心有所思,手必有慢!鉗制王天逸之後,呂鏢頭靜了片刻!
片刻只是瞬間!
但王天逸沒有靜,瞬間也可以致命!他閃電般的永遠在攻擊!因為他的任何敵人都是他殺父殺母的仇人,他腦袋裡只有殺字。
抵住長劍的斷劍突然失去了力量,軟軟地朝雨中的泥中墜去,呂鏢頭只覺劍身一輕,心頭一驚,還未反應過來,王天逸的右手已經輕輕貼在了胸膛!呂鏢師的眼睛倏地睜大了!王天逸和他對視了一眼,面無表情中,右手飛開又一次貼在了他的胸膛!
呂鏢頭鋼鐵般的身體突然軟了。因為他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深深的沒入他胸中,只有把手露在外邊。鐵漢被匕首刺進胸口兩次也會軟的。剛才王天逸放脫了劍,突地抽出了靴筒的匕首,猛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決不留情,因而快到極點,兩人身體對峙在一起,距離只有盈尺,而王夭逸苦練過反手劍,而反手劍本來就是匕首用法!這種距離下,王天逸迅疾的匕首飛刺,他怎麼能防得住?
直到死,呂鏢頭瞪圓的雙眼仍死死地盯住了王天逸,那目光是疑問:誰教你的?青城的怎麼會知道用靴子裡的匕首?呂鏢頭一軟,背後馬上傳來憤怒的尖嘯!
韋全英一劍刺來!
當呂鏢頭身形一晃躲過羅天的時候,緊跟他身後的韋全英卻被羅天撞了個滿懷,摔在了泥水裡,等他憤怒地爬起來,呂教頭已經對著王天逸軟下身去,而身後的劉元三卻大哭著摟住了自己的好兄弟。
來不及躲!王天逸放脫了匕首把手,摟住了呂鏢頭的脖子,大力搖起呂鏢頭碩大的屍體,擋在了他和韋全英之間!他想用這敵人的屍體阻擋敵人的進攻!因為如果是他,看見同伴的屍體,必然會一滯。
但他想錯了。韋全英不會!韋全英的長劍猛力刺穿呂鏢頭的肩骨,絲毫沒有停留,長驅直進,又捅進了王天逸的肩膀!
王天逸慘叫一聲,摔倒在泥水裡,竭力爬起來捂著肩膀猛逃而去!耳後傳來甄仁才的哭聲:王天逸殺了羅大哥!哭聲越來越遠,但身後的怒吼聲卻沒停息,韋全英和劉元三就追在他身後。
王教官捂著額頭努力追在隊伍的最末端,那地方被胡不斬用石頭開了一條大口子,現在血流如注,他不禁咬牙切齒起來。
老楊!分頭搜!王教官在隊尾叫道。他是甲組教官,自然比楊月海這種戊組教官有地位得多。現在胡不斬逃進了石仞鎮的小巷裡,對外地人實在是難辦得很。
三個人?誰分頭?楊月海怯生生地問。你!王教官大叫道:從這邊走!我和老李從這邊走!三個人就這樣分開了,不過無所謂,胡不斬的傷勢很重,楊月海一個人也能做掉他。
作為靠力氣的長兵器好手,沒有其他類型高手後援,手和腿的受傷和失去兵器,等於宣告了他的死刑。
楊月海走進了黑暗的小巷裡,而王教官和另外一個高手從另一條路搜,搜人很費事,現在雨很大,天很黑,道路很窄又泥濘,而王教官又不得不用手捂著額頭。
等他的同伴拐進小巷的時候,一個撐油傘的人和那同伴錯身而出,拐出了小巷,直往王教官這邊走來。三更半夜,尋常人早就熟睡了,乍一看到有人在活動,王教官警覺起來。他一橫劍擋住了那人的去路,但他抬眼打量了對方一下,長劍馬上墜了下來。
因為對方非但沒有任何兵器,而且長得非常面善,好像總是在笑一般,這種人總是讓你產生好感。
幹什麼的?郎中,去看病。那人在油傘下笑容滿面地說道。
王教官在這個年輕人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中藥味道,在對方那消解一切惡意的微笑中,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是武林中人,追捕逃犯。聽了這話,那年輕郎中馬上側身站在了牆邊,讓出了狹窄巷子的一條路。
王教官點頭表示謝意,一邊捂著頭從這撐傘的年輕郎中身邊經過。就在這時,那看來毫無惡意的郎中突然閃電般一揮手!
