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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迷離醉眼生死關

    從山頂遠眺,東西走向的明月谷形若新月,將南面的梅花山和北面的梅花坡分割開來。這彎“新月”的兩個尖分別朝向西北和東北,西北高而東南低。胭脂河從西北方向蜿蜒而來,所有的河水都注進胭脂湖裡。胭脂湖正位於這彎“新月”的最厚實處,也呈新月形。善惡園坐落胭脂湖的北岸那片唯一的開闊地,西北邊沒有通路,東北邊是一綹窄窄的草地。善惡園背後那段梅花坡特別陡峭,名叫釘子崖,幾乎是壁立而起,高有百十來丈,真可謂猿猱難攀鳥獸難渡。周諍言暗自點了點頭,道:“善惡園前有湖水,後有絕壁,西無去路,東邊狹窄,真是個易守難攻的好所在。”黎霆之道:“黎家先祖當年將善惡園建在此處,的確是出於多種考慮並費了不少心思。”周諍言道:“從善惡園所處看來,如果雪爭飛和‘四大和尚’等一眾人真要前來攻打,你們只需堅守不出,他們就束手無策了。”黎霆之道:“假如對手不是雪爭飛,善惡園的確不敢勞動周大俠大駕,但雪爭飛乃非常之人,別人面對善惡園可能會知難而退,他卻是有法可想的。”周諍言道:“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如果我們是雪爭飛,那麼會採取什麼辦法攻進善惡園呢?”黎霆之道:“表面上看,從東北邊攻擊最容易得逞。但實際上誰都知道,我們善惡園必定會將大量的人手佈置在東邊防守。即或善惡園人手不夠,但只要挖道壕溝,北抵絕壁,南臨湖水,也可將雪爭飛等人拒在善惡園門外。以雪爭飛之精明,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所以我猜想他絕不會從東北邊入手的。”周諍言笑著點頭道:“如果我是雪爭飛,我也不會大搖大擺從東北硬攻。”黎霆之見自己的分析得到周諍言的首肯,情緒開始活躍起來,續道:“西北邊和南面是胭脂湖,湖面寬闊,又無船隻,雖然難不住雪爭飛這樣水功精湛的高手,但其他人可就到不了善惡園的牆腳了。而憑雪爭飛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力量,要想攻破善惡園並奪走精衛島財寶,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周諍言道:“所以雪爭飛不會從南面和西北部進攻。”黎霆之道:“至於北面釘子崖,連鳥獸都難逾越,是善惡園的天然屏障,我們善惡園根本就不必去擔心什麼。”周諍言道:“反正我沒法想象還有誰會將那裡當成進入善惡園的道路。”黎霆之道:“東西南北都說過了,現在只剩下天上和地下了。”周諍言道:“雪爭飛不是飛鳥,也不是土撥鼠,善惡園的天上地下也應該是很安全的。”黎霆之嘆了一口氣,道:“我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慮到了,都認為不可能有人能潛入善惡園,但事實是雪爭飛不僅進了善惡園,而且還到了我們藏寶的地方。雪爭飛到底是用什麼辦法進去的,可真是讓人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周諍言來回踱了幾步,道:“照你剛才的分析,雪爭飛的確是不太可能攻進善惡園的,但也只表示‘不太可能’,而並非‘絕不可能’。而這我們沒有想到的‘絕不可能’也許就是雪爭飛攻打善惡園的唯一機會。”黎霆之不解地望著周諍言,道:“周大俠的意思……”周諍言道:“也不知對不對,反正我是這樣想的。比如我們剛才說雪爭飛不太可能從東北部進攻,而也許雪爭飛恰好就要從這最容易被突破的地方下手,他沒有理由不‘攻敵之短’啊。退一萬步講,就是進攻時遇到抵抗而有大量犧牲,也與雪爭飛無干,畢竟雪爭飛是坐鎮指揮的,他沒有必要衝到最前面來流血,他也不會因為‘四大和尚’那幫人送命而感到愧疚。”黎霆之道:“也就是說,他還是有可能從東北部而來?”周諍言道:“當然那只是一鍾可能,他起碼還有其它幾種選擇。比如西北部和南面,我們以為沒有船隻,雪爭飛的同夥無法到達善惡園牆腳,但如果是雪爭飛在胭脂河上游造好船隻,然後順江而來,在我們還來不及反應時,他已經逼到眼前來了。所以,如果善惡園不準備一些船隻,拒敵於胭脂湖上,那麼當雪爭飛真從水上攻來,我們就顯得被動了。”“還是周大俠想得周全。”黎霆之聽出了一身冷汗。周諍言道:“再說北面,也並不是萬分安全。”“雪爭飛難道能從釘子崖殺下來?”黎霆之有些不相信。周諍言道:“雪爭飛和‘四大和尚’招募的人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只要有一根繩子,那釘子崖就是再陡再高,他們也敢從那裡下來。”黎霆之道:“我們還以為釘子崖是最能令人放心的,經周大俠這樣一說,我才發現那裡也容易被攻破。”周諍言道:“雪爭飛到底會從哪個方向進攻,只有到時候見分曉了。他也許會從一個方向進攻,也許會同時從兩個、三個甚至四個方向殺來。”黎霆之道:“這麼說,我們得四個方向都加以防守了?”周諍言道:“準備充分一點總是好事,免得臨時手忙腳亂。”黎霆之道:“我們的人手本來就少,如此分守四處,豈不是更捉襟見肘?”周諍言道:“誰叫善惡園撞上了雪爭飛這顆災星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黎霆之愣了一會,道:“周大俠今日登山就是為了此事?”周諍言道:“既然你們相信周某,請我來對付雪爭飛,我當然得盡心盡力,不辜負你們的信任才是。周某跟雪爭飛打過幾次交道,也算是比較熟悉他了。此人心思縝密,如果沒有九成把握,他是不會去做某件事的。