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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客店巧逢前嫌盡釋 狼窩智入新恨重生(上)

    第十三章

    春雪瓶忽聽身後傳來一一聲喝問,不覺吃了一驚,忙回頭一看只見離她身後十步遠處,站立一人,頭戴麥編圓帽,身穿淺藍色夾袢,腳下鹿皮短靴,一張略顯清瘦的臉上正閃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她。春雪瓶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問道:“你是誰?”

    那人含著滿面笑容眨了眨眼,說道:“我是艾彌爾。”

    春雪瓶不覺驚呼了一聲,有如突然遇上親人一般,趕快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肘,說道:“啊,你就是艾彌爾叔叔!”

    艾彌爾閃著一一雙充滿喜悅的眼睛,將春雪瓶打量片刻,說道“八年不見,你竟長得這般俊秀,我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春雪瓶想著適才在酒泉水池旁邊發生的事情,不禁急忙問道:“適才叫掃地老頭把我從酒泉堂裡叫出來的是不是叔叔?”

    艾彌爾:“是我。”

    春雪瓶“叔叔怎麼知道我到那兒去了?”

    艾彌爾:“你進去時,我正在堂壩前面的那座樓上。你在下面仰起頭來觀看樓上飛橋時,我便認出是你來了。等我趕下樓來,你已經進到堂裡去了。我知道豹二太太和童遊擊正在池邊亭上賞泉乘涼,怕你出事,才請那位看守廳堂的老哥去叫你出來的。”

    春雪瓶不服地:“叔叔何須為我擔心,我豈懼怕他們!”

    艾彌爾笑了笑:“我知道,我們這位飛駱駝連統兵數萬的肖將軍都未放在心上,哪會把那身旁只帶著幾名軍校的童遊擊放在眼裡!我擔心不是怕你吃虧;是怕你任起性子來把事情鬧大不好收拾,也會誤了我的事情。”

    春雪瓶:“叔叔來肅州有什麼事情?”

    艾彌爾:“一言難盡。”這兒雖然僻靜,也非久談之地.不如到我住的那家客店去坐坐,我們再細細一談。”

    春雪瓶:“叔叔住在哪家客店?那店裡可還清靜。”

    艾彌爾:“我住在西門小街‘故人來’客店。那兒也還清靜,店主是個女的,姓劉,心地正直善良,我們那裡的人過往這裡,都到她店裡落腳,她亦多有關照,是靠得住的。”

    春雪瓶聽他這麼一說,也就放下心,欣然跟隨著他繞過北門,又向西門走去。一路上,春雪瓶想起蓮姑曾對她說起艾彌爾親手埋葬達美以及為達美之死悲痛不勝的那些情景,她對眼前這位艾彌爾叔叔,心裡倍加敬重起來,也倍感親切起來。兩人一路說說談談,不覺已來到店裡。艾彌爾把她帶到客店一一特別僻靜的房問裡,先給她倒來一碗茶,又掩上門,然後才轉人正話,對她說道:“春姑娘,你雖然沒說,我也知道你定是追趕你母親來的。”

    春雪瓶:“艾彌爾叔叔,你見我母親了!”

    艾彌爾點點頭:“見到了。我也是為追趕你母親而來的。”春雪瓶急切地:“你在哪兒見到我母親的?她現在哪兒?身體可好。”

    艾彌爾也不禁被春雪瓶那一連串迫不及待的問話惹得笑了起來:“你別急,讓我慢慢地講給你聽。”接著艾彌爾便將他這番來肅州以及見到她母親的經過一一講了出米。

    一月前,艾彌爾奉羅小虎的差遣,正在瑪納斯籌辦過冬的糧草,忽然碰到了從迪化辦完事回倫古湖路過那裡的馬強。馬強告訴艾彌爾說,他在呼圖壁東南荒效的路上遇見了春大王爺。她騎著大黑馬,正在不斷地咳嗽,咳得厲害時便用手捂著胸伏在馬鞍上,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馬強看了心裡很難過,本想上前招呼