如同一陣風吹過脖子,王教官的長劍撲通一聲掉進了地上的水裡,空出的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身體猛然間顫抖起來。他努力扭過頭看著那慈眉善目微笑的郎中,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您勞累過度了。撐傘郎中笑著說道。
撲通,王教官的身體直直地栽進了地面的泥水裡,他一隻手努力地往前扒著,身體在泥漿裡往前爬著,向巷口爬去。
那是他同伴進去的巷子。
直到他看見了巷子裡的情形:一個黑影懸在一家的門下,脖子裡有條繩子連到門上的橫樑上。
呵呵。王教官頭頂傳來郎中的輕笑聲,您也應該休息了。
王天逸沒命地在大雨中跑著,他馬上就要沒命了。
但他心裡並不恐懼,而是不甘心!每個人要被仇人殺死的時候都是不甘心!王天逸馬上就要被殺掉了。他肩膀手臂都受了傷,雙劍也被斬斷了一把,單劍的他根本不是身後兩人的對手。胡不斬也沒有來,估計被殺掉了。孤身一人的他只有死路一條。
父母被殺,而自己非但不能復仇,恐怕還得一樣被殺!在白練如注的大雨中,王天逸很想仰天長號,就像一隻狼那樣有尊嚴地號叫。猛地,王天逸朝街邊衝去。
殺啊!韋全莢的號叫始終跟在身後。梆!王天逸先一劍劈開了門閂,然後使盡全力撞進了街邊一家門店裡面。這一遲疑讓韋全英在背後著實地劈了一劍。
王天逸慘叫著滾入店中。這是石仞南北最長的街,也是商鋪林立的街,王天逸撞進去的店鋪正是他三舅的店鋪。他熟悉這裡。
韋全英並不熟悉,但不妨礙他跟著衝了進來。但他剛一進店,就覺得側面風聲大起,來不及多想,韋全英一個滾翻,只聽身後咔咔咔聲響成一片。定睛一看,卻原來是門後一排刨好的木板蓋住了門口,這肯定是那狗賊乾的!這麼多門板蓋住了門口,後面的劉元三進不來了,但韋全英毫無懼色!他自幼就受到最好的訓練,他的教官是從少林高薪聘來的,所以他的武功來自武藝水準更高的門派,雖然不常實戰,但他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一個戊組的雜碎!
韋全英對著門後一看,果然有條黑影,怒吼一聲,身形電閃而起,直往那裡撲去。在這憤怒到燃燒的關頭,韋全英自然全力發揮,武功中根本沒有絲毫青城的影子!
有的是少林的正氣、武當的內力、慕容的周密、丁家的豪放、唐門的陰狠、沈家的奪命以及長樂的兇悍!單劍而且受了重傷的王天逸怎麼能應對這麼猛烈的突襲?況且他先入為主,以為青城的少掌門使的必然是自己熟悉的青城劍法,哪裡料到對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陌生的!
沒過幾招,他就被一腳踢在腋下,打著滾朝著裡面滾去,鮮血吐了一地。韋全英如影形隨,揮著奪命的長劍衝了過來。
王天逸唯一依靠的只有對三舅這店的熟悉!
王天逸打著滾,摟住了店鋪中間的長長矮桌,嗖地一下滾了進去。韋全英不敢低頭躬腰去追,他飛身上了矮桌,奪奪奪!聽著桌下的動靜,一面如雞啄米一般把長劍透進桌面。
去死!王天逸在桌下大吼一聲,一腳踢翻了矮桌,韋全英掉了下來,還沒站穩,王天逸就從黑暗裡跳到了傾覆的桌沿上,大吼一聲,長劍對著韋全英當頭而下!
韋全英咬著牙,噹的一聲長劍碰了個正著,火花四濺之中,王天逸清楚看到自己長劍上被開了個黃豆大的缺口。但王天逸還來不及反應,韋全英的長劍陡然彎了過來,劍尖如同毒蛇吐信,刺進了他的胳膊!
像極了唐博的彎刀戰法!太晚了,他的血已經飛了出來。
王天逸是個非常犟的人。
王天逸一聲大吼,_不理韋全英的劍尖對著自己喉嚨挑了過來,肩頭跳血的他用空著的手對著韋全英的面門狠狠毆了過去。
若是韋全英肯受這一擊,必然可以挑開王天逸喉嚨。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王天逸的主子。就如同有身份的人不肯為了打賭,去受乞丐的一口痰一樣,韋全英厭惡地收住了劍尖,另一隻手勾住了王天逸疾飛的拳頭,手肘已經打在了王天逸胸口,把他打得滿地打滾。
殺!韋全英大吼著追上來,一劍刺去。滾在地上的王天逸在生死交關之際,手猛地一展,手裡唯一的長劍對著韋全英疾飛而出。
當!黑暗裡,韋全英打落了王天逸唯一的長劍。
儘管王天逸已經手無寸鐵,但他沒有絲毫坐以待斃的意思。他努力撲在了貨架上。韋全英衝了過去。但猛地黑暗裡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對著自己面門飛了過來,呀!大吼中,韋全英一劍斬開了它,在一聲碎響中,黏稠的液體濺滿了他的前襟,王天逸扔過來的竟然是貨架上的罈子。緊接著,罈子不停飛來,在韋全英腳下或者身上炸開,而韋全英只能邊努力躲閃著,邊尋找機會衝過去。
終於,韋全英箭步撞開一個罈子朝王天逸衝了過去。不過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反應出乎韋全英的意料,他也猛地朝自己衝來,相向而動的速度讓韋全英所有預想的招式都失去了作用。
而王天逸已經瞬間衝進了長劍攻擊的盲區。
勁風撲面!