他一定是非常瞭解你們,所以才會動善惡園的主意。我猜想他熟悉善惡園的地形,並定好了進攻策略。我如果不熟悉善惡園周圍的地形,就無法推測雪爭飛的進攻路線,也就談不上拒雪爭飛於善惡園門外了。”黎霆之由衷地讚道:“周大俠做事穩妥,這才叫‘算無遺策’呢。”周諍言道:“事先儘可能想周到一些,這是我做人的宗旨。”黎霆之道:“那麼我們該如何防禦呢?”“以你之見呢?”周諍言反問道。“這個……我一時之間想不什麼出來。”黎霆之沒料到周諍言會先徵求他的意見,所以說話的口氣很猶豫。周諍言道:“根據剛才的分析,我們可以有針對性地在東南西北四方做些佈置。首先,在東北部立刻開挖溝塹,儘可能深一些和寬一些。如果有五六丈深和十來丈寬,我想尋常武林漢子是騰越不過去的。”黎霆之道:“為了更有效地阻擋雪爭飛的進攻,溝沿和溝底不妨插上鋒利的竹籤,竹籤上塗抹上見血封喉的毒藥,並在溝塹東面二十丈寬的地帶填埋數百枚‘天雷胡家’所造的‘天雷彈’,到時一起引爆,保管叫那些賊子有來無回。”周諍言看了黎霆之一眼,道:“這樣做雖然狠毒了一些,但用來對付黑莽原那些江湖敗類卻也不算太過。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千萬別讓胭脂湖水灌進溝塹。”黎霆之道道:“要是湖水倒灌進去,溝塹和竹籤就派不上用場了。”周諍言道:“就目前情況來看,善惡園得打造快船,方可防禦來自南面和西北面水上的進攻。善惡園護院武師若論單獨廝殺,恐怕不是雪爭飛那幫人的對手,而在水上對決,那就得看哪一方的整體作戰能力強了,所以我倒是希望雪爭飛會從湖面上來犯,因為這樣一來,雪爭飛那邊的優勢發揮不出來,而善惡園的劣勢也不存在了。因此從現在開始,護院武師應加緊操練水上廝殺之術,以期在胭脂湖上擊潰來犯之敵。”黎霆之遲疑著問道:“造船倒不是什麼問題,但現在才操練水上廝殺之術,是不是太晚了一些?”周諍言道:“練了總比不練好。”黎霆之道:“這話也對。”周諍言道:“至於可能來自北面釘子崖的危險,可以這樣防禦。從護院武師中選二十個熟稔弓射之術的人,負責監視釘子崖的動靜。一見有人來犯,便以弓矢射殺之。釘子崖那麼陡峭險峻,靠著繩子上下攀緣,本來就夠艱難的,若有弓箭飛射而至,來敵決計躲閃不開,要麼被射死,要麼被摔死,別無其他生路可走。”黎霆之心中暗自思量,覺得周諍言的計策面面俱到,雖然防禦面鋪得太開,將善惡園的力量分散了,顯得保守了一些,但的確是穩打穩紮、步步為營的做法。若換做他黎霆之,還拿不出什麼主意呢。他說道:“我回去後立刻照周大俠的計策佈置。”周諍言道:“這僅是周某個人的一點想法,肯定還有欠妥的地方。”黎霆之道:“周大俠謙虛了。”周諍言轉身朝南,極目遠眺,灰暗的黑莽原籠罩在沉重的暮靄之中,顯得十分荒涼、衰敗和死寂。周諍言的心情也像這暮靄一樣沉重,他知道,在看不見的某個地方,雪爭飛、“四大和尚”等人正準備掀起一場血雨腥風,殺戮正在一步步向善惡園逼近。在他和雪爭飛有限的幾次交手中,他雖然總是佔據上風,但這一次也許會是例外,因為雪爭飛為攻打善惡園已經籌劃了很久。在這次較量中,雪爭飛是有備而來,而周諍言卻是倉促上陣,所以到底鹿死誰手,眼下還言之過早。周諍言道:“從這裡南望,整個黑莽原好像還沒有任何一座山比這梅花山高。”黎霆之道:“所以梅花山是登高望遠的最佳去處。如果天氣晴朗,從這裡幾乎直看到百里之遙的遠處。我們之所以偶爾來登梅花山,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周諍言說到這裡,心中猛然亮了一下,道,“我突然間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我們不好好利用這梅花山,就太對不起上蒼的恩賜了。”“我估計這念頭一定與抵禦雪爭飛有關。”黎霆之的腦瓜子倒是挺靈活,一下便猜透了周諍言的心思。周諍言道:“我們何不在此處安排一個瞭望哨?這方圓數十里有什麼動靜,從這裡都能看個明明白白。”黎霆之拊掌贊好,道:“有了瞭望哨,善惡園就等於多了一雙眼睛,多了一對耳朵。”周諍言道:“假如走運的話,我們通過了望哨還可以瞭解到雪爭飛等人的行蹤呢。”黎霆之道:“若有這般運道,那善惡園真是有福了。”兩人又聊了一陣,看著天色已晚,便下山渡湖回善惡園去了。黎鐵瑚聽了黎霆之的稟報,立刻趕到周諍言這邊來,道:“周大俠今日登山之行原來是為了熟悉善惡園周遭的地形狀況,以便做出相應的安排。”周諍言道:“這都是我自作主張,許多地方都想得不是很周到。”黎鐵瑚道:“周大俠說哪裡話!明日我就著人打造船隻、建立了望哨、深挖溝塹。”周諍言道:“距雪爭飛所說的一月之期已經時日不多,也應該辦這些事了。”“周大俠說得是。”黎鐵瑚說完這句話,便起身告辭。周諍言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二公子、三公子還沒回來?”黎鐵瑚的臉色立刻變得暗淡了,道:“我也正擔心這事呢。百禽院和楊家場離善惡園都不遠,以震之和霖之的腳程,一天跑個來回是綽綽有餘的。我猜想他倆要不就是查到了什麼,要不就是遇上了雪爭飛那夥人。”周諍言道:“如果說他們查到了什麼,我倒是信,但要是說他倆遇到了雪爭飛的人,我就不太相信了,世上哪會有這麼巧的事!況且以二公子和三公子的身手,尋常江湖人物根本不會對他倆構成威脅。”黎鐵瑚道:“但願如此。其實我也不必太過擔心,震之和霖之做事一向比較謹慎,出門辦事更不會輕易招惹是非。”周諍言道:“也許他們這個時候正在急著往家裡趕呢。”黎鐵瑚道:“他們一回來,我就叫他們來告訴你打探到的情況。”黎鐵瑚拱拱手,走了。夜晚很靜,一輪明月高掛中天,分外皎潔。周諍言推開窗子,月光立刻瀉進來,灑了一地。周諍言心道:“明月谷的月亮與別處很不一樣啊。