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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紅燭灰殘還信物 洞房枕冷負良宵

    侍梅捏了捏貼身收藏的繡荷包,荷包裡有她的一縷秀髮。侍梅不禁心中苦笑,暗自想道:“後天他就要和新人拜堂成親了,拜堂成親,嘿、嘿,拜堂成親?這四個字他也曾經和我說過的!”

    侍梅自幼賣到辛家,她是和辛龍生一同長大的,兩小無猜,一起遊玩的時候,誰也沒有記起誰是丫頭,誰是主子。

    當然在兩人漸漸長大之後,他們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有一天辛龍生硬要拉她玩“拜堂成親”的遊戲,她記得很清楚,那年辛龍生已經是十四歲的“大孩子”,而她也是初懂人事的十二歲的小姑娘了,她不肯和他玩這個遊戲,說道:“你是少爺,我是丫頭,我們不能拜堂成親的。”

    辛龍生說:“誰說不能成親,回去我就和姑姑說我要娶你。”侍梅嚇得慌了,說道:“你千萬不要這樣,十四妨會打我的。”辛龍生道:“姑姑打你,我就和你一同逃走。成了親再回來,看她能夠把咱們怎樣?”侍梅又驚又喜,說道:“你當真要娶我?”辛龍生道:“老天爺在上,若然我騙了你,叫我不得好死!”侍梅連忙掩住他的嘴,說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就算了,你不要發誓,也不要回去和姑姑說,我,我等你。”說到最後這句話,不由得滿面通紅,轉過了頭,這天侍梅並沒有和辛龍生玩“拜堂成親”的遊戲,但在她的心裡,已經是在準備等到他們長大的時候,辛龍生會叫人抬著花轎來迎娶她了。

    這次事情過後不久,辛龍生就奉了父母之命,到江南去拜文逸凡為師,一去九年,在這九年期間,僅僅回家兩次,第一次回來的時候,他是十九歲,侍梅是十七歲,按說彼此已經長大,辛龍生倘若把那次說話當真的話,是應該和她私裡重提舊事的,可是辛龍生並沒有和她重提舊事,雖然對她仍是十分和氣。

    辛龍生不肯重提舊事,侍梅是丫頭的身份,偏又心高氣傲,當然更不肯給人看賤和他說了。不過侍梅還沒死心,以為辛龍生尚未學成,這次回家又只是匆匆一轉,無暇與她談婚論嫁。雖然她也有了多少懷疑,懷疑這個長大了的“侄少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和她一同玩耍的大哥哥了,換言之也就是變心了。可是儘管有所懷疑,她的芳心還是放在他的身上。

    辛龍生第二次回家,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這次回家,正好碰上了奚玉瑾到他姑姑家裡冒充丫頭。侍梅當時不知道奚玉瑾的身份,辛龍生一聽說她是揚州奚家的小姐,卻是立即就知道了的。奚家武學世家,辛龍生在文逸凡門下多年,自是聞名已久。他碰上了武學名門的閨秀,哪裡還會把一個丫頭放在心上!

    這次事情過後,侍梅當然是亦已絕望了,不過雖然絕望,她還是一片痴心。

    那個荷包中除了她的一縷頭髮之外,還有一面鏡子,這是婦女們家常所用的一種很普通的鏡子,但卻是辛龍生送給她的,

    她還記得辛龍生是因何送給她這面鏡子的,就在那次玩不成“拜堂成親”遊戲的第二天,辛龍生在她房間裡看她梳頭,看了一會,忽地笑道:“你有一頭秀髮,可惜沒有鏡子,梳不出好的花樣來,我送你一面鏡子,你喜歡嗎?”果然當天晚上就給她買了一面鏡子回來。沒多久,辛龍生就到江南拜師去了。這面鏡子侍梅捨不得用,生怕將它打碎,珍藏了將近十年。

    她要將這縷青絲、這面鏡子,送到辛龍生的手上,她不敢幻想可以挽回辛龍生的心,只希望可以勾起他的回憶,記得還有一個對他痴情的丫頭。

    但這希望只怕註定她是要落空的了。“他有了一個如花似玉,而且又是名門閨秀的新娘,他還會記得我這麼一個丫頭?”侍梅心想。突然一陣爐火從心底燃燒起來,她放慢了腳步,對女友說道:“他們是在後天拜堂成親,咱們用不著太早趕去,就在他們成婚那天,咱們及時趕到最好。”