王天逸手上的罈子在黑暗中兜了一個弧線,狠命朝韋全英腦袋砸來。韋全英反應也很快,正握長劍拖後,手臂擋在臉前,他要阻擋那罈子。
但王天逸的兇悍超乎他想象,王天逸揮動的罈子雖快,但他用來攻擊的卻是自己的腦袋!當!王天逸一頭撞上青城少掌門的腦袋!韋全英額頭飆出一溜血線,被撞得猛然朝後仰去!但韋全英並未被打擊得失去應對的反應,他一邊後倒,一邊伸腿全力前蹬!在他蹬到對方胸膛的時候,王天逸的第二波打擊也到了!
韋全英一腳蹬飛王天逸!
王天逸一罈砸爆在韋全英胸口!
王天逸被蹬飛到後門!
而罈子裡的液體濺滿了韋全英全身!溼淋淋的韋全英站了起來,他的臉抽搐著,他受了莫大的侮辱!豺狼受了老虎的欺負不會當回事,但受了綿羊的欺負卻能讓它氣炸肺!
王天逸在黑暗裡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韋全英長長地吐了口氣,狠狠地攥緊了長劍,他衝了過去。他要刺穿這狗賊的身體!
嘿嘿!王天逸突然笑了起來。這瘋狂一般的笑聲阻住了韋全英的腳步,他站在了能夠讓王天逸一劍可以穿心的距離,停住了腳步。
王天逸!轉過身來!韋全英嘶吼起來,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看著王天逸跪地求饒再殺死他。身受多處劍傷、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在青城少掌門眼裡不過是一條死狗!
王天逸又笑了一聲,肩頭也低了下來,好像已經完全鬆弛下來。
你這狗韋全英罵聲未落,王天逸倏地轉過身來,一隻手伸進懷裡然後猛地對著韋全英一揚!只見黑暗裡火星一點,從王天逸手裡直落到自己身上,韋全英還沒來得及反應,騰!一聲他身上火光四起!
韋全英眨眼間變成了一個火球!
王天逸砸他的那些罐子裡裝的都是火油!
啊!韋全英淒厲的慘叫連成一條線,直直往屋頂衝去!
王天逸冷冷地打開了後門,門外雨聲嗚咽,他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他猛地轉過了身,對著那團掙扎的火球咬牙切齒地說道:韋全英,我們的債清了!
韋全英搖擺的身體轟然倒地,身體燃燒的余光中,黑色的灰燼沖天而起,如同漫天的黑色蝴蝶繞著他翩翩起舞。
很多人都有夢寐以求的東西。
但當你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時,是怎麼樣的心情?興奮?痛快?震驚?快樂?都不是。
王天逸感到一陣陣的空虛,身體裡的某個東西好像融化了,身體空蕩蕩的。他站在瓢潑大雨中,豆粒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卻毫無感覺,背後傳來陣陣的慘叫聲,每一聲慘叫都讓王天逸身體裡的東西融化得更快。
滅門仇人已經完蛋了。
在這黑暗裡,孤零零的一個人,遍體鱗傷的他拖著腿走過積水的街道,前方有大雨,有黑暗,有敵人,有死亡,但絕沒有希望。
已經無所謂了。王天逸麻木的臉抽動了一下,他慢慢地拖著腿朝前走著,如同孤魂野鬼。
背後的瓦簷上傳來一溜大響。好像有人從上邊滑了下來,接著地面又一聲大響,後門被拉開了,傳來了一聲慘叫:少掌門!
王天逸搖搖晃晃地停住了腳步,他慢慢地轉過了身子,然後他看到了劉元三,對方也正在看著他。
雨中,兩個男人定定地望著對方,一個憤怒而震驚,一個冰冷而漠然。渾身被雨水打透,應該感到冷,但劉元三凝視著身前不遠處包裹在黑暗中的男人,胸口卻如烈火般燃燒。
對死亡的恐懼,對敵人的仇恨,把身為同袍的人緊緊連在一起,這是一種堅韌而火熱的感情紐帶,只有身處殺場中的戰士才能體會得到。
羅天是自己兄弟,韋全英是自己的少掌門,對劉元三而言,他們都是同袍,但他們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殺他們的兇手就是眼前的這個人,他那冰冷的眼神里看不出一絲的愧疚和恐懼,只有漠然,好像剛剛殺死的是兩隻無足輕重的螞蟻!這簡直是罪該萬死!
