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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冤家聚頭

    “當!”一聲巨響,震撼了洪江江畔。

    霍長青手臂一陣炸痛,身子登登登地連退了九步,才穩住腳跟。

    他低頭一看,手中的長劍只剩下了半截,虎口震開了一條血口,血流如注。

    錢振宇一刀竟已將霍長青長劍砍斷!

    錢振宇沒有停,手腕一抖,刀鋒彈起,再次劈向霍長青。

    他面對江面,已看到了江心飛射過來的小舟。

    舟上不知是何人?

    但他有一種感覺,舟上的人是衝著他來的。

    於是,他搶著出手,急於在舟上人到來之前完成使命,殺了霍長青。

    霍長青背對江面,並不知江面有小舟飛射而來,情知是一死,便欲作最後的拼死一搏。

    他與錢振宇武功上本就差了一截,又是一柄斷劍,雖有與敵同歸於盡的氣概,卻無此能力,無異是送死。

    一聲長嘯從江面傳來。

    霍長青心一震,江上有援兵到了?

    閃念之間,已有求生之念。

    斷劍脫手飛出,射向錢振宇。

    身子陡地往後飛躍。

    錢振宇本欲一刀得手,現在霍長青擲劍倒退,只得先用刀擊開斷劍,再次躍起撲向霍長青。

    他這一擊、一落、一躍、在時間上是緩了一緩,但他卻有了絕對勝利的把握。

    霍長青棄劍後兩手空空,身子倒飛過急,“撲通”仰面栽倒在蘆葦之中。

    錢振宇鋼刀在空中劃個弧線,劈落下去.

    霍長青惶急中,竟用雙臂去擋。

    小舟已近江岸。

    舟頭上突地飛起一人,掠過蘆葦灘,空中一劍刺向錢振宇左脅。

    一線冷風襲到。

    身經百戰的錢振宇立即知道碰到對手了,但他仍不肯收手。

    他冒險左臂一揚,袖內滑出一柄尺來長的短劍迎向對手,右手的刀依然劈下。

    來人在掠飛中,腰身一扭,“當”,長劍與短劍碰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砰!”來人左掌拍在了錢振宇的鋼刀刃口上。

    這一招確是出乎錢振宇的預料。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來人敢用肉掌對他的鋼刀!

    空中人影分開。

    地上霍長青滴溜溜地滾出丈外,壓倒了一片蘆葦。

    錢振宇退後三丈,再一躍,退至沙石灘中央。

    來人飄落在蘆葦叢中,復又躍起,掠入沙石灘中,與錢振宇對面而立。

    霍長青從地上爬起,驚愕地望著來人。

    小舟此時才“波刺”一聲,衝進蘆葦叢裡。

    錢振宇袖內短劍被削去三寸劍尖,左臂上拉開了一條血口,已見殷紅。

    霍長青渾身汙泥,右肩被鋼刀連衣肩帶皮肉削去一塊,死裡逃生。

    來人卓然傲立,揹負長劍,英姿瀟灑,但那白眉毛,焦黃膚色,闊嘴臉,卻叫人看得膽顫心驚。

    這人是誰?

    錢振宇和霍長青心中同時疑。

    “好身手!”錢振宇先贊喝一聲,拱起雙手道:“在下鐵血旗旗主錢振宇,請教閣下大名?”

    來人呵呵一笑:“錢振宇,貧僧怎麼沒聽說過?”

    來人邊說邊抬手下頭上扎巾,露出了一個燙有香疤的禿頭。

    禿頭和尚?

    沒呼說過鐵血旗旗主錢振宇?簡直不可思議!

    錢振宇怔了怔,即又爽朗地道:“請教大師法號,寶寺?”

    在未摸清對方底細之前,他決不會輕舉妄動。

    來人又是一笑:“貧僧無門無派,也沒寶寺,自稱無號和尚。”

    來人就是化裝為無號和尚的狼崽徐天良。

    錢振宇臉色微變:“你就是劫走沙渺渺,殺了二十多名官兵和鏢丁的無號和尚?”

    徐天良抿起唇:“大概是吧。”

    錢振宇沉聲道:“你來幹什麼?”

    徐天良聲音突然一沉:“來做樁買賣。”

    “什麼買賣?”