    那姓龍的女子暗暗嘆了口氣,說道:“梅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你既然要這樣,我陪你就是。”

    紅燭高燒,笙歌盈耳,賀客滿堂。這天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門弟子成親的好日子。

    雖然是在戰亂的年頭,四方豪傑衝著義逸凡的面子,來的還是不少。

    辛龍生與奚玉瑾拜過堂後,文逸凡便即當眾宣佈,立他做掌門弟子。喜上加喜,眾賓客爭著上前道賀,辛龍生志得意滿,只覺平生之樂,再也無過於今日廠。

    他哪裡知道門外有—個傷心欲絕的少女,偷聽門內的笙歌,遲遲不敢進來。

    侍梅本來是想在他拜堂的時候進來的,轉念一想:“還是給他幾分面子吧,何況我也不願意親眼見到他和別人拜堂成親。”

    姓龍那女子見她躊躇不前,只道她已經改變了主意,便勸她道:“事已如斯,你又何必自尋煩惱,咱們還是回去吧。”

    侍梅仍然是重複那句話:“不,我還是要見他一見。”再加上一句:“我要看他對我怎樣?”

    姓龍那女子心裡想道:“素聞辛十四姑行徑怪癖,侍梅跟了她十幾年,看來也是受了她的薰陶,沾染上她的怪癖了。真不知她想幹什麼?如果是我的話,一就把新郎殺掉,一就置之度外另嫁別人,何須如此自招苦惱?”原來這姓龍的女子亦是大有來頭的人物,而她的想法之怪,也絕不在侍梅之下。

    辛龍生接受了賓客道賀之後,喜筵擺開,新婚夫婦向賓客輪流敬酒。

    因為來的客人太多,地方不夠寬敞,所有的客人當然不能都坐在一起,地位較低,交情較疏的客人席設外間,內堂裡的客人只限於至親好友。

    遺憾的是新郎新娘兩方面的親人都沒有來,所謂至親好友,只是屬於主婚人文逸凡的。

    酒過三巡之後,忽地有個門人進入內堂報道:“有兩個我們都不認識的陌生女子到賀,其中一個說是掌門師兄的家人。”

    辛龍生怔了一怔,說道:“她叫什麼名字?”他的那個師弟說道:“她叫侍梅。”

    文逸凡心裡想道:“這好像是個丫頭的名字?”果然心念未已,便聽得辛龍生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我家的丫頭,這個丫頭倒是很要面子,說成了是我的家人了。你們就在外面隨便給她設個座位吧,不用叫她進來了。”

    文逸凡眉頭一皺,說道;“你家裡的人都沒有來,難得有一個人來了,雖然是丫頭,也總算是你家裡的人,叫她進來,又有何妨。還有一個女子是誰?”

    要知文逸凡是個豪邁不羈的俠士,做了武林盟主之後,也還是不改原來的性格,對於所謂“貴賤”之分,素來是不看重的。若然不是因為今天是辛龍生大喜的日子,他很可能就要當眾教訓他的徒弟。

    那弟子道:“另一位龍姑娘,她說她和師父你老人家乃是世交!”

    文逸凡吃了一驚,說道;“她可是龍伯巖的女兒?”

    那弟子道:“不錯,她說她的爹爹是福建龍巖縣的龍伯巖。我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若然是真那可不能怠慢,故而我們只好讓她們先進來了。”

    文逸凡道:“快請她們進來!”原來龍伯巖是文逸凡十多年沒有見過面的老朋友,是一位早巳閉門封刀的武林俠隱。知道他的人不多,但他門下的弟子卻是當然知道的。

    不過片刻,那名弟子已陪了侍梅和那姓龍的女子進入內堂來了。原來她們早已被引入外面的客廳,坐在那裡等候的了。文逸凡山居簡陋,內室和外廳只是隔著一道門。

    辛龍生見她們這樣快來,心頭一凜,想道:“我剛才說的話不知侍梅聽見了沒有?哼,就算她聽見了,她一個丫頭,又能將我怎樣?”原來他剛才攔阻侍梅進來,正是因為不願意在這大喜的日子見到她的。倒不是怕她吵鬧,而是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稍為有點“殺風景”的事情發生。