劉元三隻覺胸口的烈火爆炸開來,連身上的雨水在這瞬間都好像被炸飛了開來,兩行熱流不受控制地衝出了眼眶,滑到了腮下。
王天逸!劉元三大吼一聲,挺起了長劍,身體如飛矢般衝破雨幕,腳步如咚咚戰鼓敲響了黑暗的街道,眼裡為同袍陣亡流下的淚水,和著雨水飄散在風裡。劉元三朝著王天逸疾衝過來。
看著敵人。王天逸面無表情地從街邊撿起了一根竹竿,彷彿握著最鋒利的劍,王天逸踩在水裡的腳步一動都沒有動,身體卻微微弓了起來,冰冷的眼神盯著對方,好像釘子砸進了對方的肉裡。
王天逸一夜苦戰,全身傷痕累累,手裡只握著一根竹竿,而劉元三身體完好無損,手中長劍更是鋒利雪亮,生死勝負似乎沒有懸念。但人不是一堆會動的骨頭和肉那麼簡單。現實中最可怕的事情也沒有你自己幻想出來的可怕!
劉元三心裡的王天逸又豈是一個隨隨便便拿著竹竿站在雨中的受傷人那麼簡單?冷酷、危險、兇狠、愚蠢、厲害得難以戰勝,這就是王天逸在劉元三心中的樣子。
於是在王天逸那漠然冰冷、釘子般的眼神注視下,劉元三每衝進一步,就感到壓力大一分。在他眼裡,好像王天逸身體周圍包裹著巨大的黑色漩渦,愈靠近就愈難受。
這是王天逸昔日投射給他的恐懼在心底翻湧了起來,恐懼壓過了仇恨和怒火。他的心亂了,故而腳步跟著亂了,他越衝越慢,眼睛越睜越大,那裡面怒火越來越少,而恐懼越來越多。
劉元三心亂了,而王天逸的心好像死了。仇敵寇首已經死了,父母之仇已經算報了,以二敵十五,他已經是實現了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胡不斬沒有來會合,這說明他凶多吉少,追襲他的敵人遲早會在這巴掌大的小鎮找到自己,加上甄仁才他們,敵人還有六七個,而自己已經遍體鱗傷了,筋疲力盡得隨時都可能摔倒在這雨夜中。
能殺韋全英就是全勝,至於自己被青城其他人殺死是理所當然的。這種情況下的他還會在乎生死嗎?
王天逸不要命了?不是。而是他根本不考慮不要命這個問題了,大仇得報的王天逸自知必死,所以不在乎了,反覆地搏命廝殺留給他的只有殺的身體本能。
所以當劉元三的長劍在雨幕裡對著他胸膛飛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動也不動,就像一塊矗立在黑暗裡的石頭,只有手裡的竹竿發著呼嘯的聲音,漠然地朝著劉元三的眼睛猛刺過去。
同歸於盡對王天逸而言是賺了!刺瞎對方一隻眼睛對王天逸而言也是賺了!哪怕是劃破對方的麵皮對王天逸而言都是賺了!就算什麼都沒刺到,自己此刻就死在這冷雨裡,對王天逸而言同樣算賺了。
他根本無所謂了。
竹竿太輕,以至用慣長劍的王天逸刺出之後快得驚人,但以劉元三的身手絕對可以輕鬆閃開,然後一劍捅進敵人身體。
而這竹竿是王天逸刺出來的,他讓人膽寒,這竹竿也跟著讓人膽寒。
劉元三在死鬥中還記得恐懼,這是大忌,是普通打手和卓越戰士之間最大的分別。他既沒有冒險的勇氣也沒有冒險的動機,所以他並沒有繼續直刺,而是奮力擺劍去架那竹竿。
嗒,利劍和竹竿相觸發出一聲輕響,竹竿瞬時被斜斜斬斷。
恐懼有多大,用力就有多大,劉元三揮動沉重的鐵劍去斬輕飄飄的竹竿用大了力道。手臂張開過大,王天逸立時察覺到了這個破綻。
竹竿的斷處被斬成了尖銳的尖角,如同一把鋒利的竹矛,王天逸的瞳孔倏地縮成了一條線。他猛地往回一抽短了半截的竹刺,又猛地朝前遞去,短短的竹刺快捷如閃電,在對方雪練般的劍光掛回胸前的瞬間,竹刺深深插進了這一閃即逝的空門。
啊!劉元三慘叫著朝後退去,聲音中恐懼多過疼痛。
握劍的那隻手大臂被刺進了一截竹竿,劇烈疼痛和握不穩劍的不安感放大了對眼前敵人的恐懼,他只覺得圍繞著王天逸的死亡黑霧猛地朝他撲來,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劉元三滿腦子都是恐懼和死亡的幻象,他看見敵人已經赤手空拳了,但他連向前一步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倉皇后退,嘴裡不停發出恐懼的叫喊。
