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有義幾人問明去祝家的路徑,策馬而行。不多時便來到祝宅門前,說明來意,自有人進去通稟。少時,祝廣運帶著妻子和侄子祝仲英快步迎出。眾人一見面,祝廣運抱拳道:“在下祝廣運,久聞\-鐵槍斷嶽\-的大名,今日得見,榮幸之至。”凌有義還禮道:“祝兄客氣了,在下其實也早就久仰\-中通拳\-的大名。如今得見高賢,深感榮幸。”祝廣運謙道:“不敢當,不敢當。”他與方笛、凌月兒在少林寺前有過一面之緣,深自佩服二人的俠義心腸,遂和他們寒暄幾句,甚顯親熱。最後才對恆空、恒生抱拳一揖,頗是冷淡。他雖知殺害兄長的未必便是少林中人,但終究心存芥蒂,不能誠懇以待。
祝夫人也上前與幾人見過禮。祝廣運拉著侄子道:“這是舍侄,我大哥的獨子,日後還請諸位多加關照。”祝仲英打躬作揖道:“晚輩祝仲英,拜見凌前輩和兩位大師,還有方大俠、凌姑娘。”雙目自始至終一直盯著凌月兒。
凌有義看在眼中,微露不悅,念及愛女天生麗質,少年人皆有愛美之心,對她稍加關注也在情理之中,遂不以為意,笑道:“祝賢侄系出名門,武功自也不俗,將來必可光大祝家門楣。”祝仲英心不在焉的諾諾連聲,目光兀自停留在凌月兒的身上。
凌月兒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眉頭一皺,心生厭惡,暗道:“這人好生無禮。”方笛自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十分不快,一步跨上前,擋在她的身前。祝仲英心裡一痛,收住目光。祝廣運夫婦並未覺察侄子的失禮之處,將眾人讓進府中。
大家落座,丫鬟奉上茶水。凌有義開門見山道:“先時得聞令兄被人所害,身遭不幸,心中常自感嘆。恰逢今日路過此地,當然要來拜祭一下。”祝廣運道:“凌先生與家兄相識麼?怎的從未聽家兄提起過?”凌有義道:“在下一直仰慕\-霹靂掌\-的俠名,可惜一直無緣得謀一面,其實神交已久。”祝廣運點頭道:“原來如此。”祝夫人道:“大伯不幸遭歹人毒手,我們至今也不知兇手到底是誰,否則定然放他不過。”言罷瞥了恆空二人一眼。
方笛知他們對少林仍有疑忌,一抱拳,道:“夫人且聽晚輩一言。用\-萬劫指\-殺害武林同道的並非少林中人。”祝家三人一怔,祝廣運急問道:“少俠何出此言?敢莫是已將此事查得真切?”方笛道:“真兇雖不曾找到,但決不是少林寺的高僧。”當下將在武當山上司馬萬霆直承其事的情形簡要地說了一遍。
見他們尚有疑惑,凌有義道:“方賢侄所言無虛。在下當時也在武當山上,事實確是如此。”恆空道:“阿彌陀佛。並非貧僧欲為少林爭辯,但鐵證如山,實已洗脫少林蒙受的冤屈。”恒生也微微頷首,意示他們說得不假。
這便不由得祝家三人不信。祝廣運嘆道:“我們中了飛龍幫的詭計,受奸人矇蔽,冤枉了少林寺,真是慚愧。請兩位大師海涵。”對恆空、恒生客氣恭敬了許多。
恆空合十道:“阿彌陀佛。正所謂不知者不罪。祝施主不必自責內疚。”凌有義也道:“大家不明真相,自免不了難辨是非。要怪就怪飛龍幫用心險惡,手段毒辣。”祝廣運恨恨道:“過後我便將真相告訴神槍門等與此事有干連的幾個門派,再廣邀同道,非要一舉滅了飛龍幫,方可消了心中的惡氣。”祝夫人也道:“只可惜無人知道飛龍幫幫主的廬山真面目,不然定要將他斬作十七八段,也好祭慰大伯在天之靈。”凌有義道:“祝兄切莫魯莽行事,須得從長計議,以策萬全。”一頓又道:“我等尚身有要事,餘裕無多,想先拜祭一下\-霹靂掌\-祝大哥的英靈,不知可否?”祝廣運道:“家兄的靈堂在後面,幾位請隨我來。”與妻子頭前引路,幾人隨後而行,祝仲英慢吞吞地走在最後。看著方笛和凌月兒比肩而行,甚是親密,他心裡醋意大生,只想撲上去把方笛壓倒在地,將其痛打一頓,方可略暢胸懷,無奈自知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唯有心裡發狠,刀鋒般的目光直盯著他的背影。
