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桌前站定,看了眼擺在喬老三面前的那份早點,朝蕭諾微微一笑,道:這個人好凶,嚇了你一跳,是不是?
蕭諾點頭,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所以你才要他買這麼貴的早點,是不是?我又問,眼睛瞬也不瞬的緊盯著他。
蕭諾的目中出現一股迷惑之色:姐姐你在說什麼?不是我非讓他買,是我娘說只要在大堂裡坐下的人就必須吃飯
金老闆也坐著,為什麼你不給他也送一份?
啊?這個蕭諾愣了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抱起了頭,是啊,應該也給他一份才對。
還有,你現在也坐下了,你是不是也該吃一份?
蕭諾嚇得連忙跳了起來,擺手道:不不不,我不能吃!我娘說了,早點是賣給客人的,這樣才能賺到錢,被自己人吃了就虧啦!
眾人發出竊笑聲。我則微皺起眉,難道他真的如師父所言是個可是,這樣一個清清秀秀的少年,又有那樣一雙驚才絕豔的父母,怎麼會呢?
我決定再試他一試,便也坐了下去,問道:三公子,如果我要拜見令尊,除了交錢買牌外,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有啊。他回答的飛快,只要你剃光頭髮,再披一件紅衣服。
周圍頓時起了一片錯愕聲。
蕭諾解釋道:上次有個光頭的老伯伯來,沒買玉牌,金大叔也引他去見我爹了。
金一斗尷尬的咳嗽兩聲道:三少,那人是少林方丈得遠大師。
是嗎?蕭諾一呆,非常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那你就背幾隻麻袋吧,我爹也會見的。
金一斗繼續尷尬:三少,那個是丐幫幫主。
這樣啊蕭諾好象也沒招了,吭吭哧哧半晌,眼睛忽然一亮,大聲道:對了,姐姐!你頭梳追星逐月髻、身著八寶綾羅衫,腳穿銀絲綴珠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爹不但會見你,還會很高興呢。
金一斗詫異的轉頭問他:三少,這個又是誰啊?我不記得有這麼樣子的一個客人求見過老爺啊。
我娘啊。蕭諾神采奕奕的回答,眾人卻黑了半邊臉。
我沉默片刻,決定放棄,自懷中取出一隻烏木小盒,轉身向金一斗道:如果是這個,不知道可不可以破例?
金一斗雙手接過,打開盒蓋,拿出裡面的一方錦帕。待他看清楚帕上繡的字後,臉色頓時變了,極度謹慎的朝我望來:姑娘尊姓大名?
風晨曦。我淡淡的說,我無父無母,從師姓。
金一斗長長吐出口氣:原來是故人之徒。
故人之徒我的視線透過開著的窗戶望向遠方,天邊彤雲似錦,豔陽初起,而那段塵封往事也因為這句話終得折回。
三十年了,滄海桑田。
金一斗又盯了我幾眼,才將盒子蓋好,交遞給蕭諾道:那麼三少,我這裡分身乏術,就有勞你帶這位姑娘去見城主。臨了又囑咐一句:坐馬車去。
喔。蕭諾乖乖的領我出門,身後則傳來輕微的聲音:
不會吧?他真的是蕭三公子?
蕭老爺子一生英勇,兩位大公子也是人中龍鳳,沒想到這個小兒子卻這麼,這麼話未說完便化成長長的嘆息。
我也不禁微嘆。早在出發之前,師父已告訴過我,蕭左共有三個兒子,長子蕭陌容貌俊美、溫文爾雅,處事沉穩老練,素有諸葛之名;次子蕭漸劍法極高,直追其父,被江湖人士公認為武林新秀中的佼佼者;只有這個小兒子,整天東遊西蕩、不學無術,且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無論怎麼教養都成不了才。
師父啊師父,你究竟給我安排了一個怎樣的麻煩?
而這時那個不成氣候的三少已經跳上馬車,快快樂樂的朝我招手喊道:姐姐,快上車,我帶你回家。
我依言上車,馬蹄急馳,兩旁風景飛般掠過,過不多時便出了百里鎮。路邊奇峰突起,我抬頭一望,不禁輕呼出聲:那是什麼?
只見險若刀削的懸崖峭壁上,隨處可見紅色的彩繪壁畫,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卻依然色彩鮮豔。在這些壁畫旁邊,赫然懸掛著一個個黑褐色的棺材,大致數來竟有幾百具之多。
蕭諾答道:這是僰人懸棺,很好玩對不對?既不著天又不沾地,有天地悠悠,吾獨懸於浮世的感覺呢。我死了也要這樣葬!
僰人?
嗯,就是住在深山裡的部落人,我爹說他們的歷史可能比我們還悠久。
你見過他們?
當然了。他們雖然不喜歡和外界打交道,但百里城例外,因為他們要請我們幫他們掛棺材。姐姐你看,那些比較低的,裡面葬的是普通人,就由百里城弟子去掛;那幾個最高的呢,裡面葬的是僰人的族長和祭祀,可是我爹親自掛上去的哦。除了他,誰也飛不了那麼高!
我心中暗自驚悸。他所指的那幾具棺材,高居百丈懸崖,而且無論從上往下掉還是從下往上攀都不太可能,該是怎樣的輕功,才能做到?難怪師父自負一生,但惟獨對蕭左頗多避忌。
轉念一想,忽覺不對勁,便問:你剛才說他們歷史悠久,可百里城建立不過百年,在百里城出現以前,他們是怎麼掛棺材的?