他的鬥志徹底崩潰了。
王天逸彎腰從地面的積水裡摸出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找到的武器了,就握著這石頭,他朝敵人慢慢地走了過去。
黑暗的雨巷裡,一個人拿著石頭靜靜地朝前逼近,而另一個人則號叫著揮舞著長劍不停後退。
雨在飄落。王天逸眼裡沒有絲毫感情,冷冷的如同這夜雨。
啊!後退的劉元三跌坐在了泥水裡,看著眼前逼近的黑影,他連站都站不起了,滿面扭曲的他,絕望地揮舞著劍,兩腿猛力蹬著泥水,試圖拉開和對方的距離。
身為青城的精英,卻在殺場上崩潰了。
而對方在黑暗裡默默進逼到身前,高高地舉起了手裡的石頭。
毫不猶豫,也沒有絲毫憐憫。因為這就是江湖殺場。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猛地從街邊矮牆上一躍而過,空中就是一記飛腿,正正踢中木然而立的王天逸的肩膀。王天逸悶哼一聲,被灌滿對方凌空飛躍衝力的一腳踹飛了出去,哐的一聲撞在對面牆上。
這一擊幾乎把他全身骨頭都撞散了,但王天逸在殺場上總是如鬥犬一般兇狠而執著,這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所以他不顧撞在牆上的那側身體會受多大的傷,強自把身體拉轉了一半。
就靠著這一轉,王天逸轉過了身子,他把手裡的石頭用盡吃奶的力氣朝突襲過來的黑影投去,石頭打著呼嘯穿行在雨裡,對面的矮牆被砸得土屑橫飛。
對方低頭閃過了!
王天逸揮去的手臂還未來礙及收回來,對方已經衝到近前,也不抬頭挺腰,一道劍光直指王天逸大腿。
一絲衝擊速度和時間都沒有浪費!
很快!王天逸心中叫道,心中卻有了一絲震驚,因為這戰法看起來很眼熟。但他來不及多想,劍尖便捅進了王天逸大腿。
但長劍卻沒有能繼續前捅,停在了那裡,鮮血順著斜斜下指的劍身流了下來,一直流到王天逸大腿上的傷口上。
誰的血?王天逸的!
在長劍捅進大腿就要長驅直人的瞬間,他一把抓住了鋒利的劍身。虎口抵住了劍鍔,這隻手死死地握住了劍身末端,這才抵住了長劍的繼續下刺,鋒利的劍刃割破了王天逸的手掌,鮮血覆蓋了整個劍身。
誰也不會想到有人會這麼幹,如果他沒有抓準劍鍔附近的劍身末端,就不是手掌鮮血淋漓的問題了,哪怕是差了一寸,手指都已經落了下來。
但是在電光石火間,他牢牢地抓住了。長劍不由一停,而敵人不由一愣。
就靠著這一愣,王天逸握著劍身猛力前頂,長劍劍尖拔出了他的大腿,同時另一隻手猛地摁在了對方額頭上,死命地把敵人的腦袋朝斜後方推去。
這是王天逸的捨命一擊,力道非同小可,以至於他渾身的傷口都飆出了血水。
當!對方被推得身體斜了出去,腦袋撞在了牆上發出一聲大響,好似牆都要被撞塌了。
王天逸大吼一聲,一手扼住了對方的脖子把他抵在牆上,另一隻鮮血淋漓的手就握著劍身,生生的把長劍從對方手裡扳了過來,眼睛瞪得溜圓,握著劍身猛地朝肩後襬去,就如同要擲射一支投矛,劍尖直對對方面門,眨眼間長劍就要直透面門,把這敵人釘死在牆上。
但長劍只前進了一寸就凝在了空中。
停止,是因為王天逸聽到了一個聲音。
師兄
聽到這聲音,王天逸血紅雙眼中的瞳孔倏地放大了,剛才他眼裡只有你死我活的敵人,但這熟悉的聲音讓他眼裡的血絲消退了,一幕幕逝去但溫馨的場景在眼前掠過,一股心酸的暖流劃過他慢慢冰冷的心。
面前這個敵人就是範德遠。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兄弟。
師兄,饒命範德遠哭了,淚水流過了脖子,滴在了王天逸冰冷堅硬的手背上。雨水是冰冷的,而淚水是溫暖的。