    侍梅聽到了他的那幾句話,心裡又是恨又是妒,但她不愧是辛十四姑的貼身侍女,很得主人“冷狠”二字的真傳,進來的時候,神色如常,不帶一絲怒氣。

    侍梅和這姓龍的少女走了進來,眾人都是眼睛一亮,心裡想道:“想不到辛家一個丫頭,也是如此貌美,且又儀態大方。”

    只見文逸凡寓座而起,哈哈笑道:“天香侄女,長得這麼高了,我幾乎都認不得啦,今天能夠見著你,我真是高興,小時候我抱過你的,你還記得麼?”

    此言一出,眾賓客都是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和侍梅一同進來的這個女子,果然是武林俠隱龍伯巖的獨生女兒龍天香。

    龍天香檢衽一禮,說道:“家父是無時不在掛念叔叔。可惜——”說至此處,忽地眼圈一紅。文逸凡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對啦,我還沒有問候你的爹爹呢,你爹爹好嗎?他為什麼不來?”

    龍天香眼圈一紅,忍著眼淚,說道:“爹爹不幸,去年已去世了,只因世亂年荒,我又不知叔叔住在此處,未能來向叔叔報喪,請叔叔原諒。好在碰上了這位姐姐,我才知道今天是叔叔為令徒辦喜事的好日子。所以今天我是特地來向叔叔賀喜,也是特地來向叔叔報喪的。”

    “賀喜”與“報喪”合而為一,當然是大殺風景之事。不過文逸凡一來因為龍伯巖是他的好朋友,聽到好朋友的噩耗,心中自是不無悲慼。二來他也原諒龍天香是個小姑娘,小姑娘說話不知避忌。故此非但井無慍色,反而安慰她道:“好在你也長大了,你爹爹得享天年,你亦無須太過悲痛了。今日是小徒成婚的日子,你們過來先見一見新郎和新娘吧。這位姑娘是——”文逸凡雖然業已知道侍梅是辛家的丫頭,但在禮節上還是不能不有此一問。

    龍天香道:“這位姑娘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和我也是金蘭姐妹。文叔叔,你都可能在她小時候見過她的。”

    義逸凡依稀記得十多年前,龍伯巖是有一家姓楊的鄰居,說道:“是麼?請恕我年紀老大,記不起來了。”

    侍梅道:“我只是一個丫頭,不敢與文大俠攀交論故,我是特地來服侍少主人的。”

    文逸凡有點尷尬,哈哈笑道:“楊姑娘,客氣了!聽說你在辛家多年,你和龍生也就像是兄妹一般了。來,來,來!快過來和新郎新娘喝一杯喜酒吧!”

    辛龍生本來甚不高興,但後來聽說侍梅和龍天香是金蘭姐妹,不禁刮日相看,心裡想道:“這我倒應該好好籠絡她了。縱然她對我還是有點痴心妄想,那也無妨。”

    侍梅走了過來,說道:“侄少爺、奚小姐,侍梅特地來恭喜你們啦。不知侄少爺還肯要我這個丫頭服侍你們嗎?”

    奚玉瑾連忙站了起來,說道:“侍梅蛆姐,你說這個話我怎麼敢當?”

    侍梅道:“此一時,彼一時,奚小姐,你以前紆尊降貴,和我姐妹相稱,我才真是受不起呢。現在你是我的女主人,我是理該伺候你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姐,別說笑了。你再說我可不敢喝你這杯酒啦。”

    辛龍生也道:“我師父說得好,你在我家多年,等於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向也是把你當作妹妹看待的。何況你又是龍姑娘的金蘭好友,我豈能仍然把你當作丫頭?從今之後,丫頭二字,再也休提!”