我猜想此處之所以叫‘明月谷’,並不僅僅因為山谷的形狀像新月,也可能是因為此處的月亮格外皎潔的緣故吧。這裡本來應該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好所在,卻因為精衛島財寶而面臨被毀的命運,想起來真是可嘆。”他拎起酒壺,斟了一盞酒,然後舉起酒盞,對著窗外的明月仰脖幹了一杯。奔波了一整天,他現在終於可以坐下來,安靜地享受這一輪明月了。善惡園的人都睡得很早,所以的塵囂都消失了。此時的善惡園幾乎可以說是萬籟俱寂。唯一的聲音來自胭脂湖。那是湖水輕柔拍打湖岸的聲響。此時正值四月,明月谷還有些春寒料峭的意思。善惡園因為坐落在胭脂湖湖濱,時常籠罩在水氣中,所以夜晚顯得十分的清泠。不過周諍言最喜歡的就是這一份微微的寒意,它使他感覺很愜意。在一派靜謐中獨自品味著明月和美酒,對終日征戰的周諍言來說,簡直是一種難得的享受。酒是善惡園自釀的“柔魚酒”,酒味清冽,但又不過於刺喉,周諍言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半烈半柔的美酒。他喜歡酒,酒量也不錯,但並不貪杯。他懂得節制。他相信“好酒喝到半醉時”這句話,沒有必要酩酊大醉而弄得眼花耳熱、頭重腳輕。所以這“柔魚酒”雖然十分合他的口味,他也只喝了五斤不到,而如果他放開喝的話,二十來斤也不在話下。五斤酒下肚,一陣懶洋洋的溫暖感覺裹住了全身。這種感覺太舒服了,周諍言的睡意慢慢湧上來,他把頭靠在窗臺上,眼睛半開半閉著。這種感覺使他想起自己洗澡的情形,渾身泡在熱水中,氤氳的水氣在四周瀰漫。他不斷地加熱水,隨著水溫的升高,皮膚麻酥酥的,彷彿有千萬顆小針在錐著他。他感到身上漸漸燥熱起來,起初的那份微微的寒意完全消失了。抬頭望天,天上那輪明月似乎越來越大,到後來竟然像太陽那樣刺眼了。剛才還冷冰冰的月光越來越強,現在灑在身上,竟也像夏日的驕陽那樣讓他的肌膚火辣辣地作痛。而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窗外胭脂湖湖水也似乎在蒸騰,“汩汩”地冒著水泡。這怎麼可能?難道這點酒就讓我醉了?周諍言想走到屋外去看個究竟,但他卻一點也動彈不得。“我這是怎麼啦?”“我一定做噩夢了。”他掙扎著,希望從夢中醒過來。也不知是掙扎還是別的,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打溼。那溼衣彷彿剛從沸水裡撈出來,又燙又沉重,使他感覺到皮膚似乎就要被扯下來了。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某些地方的確在開始脫皮了。他還感覺到脫皮的刺痛。周諍言雖然差不多已經完全迷糊了,但長期的江湖搏殺使他始終還保持著一絲清醒。而正是這一絲清醒救了他的命。“這不是夢!”“我被人暗算了!”“我被一個懂得‘蒸魚’的人暗算了!”“蒸魚”!這世上竟然還有人修煉成了“蒸魚”!“蒸魚”是一種武功,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內功。“蒸魚”是三百年前由皇宮內御前廚子“一招鮮”廖衍所創。廖衍本是一個完全不懂武功的廚子,其唯一的絕活就是熬製“自然羹”魚湯,別無他技可言,因此被人叫做“一招鮮”,也就是一招吃遍天下的意思。“自然羹”熬製過程很複雜,熬製時間也很長,為了掌握好火候,廖衍總是親自守在旁邊,而從不假手他人。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這樣一個現象:將活魚放在鍋中,用文火慢慢加溫,一般兩個時辰才將水燒開,鍋中的魚根本感覺不到水溫的上升,而依然像在大江大河中那樣優遊,等到水半開而魚感覺到不妙的時候,它已經沒有掙扎之力了。而如果一開始就將魚放到開水裡面,它在強烈刺激之下,反而能猛然向上躍起,從鍋裡跳出來。廖衍覺得這事很有意思,想弄清裡面的原因。經過十來年的揣摩,他終於參透了其間的奧秘,並自創出“蒸魚”這門內功來。被這“蒸魚”所傷的人,其感覺就和鍋中的魚完全一樣。這門武功出手時極不易被人發現,即使對方覺得有什麼不對,也只當是在做夢,等到對方完全醒悟時卻已經晚了。比周諍言所見的月亮變為太陽、胭脂湖湖水沸騰這兩個景象,當然只是他被“蒸魚”所傷所產生的幻覺。而他的手開始脫皮,這卻是實實在在的。廖衍自創“蒸魚”內功心法後,出了皇宮,闖蕩江湖,所向披靡,數十位武林一流好手都敗在了他手下。從那以後,廖衍便由“一招鮮”變為“一招仙”了。有人說,如果給五百年內的武林高手和武功排名次,那麼廖衍可以排在前高手中的前三十名,而他的“蒸魚”卻可以排在武功中的前二十名。所以,廖衍是可怕的廖衍,“蒸魚”是恐怖的“蒸魚”!周諍言博聞強識,對以往的武林掌故當然知之甚詳。許多武林絕學他都領教過,而對於“蒸魚”卻始終是緣慳一面,所以他心中一直為此事抱憾。不過,當“蒸魚”這們武功終於出現在眼前時,他卻寧願永遠放棄這個機會。周諍言的警覺性本來比較高,但一來他未曾預料到自己竟會在善惡園碰上“蒸魚”,二來他喝了幾斤酒,畢竟有些酒意,身上已然有些發熱,那偷襲者抓住這個機會施展“蒸魚”,使周諍言在不知不覺間中了暗算。周諍言眼下的處境與鍋裡的魚簡直毫無二致,他終於意識到為什麼會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句俗語了。周諍言是“魚”!“白道第一英雄”周諍言竟然成了“魚”!周諍言想到這裡,心中不禁覺得一陣悲涼。作為“魚肉”的周諍言僵硬地站在窗前。而作為“刀俎”的偷襲者卻還沒有露面。周諍言知道,偷襲者就在附近十丈左右的某個地方窺視著他,看他到底還能支撐多久。只要周諍言這條“魚”還沒有完全被“蒸熟”,偷襲者是絕對不會現身的。