王天逸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好像堅硬的冰塊在陽光下裂開了一條縫。長劍慢慢地垂了下來,王天逸的手離開了範德遠的脖子,替他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就像他們原來在戊組的時候,他們這些師兄經常為年紀最小的範德遠做的那樣。
你來這幹什麼?王天逸輕輕說了一句。並非詢問,而是責備。
因為恐懼,範德遠已經抽泣得不能說話,他肩頭劇烈抽搐著,雙手不停地抹著眼淚。
沒有再多說,轉身背對著抽泣的範德遠和驚恐的劉元三,王天逸提著沾滿鮮血的長劍,一瘸一拐走進了雨幕中,他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他趟行在泥水裡,腳步不由得跟著地面東倒西歪,耳邊嗡嗡亂響,身體越來越麻木,三魂六魄好像被抽到了空中,只感覺渾身貼滿了冰涼的膏藥。手裡的劍也好像越來越沉,劍尖已垂到了地面,他就這樣拖著長劍搖搖晃晃地在雨夜裡往前挪。
天地風雨在眼前不停亂晃,他步履蹣跚地拖著劍轉過路口,這是這個鎮最長的一條街,那街盡頭卻已經站了不知多少人,王天逸愣了一下。
一瞬間,寂靜重新充滿了石仞鎮,只有天地間的雨聲填滿黑色天空,但馬上對面響起一陣興奮而巨大的叫喊聲:他在那裡!他在那裡!
人聲馬嘶中,人群朝他衝了過來,街道中心的水花飛濺,水聲亂響,整條路在黑暗中沸騰了。王天逸拼命地把渙散的意識拉了回來,他努力朝前看去,只見披頭散髮的甄仁才衝在最前面,他大吼著:為師兄報仇!在他身後是一群人,是誰?不知道,誰都一樣。
自己旁邊的巷口又傳來一聲憤怒的大喊:王天逸!接著戰鼓似的腳步聲直往自己這邊衝來,王天逸沒有轉頭,他知道那是誰:教了他三年的老師楊月海。
立定在了雨中,王天逸輕輕地出了一口氣,沒有恐懼或者絕望,只是一陣輕鬆。放鬆的身體馬上失去牽引的力量,就像木偶被抽去了操線,王天逸搖搖擺擺地軟了下去,長劍插進了泥濘裡,兩隻手同時握住了劍把,跪在了冰冷的積水裡。
我的路到盡頭了。王天逸微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再無牽掛的他想休息了。
甄仁才跑在最前面,他高高揮舞著長劍,大吼著。身後的援兵讓他既安心又害怕。
安心是因為王天逸看起來已經是不行了,現在這麼多人一起上,王天逸有通天本事也得完蛋;害怕是怕身後的援兵比他更早地殺死王天逸。
王天逸就跪在長街盡頭,甄仁才眼睛紅了,他一邊跑一邊幻想著自己的長劍砍落這條死狗腦袋的感覺,甄仁才的喘氣聲不知重了多少倍,臉上也浮上兩朵紅暈,那是他感覺到幸福就要到來。
就在甄仁才衝到半截的時候,奇變突起。
一個巷口突然衝出了十幾匹無人但卻上了鞍的駿馬,擁進了這條長街之中,拐了個彎後,直往王天逸那個方向衝去!
別說石仞是個小鎮。就算是大城的街道,十幾匹高頭大馬突然斜刺裡衝進一條街道,肯定也會塞了街,所以現在半條街突然好像填滿了疾走的馬匹,而甄仁才和援兵同時被堵在了後面!
甄仁才眼尖,看著這些馬匹眼熟得很,好像是青城帶來的十七匹馬,一愣之下,繼續追著馬群朝街口的王天逸衝去,他知道馬是不會自己踏人的,它們會避開路上的障礙。
他倒情願王天逸被踩死,雖然現在無人的馬群顯得很詭異,甄仁才卻根本無暇顧及,放慢的腳步再次加速,大呼著朝前衝去。
但要王天逸死的青城人不止甄仁才一人。
馬群正要衝過王天逸。就在這時,甄仁才突然看見正對著王天逸的一條巷口斜刺裡又殺出一個黑影來,他高舉著雪亮的長劍朝王天逸衝過去,他離王天逸不過十步遠。
但奔騰的馬群擋住了黑影的去路,他一邊極力避閃著馬群,一邊不屈不撓地朝王天逸逼近。
馬上就捱到王天逸近前了,但好像被馬擦了一下,那黑影身體猛地一抖,突然後退了幾步,又跳回了路邊。
好機會!甄仁才舒了一口氣,他跑得更快了,甚至快過自己身後的人,那可都是別的門派的高手!
