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震山道:“馬老鏢頭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如龍道:“孟霆的身家全已放在鏢局,他重建這間鏢局,資財都耗盡了,那裡拿得出你老兄要的這五千兩金子?這樣吧,算是你老兄給我一個面子,我找朋友湊一百兩金子送給你,咱門留個交情。”
年震山冷冷說道:“馬老鏢頭,此事與你無關,我怎能要你破費?再說我也不是來乞討的,我要的是孟霆應該分給我的五千兩金子,你這一百兩金子,還是留著賞給叫花子吧。”
馬如龍唉了一聲道:“年震山,這麼說你是一點也不肯講交情的了?”
年震山道:“這五千兩金子我不要也可以,但孟霆需得答應我的條件。”
馬如龍道:“好,你說吧。只要雙方過得去,我會勸孟霆答應你的。”
年震山道:“你說孟霆的身家都已放在鏢局,現錢拿不出來。好吧,那就請他把這鏢局分一半給我。繼任的總鏢頭嗎,也得由我選任了。”
馬如龍怒道:“年震山,你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孟霆道:“馬兄,多謝你的好意,讓我與他了結吧。”
馬如龍道:“讓我再說一句公道的話,年震山,你的話實在不合情理,這鏢局又不是孟霆一個人的,如何能送你一半?”
年震山道:“好,我看在馬老鏢頭的面子,再提一個合情合理的辦法。請孟霆說出十年前他的那個“鏢”的主人,亦即是說,只要他說出那個朋友的名字,我就向他那位朋友討去!否則要嘛他就給我金子,要嘛他就給我鏢局,我是決計不能讓步的了!”
孟霆忍無可忍,喝道:“廢話少說,你遠來是客,進招吧!”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人說道:“且慢!”
只見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從人叢裡走出來。一眾賓客都不認識他,震遠鏢局的人,更是詫異,因為在典禮將要開始之時,他們恐防有人冒名混入,曾經暗地裡仔細留心在座所有的賓客,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的。但現在這樣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人,卻突然在人叢中出現。
眾人皆大詫異,只有孟霆和馬如龍又驚又喜。
年震山喝道:“你是什麼人?”
賓客中只有兩個是官府方面的人,一個是御林軍的軍官,名叫符強,武功雖不很強,卻是完顏長之的親信,一個是京兆尹衙門的老捕頭,名叫謝康,年逾六十,已屆退休之年,是京兆尹(官名,相當於首都市長)卻不肯讓他告老,留他在衙門供養,碰到疑難案件才請教他。這兩個人本來是大模大樣坐在貴賓席上的,一見這中年書生來到,忽地都走出來,在他面前跪下,“冬,冬,冬”各自叩了三個響頭。
這一下嚇得眾賓客都是驚疑不定,年震山也嚇得不敢再問了。
只聽得符強說道:“卑職不知檀貝子駕臨,有失迎近,死罪,死罪!”
那中年書生道:“你家王爺好嗎?”