進了靈堂,祝廣運道:“這裡供奉的便是家兄的靈位,幾位請便。”凌有義稍整衣冠,當先上前祭拜,隨後恆空、恒生、方笛、凌月兒也都一一上前磕頭拜祭。
等他們拜畢,祝廣運對靈位跪倒道:“廣運不才,竟一直被人矇在鼓裡,誤會少林高僧。現在真相大白,原來真兇是飛龍幫裡的狗賊,廣運赴湯蹈火也必為你報仇雪恨。”說完“砰砰”磕了幾個頭,足見報仇心堅。
出了靈堂,凌有義道:“在下心願已了,我等先行告辭了。”祝廣運道:“幾位才到,為何這麼著急走?”祝仲英心裡大急,道:“前輩何必著急離去,不如小住幾天再走不遲。”凌有義笑道:“承蒙厚意,只是我等委實身有要事,實在不敢耽誤了,還望見諒。”見他們去意甚堅,祝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敢強留幾位。日後若有閒暇,不妨來祝家小住,我等歡迎之至。”言罷,領著眾人向外走。
將到宅外,祝廣運突然道:“在下倒忘了問兩位大師,找到了少林武功秘籍的下落了麼?”恆空幾人怔愕不已,暗驚道:“他怎會知道這件事?”凌有義故作平靜,問道:“祝兄如何得知此事的?”祝廣運一見他們錯愕的神態,也大是奇怪,反問道:“怎麼?難道傳聞是假的?”恆空知道隱瞞不住,道:“不錯,確有其事。不知施主從何得知的?”祝夫人一怔,道:“近來江湖上傳言飛龍幫血洗少林,擄去藏經閣裡的所有武功秘籍,以致惹得江湖人士皆起覬覦之心,都想在半路將其從飛龍幫的手裡劫下。現在此事已有不少人知道,幾位一路上當真沒有聽到甚麼風聲?”凌有義幾人暗自尋思:“想不到消息傳的這麼快。看來我們若要奪回秘籍歸還少林更加難上加難。”念及此,俱面帶憂色。
祝夫人見況道:“幾位是否有甚難處?只要我們能幫得上忙,必然不遺餘力。”凌有義實言相告,道:“實不相瞞,我們幾人就是受少林方丈之託,前來幫忙奪回少林秘籍。想不到武林中已有許多人得知此事,且都虎視眈眈,不免擔心武林會因此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少林秘籍倘若落到歹人之手,必然貽害無窮。如今刻不容緩,我等告辭了。”祝廣運道:“若不嫌棄,在下願相助一臂之力。”凌有義道:“多謝祝兄一片好意,只是適逢祝家治喪,實在不敢勞動尊駕。”見如此,祝廣運也就不再堅持。
把他們送到門口,大家互道“後會有期”,凌有義五人鐙上馬,便要離去。祝仲英鼓了幾次勇氣,終於近前對凌月兒道:“凌……姑娘,請多多保重。”她嫣然一笑,道:“多謝祝大哥。”見她笑靨如花,出言有若鶯聲燕語,祝仲英一時全身俱酥,囁嚅道:“謝……謝甚麼?”目送她遠去的背影,兀自回味無窮,悠然神往。祝夫人看其怔怔發呆,輕喚了一聲,他登時驚醒,卻見已是人去留香,不禁倍感心空無物,喟嘆一聲,心神不屬的緩步入內。
祝夫人看著他進去的身影,對丈夫道:“仲英這孩子自從少林寺一役之後,一直魂不守舍似的,也不知為了甚麼?”祝廣運道:“是麼?我倒沒有看出來。”稍頓道:“大概是因為他爹新亡未久,一時難以心情平靜,所以看似與以往有些不同。”祝夫人不置可否,嘆道:“若是昆英那孩子健在,有個哥哥管著仲英,閒時能和他談談心,總勝於咱們叔嬸二人絲毫不明白他的心事,也不知該如何管教的好?”祝廣運嘆道:“仲英真算是命苦。大嫂乃是女中豪傑,可惜英年早逝;昆英幼年夭折;大哥又不幸遭人暗算身亡。好好的一個家,只剩下仲英孤零零的一個人,確實可憐。”祝夫人道:“咱們今後須更待他好些,免得他心裡難受,覺得孤獨。不過也要好好管教,千萬別讓他走上邪路,不然以後咱們死了也沒有臉面去見大伯。”他點頭稱是,甚是感慨。
凌有義、恆空、恒生、方笛和凌月兒五人著急趕路,錯過了宿頭,眼見星斗滿天,人困馬乏,便在一片杏子林裡歇腳。