那個黑影是楊月海。
剛才他包抄胡不斬,自己走了沒幾步,卻在黑色夜雨裡迷路了,這不熟悉的鎮子看來就如同迷宮一般,他來回繞了幾次,既沒找到同門也沒看見胡不斬。無奈的他只好挑了一個方向,直直猛衝而去。跑了一會兒,卻恰恰看見那欺師滅祖的王天逸就跪在巷子外邊的泥水裡。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已經不是誇耀教了一個江湖聞名的徒弟的時候了,他要積極行動殺死這個孽徒!所以他怒吼著殺了出去。可惜他剛踩上那條長街,馬群呼嘯而來,淹沒了王天逸,也擋住了自己前行的道路。
和甄仁才一樣,楊月海無心多想馬匹,他極力朝跪在地上的王天逸靠近,但他不得不努力避閃衝過來的一匹匹無人的馬。
王天逸已經近在咫尺了,楊月海的眼睛餘光掃著右邊有無馬匹衝來,手裡的劍倏地舉高了,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一劍斬殺王天逸了!
而跪在雨裡的王天逸一動不動。
楊月海的眼睛睜大了,握劍的手青筋全部浮了出來,但就在這時,一匹馬斜衝了過來,楊月海腳步不動,身體微微後仰,等著那馬帶起的勁風從自己身邊閃過,發光的眼睛卻盯死了面前的王天逸,就如同盜墓的看見了熠熠生輝的陪葬珠寶,那脖子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馬蹄聲、踏起的積水,帶起的勁風裹著雨水撲面而來,楊月海知道等這匹馬過去,只需要等一眨眼的時間,但他覺得卻好像要等一萬年!就在這時,靠近身邊的勁風中突然摻進了一絲噝噝聲,就如一根頭髮絲裹在了絲綢裡,雖然細微,但對青城教官楊月海來說,已足以讓他感到有異。
他終於扭頭朝那馬看去,還帶著一點不情願,因為看不到王天逸了。
但這一看,卻讓他猛地張開了嘴,三魂六魄同時飛炸開來!
那馬上居然有人!一個全副黑衣的蒙面人!
這蒙面人用手勒住馬鞍,整個身體都縮在馬身的側面,看起來如同一隻輕盈飛舞的黑燕子,彷彿和黑色夜雨融成了一體!
而更難察覺的卻是蒙面人的劍。
不像青城眾人雪亮的長劍揮舞起來會帶出美麗的光暈,那長劍通體塗成了黑色,別說有光暈,說它會吸光也不為過,它根本就是黑暗的一個片斷,當它無影無蹤刺出來的時候,就像夜雨中的冷風吹過一般難以察覺,而楊月海之所以能夠發現這劍,是因為這黑暗的片斷撞起來的水滴已經撲到了他臉上!
最後一匹馬消失在長街盡頭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見了,只有遠處群馬的馬蹄聲和在雨聲裡傳來。
甄仁才眼睛倏地睜大了,他陡然停住了腳步,飛馳的速度和溼滑的地面馬上讓他捧了一個跟頭,但他立刻爬了起來,帶著滿身的泥水,眼睛卻仍然睜到好像要爆出眼眶一般。
呆若木雞的他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長街盡頭什麼也沒有了。王天逸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一把劍孤零零地插在街中心。
甄仁才猛地扭頭朝那街邊的人看去,卻是楊月海。他看起來非常奇怪。他深深低著頭看著地面,慢慢地在原地一圈又一圈地轉著,兩隻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裡面有隻怪物會衝出來一般。
楊師父,人呢?甄仁才問了一聲。
沒有回答,楊月海好像沒有聽見,還在繼續轉圈。
楊師父?甄仁才又問了一聲。
楊月海慢慢地停住了腳步,抬起了頭。他緊緊捂著嘴,大家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神,接著楊月海就這樣捂著嘴直挺挺朝後倒去,倒在了巨大的水花中央。
眾人圍了上去,才愕然發現楊月海已經嚥氣了,他全身並無傷痕。後來有人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拉開楊月海死死勒住自己嘴的手,才看到他滿口的鮮血。
甄仁才把手指伸進了楊月海的嘴裡,等他抽出手指的時候,他身體微微哆嗦起來,嘴裡只說了四個字:好快好狠
一把快劍兇狠地刺進了楊月海嘴裡。
援兵有馬,卻以夜黑為藉口拒絕追擊王天逸。
甚至天亮後也沒有搜索周圍的打算,他們僅僅幫忙把死傷者送回了青城而已。他們已經不認為是在追捕一個未出山的弟子,而是在追捕一個極度危險的高手。和追捕他的危險相比,賞金已經顯得太微薄。
一個小弟子的人頭值兩千兩絕對是超值的買賣,但今夜的事情已經讓江湖知道了王天逸的危險決不止這點錢可以補償的。賠本生意沒人幹。
青城十七個人追捕王天逸和胡不斬,除了三個弟子外,其他人不是教官就是鏢師,或者是商行武師,全是高手,而且還是少掌門韋全英親自帶隊。如此強大的陣勢對付兩個逃犯,其中一個還是他們自己教的弟子。但就是這樣的一戰,結局如何呢?