    她,扶她下馬歇息。可她一想到春大王爺那孤冷莫測的情性,心裡便不禁害怕起來,只好躲避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她朝迪化方向一路咳去。艾彌爾和馬強也曾聽羅小虎談起春大王爺要進關去的事,並也知道羅小虎為她進關很感不安和擔心。於是,馬強便對艾彌爾說道:“春大爺此番定是進關去的,眼看她病得那麼厲害,一個人上路怎行!你過去和她比較親近,不妨趕去隨她同去,路上也好照應她一下。”艾彌爾立即應允下來,便將瑪納斯尚未辦完的事項交給馬強,第二天便騎著馬向東趕去。他一路馬不停蹄,一直趕到玉門關前都未見到春大爺身影,沿途向人打聽亦未探出半點有關她的蹤跡。艾彌爾心裡暗暗思忖下,估計春大爺既然有病在身,多半尚未趕過玉門關,前面嘉峪關乃是人關必經路口.,不如趕到關前去守候著她,這樣豈不更為可靠省事。於是,他又一一馬來到嘉峪關,在關口附近馬強的一位朋友家裡住下,每天都到關口近旁盪來盪去,暗暗注視著關門門前。艾彌爾一連守候兩天,卻仍未見春大爺的蹤影。兩天來,他寸步不離關口,常常是飯都顧不上吃,實在餓極了便在攤上買來一些瓜果填填肚子。第三天又整整守候一天,眼見天已黑了下來,關前的小販都已散去,幾家店鋪亦已關門,關前更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艾彌爾正想抽身離去,忽見前面那高大的拱圓透著星光的關門洞口裡出現一個黑影,那黑影正隨著一陣碎蹄聲向這邊走來,艾彌爾趕忙迎上前去,那黑影已來到他的面前。他抬頭一望,見一匹大黑馬上騎著一個身上披裹黑紗,臉上也矇住一層黑紗的女人,儘管當時天已昏暗,可艾彌爾還是從熟悉的大黑馬和馬上那熟悉的身影,認出那人就是春大王爺來,他趕忙伸出手去一把拉住馬口轡韁,低低叫了一聲:“春小姐!”春大王爺微微一怔,厲聲問道:“你是誰?”艾彌爾趕忙應道:“是我!我是艾彌爾。”春大王爺隨又問道:“是你!你來幹什麼!”她的話音雖沒有怒意,可語氣卻還是冷冷的。艾彌爾忙又說道:“馬強在呼圖壁荒郊見到了你,說你病得厲害,我就趕來了,是來照看你的。”“不用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她的語氣已顯得溫和起來。艾彌爾又說道:“咱羅大哥也常常惦掛你,要是我不趕來,他也一定會趕來的。”春大爺不吭聲了。她隨即跳下馬,牽著馬,默默地向前走去。

    艾彌爾勸春大爺隨他一同到馬強的朋友家裡去暫歇一一夜。她拒絕了。艾彌爾又跟著她默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路程,她才停下步來對他說道:“好了,你已盡了心,回去吧!我不耐與人同行。回去轉致你羅大哥,要他多多珍重!他處境危艱,我也常惦掛著他。告訴他,若一切天從人願,我很快就會回到西疆來的!去吧,別誤了我趕路!”艾彌爾還想婉言相求讓他隨同前去,春大爺已顯得有些不耐,又說道:“你不用再多說了!你也知我性情,是從不改變自己主意的。回去告訴香姑,我如……”

    艾彌爾講到這裡,突然把話打住,端起桌上茶碗連喝數口,才又正對聽得入神的春雪瓶說道:“就這樣,我只好也和你馬強大伯一樣,站在那兒,眼睜睜看著你母親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那一片荒涼的戈壁灘上。”

    春雪瓶忙又緊緊追問道:“艾彌爾叔叔,你適才的話尚未講完,我母親要你告訴香姑姑姑什麼呢?”

