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二怪以行事之邪名揚天下,卻也無甚惡名,且二怪功力深厚,自半年前在中原武林露面,被太陽叟一驚而走,倒也未樹何強敵。雖按說依功力而論,他們對太陽叟倒也不份怕到如此地由,但二怪行事本邪,倒也無人深究箇中道理。東方聖既被獨孤樵一劍所殺,二怪復至中原,本也是情理之中。沒想此番剛一踏入中原,竟成了小小少兒鬼靈子之徒!牧羊童陽真子倒也罷了,牧羊女梅依玲卻甚覺憋氣。只因當日鬼靈子收二怪為徒之時,梅依玲被點了穴道,連拜師入門之禮,也是“師兄”陽真子代的!好在二怪伉儷情深,鬼靈子自名“歪邪門”的所謂門規又太過邪乎,梅依玲縱有千般怨氣,也只得往肚裡嚥了。待鬼靈子離去之後,二怪計較一番,徑往洛陽趕去。他們之所以要去洛陽,一是因為洛陽乃天下重鎮,走有熱鬧可瞧;二是因為他們以為能在洛陽尋到獨孤樵。沒料二人趕到洛陽,雖頓頓酒足飯飽,卻連一個在江湖中稍有頭臉的人都無遇到,心中甚覺無聊。忽一日,二怪走街串巷,突然得知有個老婦人夜間被人擄走。細問那家主人,竟發現那被擄走的老婦極似與他們性味相投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再細問,知擄走那老婦的竟是五條兇霸霸的大漢。既如此,他們差不多便可斷定那老婦人便是木葉令主盧若嫻了。二怪於是離開洛陽,心思若尋到木葉令主,大約便可知獨孤樵下落。木葉令主的武功劍法,二怪也是深知的,他們倒極為放心:縱是十條“兇霸霸”的大漢,也難奈她何!二怪出得洛陽,卻不知該投身何處。南面是去不得的,在那兒難說會遇上鬼靈子那見鬼的師父!西邊也不可去,若遇上布袋和尚,依門規大叫三聲師祖,那也是尷尬窩囊!東邊北邊卻又不會有何大熱鬧可瞧。二怪計議良久,便徑向西南。逢人便問有沒看見五個兇霸霸的大漢帶著小老婆婆走,卻是無人知曉。依著二怪的心性,自是被他們問訊之人,不會武功的便不計較,凡稍會武功的便點人家一兩處穴道,比那些二、三流武師木愣愣的站上一個時辰。這日將寓豫境,二怪在一樹下稍作息鼓,商議再往何方。牧羊童提議折去少林,鬧點熱鬧玩玩,但牧羊女卻說自空性那禿賊方丈死後,少林了無聲息,鬧不出什麼花樣,並提議徑往西南,去看看峨嵋絕因老尼是否真的吃素。牧羊童道:“絕因師太堂堂峨嵋掌門,當然是吃素的了,又有什麼看頭?”牧羊女道:“那咱們就悄悄地弄些狗肉在她碗裡,看她吃是不吃!”牧羊童於是哈哈大笑。牧羊女喜道:“老不死的可是覺得我主意高明麼?!”牧羊童道:“我是想起咱們竟然拜了鬼靈子那小鬼頭做了師父,天下只怕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因而忍不住就——”牧羊女“呸”一聲打斷丈夫的話,道:“好笑個屁!跟著你這老不死的真倒了八輩子黴!”“怎的不好笑呢!”牧羊童奇道,“依咱們歪邪門的規矩,徒弟小師父半歲也不行,當今天下,又有誰做得了咱們徒兒!鬼靈子自以為得意,但依老夫看來,他歪邪門必然維持不了多久!哈哈哈!”牧羊女神色一變,道:“你是念咱們早死嗎?哼!”牧羊童一愣,連忙道:“依玲!依玲!是我陽真子說錯了。咱們歪邪門永世長存!長存永世!”牧羊女梅依玲道:“那你是想永世受那小鬼師父的窩囊氣了?!”陽真子一時語塞,支支唔唔的作聲不得。恰在此時,突聞二十丈處傳來人聲,聽聲音人竟還不少。天山二怪對視一眼,面上均有喜色:在如此荒避地方出現,定是身有武功之人,這下可有熱鬧瞧啦!二怪一般心思,一齊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朝傳來人聲處迎去。二十餘名勁裝漢子均面帶悲慼之色,並且滿面倦容。突然發現面前立著兩個老翁老嫗,均是一驚:那老翁酷似冬瓜,卻白鬚飄飄齊胸,面紅腹挺;那老嫗卻有若瘦竹,鳩發雞顏。且二人太陽穴均高高公起,顯是內力深厚之輩!未等對方開口,牧羊童早大咧咧地道:“你們這些小孩兒家,可曾見過五條兇霸霸的大漢帶著一個論年紀可作你們老孃的人走路?!”二十條勁裝大漢中便有數人將要發作,卻被一年約二十四、五的青衣漢子止住。