    侍梅心裡冷笑,道:“你以前可是說過要我做你的妻子的,哼,哼,如今怕我舊事重提,就改口了。哼,若不是我和天香姐姐同來,你還不會把我當作妹妹看待呢。”心中悲憤,卻裝作十分感激的神氣說道:“侄少爺,這麼說,你是肯讓我恢復自由,不用我自己贖身啦。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辛龍生眉頭一皺,說道:“侍梅,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快坐下來喝酒。”心裡卻在暗暗歡喜,想道:“看來是我的顧慮了。她自知身份,當然不敢再有痴心妄想。嗯,只要她知恩感德,今後我不妨真的把她當作妹妹。龍伯巖是江南武林前輩,雖然死了,龍家與許多老前輩的交情還是在的。侍梅與龍小姐乃是金蘭摯友,我有這個妹妹,對我也有好處。”

    龍天香道:“辛少俠,我的侍梅姐姐多年來蒙你庇護,我敬你們夫婦一杯,聊表謝意。”

    辛龍生眉開眼笑,說道:“咱們是兩輩交情,你說這話可是太客氣了。”他只顧殷勤招呼龍天香,不知不覺倒把侍梅冷落一邊了。

    侍梅趁著各人都不注意她,衣袖輕輕一展,遮著酒杯,提起酒壺斟了滿滿的一杯酒,此時辛龍生剛好與龍天香乾了一杯,想起了她,說道:“對啦,侍梅妹子該輪到咱們乾杯了。”

    侍梅道:“多謝侄少爺賞面,奴婢祝你和奚姑娘白頭到老,魚水和諧。”把自己這杯酒遞了過去,卻把辛龍生的空杯拿了過來,說道:“奴婢不敢有勞侄少爺的貴手。”親自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辛龍生搖了搖頭,說道:“唉,你還是這樣謙下自持,我都告訴了你,叫你以後休得再提丫頭二字的。”侍梅道:“是,侍梅謹遵吩咐,請大哥哥喝酒。”

    辛龍生道:“這才對啦!”當下,也就拿起了那杯酒來,一飲而盡。抬頭一看,只見侍梅妙目流波,目光似含有幾分幽怨,正望著自己。辛龍生忽覺心魂一蕩,想道:“原來她果然對我還未忘情。”原來他們小時候一處嬉遊,侍梅就是常常在沒人的時候,叫他做“大哥哥”的。

    奚玉瑾是個很細心的人,把侍梅的神態看在跟裡,卻是不禁心中—動。

    奚玉瑾心裡想道:“為什麼她一定要和龍生換杯,又不向我敬酒?”按常理而論,侍梅是應該同時向新婚夫婦敬酒才對的。

    奚玉瑾心中一動,當下就在侍梅給辛龍生的那個空杯上斟滿了酒,遞過去道:“侍梅姐姐,我替龍生還敬一杯。”

    侍梅接過酒杯,說道:“不敢當。”忽地手指一顫,只聽得“當”的一聲,酒杯落地,碎成數片。侍梅滿面通紅,說道:“我不勝酒力,只怕是有幾分醉了。”

    奚玉瑾疑心頓起,說道:“侍梅姐姐,你只喝了幾杯,怎的就會醉了?”侍梅道:“我一向不會喝酒的,不信你問問他。”裝作醉態可掬的樣子,指著辛龍生。

    奚玉瑾一握辛龍生手心,說道:“龍生,你是不是也有幾分醉了?”暗運真氣,從他掌心轄送進去,辛龍生是練有內功的人,自然生出反應,不禁怔了一怔,說道:“我沒有醉,瑾妹,你,你怎麼樣?”奚玉瑾發覺他的內力如常,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你沒醉,我可是覺得有點頭暈了。”

    有好事的賓客起鬨道:“新娘這麼早就想進洞房了嗎?不行,不行!”但也有忠厚的長者勸解道:“也鬧得夠了,該讓他們歇息啦。”

    侍梅忽道:“大哥哥,我來不及備辦賀禮,這個荷包,是我親手繡的,權當賀禮,聊表寸心,請你收下。”

    辛龍生見了那個繡荷包,不由得變了面色,說道:“你何必給我送禮,拿回去吧。”

    侍梅忽地變了面色,用力一撕,把那荷包撕破,“當”的一聲響,那面鏡子跌了下來,碎成片片。那縷青絲,也給她一把撒開,隨風飄散!