    艾彌爾略一猶豫,才又說道:“也沒什麼,我只不過覺得她說得有點不大吉利,所以才沒有重說。你母親要我告訴香姑,說她萬一回不來了,一切就照她臨行前的囑託行事。”

    春雪瓶不禁微微哆嗦了下,身上也不由生起一陣寒慄。她想起就在母親動身的前夕在門外也曾聽到母親對香姑姑姑說過這樣的話語。後面那些語句雖然也未聽清,但她已猜到談的都是與自己有關的事情。春雪瓶不禁黯然神傷,勾起對母親深深的憂念。過了許久,她才又問道:“你看我母親精神可好?她可曾對你說過她此去的行址和打算?”

    艾彌爾:“行址去向你母親都一字未提,只在我看她精神身體尚還不差,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春雪瓶仍然愁容滿面地:“我母親不管病得多麼沉重,她在別人面前總是強撐著,不願露出苦痛的神色。即使是在我面前也是如此,我是深知她的。”

    艾彌爾見春雪瓶憂思難解,便又安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相’!這是你母親十八年前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語。你也應該相信,像你母親這樣大難不死的女子,自有老天相佑,她會平安無恙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十八年前?那時叔叔是否也在北京?”

    艾彌爾:“是的。我和你羅大伯一起,還有你烏都奈叔叔,都在北京。”

    春雪瓶還想問問他“大難不死”那句話指的什麼?可她又不知該從何問起,只好把它當作一片疑絮裝存在心裡。天色漸漸黃昏,已是上燈的時候。春雪瓶準備告辭回店,艾彌爾卻不放她走,留她吃丫晚飯再走。他讓已經站起身來的春雪瓶又坐下,隨即出房張羅晚飯去了。一會兒,一位年過半百、鬢髮已皤的老婦,手裡端著一盤酒菜,隨艾彌爾身後進房來了。老婦看去雖然年歲已大,町行動尚還靈健,手腳也很利索,很快便將盤裡的酒茶碗著,一一擺好,隨即轉過身來衝著春雪瓶滿面笑容地說道:

    “老身開這客店已經三十年了,單是姓氏就有劉、林、何三姓,左右街坊,往來過客,劉婆、掌櫃、林嫂、何媽各各叫法不一,任姑娘怎麼叫我都行。”她隨即爽朗地一笑,又說道:“我和艾彌爾叔叔,還有馬

    強,都是老熟人了,姑娘就請隨便用用,不必客氣。”

    春雪瓶從這老婦人身上感到一種坦誠豪朗而又熱辣辣的味兒,一瞬間,她隱藏在心裡那一點戒意即已完全消失了,也不知自己究竟該如何稱她才對。她正為難間,艾彌爾在一旁笑吟吟地對她說道:“我們都稱她劉姑姑,你就得叫姥姥才是。”

    春雪瓶立即衝著她親親熱熱地叫一聲:“劉姥姥。”

    劉婆喜得眼睛笑成一一道縫,連連說道:“誰說我劉婆是孤人命!我的親人可多啦!”她隨即又問春雪瓶道:“姑娘住在哪家店裡?”

    春雪瓶:“南街巷口‘祁連客店’。”

    劉婆不覺一怔:“那裡可不是你住的地方哇!”她又把臉轉向艾彌爾,“那家店正是和豹二太太住的院子門對門吧!哪能讓姑娘住在那兒!你等會就去把她的行囊取過來,讓她就住在我這店裡好了。”

    艾彌爾笑了笑:“你老儘管放心好了!那豹二太太雖然厲害,咱們這位春姑娘可也不是好惹的!她要真的犯到春姑娘頭上來時,不剝下她的豹皮才怪!”

    劉婆十分驚詫地注視了會春雪瓶,忽又若又所觸地問道:“姑娘也姓春?”

    春雪瓶也被她這弦外有音的問活觸動於心,一邊點點頭,一邊忙順著她的問話探問道:“怎麼?是不是也有與我同姓的女於來姥姥店裡住過?”

    劉婆凝思神馳片刻,忽又定下神來,說道:“是有位姓春的人來我店住過,也是在這問客房裡。”

    春雪瓶一下子站起來身來:“她是幾時來的,又是幾時走的?”