只見那漢子越眾而出,抱拳作禮道:“原來是天山二位老前輩,在下……”未等他話說完,梅依玲早“咦”了一聲,道:“你這個兒,竟識得我天山二怪?你是何人門下?”那漢子道:“先師無敵神掌楚通,這些都是我鷹爪門弟子,因不識二位天山前輩……”“狗屁狗屁狗屁!”牧羊童嚷道,“什麼天山前輩,老夫最聽不得這等口是心非之言,你小子便叫我們一聲天山二怪,我和依玲聽了還順耳些!”那二十餘名勁裝大漢聽此人便是邪名傳遍天下的天山二怪,不禁駭然色變。只有那青衣漢子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許聰這廂給天山二怪有禮了。”言罷拱手一道。陽真子也不還禮,道:“你還沒回我的話呢,莫非想搪塞過去麼?”許聰道:“在下等並未見著那六人。”陽真子忙道:“哪六人?可是兇霸霸的五條漢子和一老嫗?”許聰哭笑不得,道:“就是那六人,在下等一個也沒遇見。”陽真子道:“看你們走了很多路,既連那六人也瞧不見,那多走也是無益,不如就在這裡呆兩個時辰再說吧!”言罷飛身上前,便欲點鷹爪門弟子穴道,卻被梅依玲搶先一步攔住。陽真子愣道:“依玲你——?”梅依玲道:“我還有話要問呢!”轉向許聰,道:“你既是楚通的徒弟,那童超與你又是怎生稱呼?”陽真子插道:“對!”許聰道:“童超乃敝師弟。”“童超是你師弟?!”陽真子道,“童超武藝高強,也不知楚通是如何調教出來的,老夫確實敵他不過,你既是他師兄,定然更為了得了!來來來!我和依玲聯手,向你討教三百招!”未等許聰開口,梅依玲早道:“你這老不死的到底有完沒完。竟不讓老孃講話麼?!你要講便比讓講,我折身走了便是!”陽真子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偏怕了一個梅依玲,此時囁嚅道:“那就等依玲你講完了我再說不遲,依玲你卻千萬不要生氣。”梅依玲道:“你師弟叫江湖浪子,你叫什麼?”許聰道:“在下不才,叫‘青衣秀士’。”梅依玲見許聰一臉聰穎之氣,點點頭,道:“這名號不錯,竟不弱於我們‘天山二怪’。對啦,楚通一共有多少個徒弟?”許聰知天山二怪言行之邪乎天下無雙,再說人家一大把年紀,縱是直呼先師之名,竟也不以為忤,只道:“先師只收了敝師兄巨靈掌雷同,還有在下和童師弟三徒。”“什麼什麼?”陽真子又忍不住插話道,“你說什麼‘先師’?楚通死了麼?”這話也正是梅依玲所要間的,故此沒有教訓丈夫,只給了他一個白眼。青衣秀士神色頓時慘然,輕聲道:“先師月前被賊子所害,已然仙逝了。”“這就不對啦!”陽真子急道,“半年前胡醉胡大俠兩次救了楚通,東方聖被獨孤樵殺了之後,楚通不是好好的回去了麼了?”他不提胡醉的名字還好,一提胡醉之名,鷹爪門下弟子如何還能忍耐,一齊怒吼出聲,什麼“胡賊”啦“人面獸心”啦連綿不絕。陽真子聽得大怒,有若虎入狼群,轉眼便點了除許聰外所有鷹爪弟子的啞穴,鷹爪門下弟子雖身尚能動,但被牧羊童那匪夷所思的功夫給驚呆了,一時呆立愣神,目光齊刷刷駭異地望著天山二怪。原來天山二怪言行雖邪,卻最是敬佩那些白道大俠,故而並非作惡之輩。放眼整個江湖,值得二怪敬佩的,僅胡醉童超姚鵬三數人而已。故鷹爪門下弟子一齊大罵胡醉,陽真子哪裡還忍受得了,梅依玲也不阻攔,便止牧羊童點了人家啞穴。陽真子飛身過來,面對許聰,厲聲道:“我天山二怪最是敬佩胡大俠,你且將他們口中噴糞的道理說個明白,否則我連你也給廢了!”哪料許聰絲毫不懼,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張書簡,遞給陽真子,冷冷道:“你們一看便知。”二怪接過書簡,正是當日覆蓋在楚通屍身上的那一張。看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二怪竟一時作聲不得。便聽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滅師之仇,豈能不報,我鷹爪門若不殺胡醉那廝,絕不為人!”“放屁!”陽真子吼道,“憑你們也配殺胡大俠麼?!”許聰道:“縱是本門一人不存,也定要殺了胡醉替師報仇!”“好好好!”陽真子道,“那我先就將你們一人不存,再把這張紙一把火燒了,不讓江湖浪子知道。