    “殺人的買賣。”

    “殺誰?”

    “殺你。”

    灘上的空氣突然凍結,連江上的霧也不動了。

    “殺了他!”霍長青驀地嚷了起來,“殺了這條西子莊的狗!”

    “滾!”徐天良扭轉頭冷冰冰地道。

    霍長青瞪大了眼,詫異地道:“大師,您……是叫我滾?”

    “是的,快滾。”徐天良眼光中透著一股逼人的壓力。

    霍長青扁扁嘴:“可是……”

    “滾!”徐天良聲色俱厲。

    霍長青臉中騰起一團烈火,挺直了腰身道:“士可殺而不可辱……”

    徐天良冷聲打斷他的話:“你如果還想重建青城派就趕快滾,你這死要臉面的傲氣,決救不了你和青城派。”

    霍長青似是領悟到了什麼,正想說話。

    徐天良對小舟上立在船頭的蓑笠甕道:“送他離開這裡。”“是。”蓑笠甕高聲應喏。“謝了。”霍長青朝徐天良拱拱手,幾個箭步,竄上了小舟。

    他已拿定也主意,再不憑意氣行事,要做一個實在的人,擔負起青城派的重任。

    小舟自蘆葦中穿了出去。

    沙石灘上,剩下了錢振宇與徐天良兩人。

    兩人默視良久。

    錢振宇打破沉默:“老夫自認不是大師的對手,能否在死之前,向大師問幾個原本不該問的問題?”

    徐天良略一思忖:“行。”

    錢振宇肅容道:“請問僱大師殺我者是誰?”

    他很想知道,眼下武林中究竟還有誰敢與西子莊為敵?

    徐天良良淡淡地道:“所有曾被你陷害過的人。”

    錢振宇想了想道:“大師指的是雁蕩山金陵寶穴慘案?”

    徐天良沉然地道:“也在其中。”

    錢振宇道:“大師該如冤有頭,債有主,這樁事該是西門莊主……”

    徐天良沉冷地打斷他的話:“你認為你不該殺嗎?”

    錢振宇坦然地道:“老夫該殺,但還有許多比老夫更該殺的人,還活在這個世上。”

    徐天良肅然道:“因果循壞,善惡有報,誰也逃脫不了。”

    錢振宇臉布陰雲:“你劫囚車,把所有的官兵和鏢丁全都殺了,下手如此狠毒,就不怕報應?”

    徐天良淡淡地道:“貧僧也不例外。”

    錢振宇一怔,旋即,定住心神道:“大師殺我,可得多少僱金?”

    徐天良抿抿嘴:“分文不收。”

    錢振宇心格登一跳:“這是為什麼?”

    徐天良聲音冷得不能再冷:“因為你必須死。”

    錢振宇沒再說話,卻突然發動,左手擲出半截斷劍射向徐天良,右手鋼刀陡地挑起,隨身疾進,砍向徐天良雙腿。

    他知遇強敵,竟不顧名聲與信譽,採用了偷襲手段。

    徐天良投料到錢振宇會突然襲擊自已,倉猝間已拔劍不及。

    斷劍似電芒擊到。

    鋼刀泛著一線金光從地面掃來。

    徐天良急切間,一團真氣提至左掌心,左掌倏然拍出,與此同時,身子驟躍起。

    “當!”斷劍被左掌擊飛。

    “剛!”鋼刀從腳削過。

    徐天良藉著擊掌的反彈力,身形倒退數丈,飄落在蘆葦旁站定。

    好險!

    徐天良臉色泛白,易容後的闊嘴扭曲得猙獰可怖。

    卑鄙無恥的小人,這就是他原認是學識豐富,豁達大方的岳父大人的真面目。

    他民中充滿了怒火,眼中閃射著野獸般的光芒。

    好身手!

    錢振宇臉色鐵青,鬍鬚在江風吹拂下不住地抖動著。

    這個無號和尚能用肉掌接刀擊劍,難道練成了金鐘罩鐵布衫之功,周身刀槍不入。

    無號和尚那怨毒的目光,似乎對自己有著刻骨的仇恨,他究竟是誰?