符強道:“完顏王爺很是想念貝子,難得貝子重回大都,待卑職趕去稟告王爺。”
那中年書生道:“用不著你多事,我要見他,我自會去他王府。”符強道:“是,是。”又叩了一個響頭,這才敢站起來。
中年書生微笑道:“老謝,你還在京兆尹衙門嗎?”謝康應下一個“是”字,中年書生笑道:“這十多年來,我知道你為了我費了不少心力,如今我已回來,你可以回去向衙門銷案了。”謝康嚇得連連磕頭,說道:“不敢。”那中年書生道:“你別誤會,我不是怪你。要找我的人,又不只是際一個,你奉命找我,那是應該的,你起來吧。”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楊浣青在耿電耳邊悄悄說道:“我的師父來了,這一回可有那黑鷹好看的啦。可惜我卻不便出去認他。”
原來這個“檀貝子”不是別人正是楊浣青的師父“武林天驕”檀羽衝。
檀家是金國最顯赫的貴族,祖先以戰功封王,檀羽衝的叔爺檀道雄曾任金國兵馬大元帥之職,現在的金國皇帝完顏雍是他的表兄。檀羽衝是檀家的長子,本應繼承王位的,但二十年前他卻忽然失了蹤,有人說是因為他的叔父想自己的兒子繼承王位,故此把他擠掉,有人說是因為他失寵於當時的金國皇帝完顏亮,故而“自行失蹤”的。蜚語流言,誰也不知真假。
真正的原因只有那個御林軍軍官和孟霆知道。
原來檀羽衝雖然是金國貝子的身份。但卻反對本國的侵略政策。前金主完顏亮窮兵默武,荒淫無道,檀羽衝曾經屢次進諫,完顏亮不從,反而疑心檀羽衝要推翻他。檀羽衝在金國不能立足,於是被迫逃亡,同時也就放棄了繼承王位的權力了。
後來完顏亮舉兵侵宋,採石磯一戰,被南宋名將虞允文殺得全軍覆滅,完顏亮敗走瓜州,為部下所殺。他的堂弟完顏雍繼位,就是現在的金國皇帝了。在這場戰役中,北方的義軍在金國後方起了牽制敵人的作用,而檀羽衝也在暗中幫忙漢族的義軍,和義軍領袖“笑傲乾坤”華谷涵、“蓬萊魔女”柳清瑤夫婦等人成了好朋友。完顏雍繼位金王之後,他也沒有再回金只。(武林天驕檀羽衝事蹟,詳見拙著“狂俠·天驕.魔女”)
但這種皇族內部的紛爭,金國的統治者(包括掌握兵權的完顏長之在內)是不願意讓人知道的,故此二十一年來,檀羽衝的失蹤事件,對略知其事的金國官場人物來說,始終是一個謎。一般的人,更是不知道有這件事了。例如御林軍的軍官符強,由於他是完顏長之的親信,知道內情,但那個老捕頭謝康,雖曾奉過上司之命找尋檀羽衝,但因何事找他,箇中原委,謝康卻是毫不知道的了。
鏢局這方面的人,只有孟霆知道武林天驕的來歷,因為他是祈連山義軍領袖龍滄波的好朋友。而龍滄波和華谷涵柳清瑤夫婦是常有往來的,曾在金雞嶺柳清瑤的山寨見過檀羽衝。
除了孟霆之處,天馬鏢局的總鏢頭馬如龍也認識檀羽衝。馬如龍的鏢局在金京歷史悠久,當年檀羽衝為了結識漢人中的豪傑,曾經到過他的鏢局。
不過一眾賓客雖也認識檀羽衝,卻不知道他的底細,但對“武林天驕”的大名,卻是當真可以說是“如雷貫耳”的。
顧名思義,檀羽衝有“武林天驕”的稱號,武學的造詣自是非同小可。二十年來,完顏長之是被認為金國第一高手的,但也有許多人說,“武林天驕的本領縱然不在完顏長之之上,至少也不在完顏長之之下,誰人才是真正的金國第一高手,恐怕還不易得出定論呢!”
馬如龍上前行禮,檀羽衝說道:“馬老鏢頭,你別把我當什麼貝子,我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來這裡的。”說罷就向孟霆道賀。
孟霆說道:“檀大俠光臨,敝鏢局增光不少。”
檀羽衝眉頭一皺,隨即哈哈笑道:“咱們是老朋友了,你和我客氣做什麼?你今日舉行封刀大典,我怎能夠不來呢,再說你現在碰上的麻煩,也是和我有關的呢!”
盂霆是從好朋友龍滄波口中知道檀羽衝的來歷的,龍滄波曾經見過檀羽衝,盂霆可從沒見過,如今聽得檀羽衝自認是他的“老朋友”,不禁怔了一怔,心裡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想插手管我這件事情,我正愁不知如何對付年震山,這可好了,但不知他用什麼藉口插手?”
盂霆猜疑未定,只聽得檀羽衝已在說道:“年先生,請你過來。”
年震山惴惴不安的上前參見,說道:“檀貝子有何指教?”
檀羽衝說道:“我早說過,請你們別把我當作什麼貝子。年先生,我和你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客氣話那也不用多說了,咱們就按江湖上的規矩辦事吧!”