    劉婆見她顯出那般急切的神情,也不禁笑了起來,說道:“什麼幾時來的,幾時走的,那已經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啦!”

    春雪瓶眼裡閃起的一點希望的亮光,突然又熄滅了。失望使她的神情變得有些沮喪起來。艾彌爾趕忙把話拉開:“別再去聊那些過去的事啦,還是來吃飯吧!”他隨即也坐了下去,給自己斟一碗酒,又盛了一碗飯給春雪瓶,兩人便開始吃喝起來。

    劉婆又瞅了春雪瓶細細地看了一會,忽聽外面傳來店小二迎客進店的呼聲,她才對二人說道:“正是過客投宿的時候,我出去照應照應,你二人慢慢吃吧!”她說完話,隨即轉身出房去了。

    春雪瓶悶悶地吃了一會,忽然停下箸賴,問艾彌爾道:“艾彌爾叔叔,你來肅州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事情?”

    艾彌爾:“我來這兒,是要給一位朋友幫忙,去辦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春雪瓶一聽“棘手”二字,精神立即振奮起來,忙又問道:“什麼棘手的事情?”

    艾彌爾:“這事就與那個豹二太太有關:我一一位朋友的女兒落到她手裡去了,我一定要設法從她手裡把那姑娘救出來。”

    春雪瓶興奮得一下從座椅上站立起來,眼裡閃出亮亮的光彩,急切地說道:“叔叔快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救出那姑娘。”

    艾彌爾:“你有你的事,還足辦你自己的事情去罷,這不干你事!”

    春雪瓶哪裡肯依,纏著艾彌爾左說右說,定要知道原委,艾彌爾被她纏不過,才停下酒碗,說道:“你要知道這事的原委,話就長啦!讓我來慢慢地告訴你:

    “有個姓趙名和的朋友,家住嘉峪關附近一個漢回同居的村莊上,我這次來到嘉峪關,就落腳在他家裡。

    “趙和早年原是嘉峪關軍營中的一名哨騎,因他和你馬強伯伯是幼年交好的朋友,兩人意氣又十分相投,你馬強伯伯從烏蘇調至嘉峪關升為百夫長騎尉後,也將他升為哨騎十夫長。十七年前,你羅大伯大鬧北京城後,帶著我和你烏都奈叔叔一路闖州過縣來到嘉峪關前,不料這關口牆上早已懸掛著緝拿你羅大伯的圖像,關門內外亦是已佈滿肅州府衙的捕快衙役,形勢十分險惡,我三人除非身上長出翅膀從空中飛過,不然是無法闖過嘉峪關去的。我和你羅大伯、烏都奈叔叔被困在一個回部兄弟的家裡。我三人正在一籌莫展、焦急萬分的時候,趙和受你馬強伯伯的派遣,尋到那回部兄弟家裡暗暗與我們聯絡來了。”

    “馬強伯伯那時既然是軍營中人,為何會派趙和暗暗來和你們聯絡?”春雪瓶不解地問道。

    艾彌爾:“你馬強伯伯過去在烏蘇軍營時便和我交情甚好,對你羅大伯更是欽佩萬分。他那時雖還不是馬賊,但卻已是處處向著我們的了。”

    “馬強伯伯怎麼知道你們已經來到嘉峪關了?”春雪帆又問。

    艾彌爾:“你香姑姑姑和哈里木早在兩月前內此過關時,也是多虧你馬強伯伯的幫助才得以平安返回西疆的。他們在那時便已將我和你羅大伯即將隨後到來的消息告知你馬強伯伯。他為了防意外,便派遣趙和巡哨在這肅嘉道上,暗暗打探我們的行蹤。因此,當我們三人剛一來到這嘉峪關前,你馬強們伯便已得知趙和

    的密報,他二人為了讓我們混過是夜守候在火前的那些捕快的耳目,幫助我們安全過關,趙和苦思得計,將我三人扮作騎哨,混在他的騎隊裡,由你馬強伯伯率領著,浩浩蕩蕩馳到關前,似裝出關巡邏,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將我三人送出嘉峪關,我們也因此才得以平安返回西疆。從此以後,我和趙和便成為患難之交的好朋友了。