蕭諾撇了撇嘴,道:就是說嘛。沒有百里城之前,他們都是自己攀崖把棺材掛上去的。可是自從他們發現我祖師爺爺,哦,就是百里聞名,發現他會飛後,那些僰人就不肯這麼辛苦了。到了現在,他們連一個會掛棺材的人都沒有了。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姐姐你說,幾百年後的人會不會連跑步都不會啦?
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想過這麼遠的問題,而蕭諾卻倏的笑了,衝我眨著眼道:我想那些後人一定會很奇怪,也許還會一群人專門來研究這些懸棺是怎麼掛上去的,又是誰把它們放上去的哈哈,好好笑!
我也笑了笑,並不答話。蕭諾自覺無趣,也沉默下來,片刻後,到底閒不住,便從錦盒裡拿出那方絲帕,大聲念道:遙舉卅年陳酒,憶君英姿明秀。寄語故人心,謹祝健體康壽。知否,知否,今秋紫萸依舊原來是闋如夢令。
我揚眉,看來這位三少並不像我想象的那般無用,起碼還熟通詩詞。
誰知他下一刻就露出極其惶恐的表情道:完了,完了這帕子要被我娘看到非出大事不可,沒想到我爹竟還有個相識了三十年的舊情人!
我淡淡道:不是情人。
不是情人,難道是敵人?
曾經算是。
蕭諾露齒而笑:姐姐騙人,敵人會寫這麼情意綿綿的詞給你麼?
情意綿綿?我搖了搖頭,不願再談,徑自轉頭看向窗外。
馬車不知何時已馳進一片茂密的竹林內,放眼望去,兩邊俱是翠竹搖風、修篁如黛,僅憑目測,已有萬傾,置身其中,恍若被綠色海洋包圍,竟不知何時才能走到盡頭難道百里城就在這片竹海附近?如果真是這樣,始創者把城址選在如此美麗的地方,且又靠近人際罕至的深山老林,真是既可坐擁如畫美景又可確保其安全隱秘性。
電光石火間,一個想法跳出我的腦海水上有城,名曰百里這個水,莫非並非湖水、海水,而是指竹海?
我並非喜歡胡亂猜測之人,只不過雖然現在的百里城已不像當年那樣神秘,但有關它的城池具體位置所在,依舊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行事如此隱秘,任誰也不免起了些許好奇。
便在這時,車伕突然朗聲道:根據城規,下面的路段不便參觀,請貴客關窗。
我來我來。蕭諾關上車窗,車內光線驟然變暗。我伸手輕釦了下車壁,這馬車竟是以精鐵所制,如出意外,被人自外關死,豈非逃都逃不出去?
就這樣,我和蕭諾呆在一片漆黑中,只覺得車身輕晃,約走了一柱香時分,悠悠停下了。
車門自外而開,原來已停在一座府邸的花廳前。一聲音慢吞吞的傳了進來:歡迎三少爺回家。阿不,給少爺更衣;阿許,給少爺換鞋;阿變,給少爺梳頭;阿心,給少爺淨手。說話間,一隻手將他拉下車,四個青衣家僕齊齊圍攏,只見衣衫不見人。
阿不阿許阿變阿心不許變心?這種古怪名字,一聽便知是蕭夫人給起的,難怪師父常說若論古靈精怪,天底下恐怕沒人比得上那位宮大小姐。
不過一會兒功夫,家僕散開,蕭諾的樣子已由一個店小二變成了貴胄公子。一六旬左右的紫袍老頭走過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點頭道:嗯,這個樣子應該可以去見夫人了。轉身又朝那四個青衣家僕伸手道:拿來。
四個家僕每人乖乖遞上一錠碎銀子。
蕭諾好奇的問道:財伯,今天發工錢嗎?以前不是你發給他們錢的嗎,今天怎麼變他們給你了?
紫袍老頭財伯恭恭敬敬的回答:回三少爺,這個不是工錢,是賭金。
賭金?
老奴跟不許變心他們打賭,看三少爺這回能當多久的店小二,老奴賭你今天回來。
蕭諾立刻露出一副很羞愧的樣子,對不許變心四奴道:因為我要帶這位姐姐回家,所以你們一定賭我能做足三天,是不是?
回三少爺。財伯打斷他,他們賭的是你昨夜就會回來。
財伯將視線轉到我身上:這位姑娘是要見城主嗎?城主現在有貴客,暫時沒法見你。
蕭諾問道:什麼貴客?
哦,這位貴客可就說來話長了。他是前武林盟主的義子,但說是義子,其實是侄子,因為盟主膝下無子,所以盟主妹妹過繼給他的。說起那個盟主妹妹,三少爺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絕代有佳人,一笑傾武林講的就是她了。當然,那句話的原型是說漢武帝的李夫人,李央央還真是個聰明的女人,可惜棋差一籌,最終都沒鬥得過衛子夫
然後便聽他從衛子夫說到武則天,再說到太子弘的臠童,由此展開對好男色一事的看法,最後總結:那位程必鳴公子,就是武林裡出了名的好男色第一人。
我終於有空暇發話道:那麼可以拜見一下城主夫人麼?
可以啊,我帶你去!財伯還沒說話,蕭諾便一把拉起我,一溜煙跑出花廳。
三少,三少身後傳來財伯的呼喊,你怎麼也不問問我夫人在哪兒?你不問我怎麼會知道夫人在哪兒?你不知道夫人在哪兒怎麼帶那位姑娘去哎呀,算了,還是老奴告訴你吧,你還聽得見嗎夫人在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