年震山大吃一驚,囁囁嚅嚅的說道:“檀大俠,我,我可沒有什麼事冒犯過你啊。”心想自己與武林天驕可說得是素來風馬牛不相及的,不解他何以要橫加插手?
檀羽衝哈哈一笑,說道:“年先生,你誤會了,誰說你得罪過我呢?只不過你和孟老鏢頭的糾紛,和我有關罷了。”
年震山更是吃驚,說道:“不知那一方面有關?”
檀羽衝緩緩說道:“你不是找託孟老鏢頭保那支鏢的主人嗎?這個人就是我!”
此言一出,滿堂賓主都是驚異不已。年震山心裡想道:“這分明是檀羽衝強出頭了,孟霆護送的是耿照的兒子,和他有甚相關?”當下強笑道:“原來孟老鏢頭護送的那個少年是檀大俠的公子,請恕年某無知之罪。”
檀羽衝道:“年先生,你又猜錯了。我告訴你吧,我有一個女徒弟,孟霆護送的少年,正是我這徒弟的未婚夫婿。所以你雖然猜錯了,但勉強說起來,這少年人和我也算得是有‘半子’的名份。”
楊浣青一聽這話,羞得滿面通紅,幸虧旁邊的人都在看著武林天驕對付黑鷹年震山這場好戲。誰也沒有注意她。楊浣青心裡想道:“看來師父已經知道我在這裡,也已知道我和耿電的事情了。”不覺又是暗暗害羞,又是暗暗歡喜。
年震山道:“據我所知,孟老鏢頭護送的那位公子,似乎不是停在楊州,而是前往江南去了。”
檀羽衝冷冷說道:“你知道是倒不少了呀,但這又怎樣?”
年震山訥訥說道:“檀大俠,你雖說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來此,這是你瞧得起我們這班江湖朋友,但年某可不敢高攀。”
檀羽衝道:“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並不勉強你非要和我拉這交情不可。但你究竟想說什麼,還是爽快說吧。”
年震山一硬頭皮,說道:“檀大俠,你是皇親國戚,我也只知你是貝子的身份。但不知貴友是誰?他的兒子前往江南,檀貝於是否亦已知道?”言下之意,“檀貝子”託盂霆護送的人,以乎不該前往江南,要嘛是孟霆說謊,要嘛就是武林天驕說謊了。
檀羽衝哼了一聲,板起面孔說道:“我的朋友是誰,恕我不便奉告。你不服氣,儘可以告發我,告我幫助友人,私通敵國好了!”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年震山怎也想不到檀羽衝竟然說得如此坦率,不覺反而嚇得慌了。
御林軍軍官符強忙打圓場。說道:“檀貝子說笑了。年先生,你的說話也是多了一點,還不快向貝子賠罪?”要知符強雖然知道內情,但以也這樣低微的身份,卻是怎也不敢得罪武林天驕的。
年震山慌不迭的賠罪,自找下場的臺階,說道:“檀貝子言重了,年某豈敢疑心貝子?”接著回過頭來,對盂霆道:“事情既經檀貝子說清楚了,請盂老鏢頭恕我適才胡鬧,告辭了!”
檀羽衝忽道:“年先生,你別走呀,事情還未了呢!”
年震山變了面色,說道:“檀貝子,我已經向你賠罪了,檀貝子不知還要我怎樣?”
檀羽衝哈哈一笑,說道:“我說過要按江湖規矩辦事的,怎能讓你吃虧?你不是要分盂霆保的那支鏢銀的嗎?”
年震山大為尷尬,只得抱拳說道:“年某不敢。”
孟霆不想節外生枝,跟著也說:“檀大俠,你忘記啦,那次你可並沒有付我鏢銀的呀。”
檀羽衝道:“咱們是老朋友,你不收我鏢銀,我當然不必和你客氣,但這位年先生是遠道而來,向你索取補償的客人,他那次劫鏢,又的確是吃了虧的。按江湖上的規矩,咱們豈能讓他白走一趟?那支‘鏢’他說值二千兩金子,好,我就照他的估價,也不還價了,我替你分給他一千鏢銀!”