    “我回到西疆幾年後,你馬強伯伯又隨玉帥重來西疆,在玉帥帳下當了一名旗牌官;趙和亦因戍期已滿,便解甲回營,回到家裡種地去了。

    “趙和的妻女杜氏,是個十分善良賢淑的女人。她與趙和成親後,多年不育,加之趙和平時又多在軍營,長期孤獨的生活使她盼望生得一男半女的心更加迫切起來。不料就在趙和護送我和你羅大伯、烏都奈叔叔三人出關那年冬天除夕的下午,杜氏因趙和要留在關上巡哨不能回家過年,便做了幾樣菜餚給趙和送上關去。當

    她在回家的路上,見路旁雪地上倒臥著一個已經斷氣的婦人,婦人懷裡還躺著個正在啼哭的嬰兒。那嬰兒看去尚未足月,裹在一件破舊的棉衣裡,凍得一張小臉都已發青,看去真是可憐極了。杜氏聽周圍眾人的談議,才知道那死去的婦人是個流人的妻子,從陝西來,準備去西疆找尋她的丈夫。不料剛過肅州,便在一個破廟裡生下了這孩子,靠在破廟附近的一好心人的賙濟,才得以活下來。她因尋犬心切,不等滿月又掙扎上路,不想竟凍死在那裡。杜氏聽了那婦人的悲慘遭遇,心裡便已是十分哀感,眼看著那嗷嗷待哺的嬰兒,更是動了惻隱之心,便忙俯下身去抱起孩子,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杜氏在眾人的慫恿和支持下,索性把嬰兒抱回家,將她認作自己的女兒剛養下來。趙和知道後心裡也很高興,給孩子取名趙窈。從此,夫妻二人省吃儉用,一心一意地撫養著這可憐的孩子。直至現在,趙窈已經是個快滿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她不但生得柳眉杏眼俊秀非凡,而且心性嫻柔,對趙和夫婦哎是十分孝順。趙和夫婦對她也是百般疼愛,情逾親生,一心指望將來招個誠實勤勞的上門女婿,以便晚年有個依靠。

    “趙窈還心靈手巧,剪裁刺繡樣樣皆精,特別是她編織的五彩絲帶,在嘉峪關方圓百里幾乎是無人不曉,無人不誇。這事不想竟傳到了童遊擊的小老婆耳裡,就在我這番去到趙和家裡的前幾天,童遊擊的小老婆忽然派人去到趙和家中,要趙窈親自給她送幾色新近織成的絲帶到關上去。趙和知道童遊擊的小老婆是豹二太

    太的乾女,且對那豹二太太的所行所為亦有所風聞,便假稱女兒有病,由他將那女人所要的絲帶送上關去。那女人見了絲帶一連嘖嘖稱讚,真是愛不釋手。過了兩天,她又派人來到趙和家中,說要給童遊擊編織一條寬窄合意的腰帶,不由趙和夫婦推託,強行把趙窈帶上關去。那女人見趙窈長得俊秀,便欲替她乾孃豹二太太將趙窈買下。她又派人將趙和叫到關上,先是假情假義地將趙窈誇了一番,接著又甜言蜜語的說了許多豹二太太的好處,然後便將欲買趙窈的事說了出來。趙和聽了又氣又惱,頂撞了那女人幾句,便要將女兒帶回家去。那女人東推西阻,只是不肯讓她和趙窈相見。趙和便在關上吵鬧起來。童遊擊這才出面調停,要趙和先回家去,答應等他女兒將腰帶織好便立即派人將她送剛。趙和無奈,只好依從。又過了幾日,趙和仍不見女兒回家,便又到關上詢問,童遊擊卻忽然翻下臉來,說他已查明:趙窈原是杜氏於十七年前的大年三十那天從路上拾來的女嬰,本不是趙和的親生女兒。還說:豹二太太也在十七年前的臘月中生下一個女兒,正好也是於臘月底在客店裡被一個女人偷走的,說不定這趙窈正是豹二太太十七年前丟失的女兒。童遊擊還說,他準備將趙窈送交豹二太太,由她去認,若她認為確實不是她失去的女兒時,再送還趙和不遲。趙和哪