    他心中充滿了恐懼,加上冷冽的江風,身子竟格格抖起來。

    “看劍!”徐天良厲聲喝出口,天神劍從偽裝的白劍鞘中瀉出。

    錢振宇隨即進出一聲:“看刀”

    “轟”地一聲,沙石激盪,撲瞼亂迸,原來錢振宇的鋼刀不是擊向徐天良,而是擊在了沙石上。

    霍長青已逃走,錢振宇無心戀戰,想擊石阻徐天良,趁機退走。

    不料,徐天良身手極快,劍勢極準,沙石剛起,一道劍光已在沙石隙縫間射了過去。

    錢振宇忙挑起手中的刀。

    徐天良劍芒指向錢振宇握刀的手腕,左手掌在錢振宇挑起的刀口上一拍。

    徐天良自在西涼口百果林與徐大川一戰之後,對混元金鋼氣功信心百倍,自創出了一套掌劍結合的招式。

    他這一招式大出錢振宇意料,一時間錢振宇竟無招對應。

    錢振宇在未散盡的沙石中,一連三點足,身如星丸跳擲,快速後退。

    只要退入道口旁的樹林中,就能擺脫這個要自己性命的無號和尚。

    他快,徐天良更快。徐天良輕功本就比錢振宇高,此刻錢振宇是後躍,徐天良是前躍,因此眨眼之間,徐天良已追到了錢振宇的身前。

    “嗤!”天神劍劃破了錢振宇前胸衣襟。

    錢振宇縮身急退.已使出了“縮地法”的輕功絕技。

    然而,他退入愈快,天神劍明晃晃的劍尖也追得越快。

    沙石灘旁一棵枯樹下。

    錢振宇正要撞上枯樹,突然間身子跌倒下去。

    徐天良情急心切,“冬”天神劍剌入樹身中。

    這剎那,徐天良收勢不注,無法後退,只得棄劍身子驟然拔空而起。

    錢振宇見狀,雙腿一縮,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扣手抓向手插在枯樹上的天神劍。

    徐天良身子已過枯樹頂,要返身搶劍決不可能。

    錢振宇眼中閃出一抹稜芒。

    若搶劍在手,可能還有一線活命的希望。他五指已觸到了天神劍柄。

    一聲巨響,枯樹炸裂了。

    天神劍受巨力震動。化為一道金芒射身空中。

    錢振宇吃了一驚,再次閃身飛退。

    徐天良凌空撲至,雙手成爪,兩目圓睜,張開的闊嘴象一頭撲向獵物的狼。

    此時,太陽從層中透出光芒,刺人眼目。

    天狼!錢振宇心一震,雙掌倏地拍出。

    徐天良攻勢雖猛,但挾的只是擊樹後反彈力,空中無法使勁,道力並不很強。

    錢振宇經驗老道。他已看出徐天良這貌似凌厲的一擊,已是強弩之末,於是站注了腳跟拍兩掌,這兩掌蓄了他畢生的功力。

    他認定這兩掌,對方無論是何等的高手,都無法消受。

    一股逼人的內家罡氣,使空中的徐天良呼吸為之一窒。

    錢振宇料對了,但沒想到有一個意外。

    彈上天空的天神劍,此時從天空墜落下來,它像有生命的靈物一樣,居然直落向錢振宇掌心。

    錢震宇大驚失色,若要擊中對方,雙掌先得廢了。

    他急忙撒手,想往後退,但已遲了。

    徐天良一劍剌下,雖然刺空,但左掌“砰”地擊在了錢振宇敞露的胸脯上。

    他惱怒錢振宇已極,掌下自不留情,使的是金剛神掌。

    錢振宇一聲慘號,身子倒尺出丈外,跌倒在沙石灘上,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徐天良劍尖在地上輕輕一撐,一個倒翻,飄然落地,然後足尖一點,身子已掠上沙石灘,在錢振宇身旁倏然站立。

    錢振宇淨扎著,想去摸壓在後腰囊裡的鐵摺扇,卻被徐天良用劍抵住了肩井穴,手臂一陣痠麻,已不能動彈。

    徐天良冷冷地瞧著他,沒有說話。

    錢振宇的心一陣顫慄,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心頭。

    這雙泛黃的充滿怨毒目光的眼睛,是陌生的,但又似曾相識的。

    徐天良緩緩地舉起手中的劍。

    他決心已定,雙目泛赤,殺心灼熾。決不能饒了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錢振宇明白已無生之望,於是平靜地道:“能告訴老夫你究意是誰嗎?”