“鏢銀”二字出了口,一串珍珠已是拿在手中。檀羽衝把這串珍珠一揚,說道:“在座高朋,料想不乏識貨的行家,請看看這串珍珠,大概還值得一千兩金子吧?”
珍珠發出柔和的光芒,雖然是在白天,眾人也感到耀眼生擷。馬如龍哈哈笑道:“這串珍珠,一共百顆,難得的是每一顆都是這麼圓潤大小。依我估價,拆開來賣,每顆最少值十兩金子,合成這串珠串,那就非得二千兩金子不行了!”
檀羽衝道:“好,那就當作是一千兩金子吧,現在給你了,你接著呀!”
珠串抖得筆直,向年震山遞去,在座的武學行家一看就知武林天驕有意較考年震山的本事。
年震山惶然道:“年某不敢領受貝子重賞!”可是他不要也不行了,那串珍珠已是送到他的面前,珍串的一端對著他的胸口的穴道。
年震山好歹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個成名人物,如今給武林天驕當著眾人的面,將他迫得下不了臺,不禁也是動了怒氣,暗自想道:“聽說武林天驕和完顏王爺作對,我一直以為是謠言。但從今日的事情看來,武林天驕竟然包庇耿照的兒子,人言恐怕是不假的了。只要王爺給我撐腰,我怕他作甚?哼,他當眾較考我,我就讓他當眾丟臉!”當下說道:“檀貝子——”便即伸手抓那一串珍珠。他本來是想用大力鷹爪功抓碎那一串珍珠,表明自己不是貪財,同時令檀羽衝出醜的。不料他這句話“謝檀貝子厚賜”的厚賜二字尚未說得出來,指頭和珠串一碰,登時虎口如受雷轟電擊,霍然一震,竟是不由自己連連後退,而且穩不住身形,退了幾步,就跌了個四腳朝天!
武林天驕微笑道:“年先生,你行這樣大禮,我可擔當不起。”
年震山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羞得滿面通紅。可是論身份,論武功,他和武林天驕都是差得太遠,縱然又羞又怒,卻是不敢發作。
符強見他下不了臺,只好再次給他解窘,說道:“我知道年先生是個很講義氣的江湖朋友,衝著檀貝子的金面,他如何還能收取孟老鏢頭的鏢銀?檀貝子,請你給他一個面子,把寶貝收回吧。”
年震山趁勢磕了個頭,說道:“多謝檀貝子看得起我,貝子的厚賜我是決不敢收。”索性以假當真,把自己摔這一跤,當成是向檀羽衝行磕頭的大禮。
檀羽衝道:“年先生,你既然自己願意吃虧,我也不便勉強你受禮了。這串珍珠,我就改作送給盂老鏢頭的賀禮吧。孟老鏢頭,咱們是老朋友了,你也不受,那就是看不起我了。”盂霆不好再推,只得收下。
檀羽衝這手超卓的武功一顯,滿堂賓客都是驚得目瞪口呆,此時方始透得過一口氣來。
坐在耿電後面的兩個客人竊竊私議,一個說道:“年震山以大力鷹爪功稱雄江湖,據說數十年來罕逢對手,想不到他碰上了武林天驕,竟是不堪一擊。”一個說道:“檀貝子若是沒有這樣出神入化的功夫,他也不能稱作武林天驕了。”
楊浣青在耿電耳旁悄悄笑道:“年震山這次當真是應了一句俗語:‘啞馬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了。”
忽有兩個客人擠上前來,說道:“借光,借光,讓我也看看熱鬧。”耿楊二人是坐在前面第三排靠近角落的位置的,旁邊恰巧還有兩個空位,那兩個客人擠上前來,就坐在他們的旁邊。
耿電聽得聲音好熟,側過臉一瞧,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這兩個硬擠上來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黑旋風和轟天雷。
耿電說道:“你們怎的這樣晚才來?”黑旋風低聲說道:“我們是避難來的!”
耿電吃了一驚,問道:“你們碰上什麼人了?,黑旋風輕輕一噓,說道:“過後再談,咱們先瞧熱鬧!”