    肯依他,便又和童遊擊爭吵起來。童遊擊仗他權大勢大,不但不聽趙和分辯,反將他扣押軍營,直等童遊擊和他小老婆已將趙窈帶到肅州,才將趙和放回家去。

    “我日前到趙和家裡去時,他剛剛被放回家,夫妻二人正在為女兒被奪之事悲憤萬分。我因要留在關前守候你母親到來,分不開身去救他女兒,只好勸他暫時忍耐一下,說等我辦完事後,一定設法將他女兒從豹二太太手中解救出來。我這番到肅州,就是專為打救趙和的女兒而來。我到此已經兩日,趙窈的下落雖已打聽

    清楚,只是尚未想出一個如何才能將她打救出來的辦法。聽說豹二太太居住的院子裡,不僅請有保鏢護院,還經常住有黑山熊的弟兄。眼下童遊擊也帶著幾騎校衛住在那裡;還聽說黑山熊的兒子馮元霸亦於今天下午帶著七八條漢子從祁連山來到肅州,也都住在豹二太太院子裡。這一來,他們人多勢眾,就更難下手了!”

    艾彌爾說到這兒,皺起眉頭,微微地嘆了口氣,又說道:“春姑娘,事情的原委經過就是如此,我已全都告訴你了。眼下我在此也是孤掌難嗚,要救趙窈,只有趕回西疆,約集三二十騎馬賊弟兄闖來肅州採取硬拚硬奪了!”

    春雪瓶聽了艾彌爾這番長長的敘說,除了對趙和一家的同情和對豹二太太等人的憤激外,心裡還同時蕩起層層微波,她總覺這事有些蹊蹺,在對趙窈採取陰謀強奪的後面,可能還有別的隱情,只是箇中情況她一時也並不清楚。適才還為這“棘手”的事兒顯得精神振奮的春雪瓶,在聽完這事的原委後,卻又一言不發,陷入一陣沉思。

    艾彌爾也是一籌莫展,義端起酒碗獨自悶悶地喝著。一會兒,劉婆已安頓好旅客又進房米了。她一眼就瞧出了盤裡的菜並沒動用多少,立即瞪了艾彌爾一眼,說道:“別隻顧說話就不顧肚子了!話要說,菜也要吃啊!”

    艾彌爾笑了笑:“我一直在和春姑娘講趙窈受騙被奪的事,竟連飯菜都忘記吃了。”

    劉婆:“趙窈也真可憐,竟落到豹二太太這樣一個女人的手裡去了!你要救她,還是儘快趕回西疆去把馬強等人約來,若再遲延,一旦豹二太太將她帶回祁連山裡,那就更難辦了!”

    艾彌爾:“我打算明日便動身回西疆,快馬也得四十天後才能趕來肅州,但願那時豹二太太仍在肅州城裡就好了。”

    一直在沉思中的春雪瓶突然插進話來,問劉婆道:“姥姥,聽說那豹二太太原是本州前任府官方大人的小妾,不知確否?”

    劉婆:“確是這樣。”

    春雪瓶:“既然如此,她怎的又會落人黑山熊的手裡去了?這黑山熊難道竟真敢攔路搶劫本州府官親眷?”

    劉婆:“黑山熊稱霸祁連山多年,原是不曾在肅、甘兩州地界上幹過剪徑勾當。那次搶劫豹二太太,聽說原是一夥從外地竄來肅州準備去投奔黑山熊的流賊乾的。後來那夥流賊起了內訌,豹二太太才又落入黑山熊手裡。”

    春雪瓶:“童遊擊強奪趙窈,他的藉口是認定趙窈乃是豹二太太十七前在客店裡被一個女人偷走的女兒。這事說米惝恍蹊蹺。姥姥可曾聽人說起過這事?那豹二太太是否果曾有個女兒?又是否果然被一女人偷走?”