半夜睡夢中忽聞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紛沓而來,五人齊被驚醒。恆空道:“來人步履沉重,武功平常得緊。”凌有義道:“大家不必理會,咱們以靜制動。”幾人一點頭,佯睡不起。
須臾果有六人趕至。一見凌有義幾人,當先一人道:“男的殺了,女的帶走,馬匹牽了去。”餘人低聲稱是,持刀上前。
耳聽著他們走近,凌有義叫道:“動手。”幾人“噌”地躍起,拳打腳踢,三兩下將來人點穴制住。站在遠處當先發號施令的那人見勢頭不對,拔腿就跑。方笛飛身一縱,一把抓住其肩頭,發力向後一甩,將他摔到同伴的身旁。
這人顧不得疼痛,磕頭如同搗蒜,連聲求饒:“各位大王爺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幾位,真是罪該萬死。還請高抬貴手,饒過小的一回,小的回去必為幾位供上長生牌位,求菩薩保佑爺爺們長命百歲,多福多壽。”凌有義聽得不耐煩,喝道:“廢話少說,我且問你,你等是何方人士?打家劫舍傷了多少人命?如從實招來,或可放你們一條生路。倘有半句假話,定要取了爾等的性命。”那人見有一線生機,忙道:“小人決不敢有半句謊言,否則爺爺只管割了小人的腦袋便是了。”方笛斥道:“有話便說,莫要羅嗦。”他趕忙道:“小人叫馬九州,本是關東人士,怎奈無力過活,唯有與幾個朋友出來做些沒本兒的買賣。一路上看到軟弱可欺之人便動手劫財,委實不曾傷過人命。”凌月兒奇道:“你們的武功如此差勁兒,難道不怕遇上厲害的人麼?”他道:“姑奶奶有所不知,我們見到面目良善,弱不禁風之人這才敢下手。假若對方長得凶神惡煞,膀大腰圓之輩,我們也只好避開,不敢招惹,所以從關東到這裡路途雖遙,其實未做成幾宗買賣。”幾人聽他管凌月兒叫姑奶奶,忍不住“噗嗤”笑出來。
恆空道:“阿彌陀佛。原來你等是欺善怕惡之輩,忒也卑鄙無恥。”馬九州毫不著惱,反而賠著笑臉道:“佛爺爺說得是。我們確是卑鄙無恥,早就該死。”凌月兒見此人說話恁的不知恥辱,叱道:“既然你都說自己該死,我便成全了你。”拔劍出鞘,抵住他的喉嚨。馬九州直嚇得魂飛魄散,哀求道:“姑奶奶若能饒了小人的性命,永世不忘大恩。”凌有義道:“此等賊子留不得。月兒退開,沒的髒了你的手。”欲上前動手。恒生心下不忍,急攔道:“阿彌陀佛。這幾位施主雖然心存歹念,但到底也沒有害到咱們甚麼,不如饒過他們一次罷?”凌有義不便強拂其意,聞言委決不下。方笛對恒生道:“大師明鑑。若留下他的狗命,不知又有多少善良之人會被他們算計。為除後患,還是殺了的好,算是替天行道。”恒生一怔,心裡不斷地琢磨:“歹人不除,良善遭難。方少俠說得對麼?我佛視眾生平等,旨在導人為善。但現在看來,佛法雖然無邊,卻也不能一下子將所有的壞人盡數教化過來,豈不是要有許多好人都會無辜受難?不過佛門弟子應以慈悲為懷,\-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殺戒是萬萬開不得的。怎樣才是兩全之策呢?”凝眉籌思。
看他默然無語,只道他已無異議,方笛近前便欲動手。馬九州眼見自己的性命就要喪在這夥“惡人”的手裡,心知要想活命只有從這老和尚身上下手,當即撲到恒生的腳下,苦苦哀求道:“佛爺爺救命。小人上有老母高堂,下有妻兒,我若死了,她們也活不成。佛爺爺大發慈悲,饒過小人一命。”聲音哽咽,淚如泉湧,看似有情有義,實則是貪生怕死。
恒生原本心有所思,料不到他會突然撲到自己的腳下,竟沒有躲開。見他說得可憐,心生惻隱,便要向凌有義幾人替他討個饒。方笛不等他開口,搶先道:“大師莫聽他胡說,純粹是花言巧語。”舉步上前要結果了他。