    徐天良冷冷地搖搖頭。

    錢振宇嘆口氣道:“若是這樣死得不明不白,老夫會死不瞑目的。”

    徐天良冷沉地道:“在這個世界上,死不瞑目的人多得很。”

    錢振宇深吸口氣,微微閉上了雙眼:“老夫已無話可說,請動手吧。”

    “爽快。”徐天良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劍猛然往下一落。

    “爹!”一聲驚叫,一道白色的光影向沙石灘射來。

    天神劍劍尖頓在錢振宇左胸心臟部位的衣襟上方,一寸空間處。

    徐天良聽到驚呼聲時身子打了個抖,接著頓住劍,抬起了頭。

    白影飛掠而至,兩把袖裡劍格向了天神劍。

    “當!”金錢交鳴。

    徐天良身子往後退出數丈,他不是被對方實同裡劍震退的,而是自己主動後退。

    白影落在錢振宇身旁,先看錢振宇一眼,然後目光轉註向徐天良。

    徐天良卻是眼睛一亮。

    白影是個身著素裝衣飾的少女,在白色蘆葦的襯托下,在金色陽光的射映中,就像一朵淡雅的百合花。

    而這少女,正是他怎麼也忘懷不了的。錢振宇的女兒,鐵血堡的小公主,現在是閩佳汝的妻子的錢小晴。

    她依然像一年前那樣俏媚動人,卻又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徐天良不覺竟看痴了。

    “你是誰?”錢小晴沉聲發問。

    徐天良居然沒有答話。

    錢小晴見徐天良痴痴地望著自己,厲聲叱道:“喂!和尚,我問你話呢。”

    “哦。”徐天良應了一聲,肅容道:“在下無號和尚。”

    錢小晴眸光一閃:“是你劫走了少渺渺?”

    徐天良已灰復了平靜,冷聲道:“是的。”

    錢小晴抿了抿嘴唇道;“你為什麼要劫走他?”

    徐天良冷嗤道:“貧僧與姑娘素不相識,為何要回答你?”

    錢小晴頓時啞然,頓了頓道:“你為什麼要殺我爹?”

    徐天良臉罩冷霜:“難道他不該殺嗎?”

    錢小晴咬咬嘴唇:“你說說看。”

    徐天良端然地道:“他身為鐵血旗旗主,卻投靠朝靠廷,甘心淪為鷹犬……”

    錢小晴打斷他的話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強,這不能成為要殺他的理由。”

    徐天良輕蔑地哼一聲道:“他為達目的,不惜數次出賣朋友,先是狼崽徐天良!”

    提到徐夫良,她對無號和尚的稱呼也有了改變。

    徐天良沒回答她的問題,繼續道:“後是丐幫怪乞尤松生,南劍歐陽虹,他先勾結閩少南佈下雁蕩山金陵寶穴陷阱,害死了四百多名武林群豪之後,又出賣了閩少南。”

    “不!”錢小晴厲聲嚷道:“我爹不知道這件事!他與雁蕩山金陵寶穴慘案無關,他後來出賣閩少南也是出於無奈,身不由已……”

    “住口!”徐天良沉聲一喝,那喝聲如同沙石灘上響起一聲霹靂。

    錢小晴頓住了口,怔怔地望著徐天良。

    躺在地上的錢振宇並未被制住穴,卻始終沒動。

    徐天良犀利的目光盯著錢小晴道:“他在鐵血旗中下鐵血令緝殺錢百燈,僱請湯千秋毒殺宋志傲,又以西子莊聖帝密使的身份橫行江湖,濫殺無辜,這些還不夠要殺他的嗎?”

    錢小晴的臉色數變,胸脯也隨著心情的激動而急劇地起伏。

    徐天良在沙渺渺口中得知了錢振宇的全部秘密,但他的女兒錢小晴,對許多事卻是一無所知。

    她顫抖著聲道:“你說這……些話,可有……證據?”

    徐天良沉靜地道:“貧僧說話,重事實證據,你何不問他自己?”