    劉婆不勝感慨地:“這事當年在肅州曾鬧得滿城風雨。那豹二太太丟了女兒是真,只是並非如她所說是被別人偷走的,而恰恰是她乘人之危,昧著良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抱去,偷偷掉換一個難產後正在昏迷中的女人的兒子。她幹了那件虧心事後便匆匆離店上路,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落人黑山熊手裡的。這也算是報應!”

    春雪瓶不禁驚心,說道:“這女人怎這麼心狠!竟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劉婆:“心狠的女人是什麼殘忍的事情都幹得出來的。豹二太太忍心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去換別人的男孩,無非是為了在方大人面前爭寵,結果是害了別人母子,也害了自己的女兒,而今又想借口強奪趙和的女兒趙窈,其實趙窈本就與她無關。我還記得清楚,十七年前她在甘州道上的客店裡偷偷幹那以女換子的勾當,是在大年三十的深夜;趙和的妻子在嘉峪關道旁拾來趙窈卻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要從甘州道上的客店趕到喜峪關前,快馬也須兩日才行,何況趙和妻子拾女的時候還在她換子之前,可見童遊擊和他小老婆是在存心詐奪,趙窈決不是豹二太太的女兒。”

    春雪瓶:“豹二太太這樣的女人哪裡還配作人母親!且不說趙姑娘並非是她女兒。就是她女兒,趙姑娘也不該再認她了!”

    劉婆:“只是那姑娘既已落入她的手中,若不盡快救出她來,恐怕就要毀在她的手裡了!”

    春雪瓶:“據艾彌爾叔叔所說,眼下住在豹二太太院子裡的也只不過三二十條漢子,這都是一些為虎作倀之徒,平時只會仗勢欺人,諒他們也無多大能耐!我這番進關,除了追趕我母親外,也是為了要來闖闖祁連山的!黑山熊雖然不在,正好他兒子馮元霸也帶著一些人馬到肅州來了,我明日便設法闖進院去,伺機先將趙姑娘救出再說。艾彌爾叔叔只須備好馬匹,在院子外面接應一下就行了,何須趕回西疆搬動人馬,白白延誤許多時日。”

    艾彌爾:“春姑娘雖然劍技高超,奈何院內不比草原,到處是壁巷欄杆,礙手礙腳,施展不開。加以她院裡又人多勢眾,稍一疏忽就會失手,萬一出了差錯,我怎對得起你母親,更不好向你羅大伯交待。”

    春雪瓶笑了:“艾彌爾叔叔,你怎麼也變得謹小慎微起來!我母親常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去定了,叔叔不必為我擔心。只是我救出趙姑娘時,你又如何才能保得她平安離開肅州,這事還得好好商量一下才是。”

    艾彌爾見春雪瓶說得認真、堅決,也就不再阻攔她了,只沉吟片刻,才又說道:“趙和哥哥處我已和他說好,只要救出趙窈,他便再也不能在這嘉峪關安居度日的,只有帶著妻女投奔你羅大伯去。眼下最難辦的確是趙窈救出來後如何才逃離肅州?這姑娘又不善騎馬。”

    劉婆慨然說道:“我這客店也還僻靜,趙姑娘被救出來時,不妨先到我店裡來避避,等風聲一過,再慢慢設法混出關去。”

    艾彌爾滿懷感激而又不安地:“這又得讓姑姑為我們擔冒風險了!”

    劉婆爽朗地一笑:“人誰沒個急難處!助人就要助到風口子上,太平好人倒是誰都當得來的。”

    艾彌爾:“聽說姑姑早年為救一位帶著嬰兒逃難的女子,還讓你丈夫何大叔也賠上了一條命。”

    劉婆的神色隨即黯淡下來。她凝思片刻,不勝感慨地說道:“這事也與那豹二太太有關。興許當年從我店裡逃走的那女人手裡的孩予,才真正是豹二太太的親生女兒!這事迷迷離離,叫人不解。至於我那當家的,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死得雖然可憐,但並不冤。街坊四鄰,大家心裡有數,多年來誰也不在我面前提起這事。

    我心裡明白,大家知道我劉婆的為人,都在為他隱惡,為我顧臉!”