恆空亦是佛門弟子,全不似師弟那樣迂腐,不過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殺生,也著實不忍,心中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救馬九州。
馬九州看情勢不妙,慢慢地抽出壓在身下的鋼刀,不等方笛走近,倏然跳起,將刀架在恒生的頸上,喝道:“你們別逼我,不然殺了他。”本來恒生與他的武功可說是有天壤之別,縱是偷襲也決不能得手,但此時恒生正心亂如麻,見他跳起來,全未想到是要偷襲自己,待鋼刀橫在頸上,才憬然醒悟,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並未得罪施主,為何要如此?”這時有馬蹄聲傳來,眾人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情勢,誰也沒有聽到。
馬九州橫下一條心來,叫道:“少說廢話,要是不放過我,你就等著做刀下鬼罷。”眾人怕他傷到恒生,急出言喝止。
正這當兒,?然一道飛物破空之聲,馬九州慘叫一聲,一柄寒光襲人的長劍插進他的後心,倒地斃命。眾人朝他身後望去,只見遠處一女子縱馬奔來。藉著月光,依稀可見她身穿紫羅輕衫,腰盤絲帶,相貌俊美,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讓人一見便生親近之意。
方笛和恆空、恒生均不識得來人,凌有義父女二人則面露喜色地迎了上去,抱拳道:“卓女俠,一向別來可好?”那女子下馬收起長劍,還禮笑道:“凌老爺子,承蒙掛懷,燕飛素來安好。月兒,幾年不見,你這小妮子可越長越標誌了!”凌月兒微含羞意,道:“女俠一見面便要取笑人!”聽她自報家門,方笛知她必是傳授凌月兒“流雲劍法”的卓燕飛女俠,上前打躬施禮道:“晚輩方笛,參見卓女俠。”她問道:“你難道便是在少林寺前力挫飛龍幫兩位護法的方笛方少俠?”他謙道:“不敢當,正是晚輩。”卓燕飛仔細地打量他一番,嘆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隨後又道:“別說甚麼前輩後輩的,我比你和月兒大不了多少,你們若願意便叫我一聲姊姊;如不願意,直呼其名也就是了。”方笛和凌月兒愕然,齊看向凌有義,卻見他搖頭道:“不可,不可。卓姑娘雖與小女他們年歲相近,但江湖輩份豈可亂了?”卓燕飛略顯不悅,道:“我與他們又不是同門同派,有甚麼輩份可講?再說我還沒有老到讓人叫前輩的地步罷?”凌有義知道她性格直爽,為人毫不做作,若不依她,只怕會惹惱了她,反而不美,只得無奈地笑道:“卓姑娘心胸寬宏,非常人可比,委實令人敬佩。在下愧所不及。”見父親再無異議,凌月兒笑著挽住卓燕飛的手臂,叫道:“卓姊姊。”她喜盈盈地應道:“哎,好妹妹。”方笛見況,也叫了一聲姊姊,她照樣笑逐顏開地答應著。三人倍覺親熱許多。
見他們自顧歡喜,卻把少林兩位高僧冷落在一旁,凌有義忙為卓燕飛和他們引見。三人見過禮,恒生微有慍色,指著已死去的馬九州問她道:“阿彌陀佛。敢問女施主,這位施主與你有何仇何怨?為甚要施此辣手?”她奇道:“他們攔路搶劫,要加害大師你,難道不該殺麼?”恒生道:“施主謬然,他雖有害人之心,卻並未當真傷了貧僧的性命,至多算是心生魔障,不曾造成殺業。施主怎可不問青紅皂白便奪去他的性命?如此豈是我佛普渡眾生,教化渡人之意?”卓燕飛心道:“老和尚好不曉事,我救了他的命,反倒落了一身不是,真是好人難做。”怫然道:“實不相瞞,他們這一夥共有十五個人,淨幹些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強搶弱女的勾當,至今遭他們毒手的平民百姓不下二十人之眾,我從一月前發現他們的蹤跡,一路追將過來。這些人雖武功不濟,卻著實狡猾,屢次逃脫,東藏西躲,只讓我殺了九個惡賊,餘下的這六個今日方才遭到因果報應已是太遲了,須留他們不得。”此言甫畢,劍光一閃,寒星點點,先時被點中穴道的那五個賊人胸中的“膻中穴”一陣劇痛,隨即全身痙攣,口吐白沫,雙眼翻白,須臾亦神遊陰曹地府去了。