    侍梅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舉動,眾賓客莫名其妙,這剎那間不由得都是睜大了眼睛,呆了!

    侍梅冷笑道:“我是丫頭,你是少爺,本就高攀不起!是我不知自量,也難怪你不收我的禮物!好,龍姐姐,咱們走吧,別在這裡看人家的嘴臉了!”

    文逸凡呆了一呆,上前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龍天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敢情楊姐姐是真的醉了。改日我再和她來向辛師兄陪罪。”

    辛龍生做夢也想不到侍梅會當眾拆他的臺,此時更怕她把往事抖露出來,說出更不中聽的話,心裡又驚又怒,揮手斥道:“好,讓她走,讓她走叫!丫頭不識抬舉,何必還留她在這裡丟我的臉!”

    龍天香低聲說道:“文叔叔,你聽見啦?還是讓我們走的好!”

    文逸凡老於世故,見此情形,心中是明白了幾分,想道:“家醜不外揚,我也不便向龍生盤問。但看來這丫頭還是處子,嘿,只要不是敗人名節,少年人犯點風流罪過,那也算不了什麼。不痴不聾不作阿家阿翁,我如今是師尊如父,是不便向徒弟盤問,那也唯有得糊塗處且糊塗了。”他情性灑脫,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大家都喝得高興,我也有點醉了。天香侄女,你和楊姑娘既然要走,恕我不送啦。”

    龍天香和侍梅走了之後,眾賓客雖然不敢高聲談論,卻也禁不住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議了。

    奚玉瑾漲紅了臉,甚是難堪;辛龍生驚魂稍定,餘怒未息,臉色更是難看。有忠厚的長者便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們也喝得夠了,該讓新人歇息啦。”眾賓客看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大家都是興趣索然,也無心再鬧新房了。

    洞房紅燭高燒,按說應該是喜氣洋洋的,但奚玉瑾的心卻好像給紅燭的火焰灼痛似的,板著臉孔,不發一言。

    辛龍生凝神靜聽,知道洞房外沒人偷聽,低聲說道:“瑾姐,我真是抱歉。我那丫頭沒有家教,跑來胡鬧了一場,大殺風景,但願你不要放在心上。”

    奚玉瑾冷冷說道:“為什麼她會在賓客面前丟你的臉,你是不是做了對不住人家的事情,你還是不要瞞我吧?”

    辛龍生叫了個撞天屈,說道:“你想我怎會與一個丫頭要好?”

    奚玉瑾道:“當真沒有私情?”側跟斜睨,利剪般的眼光,好像要看到辛龍生心裡。

    辛龍生道:“當真沒有!不過,你是知道的,她是我姑姑的貼身侍女,我對下人又是一向和氣,或許她對我有所誤會,暗地裡害了單相思,那也難說。但這也不是我的過錯呀。瑾姐,夫妻之間重在一個信字。難道你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一個丫頭?”

    奚玉瑾是個七竅玲瓏,精明能幹的女子,心裡自是不能無疑,但卻想道:“如今我堂也拜過了,洞房也進了,夫妻名份已定,若然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也沒有什麼意思。龍生現在是真心愛我,這是絕對沒有疑問的。即使他以前犯過什麼風流過錯,我也無須斤斤計較了。”

    但想是這樣想,奚玉瑾的心中仍是不能無所感慨。突然間,她不由得想起了谷嘯風,“谷嘯風從來沒有對我隱瞞過什麼事情,龍生與這丫頭之事,卻到現在才告訴我。”

    辛龍生挨著她的身子坐下,低聲說道:“瑾姐,咱們不值得為一個丫頭生氣是不是?時候不早,還是早點睡吧。咱們明天一早還要以掌門弟子夫妻的身份,接受一眾同門的道賀呢!”