十七個青城高手裡:被兵器直接殺死九人;被勒死一人;失蹤兩人;重傷殘廢一人;輕傷一人;領軍的韋全英居然被活活燒死!兩人把十七個高手殺得血流成河之後,竟然可以逃得無影無蹤,形同鬼魅!而更駭人聽聞的江湖傳聞是,那王天逸比胡不斬更難對付。青城的生還者親眼目睹了他孤身一人就殺掉了呂鏢頭、鏢師羅天、教官楊月海、少掌門韋全英。而他不過是個還沒出山的弟子!
別說一個未出山的弟子,就算有兩個胡不斬這樣的高手同時出手,能做到這樣也是叫人拍案稱奇了。因此,今夜一戰不知讓多少桌子被無辜地拍碎了。一夜之間,他的惡名名滿江湖,和兇僧胡不斬並稱為屠城雙煞,城是青城的城。
但王天逸頭上的懸賞卻沒有像江湖期望的那樣,增值到和胡不斬的頭顱一樣值錢,青城一個銅板也沒有加。
原因?大家都猜得到。
見到兒子焦黑的屍體後,韋希衝病得更重了,幫內的事務全是張五魁處理。張五魁問韋希衝一旦他有個萬一,青城交給誰。韋希衝讓張五魁馬上去接他的一個遠方侄子,張五魁確實派人去接了,韋希衝的遠方侄子聽說去當掌門,興沖沖地上路了,結果在路上失蹤了。而韋希衝喝了張五魁送上來的一碗藥後,當夜就去世了。
韋氏父子還活著的時候,很看重張五魁,這樣的人在幫派裡往往有不少敵人,這樣的敵人往往也很有能力,但他的敵人大多搶著去抓捕王天逸了,而且,一夜之間,這些敵人都在石仞鎮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而張五魁一派竟然沒在此戰中折損任何力量,因為他們一個都沒去!他簡直像未卜先知的半仙一樣:好事從不拉下,而壞事決不涉足。
敵消我長。在青城勢力大漲的張五魁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青城掌門。不僅如此,張五魁非常有能力,他和濟南振威的副手凌寒鉤成了朋友,和長樂幫建立了生意關係,這樣就很快坐穩了青城掌門的位子。
真是一個當掌門的料!
雖然張五魁在韋氏父子的葬禮上聲淚俱下地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掉王天逸,為提攜他愛護他教導他的掌門報仇,說得漂亮,但他根本沒有任何動作,王天逸的賞金非但一分沒加,也不聯繫別的幫派協助了,只是讓自己弟子出去遛遛,做做樣子,因為這樣最省錢也不會落人口實。
誰都理解,現在青城的銀子改姓張了,誰會浪費自己的銀子替別人報仇?結果就是:大家對搜捕胡不斬還是熱心的,但王天逸的畫像已經被青城以外的搜捕者扔掉了。
虎皮如果只能賣到羊皮的價錢,誰還會去逮老虎?
王天逸眼皮一張開,就忍不住呻吟起來:四肢百骸好像被砸碎、拆散了之後又胡亂拼在了一起,每寸骨節都好像鑽進了一條翻滾的小蛇,糾纏攪合成一團的痠麻和疼痛讓他渾身打起了哆嗦。
他努力歪了脖子打量著四周,才發覺天色已經大亮,大雨停歇了,而自己正躺在一片荒野裡,他慢慢地爬起身來。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他努力從轟鳴的腦袋裡回憶起一點什麼,他只記得那天夜裡,他跪在街心的雨中,已經處於神志渙散的邊緣,然後他感到地面在震顫,看到馬群朝自己奔騰而來。他伸手勒住了一個馬鞍,還是不知怎麼地就攀上了一匹馬,他記不得了,只感到自己在顛簸,醒過來就已經在這裡了。
他吃力地站了起來,這荒野中除了孤零零的他之外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沒有馬。只有泥地上交錯的馬蹄印記。
一個溼漉漉的馬匹褡褳就扔在地上,看起來就像從馬上掉落的一樣他搖搖晃晃走過去,撿起來一看:裡面有傷藥,還有兩個冰冷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