凌有義幾人見她竟能以劍尖點穴,兵不血刃而致敵身亡,功力確是不俗,心裡暗贊。恒生一臉惶恐,道:“施主你……你下手忒也狠辣!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卓燕飛見他當眾指責自己,蹙目凝眉,肅然道:“此等惡賊若是不除,不知有多少善良軟弱的人要身受其害,大師一味地勘不破,這麼多年的修行可全都白費了。”恆空也道:“女施主說得不錯,\-蛇蠍纏身應還招,我佛慈悲亦懲惡\-,師弟,難道你還不明白麼?”恒生暝思半晌,忽而道:“阿彌陀佛,貧僧終於明白了。施主殺了他們,其實是省得他們再多造業障,可以早日投胎轉世。但願他們來世能做個好人,長命百歲。善哉,善哉。”說完盤膝坐下,對這六人的屍身念起了渡亡經。凌有義幾人聽他竟還祝願六個賊人來世長命百歲,不由得暗笑。卓燕飛此時才看出他是心地純樸,不諳世事的老僧,怒氣頓消,反倒覺得他甚是可愛,遂生好感。
少頃,一篇經文誦畢,他起身合十道:“阿彌陀佛。塵歸塵,土歸土,臭皮囊埋與不埋沒有甚麼分別。你們好生安息罷。”轉身和眾人坐到一起。
此時不過是丑時三刻,趕路為時尚早,大家也都睡不著了,就生起篝火,圍作一團閒聊起來。卓燕飛問道:“凌老爺子,您久居家中,甚少在江湖上露面,如今怎的這麼閒在,有工夫出來遊山玩水?”凌有義嘆道:“姑娘取笑了。我等哪裡是來遊山玩水?其實是身負大事啊!”他深知卓燕飛的為人,便毫不隱瞞地將近來發生的事情如實地告訴了她。
她聽後大驚,自言自語道:“這些日子只顧著追拿這幾個狗賊,渾不知武林中竟發生了這般大事。”凌有義知她天生一副俠義心腸,劍法更臻化境,若能得其相助,便又多了一份希望。想到此,對她道:“卓姑娘一向以仁義為懷,路見不平必定拔刀相助,不知此次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縱是他不出言相求,卓燕飛既得知此事,也必鼎力相助,聞言更不猶豫,道:“不勞幾位多說,既遇上這等事,燕飛自然義不容辭。”幾人聞言大喜。
凌有義又道:“本來我們以為少林秘籍被劫一事並無外人得知,豈料到消息不脛而走,現在鬧得人人皆知,只怕一場武林浩劫便要自此而生。”喟然長嘆。
卓燕飛道:“只要咱們先將秘笈劫下,送回少林,一場浩劫自會消弭於無形。”恆空道:“此事說來容易,其實千難萬難。”卓燕飛笑道:“那怕甚麼?有凌老爺子一對鐵槍,方少俠的蓋世神功,兩位高僧的少林絕學,再加上我和月兒,再難的事情也會迎刃而解。”說到這裡,她問方笛道:“倒忘了請教方兄弟的的師承門派?也好讓我長長見識。”他忙道:“姊姊言重了。小弟拜在無極門下,家師便是\-絕峰二仙\-中的蘇老先生。”卓燕飛點頭道:“難怪你小小年紀便闖下那麼大的名頭,原來是\-絕峰二仙\-的門下,那就難怪了。”凌月兒插嘴道:“不光他是,我也是無極門的弟子。”卓燕飛奇道:“小妮子又來胡說,你怎會拜入無極門中?”方笛道:“姊姊明鑑,月兒確已被家師收入門牆,現在她是我的師妹。”卓燕飛道:“那兩位高人武功絕頂,放眼當今武林,莫有能與之匹敵者。只是聽說他們性格怪癖,從不收徒,你們既能有此機緣,那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言下之意頗為羨慕。過了一會兒,她又對凌月兒笑道:“早知如此,我也不用自作多情地把劍法傳給你了。”方笛和凌月兒一怔,心想此事她曾叮囑不讓別人得知,但現下她卻自己說了出來,一時不解其意,向其看去。卓燕飛輕輕一笑,並不多言。