    文逸凡的掌門弟子,等於是繼任的江南武林盟主。除非辛龍生有極大的失德之事,否則就是十拿九穩的了。奚玉瑾想到自己可能是未來的盟主夫人身份,不覺心花怒放,轉嗔為喜,想道:“不錯。他是未來的盟主,我只應該盡力的幫忙他,不當和他吵鬧,損了他的威信。”

    辛龍牛看見她臉上露出笑容,知道她已回心轉意,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更挨近一些,說道:“瑾姐,我給你換衣裳吧,你這一身新娘子的服飾,重甸甸的,一定很不舒服了,換上輕便的睡衣好不好?”

    奚玉瑾滿臉通紅,推他離得遠些,說道:“不好,不好!別這樣!別這樣!”

    紅暈雙頰,在燭光映照之下,分外顯得豔麗,奚玉瑾越是害羞,越是挑動了辛龍生的愛意,禁不住一把就摟著了她,說道:“咱們都是夫妻了,還用得著避忌麼?瑾姐,讓我親一親你!“

    不料就在他們親熱之時,辛龍生忽覺腹中一陣疼痛,好像有無數利針在裡面刺他的五臟六腑一樣!

    奚玉瑾大吃一驚,說道:“龍生,怎麼你的手這樣冰冷!”顧不得害羞,連忙抱著他聽他的心臟跳動。

    車龍生道:“沒什麼,沒,沒什麼。”他說“沒什麼”,但聲音顫抖,就像患了重病的人呻吟一樣。

    奚玉瑾聽出他的心跳加劇,也嚇得慌了,說道:“不對,不對,一定是那丫頭在那杯酒中做了手腳,不知給你服了什麼毒藥。”

    辛龍生只覺又是發冷,又是發熱,不禁也是嚇得慌了,心裡想道:“我姑姑是善於使毒的高手,侍梅這丫頭跟姑姑多年,她的毒功遠遠非我所及,莫非真的是著了她的道兒?”無法掩飾,呻吟說道:“我,我是覺得有點不舒服,好像半邊身子癱了,你,你!”

    奚玉瑾道:“你躺一會兒,我給你去找大夫。”辛龍生道:“這,這不鬧笑話麼?”奚玉瑾道:“性命要緊,鬧笑話也顧不得了。”

    奇怪得很,奚玉瑾離開了他之後,辛龍生的疼痛就漸漸減輕,手足也能動彈了。

    賓客中恰巧有一位名醫,外號“賽華佗”的川中隱俠葉天流。奚玉瑾進去見文逸凡,文逸凡好在尚未睡覺,聽她說了此事,大驚之下,連忙把“賽華佗”葉天流找來。

    待找到了葉天流,他們三人再一同進入新房之時,大約已過了將近半個時辰。

    葉天流一看,說道:“奇怪,好像沒有病嘛!”辛龍生坐了起來,說道:“是呀,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大概是一時的不舒服。沒事啦!”奚玉瑾不放心,靠近去扶他。不料他話猶未了,當奚玉瑾挨著他的身子的時候,他突然又打了一個寒顫!

    “賽華佗”葉天流現出詫異的神色,說道:“辛少夫人,請你坐過一旁,待我給他診治。”奚玉瑾滿面通紅,放開了接著辛龍生的雙臂。

    葉天流當下便給辛龍生把脈,只見他閉了雙眼,三指輕輕釦著辛龍生的脈門,似乎是在苦心思索一個醫學上的難題,過了幾乎有一炷香的時候,仍未放手。

    奚玉瑾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裡想道:“把脈怎的要用這許多時間?難道他是中了無名怪毒,連賽華佗也難以斷症麼?”

    正自驚疑不定,忽聽得葉天流“咦”了一聲,放開了手,說道:“果然不錯,想不到當真是有這樣毒藥!”

    此言一出,奚玉瑾更是大吃一驚,連忙問道:“他中的是什麼毒?有得救麼?”

    葉天流道:“這個毒,這個毒,哎,這個毒——不礙事。不過,不過——”期期艾艾,似是有難言之隱。

    奚玉瑾道:“不礙事那就好了。但不過什麼呢?”說話之際,不知不覺又挨近了辛龍生。葉天流連忙說道:“不過,請你暫時不要接近病人。”奚玉瑾驚疑不定,只好又再坐過一邊。

    辛龍生大為奇怪,說道,“奇怪,我剛才覺得發冷,現在又忽然好了。這究竟是什麼病?”