年震山吃了大虧,無顏再留,便要告辭,馬如龍不想令他大過難堪,說道:“年先生,你老遠來到這兒,總得在禮成之後才走呀,俗語說得好,江湖上的漢子,‘不打不成相識’,你和孟者鏢頭的粱子已經揭過,大家也不必存有什麼芥蒂了。今後我們鏢行的人在江湖行走,還得你老兄賣給面子呢。”
年震山大感尷尬,走的話似乎顯得自己氣量太窄,不走的話又實在覺得難堪。正在躊躇之際,忽又聽得外面有吵鬧之聲。但因禮堂內邊也是鬧哄哄的,不是仔細聽的話,就聽不見。
歸伯奎出去一看,回來向師父悄悄稟告:“外面來了一個青袍老者,一個蒙古武士,說是要向老人家道賀,孟師弟不許他門進來,他門現在正在大吵,看樣子孟師弟不許他們進來,他們就要動武了。”
孟霆怒道:“我和蒙古人從沒交情,咱們的鏢局也不會到蒙古保鏢,用不著和他們套甚交情。”
震遠鏢局總鏢頭鄧山君和大都名武師薛兆都是薑桂之性,心裡想道:“金國目前雖然是在向蒙古求和,但這是在秘密進行的,還未成為事實,表面上蒙古和金國是敵國。我們得罪個把蒙古武士,諒也不會就闖出了什麼大禍了?”於是同聲說道:“孟者鏢頭,你不喜歡這兩個客人,待我們給你擋駕。”
鄧山君和薛兆都是一等一的功夫,孟霆馬如龍等人料想他們可以應付的了。此時禮堂內面的賓客,還未知道外面鬧事,馬如龍不想張揚,弄得大驚小怪,在鄧薛二人出去之後,便即說道:“吉時已屆,孟老弟,你這就先金盆洗手罷。”其實原定的“吉時”(午時)早已過了。
一般的賓客廳不見外面吵鬧之聲,具有深厚內功的孟霆卻是聽得見的。就在他要“金盆洗手”的時候,忽黨外面突然靜止下來,不禁大為詫異。要知繼續吵鬧不足為奇,突然靜止,那就是暴風雨之前的預兆了。
果然心念未已,便聽得大門“乓”的打開,鄧、薛二人首先疾跑進來,高聲叫道:“有貴客到!”
他們二人本來是準備出去打架的,如今竟自動跑回來充當“知客”,即使是慣經風浪的孟霆,也不禁吃了一驚了!
眾賓客更是大為驚詫,心裡都在想道:“鄧山君和薛兆也不是沒有見過大場面的人,來的不知什麼奢攔人物,竟令得他們如此慌張?”
就在人屏息以待之下,只見孟霆的長子盂鑄已是陪著四個“貴客”,走人禮堂,一臉孔很不自然的神氣。
這四個“貴客”一出現,所有的人,包括主人孟霆在內,幾乎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走在前面的兩個人竟是金國的皇侄完顏豪和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蒙古喇嘛。
完顏豪以“貴公子”的身份,平日在京城裡經常走馬章臺、尋歡作樂,許多人都認得他。和他並肩而進的那個蒙古喇嘛,眾人雖不知道是誰,但見完顏豪對他神情恭謹,心中也已猜到幾分了。
孟霆無可奈問,只好暫緩“金盆洗手”,上前見禮,說道:“小王爺光臨,教草民如何擔當得起?”
完顏豪哈哈笑道:“蒙古的大國師龍象法王你還未曾認識吧,法王今日一到,聽說你的鏢局開張,他想見一見各方的英雄好漢,所以席未暇暖,就要我陪他來你的鏢局啦!”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這個喇嘛,竟是剛到金京的蒙古國師!
一個完顏豪以“小王爺”的身份來到鏢局已是極不尋常之事,作為金國上賓的龍象法王居然一入金京就來鏢局,那就更稀奇了。
孟霆早就猜想來客必然大有來頭,可還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這兩個人!