凌有義不知道這件事,欲詢問究竟。卓燕飛無意隱瞞,如實的將私傳劍法給凌月兒的事說了。聽罷,他回想一陣,道:“對了,對了,那一年月兒剛剛十三歲,原來背地裡竟已學會卓姑娘的精妙劍法,真瞞得我好嚴呀!哈哈!難怪自那次作壽以後月兒非纏著讓我給買一把寶劍?我還以為是小孩兒貪玩,想不到真是用來練劍法的。”卓燕飛道:“您可莫要怪月兒,是我不讓她將此事告訴別人的。”他笑道:“卓姑娘劍法了得,月兒能得以傳授是她的福份,此等好事何必隱瞞?”她也笑道:“凌家雙槍獨步武林,月兒可算是家學淵源,我哪敢班門弄斧?只是見她伶俐可愛,一時技癢,隨便教了她一套劍法,自然要瞞著別人,省得貽笑大方。”凌有義道:“姑娘好會說笑。”又嘆道:“其實峰兒和月兒都有些單薄,膂力不足,習練這一對沉重的雙槍本不適合,現在他們能拜在高人們下,我也了去了一番心事。”凌月兒知道父親是怕家傳的絕學失傳,靈機一動,便想脫口而出道:“不如把雙槍傳授給笛哥罷?”話到嘴邊忽又想道:“爹爹多半不願意讓家傳的武功流落外姓人手中,我若唐突出口,不免令他為難,於笛哥的臉上也不好看。”欲言又止。
凌有義見女兒嘴唇一動,卻及時止住,忙問道:“你要說甚麼?”她心念一轉,道:“爹爹別擔心,等大哥學會了無極門的絕世武功,肯定能將凌家雙槍發揚光大的。”凌有義點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鬼丫頭,爹爹的心事你也知道!”對她的話深以為然,心下甚為寬慰。
凌月兒吐了一下舌頭,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怎麼是您的女兒呢?”眾人見她嬌態可人,微自莞爾。方笛見她的臉龐在篝火的映襯下紅霞隱然,嬌媚倍增,不由得看得痴了。
凌有義看著女兒道:“既然學會了卓姑娘的精妙劍法,當勤加苦練,別墮了\-紫雲飛劍\-的威風?”她笑道:“月兒幾時叫您失望過?”凌有義又道:“為父老了,今後的事情全靠你們自己了。”卓燕飛道:“您說得哪裡話?其實您現在方當盛年,焉能妄自菲薄?想當年\-雙槍伏五虎\-,江湖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此時言老豈不令人心寒?”恆空、恒生皆知這件江湖舊事,登時目現欽佩之意。
凌有義笑道:“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麼?”凌月兒和方笛不知道此事,急欲詢問。凌有義道:“人在江湖,誰還沒有過轟轟烈烈的事情,若成天將這些事掛在嘴邊,那成了甚麼人?”見他執意不肯說,二人甚是失望。
卓燕飛看他確是不願多言當年之事,自己也不便贅述,道:“老爺子當年的英姿雄風自不必說了,您現在正是鼎盛之時,怎麼反會意志消沉?”聞聽此言,凌有義胸中豪氣頓生,朗聲道:“不錯,我才五十有多,怎能算老?當年既能伏虎,今日自可降龍。”神情慷慨亢奮,如同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似的,只可惜此時無酒,否則非要痛飲上三大碗才叫助興。幾人聽他一句豪言壯語,精神大振,對此行霎時信心十足。方笛浮想著他“雙槍伏五虎”的威風雄姿,悠然神往,敬意滿懷。
不久,東方漸露出魚肚白,幾人這時才頗感倦意,無奈天將大亮,不宜再在杏林中休憩,遂強打起精神,縱身上馬,出了樹林便催馬飛馳。
兩日來在路上並未發現可疑之人,幾人安心趕路。傍晚在一家客棧打尖投宿。用膳時,凌月兒低聲道:“我總覺得有人暗中跟著咱們,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卓燕飛道:“我這兩天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心裡一直不甚踏實。”恆空和恒生聞言微現憂色。