周諍言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似乎燃燒起來了,這說明那偷襲者正在加緊發功。周諍言心裡很明白,如果在偷襲者現身之前還不能恢復一些功力,那他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也就是任人宰割。但是周諍言不知道怎樣破解“蒸魚”!身上火辣辣的痛楚感覺越來越甚,許多地方已經燙出了水泡。周諍言若非強咬牙關,肯定已經大聲呼痛了。周諍言強挺著,不讓自己倒下。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現在能當頭淋下一桶冷水多好哇。”他想起自己與“扶搖子”袁聰在北冥冰海中的那一戰。三年前,東海琳琅島島主“扶搖子”袁聰為建立海上霸主地位,壟斷海上生意,以做壽為名,借其他三十五島島主到琳琅島赴宴之機,竟將三十五島島主及其隨從全部毒殺,共壞了一千四百八十二條武林好漢的性命。此事傳到中原,他拔劍而起,於是孤舟入海,徑奔琳琅島,尋“扶搖子”袁聰理論。袁聰只在海上橫行,並不認識他,而且他水功和輕功也的確不凡,所以對周諍言不屑一顧。兩人也沒有什麼言語,一照面便動起手來。袁聰雖然強悍,但到底無法與他相提並論。兩人交手近六百回合,袁聰不敵,只得落荒而走。他當然容不得袁聰走脫,於是急急追去。兩人從琳琅島追到海上,又由海上追到中原。袁聰仗著絕頂的輕功和水功,每到關鍵時候總能從他手下溜走。兩人這場追逐差不多耗了半年,直到他在北冥冰海中將袁聰擊殺才作罷。當時袁聰雖然拼殺不過他,但其輕功卻比他稍勝一籌,只不過他善於尋找蛛絲螞跡,所以總能追上袁聰。袁聰在中原孤立無援,沒辦法只得逃向苦寒之地。他從一開始就拿定主意要將他誅於劍下,所以尾隨而至。袁聰在北方冰天雪地中奔逃數千裡,一直到了北冥冰海邊。在“走投無路”的絕境,只得硬著頭皮又和他戰了數百回合,其結果自然和以往的交手結果一樣不敵。袁聰心一橫,縱身跳進冰海中,他也毫不猶豫,也跳將下去。袁聰水功好,若是其他水域,本來可以借水而遁的,但北冥冰海中的水其實是“冰羹”,沾身即結冰,袁聰一身高明的水中功夫在這裡根本就派不上用場,也就是說他在水中的優勢已經不存在了。袁聰和他在冰水中只鬥了數招,兩人的身子便凍住了,動彈不得。兩人大眼瞪小眼,誰也奈何不了誰。袁聰雖知求生無望,但想到有人陪著一起死,又不禁很開心,對他一個勁冷嘲熱諷。他卻不這麼看,他在思量對策,他不僅要親手殺掉袁聰,而且還要留著性命回中原去,他當然不會陪袁聰藏身在這北冥冰海中。他周身都已麻木,連眼瞼都結了冰,除了還能呼吸外,冰冷的海水使他根本做不了任何一件事。他將丹田之氣提起來,聚在口腔內,然後對準袁聰的咽喉猛地噴出。在那吹氣成冰的地方,他噴出的氣立刻凝結,變成一杆手指粗細的“冰槍”,閃電般地刺在袁聰的喉結上。袁聰哪裡料得到他竟會出如此怪招,來不及防守,頓時中“槍”斃命。他噴出那口真氣殺死袁聰之後,虛脫了一小會。以他當時的情形,本來是不可能從冰海中脫身出來的,但很巧的是,他和袁聰搏鬥的地方是鯨魚的出氣口,就在他將要凍僵昏迷過去的時候,一條鯨魚趕到這裡來呼吸空氣,它巨大的頭伸出海面,恰好將他頂了起來。他被那股大力拋得遠遠的,掉在了岸邊的雪地上。就這樣,他撿得了一條性命。從那以後,他只要一想起來北冥冰海,就會不寒而慄。即使在現在身受“蒸魚”煎熬的情況下,他想起北冥冰海,還是不由自主地連打了幾個寒顫。這幾個寒顫使他感到好受了一些。周諍言在這一瞬間彷彿明白了什麼,心道:“看來我在北冥冰海留下的‘癔病’並不是全然沒有用處,興許它能幫助我破解‘蒸魚’。”他繼續想著被凍結在冰海上的事情。身上的灼痛感覺隨之一點點減輕。他希望在偷襲者現身之前恢復五六成的功力。他的希望實現了。因為直到他全部恢復了功力,那個偷襲者也沒有現身。偷襲者是誰?他為什麼要偷襲周諍言?他又為什麼在已經得手的情況下放過了周諍言?難道是雪爭飛?周諍言不得而知。抬頭仰望夜空,高掛中天的明月在周諍言眼裡又恢復了清冷的模樣,而窗外胭脂湖的湖水也不再出現沸騰的幻象。若非手上那幾個水泡和已經溼透的衣衫表明剛才他確實被“蒸魚”攻擊過,周諍言幾乎以為剛才的遭遇只是一場夢。看來,善惡園的確不像表面上所表現的那樣平靜。這一夜,周諍言再也無法入睡。次日清晨,黎鐵瑚早早地便來敲門,看見周諍言疲憊的模樣,他頗為吃驚,問道:“周大俠好象沒休息好。”周諍言自然不會提及被人偷襲的事,道:“貴園的‘柔魚酒’真是好酒啊,我喝多了,所以現在還微微有些醉意。”黎鐵瑚關心地問道:“要不要來點醒酒湯?”周諍言道:“這倒不必。”他看見站在黎鐵瑚身後的黎震之和黎霖之,續道,“二公子、三公子回來了?”黎震之道:“我昨天就辦完了事,本來應該昨天晚些時候就趕回來的,但在回來的路上耽誤了一陣,所以直到今天早上才到家。”黎霖之道:“我是昨夜回來的,比二哥先回來幾個時辰。”周諍言道:“探聽到什麼沒有?”黎鐵瑚道:“他們兩人都有收穫,但得來的消息是不是有價值,我們可就不曉得了。”周諍言道:“咱們到裡面說話。”幾個人走進屋子坐下,周諍言問黎霖之道:“是三公子到百禽院去的吧?”黎霖之道:“我到外公家去調查樊姨的來歷……”周諍言打斷黎霖之的話,不解地問道:“誰是樊姨?”黎鐵瑚道:“就是拙荊的陪嫁丫鬟,霆之、震之和霖之叫她樊姨。”周諍言“哦”了一聲,道:“三公子繼續。”黎霖之道:“雖說百禽院已經荒廢了很多年,外公家也沒有後人,但程家在當地畢竟曾經顯赫一時,所以附近的人都還知道百禽院。他們都記得外公,也記得我娘。不過問到樊姨的時候,很多人都搖頭說不知道。只有幾個老年人記得樊姨是一對逃荒的夫婦賣給百禽院的,當時樊姨只有七八歲。”周諍言道:“那對逃荒的夫婦的來歷查出來了嗎?”