龍象法王打了個哈哈,說道:“我在和林,曾聽過貴鏢局的大名,今日難得適封孟者鏢頭的封刀大典,是以特來道賀。紅花綠葉都是一家,貧僧和盂老鏢頭也都是同屬武林一脈,孟老鏢頭你就不必拘禮了。”
孟霆本就不想向他行禮,趁勢便道:“多謝法王抬舉,真是給孟某臉上貼金了。請上坐吧。”抱拳一揖,毫不客氣的就以普通的賓主之禮待他。
完顏豪很不高興,暗自想道:“法王不屑和你一般見識,我可不能容你如此放肆。”他正要設法作弄盂霆,忽然看見人叢裡的武林天驕檀羽衝!
檀羽衝是完顏豪的長輩,武功也是遠遠在他之上,完顏豪突然在人叢之中發現了他,不覺大吃一驚。
呈至內中的糾紛,完顏豪當然是不敢公開暴露的,他只好暫時裝作不見,暗地盤算待會怎樣應付武林天驕,心裡想道:“檀羽衝不會無因而至,難道他竟預先知道我要到鏢局不成?不過也說不定他和孟霆本來就是朋友?”完顏豪有了顧忌,一時間卻是不敢為難孟霆了。
完顏豪又再想道:“今上對檀羽衝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惡感,只是他這一回來,我的爹爹恐怕是有如芒刺在背了。好在龍象法王在此,我不必怕他。他也總得給我爹爹幾分面子吧?”
完顏豪仗著有龍象法王撐腰,膽氣復壯,接著便對孟霆說道:“這兩位朋友適才與令郎有點誤會,待我替他們解釋解釋。”
和完顏豪、龍象法王一同進來的那個青袍老者和蒙古武士,別的人不認識,轟天雷和黑旋風、耿電他們卻是認識的。青袍老者是秦龍飛新拜的師父薩怒窮,那個蒙古武士則是拖雷的隨從卜欽罕。這兩個人昨天才和他們在西山的秘魔巖交過手。
黑旋風悄悄和耿電說道:“看來這次我是要避難也避不成了。”原來他們在途中碰上青袍老者和那蒙古武士,雖說他們已經改容易貌,青袍老者還是起了疑心,是以他們一路追蹤,追到了震遠鏢局,同時叫人回去稟告完顏豪和龍象法王。
黑旋風和轟天雷先到,守門的孟鑄早已得到耿電的交待,聽他們說得言語相符,馬上就放他們進來,接著追蹤而來,後來才到的薩怒窮和卜欽罕,孟鑄可就不肯隨便放他們進去了。
幸虧他們正在爭吵之際,一方面是龍象法王與完顏豪已到臨,一方面是鄧山君和薛兆從裡面出來,孟鑄這才沒有和他們動手,否則這個虧可就要吃得大了。
完顏豪先替他們介紹,說道:“這位是家父特地從塞外禮聘來京的高人薩怒窮薩老先生,這位是蒙古大汗的金帳武士卜欽罕!”薩怒窮哈哈笑道:“高人二字不敢當,我只是個山野鄙夫而已。令郎剛才還不敢相信我是王府的人呢!”
群豪聽了這兩人的來歷,不覺又是一驚。要知薩怒窮雖然罕到中原,但卻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名震西北的一個大魔頭,中原的武林人士聽過他的名字的自也不少;至於金帳武士則更是許多人耳熟能詳的了。“金帳武士”是成吉思汗賜給國內勇士的封號,整個蒙古汗國只有一十八名“金帳武士”,尊貴無比。稍為留心蒙古國情的人都知道的。即使完顏豪和龍象法王沒有來,只是他們兩人出現,亦已足以轟動全場了。
孟鑄忍住了氣,說道:“當時小王爺還沒來到,你們一無王府公文,二無熟人帶行,我怎能輕易相信你們的話?”
孟霆喝道:“多說什麼,還不陪罪!”
完顏豪哈哈一笑,大刺刺的說道:“不知不罪,一點小小的誤會,講明白了也就算了,孟老鏢頭不必責怪令郎。不過有件事情,卻是須得請老鏢頭包涵包涵。”
孟霆說道:“小王爺有甚吩咐,直說就是。”
完顏豪道:“薩先生,你來說吧。”
青袍老者冷冷說道:“孟老鏢頭,我想在你的客人之中,找兩位朋友。”
孟霆道:“不知薩先生我的是那兩位?”