凌有義道:“或許是連日奔波,你們心神疲憊,才致有些神情恍惚。”卓燕飛一笑,不置可否。凌月兒道:“只怕未必如此。”方笛勸道:“你莫要胡思亂想了。反正大家在一起,又怕得誰來?且自安心罷。”她笑著點點頭,心道:“現在空自猜想也是無用,倒不如路上小心在意些,彆著了人家的道才是正經。”飯後各自進房安寢。
翌日清晨,幾人繼續趕路。走到一山腳下,見許多人鬼鬼祟祟地向山上走,不禁心生疑惑。幾個人稍作商議,決定去看個究竟。他們下馬上山,緩步行進。途中又見到幾個負傷的人相互攙扶著倉皇地逃下山去,凌有義等人更覺奇怪,逐漸加快腳步。
此山並不甚高,片刻間即臨近頂峰。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衝耳而來,幾人面色一變,快步趨近。老遠地望見眾多的人亂打作一片,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殞命之人,甚是悽慘。凌有義、卓燕飛、恆空、恒生、方笛和凌月兒俱是俠義之輩,不忍見這些人繼續殺戮,趕忙施展輕功,飛身齊至。
打鬥甚是激烈,誰也沒有注意他們的到來,數十人猶自拼殺不休。卓燕飛氣運丹田,喝道:“都給我住手。”聲音清脆震耳。在場的眾人一齊停下手來,疑惑、不屑、輕蔑、憤怒、驚懼等各種目光朝他們幾人望過來。
凌有義等見適才打鬥的都是年輕人,自己無一識得,而地上的死者均作客商打扮,旁邊有幾個挑擔的木箱,顯是客商的東西。見此情形,只道這夥年輕人是劫財害命的強盜,不由得義憤填膺,對他們怒目而視,暗生除強扶弱之心。
人群中一人越眾而出,奔到方笛、凌月兒的面前,抱拳道:“在下吳俊傑,昔日與兩位在少林寺前曾有一面之緣,兩位的俠膽英姿至今令人記憶猶新,著實敬佩不已。”方笛和凌月兒這才想起他就是在討伐少林一事中“斷魂刀”掌門吳飛之子吳俊傑,忙還禮道:“請恕我等眼拙,一時未能認出閣下,多多見諒。”吳俊傑不認識凌有義和卓燕飛,對二人只略一拱手,抬頭用目光冷冷一掃恆空、恒生二人,戒備之心愈重。
凌有義和卓燕飛見他對自己甚是怠慢,暗為不滿,只是自重身份,不便發作,微生慍色。方笛見況,欲為吳俊傑引見二人,這時卻又有兩個年輕人爭先跨步上前與方、凌二人抱拳見禮。聽完他們自報家門,方笛、凌月兒記起他們分別是“八卦掌”的大弟子趙坎離和“神槍門”掌門侯長嶺的兒子侯瑞,自己當日在少林寺曾與他們會過面,只是印象不深,猛然難以認得出。此時那數十人已分別站在吳俊傑等三人的身後,原來都是這三個門派的弟子。
方笛將“鐵槍斷嶽”和“紫雲飛劍”為三人引見。吳俊傑、趙坎離、侯瑞一驚,料想不到眼前這兩人竟是聞名遐邇的名耆高手,慌忙重新見禮,口稱前輩,甚是恭敬。但對恆空、恒生二人始終極是冷淡,不加理睬。二僧雖不知為甚,卻也並不多加計較,猶若不知。
卓燕飛性格直爽,指著地上躺的死人問道:“你們也算是名門正派的弟子,為何膽敢圖財害命,在這裡為非作歹?”三人面色微微一變,吳俊傑眼珠一轉,笑道:“女俠誤會了。這夥人才是真正的強盜,他們殺人越貨後又喬裝打扮,企圖掩人耳目。我等雖然不才,卻自幼蒙師長教誨,知道凡事應以俠義為先,既遇上了這等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聽他說完,趙坎離和侯瑞趕忙連聲附和。
凌有義和卓燕飛皆久歷江湖,鑑言辨色,知道他所言不實,只是不明真相,無法點破。凌月兒目光銳利,看見許多死者的傷口處都隱約露出內襯的紅衫,心知有異,笑盈盈地上前道:“倒要看看這夥膽大妄為的強人是何方神聖?”吳俊傑急忙攔道:“姑娘且慢。這些歹人不足一哂,沒的汙了姑娘的慧眼。”方笛近前笑道:“看看又有何妨?”吳俊傑、趙坎離、侯瑞三人知道他武功非凡,即便三人合力也萬萬不是其對手,不敢阻攔,由他去了。