    劉婆說著說著,情緒也漸漸變得激動起來,誰能料到在她那經常含滿笑意顯得十分慈祥而又爽朗的而容裡,竟也隱藏著生活的痛苦和辛酸。

    艾彌爾知道是自己適才的那句話觸起了劉婆的舊痛,他不禁悔疚得低下頭去。

    春雪瓶卻又從劉婆的談話中觸起許多疑團,她本想再問問當時的詳細情景,以便理出一些疑團的端緒。可她看到劉婆那激動中所流露出來的含有滿肚哀怨的神情,她不便啟口再問下去了。房裡沉靜片刻,還是劉婆先開口說:“還是來商量救人的事情要緊,這才是大事!”

    艾彌爾隨即又將他已經打探到的豹二太太院內的一切情況告訴了春雪瓶,並和春雪瓶商量,提出是否等馮元霸帶著從人回到祁連山,童遊擊也返回嘉峪關後,再行動手。春雪瓶卻說有他們在場更能湊興,她這次進關也有一半是衝著他們來的。再說遲則生變,她仍力主明日即行動手。艾彌爾拗她不過,只好同意。最後二人

    商定:艾彌爾於明晨早飯後便去到祁連客店與春雪瓶會合。春雪瓶將備好鞍鐙和行囊的大白馬交他,由他將馬牽至下面街口巷內豹二太太院宅的後門門前等候,春雪瓶或混或闖進入院去,尋到趙窈,便將她從後門送出交與艾彌爾,再由艾彌爾領著她繞僻靜街道去到劉婆客店,就在店裡暫時隱藏下來。春雪瓶守住後門,一直等艾彌爾和趙窈平安脫離險境後,才上馬出城直奔甘州。商量已定,春雪瓶正準備告辭回店,艾彌爾卻又拉著春雪瓶一再叮嚀,要她進院後千萬小心,並說:若實難以得手,便及早脫身出院,以免吃虧。

    春雪瓶瞧著艾彌爾那顯得憂心忡忡的樣子,一時間竟忘了身居鬧市並在客中,不禁仰起頭來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那笑聲灑滿庭院,穿出窗欞,飄向空中。她突然變得有些野獷起來,踢開坐椅,站到屋子中央,一揮手昂然說道:“叔叔擬心我會吃虧?不會的。我才不吃他們的虧呢!我明天進得院去,當然最好是智取,是暗救。萬一不行,也只有硬奪了。不動手則罷,動起手來,不管他馮元霸童遊擊,也不管他有多少護院莊客,我定叫他們膽破魂飛,讓他們識得我春雪瓶的厲害!叔叔接到趙姑娘後,儘管放心前去,我量他們不敢來追!若真要來追,也只讓他們向我追來,到了肅州城外,我就更好放手懲治他們了!”

    春雪瓶一席話,說得艾彌爾也不覺豪起興來。他一拍桌,虎地一下站起身來,伸出大拇指衝著春雪瓶說道:“真是好樣的,不愧是咱們西疆的飛駱駝!明天叔叔一定接應好你!”

    劉婆睜著雙驚異的眼睛緊緊地盯了春雪瓶一會,說道:“春姑娘真是一身英氣一身膽,你可算是我劉婆見到過的第二個女豪傑了!”

    艾彌爾向劉婆投去詫訝的一瞥,嘴唇也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口來。

    春雪瓶告辭劉婆起身回店了。為了不引起店裡住客的注目,她勸止了艾彌爾的陪送,獨自從內院裡走了出來。她剛跨出店門,忽見店門右邊街道上來了一騎,馬上那人舉目向店門簷前懸掛的燈籠看了一看,便立即勒住坐馬,翻身下鞍,牽著馬向店門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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