青袍老者說道:“一位是綽號黑旋風的風天揚,一個是綽號轟天雷的凌鐵威。”
這兩個名字一說出來,滿堂賓客又是大吃一驚,心中俱是想道:“原來他們不是給孟霆賀喜來的,是為了捉拿欽犯來的。”
盂霆心情緊張,面色卻絲毫不露,淡淡說道:“薩先生,你找錯地方了。我今日請的客人,並無姓風和姓凌的在內。”
青袍老者道:“我親眼看見他門到你這裡來的。”
孟霆說道:“恐怕你是認錯人了吧?”
完顏豪已是等得甚不耐煩,便即說道:“是不是認錯人,你讓他們一搜,不就立刻可知真假了麼?”
盂霆怒火中燒,心裡想道:“我若讓你公然侮辱我的賓客,我今後還能有臉見人嗎?”但俗語有云:“在人簷底下,不得不低頭”孟霆倘若拒絕他們搜查、認人的話,只怕馬上就大禍臨頭,饒是孟霆經過無數大風大浪,這一來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氣氛十分緊張之際,忽聽得一個人冷冷說道:“薩怒窮,我在這裡,你不用找了。”走出來的正是武林天驕。
薩怒窮進來的時候沒有完顏豪那樣留心注意,直到武林天驕走了出來,他才發現。這一發現令他心膽俱寒,原來他在二十年前,就是由於敗在武林天驕手下,這才被迫銷聲匿跡,過了二十年之久,方才出山的。雖然他業已練成毒掌功夫,自付還不是武林天驕的對手。
武林天驕走了出來,完顏豪當然是不能裝作看不見了。
當下只好上前行禮,說道:“檀貝子,你幾時回來的?我爹爹可正在想念你呢。”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的貝子不是早已有人繼承了麼?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百姓。小王爺,你這樣多禮,我可擔當不起。”
當年檀羽衝出走之後,他的叔父檀道雄奏請金主完顏亮,把世襲貝子的名位讓給他自己的兒子檀世英繼承,這件事情是得到完顏豪的父親完顏長之的支持方才成功的。檀羽衝舊事重提,完顏豪不禁面上一紅,說道:“當今皇上,也還是在想念你的。你這次回來,定是上邀聖眷,世襲貝子,何足稀奇,皇上另外給你封王,那也是意料中事!”
檀羽衝冷笑說道:“我若是貪圖富貴,當年也不必離開京城了。你要我人朝面聖,或者去見你的爺爺,這些事情暫且緩談,我現在是以武林中人的身份,來到虎威鏢局,做孟老鏢頭的客人的。薩先生找我的事情,我待先和他有個交待!”
薩怒窮又驚又氣,心裡想道:“你這分明是恃強欺我,硬把事情攪到自己身上。”但也只好陪著笑臉說道:“檀貝子,我找的朋友可不是你啊!”
檀羽衝繃著臉說道:“二十年前,咱們就有過‘交情’的了,你不承認我是你的老朋友麼?”
薩怒窮忍氣說道:“是,是。多蒙貝子抬舉,把我當作朋友,我可不敢高攀。不過我現在我的是另外兩位朋友。”
檀羽衝道:“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他們是何等佯人?”
薩怒窮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檀貝子,你沒聽見?”
檀羽沖淡淡說道:“沒聽見,你再說一遍。”
薩怒窮只得忍氣吞聲,再次說道:“一個是綽號黑旋風的風天揚,一個是綽號轟天雷的凌鐵威。都是二十來歲年紀,凌鐵威長得黑些,象是個鄉下幹莊稼活的小子。”
檀羽衝道:“我一直在這裡,從沒見過你說的這兩個人。”
薩怒窮道:“或許他們已經喬裝打扮,瞞過了檀貝子的眼。”
檀羽衝道:“你找他們幹嘛?”