黎霖之心道:“這周大俠也真是,越查越遠了。幸好我早料到你會如此,不然我豈非要再跑一趟去查樊姨父母的來歷?”答道:“他們好象來自河南北部地區,聽說是因為黃河水災才背井離鄉的。”周諍言很失望,道:“看來樊姨沒什麼可懷疑之處,這一條線算是斷了。”黎霖之猶豫著說道:“樊姨的母親姓雪,這是不是一條線索?”周諍言沒有聽懂,道:“什麼?”黎霖之道:“雪姓是一個比較少見的姓氏,據我所知,雪爭飛的老家也好象在河南北部的某個地方。”周諍言終於聽明白了,他很驚訝地問道:“三公子難道懷疑樊姨和雪爭飛有關係?”黎霖之道:“如果雪爭飛是樊姨的外公家的子侄輩,那就比較可怕了。”周諍言道:“你憑什麼說雪爭飛和樊姨是親戚?”黎霖之道:“我這純粹是猜想。”周諍言沉吟道:“你的猜想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假如雪爭飛真是樊姨的子侄輩,他通過樊姨勾結鄭童滎,意圖謀取精衛島財寶,因此才有懸黎寶石的失竊和鄭童滎的失蹤。這樣想也是順理成章的。”黎鐵瑚父子都覺得周諍言這話很有見地。周諍言接著說道:“但這樣一來,又產生新的疑點了。既然雪爭飛和鄭童滎三年前就已經串通好了,而且鄭童滎也用偷去的懸黎寶石向雪爭飛證明確實藏有精衛島財寶,那雪爭飛為何當時不下手,而等到現在才遍邀幫手來攻打善惡園?”黎霖之道:“雪爭飛做事向來不循常理,誰也猜不透他為什麼不在三年前對付善惡園。”周諍言不以為然道:“話當然也可以這樣說。不過一個人做事再怎麼出人意料,也得有線索可尋啊。而假如雪爭飛是樊姨的子侄輩,假如他在三年前就已經和鄭童滎攪在一起,但事實上他又沒有向善惡園發難,這就叫人摸不著頭腦了。”黎鐵瑚道:“我倒傾向於樊姨和雪爭飛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周諍言道:“這事先擱著。”他轉向黎震之,“二公子到楊家場順利嗎?”黎震之道:“楊家場是個不大的市鎮,大概有一千來人住在那裡。只有一條街道,十來個鋪面。我幾乎是每個鋪面都去打聽過了,這些鋪面的人都還記得鄭童滎,因為他是那些鋪子的常客。以前善惡園的用度都是在楊家場購置的,現在我們換成在古家堡去採購東西了。其實三年前鄭童滎失蹤時,我們曾到楊家場去詳細調查過。現在重新去打探這事,楊家場那些人還是說著三年前的那些老話。”周諍言道:“完全是老話?難道就一點也沒有新的說法?”黎震之道:“油鹽店的楊老闆回憶說,鄭童滎和他閒聊的時候曾經提過,想在楊家場招募腳伕,要楊老闆幫他物色一些身強體壯的。”周諍言感興趣了,道:“鄭童滎招募腳伕幹什麼?”黎震之道:“楊老闆當時也問了這個問題,鄭童滎回答說是要去搬運什麼貴重東西。”黎霖之道:“貴重東西?莫非是精衛島財寶?”黎震之道:“我當時一聽這話,也立刻將其與咱們善惡園的財寶聯繫起來了。”黎鐵瑚責怪兩個兒子,道:“我們是不是疑心太重了?不要草木皆兵,把什麼事都和精衛島財寶扯在一起。”周諍言道:“不能怪二公子和三公子如此想,要換成是我,也會杯弓蛇影的。何況鄭童滎招募腳伕的事也的確有許多可疑之處。不知鄭童滎是不是招募到了腳伕?”黎震之道:“鄭童滎是在採購年貨的那次和楊老闆說這話的,當時鄭童滎許諾給楊老闆一筆不菲的酬金,雙方約定十天後再辦交接。楊老闆對此事很熱心,楊家場的青壯男子很願意在鄭童滎手上賺上點銀子。但這事沒有成功,因為十天之期還未到,我們就到楊家場去找人了。為此,楊老闆和那些青壯男子還很是對鄭童滎耿耿於懷了一陣子呢。”周諍言道:“對楊老闆和那些青壯男子來說,鄭童滎招募腳伕這件事應該是是相當重要的,為什麼三年前你們去調查時他們不提這事呢?”黎震之遲疑了一下,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難道這事另有隱情不成?”黎鐵瑚道:“楊老闆和那些青壯男子畢竟是尋常市井人物,他們見鄭童滎剛提過招募腳伕便失蹤了,也許因為膽小怕受牽連,所以隱瞞了這件事。而現在已經過了三年,他們估摸著我們不可能將鄭童滎的失蹤怪罪在他們的頭上,所以才說了實話。”周諍言道:“現在也這有這樣想了。”黎震之續道:“想到鄭童滎招募腳伕這件事也許與精衛島財寶有關,我不敢有片刻耽誤,於是急急往回趕。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還是在路上耽誤了行程。”周諍言道:“遇上什麼事了?”黎震之道:“我從楊家場動身時,太陽差不多已落到西山了。楊家場到我們善惡園雖然不是很遠,但畢竟還是有兩百來裡地的距離,我得加快步子,才有可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但不幸的是,我在洗馬灘碰上了雪爭飛的嘍羅。”周諍言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道:“雪爭飛真是無所不在呵,好象什麼事情都和他有關。”黎震之道:“要不怎麼說雪爭飛神通廣大,只有你周大俠才能叫他俯首稱臣呢。”周諍言苦笑道:“嘿嘿!俯首稱臣?!現在雪爭飛在暗處,而我在明處,我正愁拿他沒辦法呢。不說這個啦,請二公子繼續說遭遇雪爭飛的嘍羅的事。”黎震之道:“我到洗馬灘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到山那邊去了。好在晚霞滿天,西方的天空還很光亮,所以走在處於山谷底部的洗馬灘上,還能清楚地看見四周的景緻。洗馬灘相對其他地段來說,還算是比較開闊的。到處都生長著高與人齊的灌木叢,偶爾還有野物出沒。不過那段路我以前走過幾次,所以並不感到害怕。”周諍言心道:“撿重要的說啊,誰叫你說這些雞毛小事了?”黎震之續道:“我差不多是剛走進洗馬灘,便迎面碰上了一群裝束各異的漢子。