    錢振宇此時已運氣衝開肩井穴道,霍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他陰沉著臉仍沒有說話,對徐天良在他女兒面前的指控,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徐天良抬頭凝視著天空。

    天空太陽在雲層後發出耀目的光芒,使湧動的雲朵如同鮮花一樣。

    他如痴如醉地在想,如果這是一年以前那該多好!

    他當時在水月軒,真該聽錢振宇勸告,帶著錢小晴遠走高飛……

    突然,一千冷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無號大師,你要殺我,就請動手吧。”

    這是錢振宇的聲音。

    徐天良身子一顫,目光從天空轉註到錢振宇的臉上。

    他真打算死?

    錢振宇靜如止水的臉上,既看不到視死如歸的神態,也看不到對方的恐懼。

    錢小晴卻是一雙遊移的眸光裡,閃射出猶豫與害怕。

    徐天良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毅然地道:“錢振宇,看在你女兒的面子上。貧僧今日饒你不死。”

    寒芒一閃,從徐天良左臂上劃過,天神劍應聲入鞘。

    錢小晴眸子瞪得溜圓,小嘴張得大大的,滿臉驚愕之色。

    她看見天神劍劍刃口,一線血水一隱閃即沒。

    天神劍!徐天良用過的那不見血,不入劍鞘的天神!

    無號和尚為什麼會有天神劍?

    徐天良掉轉身,躍入蘆葦中不見。

    一條小舟從蘆葦中盪出。

    徐天良卓站在小舟上,獨自搖著櫓。

    陽光灑在他身上,如同一尊金佛。

    他沒再回頭。

    小舟順流疾駛而去.

    錢小晴呆呆的望著他,想叫喊,喉嚨發麻叫不出聲,想追過去,雙腳似被釘住似的,無法移動。

    她痴痴地望著小舟漸漸遠去。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心是空洞的,有一種惆悵的失落感。

    良久,她耳旁響起了錢振宇低沉而帶著幾分溫柔的聲音:“小晴。”

    她沒聽見他的叫喚,她的整個心思還牽在那條遠去的小舟上。

    “小晴。”錢振宇再次叫喚,並將右手搭在她的肩頭上,輕輕地搖了搖。

    她身子一抖,緩緩地扭轉臉,一雙夢幻似的眸子盯著錢振宇,那神態彷彿根本不認識眼前的這位父親。

    “小晴。”錢振宇瞧著她道:“爹爹……”

    “哼!”錢小晴冷聲一哼,打斷他的話,並抬手將錢振宇搭在她肩頭上的手推開。

    錢振宇垂下手,聳聳肩,做了個無奈的手勢道:“爹爹並不知道雁蕩山金陵寶穴的陰謀。”

    錢小晴夢幻的眸子閃過一道精芒:“我要聽的是實話,是事實。”

    錢振宇肅容道:“我是在閩佳汝審訊魏公府在雁蕩山埋火藥的小頭目彭佑時,才得到這個消息的。”

    錢小晴俏臉上露出痛苦之情:“你果然事先知道這個陰謀,徐天良是……你害死的。”

    錢振宇凝目道:“你已經嫁給閩佳汝了,徐天良又已喪命,你還想他幹什麼?”

    錢小晴銀牙一挫,眸子中露出兩道悸人的光焰:“你是否下了鐵血令緝殺三叔錢百燈?”

    錢振宇未加否認,坦然地道:“是的。”

    錢小晴臉上肌肉痙攣了幾下,顫聲道:“為……什麼?”

    錢振宇臉色鐵青,仰面視天,未予回答。

    錢小晴又忿忿地道:“你真僱請了湯千秋毒殺宋志傲?”

    錢振宇默默地點點頭。

    鐵小晴眸子瞪得溜圓,胸脯急劇地起伏,厲聲叱道:“這是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錢振宇冷聲道:“因為他們違抗了我的命令。在鐵血旗中拉攏人企圖反對我……”

    錢小晴截住他的話道:“三叔並不反對你,而只是不願歸降朝廷做鷹犬而已。至於宋志傲,他視你如同親生父親,從不存異心,他只是想給徐天良去送個告警的信……”

    “住口!”錢振宇陡地一喝,臉漲的通紅,“凡敢違抗鐵血令者,凡有礙鐵血旗事業者,都只有死!”