薩努窮把眼睛望著完顏豪,不敢馬上回答,完顏豪陪笑說道:“實不相瞞,這兩個人乃朝廷所要緝拿的欽犯。”
檀羽衝道:“虎威鏢局在大都也開了十年了,他們做這樣大的鏢行生意,你以為他們敢窩藏欽犯麼?”
孟霆忙道:“薩先生別開玩笑,孟某今日正要閉門封刀,如何能有這樣天大的膽子,膽敢窩藏欽犯?”
完顏豪道:“我不是說你窩藏欽犯,我是恐怕這兩個人瞞著你混進來,借你虎威鏢局這塊金漆招牌庇護,所以我才請你讓薩先生搜一搜。”
檀羽衝驀地板起臉孔,說道:“小王爺,這裡是鏢局,可不是衙門!”
完顏豪道:“檀貝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檀羽衝道:“今天是孟老鏢頭的喜慶日子,你們卻來搜查客人,是要把他的鏢局當作辦案的衙門了?哼哼,我是孟老鏢頭的客人,你不給主人的面子,也就是有意和我為難了!”
完顏豪道。“檀貝子,你別誤會……”話猶未了,檀羽衝已是截斷他的話,接著說道:“沒什麼誤會,我問你,你到底是來向孟老鏢頭道賀的還是來辦案的?”
完顏豪道:“我是有心來賀喜的,不過……”
檀羽衝道:“沒有什麼‘不過的’了,在這裡的都是武林朋友,我不管你是什麼人,到這裡就該守武林規矩,你要辦案,待這裡的喜事過了,走出這座鏢局的大門,你再辦吧!”
完顏豪道:“這個,這個……”
檀羽衝冷笑道:“什麼這個那個?在你的眼中,大概我也是欽犯吧?你不如押我回去,總抵得過捉那兩個人吧?”
完顏豪滿面通紅,說道:“檀貝子言重了,小侄那裡敢有這個存心?”心裡則在想道:“若然先帝還在,豈能容你重回大都,你本來就是欽犯!”
原來金國現在的皇帝完顏雍,乃是以旁支繼承“大統”的,完顏亮荒淫無道,失盡民心,兵敗瓜州之後,被部下所殺,完顏雍籠絡宗室親王和統兵的大將,方始得登寶座。檀羽衝是最早反對完顏亮的一個人,他雖然沒有參加擁立完顏雍之事,但對完顏雍來說,完顏亮的被推翻,檀羽衝也有一份間接的“功勞”的。故此完顏雍對檀羽衝雖然談不上有什麼好感,卻也沒有什麼惡感。檀羽衝的“背叛皇室”的罪名,在完顏雍登位之後,也早已取消了。完顏豪就正是因為這個原故,不能不對檀羽衝討好的。(當然為了怕吃眼前虧,也是他要討好檀羽衝的一個原因。)
薩怒窮最害怕的人本來就是檀羽衝,此時見完顏豪也不敢替他敝主,心裡更是慌了。只得自打圓場,說道。“那兩個人到底是不是黑旋風和轟天雷,其實我也不敢斷定。只是我覺得有點相似罷了。看錯人也是有的。孟老鏢頭,我這一來吵擾了你,實在不好意思。我在這廂向你陪罪啦。”
孟霆說道:“薩先生,你這樣說小老兒可是擔當不起。我但求能夠過得個安樂的晚年,這就要拜薩先生之所賜了。”他這話對薩怒窮暗藏譏諷,但薩怒窮也只好當作不知了。
檀羽衝也不想做得過份,當下見好收篷,便即哈哈一笑,說道:“好啦,如今雨過天晴,咱們同慶賀孟老鏢頭的封刀大典,大家可別煞風景啦。”
不料檀羽衝想要“見好收篷”,卻還有一個人不肯放過他。
這個人是蒙古的國師龍象法王。
龍象法王哈哈一笑,走上前來,說道:“小王爺,這位檀貝子你怎麼不給貧道引見引見?”
完顏豪笑道:“我以為你們是早就相識的了。”
龍象法王哈哈笑道:“武林天驕的大名我是聞名已久的了。聽說檀貝於是金國第一高手,今日得見,何幸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