由於洗馬灘向來人煙稀少,所以我立刻意識到這夥人不是尋常過路人。他們大聲喧譁著,彼此開著粗俗的玩笑。我本來想避開他們,以免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但是他們已經看見我了,如果我在那種情況下再行隱匿,反而會使他們生疑心。所以我只好硬著頭皮迎面向他們走去,待相距五六十步之遙時,我才站到一旁給他們讓路。那群漢子也沒有十分在意我,也許是將我當成了鄉下人,一個個高視闊步地從我眼前走過去了。我正在慶幸沒有和他們發生衝突,準備繼續趕路的時候,對方走在最後的那個人突然在我面前站住,歪著頭打量了我幾眼,之後問道:‘你是這黑莽原的人?’我不清楚他問這話的動機,但也不能不答話,遂道:‘有什麼不對嗎?’他說:‘我怎麼沒見過你呀?’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轉身回來。我說:‘黑莽原地域廣闊,但人煙稀少,因為誰也不願意住在這窮山惡水的所在,就算是已經住在這裡了,也未必想到處亂竄。我就是這種不愛漫山遍野到處瞎跑的人,我通常都呆在家裡。所以大哥你沒見過我也很正常啊。’那漢子冷笑道:‘我丁慶安只問了你一句話,你倒回報我這麼一大堆言語。我們這些人是喜歡漫山遍野亂竄,這好象並未妨礙你什麼。你說自己不喜歡到處瞎跑,那現在天都完全黑下來了,你又為什麼還在這山谷裡溜達呢?’”周諍言道:“是不是在江湖上被人戲稱為‘天下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高手’的那個丁慶安?”黎震之道:“當然是他啦。一聽到他的名字,我就想起他的同夥。除了已被周大俠你送到夢幻殿的‘天下第九高手’於佩紳,其他兩位,‘天下第九十九高手’汪志淵和‘天下第九百九十九高手’史敏必定也在那群人當中。”周諍言道:“‘天下第九高手’、‘天下第九十九高手’、‘天下第九百九十九高手’、‘天下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高手’,這四個人雖然是小丑,但身手倒的確不錯。”黎震之接道:“當時我想起‘言多必失’這句話,深悔自己管不住嘴巴,於是假裝不在意丁慶安的冷嘲熱諷,道:‘我在找一群到處亂跑的驢子。’我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冒出這樣一句古怪的話出來。這就是所謂的越想避免的事越是容易發生吧。”黎鐵瑚道:“你那句話的確很傷人。”周諍言笑了起來,道:“二公子罵人真是真是太有水平了。我猜想丁慶安那夥人必定不會與你善罷甘休。”黎震之道:“話剛出口,我就知道壞了。丁慶安當即大怒道:‘你竟敢拿我們開心,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心想,既然已經犯了言語,就沒有必要示弱了,道:‘我原本以為那群驢子會永遠丟失,想不到竟會在洗馬灘重新找到。’丁慶安氣得臉色都紫了,當即就要和我翻臉。他們的首領‘紅葉道人’屈元琳道:‘年輕人談鋒很健啊。’我說:‘我這人嘴笨心好。’屈元琳哈哈一笑。道:‘心好?怎麼個好法?’我說:‘比如說如果你問我問題,而我又覺得你順眼的話,我一定知無不言。’屈元琳打量了我幾眼,道;‘你眼睛長在額頭上,要讓你看得順眼,可不容易喲。’我搖頭道:‘我眼光不高,尋常阿狗阿貓我都看得順眼。’屈元琳道:‘原來你是阿狗阿貓是同道啊。’我說:‘我和阿狗阿貓是打得挺火熱的,眼下尤其如此。’屈元琳道:‘年輕人的言語雖然刺人,但我還是喜歡你說話的口氣。’我答道:‘我一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有‘人不罵你幾句,你心裡就不痛快’的‘高雅’嗜好,所以才故意說些刺人的話,以便討得你的歡心呀。’屈元琳道:‘年輕人很有意思。我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周諍言道:“‘紅葉道人’還有這種好脾氣呀。”心裡面卻在嘀咕:“你黎震之也不是小孩子了,放著正事不幹,卻去和別人鬥嘴,當真是不知輕重。”黎震之道:“我說:‘你如果絲毫不感興趣,那豈不是更有意思?’屈元琳道:‘我對你是很感興趣,不過更感興趣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到善惡園的路該怎麼走嗎?’我早就猜到他們是奔善惡園而來,所以聞言並不吃驚,說:‘我正要提醒你別問我不知道的事,你就搶先發問了。’屈元琳道:‘你既是住在這附近,又怎麼會不知道善惡園在什麼地方呢?’我說:‘我好象說過,我不喜歡漫山遍野瞎跑而通常都呆在家裡,這附近有哪些人家我不清楚。’“屈元琳道:‘那你家在哪裡你總該清楚吧?’我說:‘你們想光臨寒舍?’屈元琳道:‘你看看,咱倆是心有靈犀啊,我的想法你一眼就看出來了。’我說:‘這可有些讓我為難。’屈元琳臉上殺氣一閃,道:‘有我在,你就不必為難了。’我說:‘你在威脅我。’屈元琳道:‘你又猜透我的心思了。’我說:‘你不知道,我家裡養了幾十條大狼犬。’屈元琳道:‘連老虎我們都打過,還在乎小小的狼狗啊,我們不怕。’我說:‘但我的狼狗害怕呀,它們也知道惡犬自有惡犬磨的道理,它們見到你們去了,當然會擔心自己的性命。’“屈元琳道:‘我很奇怪,你為什麼如此張狂。’我說:‘這也算張狂?’屈元琳道:‘你知道我們是誰?’我說:‘你們長得挺像雪爭飛的走狗。’屈元琳和丁慶安一夥頓時失色,屈元琳道:‘你究竟是誰?’我說:‘說出來怕嚇著你。’屈元琳道:‘我是被嚇大的,如果一天不被嚇上個七回八回,我都覺得渾身不自在。’“我說:‘我如果說自己是雪爭飛,你害怕嗎?’