    葉天流道:“辛少俠,請你出外面的院子,待我再給你仔細看看。文大俠,你也來吧。”

    這晚雖然是有月亮。但無論如何月光總是不及新房裡的燭光明亮。奚玉瑾心裡想道:“為何他要到院子裡看病,這定然是個飾辭。想必是有什麼話不便和我說的。”葉天流並沒叫她出來,她只好滿腹疑團躲在房中了。

    到了外面的院子,葉天流小聲說道:“辛少俠恕我冒昧問你,是不是新夫人一和你親熱之時,你就感到渾身難受。”

    辛龍生顧不得害羞,說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葉天流道:“我是從你的脈象中看出來的,尊夫人剛才離開你的時候,你的脈搏就漸漸恢復正常,一靠近你,脈息又失調了。”

    文逸凡皺了眉頭,說道:“這是什麼怪病?”

    葉天流道:“令徒是中了一種極為奇怪的毒,中了此毒,決不能親近女色,但只要不近女色,卻是和常人一樣,毫無妨害的。我在古代一個名醫的醫案裡知道有這樣一種奇怪的毒藥,卻不知它是什麼。”

    辛龍生大為吃驚,心裡想道:“這樣一來,我豈不是非但要辜負今宵花燭,還要斷子絕孫了?”

    文逸凡道:“那醫案上可有解毒之法?”

    葉天流道:“有是有的,但這解藥卻是甚為難找!”

    辛龍生連忙說道:“是什麼解藥?”文逸凡道:“對,只要是有解藥,縱然難找。也有希望。”

    葉天流道:“這毒藥要用崑崙山絕頂的星宿海所出的天心石來解。天心石的形狀和普通的石子並無分別,磨石成粉,服食之後,渾身就會發熱。所以要知道是不是天心石,只有試服才能鑑定。你想崑崙山星宿誨的石子多如恆河沙數,豈能一一試行將它磨粉吞服?何況崑崙山絕頂也不是容易上得去的!”

    辛龍生涼了半截,說道:“如此說來,我是隻有削髮修行,去做和尚的了。”

    葉天流忍住了笑,說道:“那也不必,只要你不近女色就行。”

    文逸凡道:“他們夫妻要不要分開?”

    葉天流道:“只要心中不動情慾,見面卻是無妨。”

    文逸凡嘆了口氣,說道:“龍生,這恐怕是你犯下風流罪過的報應了。如今我只有設法為你去取天心石,盡人力而聽天命罷啦。不過目前大敵當前,我還是不能派人給你去找的。你們夫妻倆應該怎樣,這是你們的事情,我可不便說了。”

    辛龍生回到新房,在奚玉瑾再三追問之下,只好把“賽華佗”葉天流的話,如實的對她說了。

    奚玉瑾暗歎命苦,但事已如斯,除了咒罵侍梅之外,也是沒有辦法,只好說道:“只要你是真心愛我,我也真心愛你,你我即使是隻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那也算不了什麼?為了防你難以把持,請你到外面的書房睡吧。”

    辛龍生滿懷熱情,化作了寒冰。但聽了奚玉瑾的話,心中卻是得到一些安慰,想道:“畢竟是我贏了谷嘯風!”

    奚玉瑾話雖如此,這一晚新房獨宿,她卻仍是禁不住想起了谷嘯風來,想到了往口和谷嘯風親熱的情形,禁不住臉上發燒,眼淚溼了繡枕。

    且說侍梅和龍天香離開了文家,連夜下山,走過了中天竺,侍梅四顧無人,這才縱聲大笑起來。

    龍天香道:“梅姐,你今天一鬧,弄得那負心人尷尬之極,確是痛快極了!”

    侍梅道:“你還有不知道的呢。”

    龍天香道:“不知道什麼?”

    侍梅道:“他害我,我也害他。我叫他今後——”龍天香吃了一驚道:“你怎樣害他?你又要他今後怎樣?”

    恃梅道:“你放心,我不是害他性命,但你也不必知道了。”笑了一會,突然又哭起來。這一哭卻是感懷身世流下的眼淚。正是:

    豈是忍心施毒手,只因薄倖惱檀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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