    “死”字剛出口,寒芒閃處,兩柄袖劍,一支抵住了錢振宇咽喉,另一支抵住了他下腹的丹口要穴。

    錢小晴咬道:“我沒想到,我歷來敬若神明的爹爹,卻原來是個卑鄙無恥的偽君子!”

    錢振宇漲紅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你想幹什麼?”

    錢小晴冷聲地道:“殺你。”

    錢振宇一怔,隨卻呵呵笑道:“殺我?很好。鐵血旗公主大義滅親生爹爹,江湖上又可留下了段佳話。”

    錢小晴雙手發抖,劍尖刺破了錢振宇咽喉上的皮膚,淌下一絲鮮血。

    錢振宇挺身而立,神態凜然,居然紋絲不動。

    錢小晴突然垂下雙手,眼中滾落出淚水,大聲吼道:“從今後你不再是我爹爹,我也不是你女兒!你走,快走!我這輩子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

    錢振宇抿抿嘴:“小晴,爹爹這樣做,是因為爹爹曾在你娘臨終前,向她發過誓,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不,不。”錢小晴哭泣著,退後數步。

    錢振宇繼續道:“你知道你娘一生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她就是想讓我當個大將軍,然後帶著你和隨從,到老家去拜祭她當過大將軍的爹爹,鐵血旗鐵甲武士的訓練,也就是她的主意與教練。我決不能辜負她,決不能放棄這唯一的能當大將軍機會。”

    “不……”錢小晴已泣不成聲。

    錢振宇眼中閃著異光道:“西門復已與姚天霸談好了,並已蒙皇獲准,只等峨嵋金頂大事告成,即封爹爹為飛騎大將軍之職。”

    “不,我不要聽!”錢小晴厲聲尖叫。

    “小晴!”錢振宇向她伸出雙手,“聽爹爹的話,再忍耐一下,爹知道你雖然嫁給了閩窪汝,但並未失身,待爹爹一當上飛騎大將軍平定這些叛賊後,就給你再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那時候……”

    “走!”錢小晴跺著腳,揮手怪叫道:“我不認識你,你快走!”

    “別這樣,乖女兒聽話。”錢振宇張臂向她走來,想把她摟在懷裡。

    錢小晴右手一抬,一抹青鋒勒住了自己的頸脖:“你再不走,我就死給你看了!”

    她哭喊中,秀髮已經披散,眼神狂亂,已近似瘋人。

    錢振宇不敢再往前走,更不敢出手奪劍,他知道女兒的脾氣,也知道她的能耐。

    他頓註腳步,急急地道:“別幹傻事!”

    錢小晴雙目發赤,勒緊了手中的短劍,從咬緊的牙縫,吐出一冷厲的字:“滾!”

    從“走”字,改變到“滾”,已說明了內心情緒變化。

    錢振宇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他走得很堅定,但心裡很亂。

    有一個問題,令他心驚肉跳。

    無號和尚那雙眼睛,為何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無號和尚與錢小晴自稱素不相識,為何他說看在女兒的面子上饒了自己?

    難道……

    錢振宇不敢往下想。

    錢小晴佇立在沙灘上。

    江風早已吹乾了她的眼淚,此刻又放肆地拉扯著她的亂髮。

    她凝視著江面。

    她已不再想錢振宇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已不再有任何親人。

    她在想那個無號和尚。

    她為何有天神劍?

    為何他揮劍抹臂的動作,與徐天良如此酷似?

    為何他用那種只有狼崽才能有的眼光,看著自己?

    但是……

    如果說他就是狼崽徐天良,這卻又簡直不可能。

    一定要弄清楚,無號和尚白劍鞘內的劍,是不是徐天良用過的天神劍?

    一定要揭開其中之謎。

    她目光掃過四周,縱身一躍,躍向徐天良剛躍入蘆葦中。

    在蘆葦中的左右水巖間,她發現了屍體。

    那是青城派兩名守舟弟子的屍體。

    屍體旁,還留有一隻小舟。

    她解開繩索,登上小舟,搖動了船櫓。

    江上的霧已經散開。

    江水清清,水天茫茫。

    江上小舟在哪裡?

    人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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