我知道這幫人沒有見過雪爭飛,他們的武功也不足以對我構成什麼威脅,所以我樂得借雪爭飛的名頭去戲他們一戲。屈元琳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真是太嚇人了,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出汗之後,我這身子舒坦多了。’我冷笑道:‘你笑得很爽朗,比七星蟲的楚老六得還爽朗。’屈元琳一聽我提到雪爭飛殺楚老六的事情,心知我即使不是雪爭飛,也至少和雪爭飛有些關係,所以有些將信將疑,道:‘閣下也是英中錦約來攻打善惡園的英雄?’“我說道:‘英中錦到底是怎麼辦事的?他難道沒有跟你們提起雪某的天人之姿?’屈元琳道:‘他說你長得很剽悍,放在哪裡都搶眼。’我說道:‘只是放在洗馬灘不搶眼。’屈元琳不解地問道:‘洗馬灘?’我說:‘這裡就是洗馬灘。’屈元琳嘿嘿一笑,道:‘天色昏暗,影響了我們的視力。’我說:‘要不要點個火把啊?’“屈元琳道:‘咱們之間的話適合在黑暗中交流。’我說:‘你我都見不得天日啊。’屈元琳道:‘我們呆在黑莽原,那和呆在地洞裡沒什麼兩樣。’我說:‘那是因為沒錢的緣故。如果腰裡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就算是真住在地洞裡,你也會覺得到處是陽光燦爛、鳥語花香的。’屈元琳道:‘所以我們才會為了善惡園的財寶而聚集在你的麾下。’看來他不知不覺間真把我當成雪爭飛了。“我說:‘難道聚集在本人麾下的好漢們都是些沒頭蒼蠅?’屈元琳道:‘也是英中錦沒將道路指清楚,所以我們如今還在這錯綜複雜的山谷裡竄來竄去。’我想趁機探探他們的口風,說道:‘英中錦到底是怎樣安排的?’屈元琳道:‘他將我們分成四隊,每隊五六十人,準備從善惡園的四個方向進攻,形成合圍之勢。西邊一隊由‘唸佛老虎’毛先舒率領,北邊一隊由‘八斗山人’吳毓林領隊,南邊一隊由‘人模樣先生’任慕陽領頭,東邊一隊也就是我們本來由‘匹練翁’何時休當頭,但他半路溜號了。咱平時人緣還行,承兄弟們不棄,推舉咱臨時充當個主事的。’我說:‘四大和尚呢?’“屈元琳道:‘英中錦說他們四個單獨算做一隊。至於他們四個的職責,我們就不太清楚了。’我說:‘英中錦這個人連起碼的用兵之道都不懂,即使你們想合圍善惡園,也可到了明月谷再分開,何必早早地就分散了力量呢?’屈元琳道:‘我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只是四大和尚獨斷專行,哪裡聽得近旁人的話。’“我說:‘這事幸好被我碰到了,還有轉圜的餘地。’屈元琳忙問有什麼計策,我說:‘善惡園的情況我已經摸得很清楚,那地方易守難攻,東面、北面和西面都不好入手,唯一可行的辦法從南面胭脂湖攻打,但各位兄弟的水功用來耍耍水倒是可以,說到橫渡胭脂湖恐怕就有些不夠了,所以必須有船隻,但在善惡園眼皮下打造船隻顯然行不通,所以得在胭脂河上游將船隻準備好了,然後順河而下,突然出現在善惡園面前,打它個措手不及。’“屈元琳道:‘這麼說我們得轉到西邊去和毛先舒他們會合?’我說:‘據我所知,表面上看,善惡園最易攻破的地方是東面,相對於毛先舒、吳毓林和任慕陽那三路人馬而言,你們好象是佔了便宜,但很明顯,善惡園的防禦重點也肯定是在東邊,若照原來的計劃行事,你們這幾十號人恐怕沒一個能活著看到善惡園的財寶。’屈元琳道:‘難道善惡園真那麼厲害?’“我說:‘說句不客氣的話,善惡園若不是燙手的山芋,我雪爭飛豈會與你們這些落魄漢子攪在一起?更何況現在善惡園請了助拳的。’屈元琳道:‘善惡園請了什麼人?難道是‘十七英傑’一夥?’我說:‘‘十七英傑’並不嚇人。’屈元琳道:‘在你眼裡他們當然不嚇人,但對我們而言,他們絕對是真老虎。’我說:‘如果你們的膽子如此之小的話,周諍言這三個字一定更具震撼力。’屈元琳、丁慶安等人果然被鎮住了,彷彿都喘不過氣來了。我笑說:‘莫非真被嚇住了?’“屈元琳強笑道:‘我們的膽早已經被他嚇破,再也不會受驚了。’我說:‘對善惡園財寶還有興趣嗎?’屈元琳一聽財寶二字,立刻又精神一振,道:‘與其在黑莽原窮困一生,倒不如捨命一搏。人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也就沒有任何事情、任何人會使他害怕了。’我說:‘酒壯色膽,錢壯賊膽,這話是永遠也不會錯的。’屈元琳道:‘最重要的是,有你雪爭飛做咱們的主心骨。’“我說:‘既然如此,你們現在就掉頭向西,去和毛先舒他們會面。’屈元琳道:‘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我說:‘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辦,辦完此事後我就來追你們。’屈元琳道:‘事情重要嗎?’我說:‘也不算很重要,但我非辦不可。我現在要去殺一個人。’屈元琳道:‘殺誰?’我說:‘何時休!’屈元琳道;‘為什麼殺他?’我說:‘我要他明白,不給我辦事就只有死路一條。’屈元琳道:‘你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我說:‘我這是殺雞儆猴,好叫其他人別跟我玩花樣。’屈元琳立刻不吱聲了。然後我就和他們分手了。”周諍言道:“當初我的分析沒錯,這些賊子果然打算分四路攻打善惡園。二公子裝雪爭飛倒是裝得挺像的,你那些話一定能叫屈元琳他們深信不疑。”黎震之道:“我要屈元琳他們到西邊去和毛先舒會合,是出於這樣一種考慮:先除掉這夥人。我假裝去殺何時休,就是為了趕回來調集人手。”周諍言點頭讚許,道:“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黎震之道:“從洗馬灘到善惡園的西邊,狐狸灣是必經之路,我們可以在那裡動手。”