否則胡大俠和江湖浪子都是令人敬佩之人,他二人拚起命來,我二怪倒不知幫哪邊了。依玲你看這樣可好?”梅依玲竟然點了點頭。許聰心頭大駭,面上卻冷笑道:“本門弟子也不僅只有這些,敝師兄還正率眾多同門追殺胡賊呢!”陽真子哈哈笑道:“那倒也不難,我和依玲正沒事做,殺了你們,再去將你師兄叫什麼雷同的通通殺了,也就相安先事啦!”梅依玲道:“對!咱們殺光了鷹爪門,就去告訴江湖浪子,說這事是千佛手任空行那老魔頭乾的,然後幫著童超,一起把任空行幹掉,事情就乾淨啦!”陽真子大喜道:“依玲你真正是賽過昔年諸葛孔明,咱們這便動手!”“手”字剛出門,突聞一聲暴喝:“二怪不可作惡!”聲若宏鍾驚雷,鷹爪門下竟有數名弟子被震昏倒地!連天山二怪也只覺耳鼓轟鳴。陽真子愣得一愣,手中書簡早被人劈手奪去。定睛看時,不由大吃一驚。來者並非別人,正是名揚天下的丐幫幫主,號稱“千杯不醉”的胡醉胡大俠!胡醉號稱“千杯不醉”,果然沒有被醉倒!此時胡醉很清醒,只淡然將那書簡看了一遍,然後塞回許聰懷裡。青衣秀士許聰聰穎過人,此時卻驚駭茫然。天山二怪自以為聰明,也是大惑不解。鷹爪門下弟子,卻早心神俱震。只見胡醉竄入鷹爪門下弟子群中,或點或拍,鷹爪門弟子頓時個個精神抖擻!許聰一聲呼哨,二十餘名勁裝漢子便將胡醉團團圍住。圈外的天山二怪,此時已然清醒,只聽陽真子高聲道:“胡大俠,你是要自己動手麼?……”梅依玲也道:“有胡大俠在此,何須我們多事,老不死的,咱們這便走吧!”二怪說走便走,待他們奔出五丈,卻聽胡醉道:“賢伉儷若往西行,當可見到木葉令主,盧前輩此番大約正被惡人所磨,二位若能前去搭救,那是最好不過了。”“了”字落時,天山二怪已奔出數十丈外,陽真子遠遠答道:“既是胡大俠吩咐,我們二怪這就跑一趟何妨!”待陽真子話音落盡,這邊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胡醉,此番你如此做作,意欲何為,便請明說了吧!我鷹爪門下弟子,決無貪生怕死之輩!”知聽胡醉道:“令師弟江湖浪子此刻正在洛陽,你們當可在那兒找到他。”許聰一愣,道:“什麼?”胡醉道:“另有一事,許兄大約還不知曉,保送令師楚老前輩遺體到貴門的永盛鏢局,自陳總鏢頭到三尺孺童,一共九個七口,盡都被胡醉殺了,是令師兄替他們葬的屍首。”眾人心頭大震!九十七口人命啊!許聰強壓心頭狂跳,道:“胡賊,你——!”猛見胡醉雙目精光似電,雖一閃即沒,卻也壓住了許聰後面的話。便聽胡醉道:“我胡醉在被人稱一聲大俠,卻如此藏頭露尾,端的辱沒了一個‘俠’字。縱是今日我胡醉在此現身,也是碰巧而已。其中隱情,請恕我胡醉實難相告。敝幫號稱江湖第一大幫,若然內亂,定會殃及整個江湖。我胡醉身為幫主,隱情自難告與外人。但本幫之事,許兄及諸位英雄當已有所聞。今日我胡醉只能言盡於此了。方才我已將那張署我胡醉之名的書簡還了許兄,許兄儘可在洛陽將其交給令師弟。江湖浪子與我結拜之事,想必你們盡都知曉。若童二弟也說要取我胡醉項上之頂,胡醉只要皺得一下眉頭,就枉稱一聲‘千杯不醉’。今日胡醉之言,字字均可以性命作證。我胡醉決非宵小之輩,但江湖鬼魅甚多,就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武林中同時出現兩個胡醉之事也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一節還望許兄略作思慮。為著本幫及江湖諸多事端,我千杯不醉胡醉眼下只有兩個請求:一是望許兄及眾同門將我今日之言,一字不漏地轉告貴門代掌門巨靈掌和江湖浪子。二是暫寄胡醉之頂於項,我千杯不醉這顆首級,只要貴門查實先掌門楚老的輩確係胡醉殘害,勿須髒了貴門寶地,我自行奉上便是!”胡醉一番豪氣干雲之言,直令當場眾人心頭暗服!若非師門劇變,定會轟然喝采一聲:真大俠也!然眾人均默不作聲。良久。忽聞青衣秀士許聰一聲呼號,眾人“呼啦”一聲,列成兩堵人牆,讓出一條道來!胡醉與許聰均不出聲,神色凜然地相互抱拳作禮。然後胡醉大步流星,穿過人牆而去!——雷霆神刀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