周諍言道:“那我們就得搶在他們前面先抵達狐狸灣。二公子準備調那些人去?”黎震之道:“屈元琳那夥人雖然不是什麼絕頂高手,但殺伐的經驗卻極為豐富,又敢於玩命,我們善惡園的護院武師恐怕對付不了他們。”周諍言沉吟道:“如果你們兄弟三人和方公子一同去,倒是能夠快速地收拾掉屈元琳那三四十號人,但現在善惡園的事務挺多,又要造船,又要挖溝塹,還要佈置瞭望哨,你們四個人可能抽不開身。我看這樣吧,我今天反正也是閒著,不如讓我去料理此事。”黎鐵瑚立刻搖頭阻止道:“那些二流角色哪裡值得周大俠出手?這萬萬使不得。”周諍言道:“這有什麼使不得的?時間很緊,我得立刻上路,免得錯過了屈元琳他們。”黎鐵瑚內心裡其實還是很希望周諍言去這一趟的,所以客氣了幾句,也就不再順水推舟說道:“如此,就有勞周大俠了。”周諍言用過早飯,出了善惡園大門,踏上東北方的石板小路,向狐狸灣趕去。到狐狸灣的路很難走,從善惡園門口開始的石板路延伸了三十多里,到罈子口就完全變成泥路了,從罈子口進毛竹溝,蜿蜒前行十數里,然後右轉上五星坪,翻過擦耳崖,沿鶴渡梁走五六十里,最後順坡而下,就到狐狸灣了。周諍言腳程很快,不大一會功夫便到了罈子口。他望著陰森森的毛竹溝,遲疑了一下。他倒不是顧忌什麼,而在是盤算另外一件事。不過周諍言也只遲疑一小會,便大踏步走進了毛竹溝。毛竹溝因毛竹而得名,溝底兩三里寬的平壩和兩邊的山坡上,到處都是蔥綠的毛竹。溝很深,溝底一天最多隻有半個時辰能見到陽光。目前離正午尚有一段時間,陽光還沒有當頂。因是大晴天,所以投射在毛竹溝西坡的陽光非常耀眼,被光照著的竹林和沒有照著陽光的竹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山路很狹窄,路兩旁是密密麻麻的毛竹。路面上到處是野獸的足跡,坑坑窪窪的,有些還積了雨水。走路時只要一不留神,便有可能踩進水窪裡面,弄得泥漿四濺,若是濺在身上,那就很晦氣了。周諍言小心翼翼地走著,心道:“這毛竹溝只有野獸出沒,別說是人,就是鬼也見不到一個。”他正這樣想著的時候,迎面便走來了四個人,分別穿著紅色、黃色、藍色、綠色衣服。走在最前面的紅衣人看見周諍言後,顯得很高興,對身後的三個人說道:“想不到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還能遇到人。”然後很友好地給周諍言打招呼:“朋友,你好。”周諍言微笑道:“你們好。”紅衣人笑呵呵說道:“這條路很不好走呵。”周諍言道:“黑莽原方圓數百里內沒有哪條路好走。”紅衣人說道:“看來朋友對很熟悉黑莽原的情況。”周諍言道:“略知一二。”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周諍言和那幾個人彼此錯身讓路。紅衣人和黃衣人轉到周諍言背後之後,立刻停住步子,並轉身向著周諍言,而走在後面的藍衣人和綠衣人也不再前行。那情形很明顯,四個人一前一後將周諍言夾在了中間。周諍言立刻感覺對方來意不善,他也停住腳步,面朝東方站定。如此一來,威脅就在左右肋,而不是腹背受敵了。紅衣人見周諍言迅速地找到了最佳位置,不禁暗中讚許。他說道:“朋友,我們想向你打聽個地方。”周諍言平靜地答道:“是問善惡園麼?”紅衣人道:“朋友好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周諍言道:“從這裡順路一直向西走到胭脂湖,便可看見善惡園。”紅衣人道:“朋友從善惡園來?”周諍言道:“有什麼不妥嗎?”紅衣人道:“善惡園的情況怎樣?”周諍言道:“很好,胭脂湖沒有乾涸,善惡園的高牆沒有垮踏,一切都還是原樣。”紅衣人道:“朋友說話很詼諧。這麼說,我們還來得及。”周諍言道:“來得及什麼?”紅衣人道:“你難道不知道雪爭飛和‘四大和尚’要攻打善惡園?”周諍言道:“莫非幾位是雪爭飛的幫手?如果是這樣,你們倒的確是來得及去分一杯羹。”紅衣人道:“朋友說哪裡話!我們是來阻止雪爭飛的。”周諍言道:“原來是幾個好人啊。”紅衣人道:“好人談不上,但咱們‘十七英傑’對江湖上的不平之事向來是要伸手管上一管的。”周諍言吃了一驚,道:“原來四位是來自‘十七英傑’的英雄。”紅衣人道:“在下是‘乾坤圈’祁汝戥。”又將其餘三人介紹了,黃衣人是“鴻蒙棍”邰象晉,藍衣人是“列缺鉤”蘇斯淳,綠衣人是“博沙錘”閻春龍。周諍言道:“原來是祁三俠、邰五俠、蘇十一俠和閻十四俠,幸會幸會。”祁汝戥道:“客氣客氣。”周諍言道:“雪爭飛真那麼厲害嗎?竟驚動了四位大俠的大駕。”祁汝戥道:“不管他雪爭飛有多厲害,衝著他傷了咱們的兄弟這件事,咱們就放不過他。”周諍言道:“看來四位幫善惡園是假,瞭解私人恩怨是真。”祁汝戥道:“你要這樣說也未嘗不可。”周諍言道:“祁三俠很坦誠。”“朋友從善惡園來,一定是善惡園裡的人了。”祁汝戥換了個話題。周諍言道:“我不屬於善惡園,但現在我與善惡園有關係。”祁汝戥道:“那麼朋友到底是何方高人呢?”“善惡園得知雪爭飛要來為難,已經請了幫手。”周諍言避而不答。祁汝戥道:“是哪位英雄急人所難呢?”周諍言道:“‘芙蓉劍’周諍言。”祁汝戥笑嘻嘻看著周諍言,道:“難道朋友就是……”周諍言道:“在下正是周諍言。”祁汝戥聞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邰象晉笑了。蘇斯淳笑了。閻春龍笑了。周諍言也笑了——Artp9030掃校獨家推出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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