方笛連著查看了幾具屍體,見他們內襯紅衣的胸襟處均繡著飛龍,顯然都是飛龍幫的人,再一瞥旁邊的幾擔木箱,猜想裡面必是被擄去的少林武功秘籍,不禁大喜過望,朗聲笑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哈哈哈哈!”直笑得凌有義、卓燕飛、恆空、恆雲四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惟有凌月兒明白他言下之意,心頭亦忭然大喜。吳俊傑三人臉色微變,又忌憚眼前這幾人武功了得,不敢輕舉妄動。
方笛起身對吳俊傑三人道:“諸位仁兄果然好眼力,這些人確是不問自取的強盜,而且還大有來頭,你們想必已在此等候他們多時了罷?”三人一怔,趙坎離強笑道:“方少俠說笑了,我等怎會知道他們是甚麼人?只是恰巧遇上,見他們鬼鬼祟祟的,絕非善類,這才仗義出手的。”卓燕飛“哼”了一聲,道:“好一個仗義出手!難道你們三派自相殘殺也是仗義出手麼?”趙坎離立時為之語塞。吳俊傑道:“女俠謬然,我們同仇敵愾,立志為親人和師長報仇,乃是同道中人,怎會自相殘殺?”侯瑞也忙道:“不錯,剛才我們是在切磋武藝,何談自相殘殺?”三人均知眼下重要的是要保住那幾擔木箱,而後才能計較其他,所以暫時化敵為友,一致對外。
凌月兒道:“這麼說你們並不是為了搶奪人家的東西了?”侯瑞道:“那是當然。”她又道:“既是如此,這裡有卓女俠、少林兩位高僧和我爹爹主持大局便是了,他們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自會處置好此事,你們只管放心去罷?”三人聞言,怒容一閃即逝。吳俊傑道:“幾個小小強人哪兒敢勞煩大駕?我們自會處理好的,多謝諸位的好意了。”雙目的餘光直盯著木箱,唯恐凌有義等人突然出手搶奪。
方笛見他們執意隱瞞,冷笑道:“少林寺的武功秘籍確實叫人眼紅,不過它可燙手得很哪!不是甚麼人都能拿得住的?”除了凌月兒,餘人盡皆動容。吳俊傑等更大是奇怪,實不知他是怎麼知道此事的。凌有義、卓燕飛、少林二僧驚喜之下直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恆空顫聲問道:“少俠是說這木箱中裝的是少林秘籍?”方笛先不答話,附身撕開一具屍體胸前的衣襟,露出內中紅衣上飛龍幫的標誌,道:“大師請看,他們正是飛龍幫的人。木箱裡不是少林寺的武功秘籍又會是甚麼?”他話言未了,吳俊傑、趙坎離、侯瑞三人同時撲到木箱旁邊,他們的同門也見機甚快,“唰”地一下跟上排開,擋在他們的面前,一眾人牢牢地守住幾個木箱。
方笛見勢一笑,並不急攻上前,反而退到凌有義等人的旁邊,道:“你們的胃口倒是不小,竟敢強吞少林寺的東西,這份膽量在下佩服得緊!”凌月兒道:“原來你們早就居心叵測,真是枉居名門正派。試問就算你們今日能拿走這些秘籍,憑你們的武功敢擔保不會再被別人搶去麼?到時別說無緣練成甚麼少林神功,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也是未知之數?”吳俊傑等人情知她說得在理,但要把這塊兒來之不易的肥肉平白地拱手送人,心裡著實不甘。半晌,趙坎離道:“你們說那麼多廢話還不是想自己獨吞這些秘籍?豈不把我們都當成了傻子?”凌有義道:“閣下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我等雖不敢自居俠義之輩,卻也絕非見利起意之人。少林寺的恆空大師和恒生大師就在此處,你們理應物歸原主,將這些少林秘籍完璧歸趙才是正理,焉能妄起覬覦之心?”恆空合十道:“阿彌陀佛,眾位施主明鑑,此間的武學秘籍俱屬我少林寺所有。前者不慎為歹人盜去,貧僧奉方丈法諭,又蒙凌老先生等諸位俠肝義膽,拔刀相助,一起前來追討。如施主能以將秘籍賜還少林,敝寺上下齊感大德。”恒生也合十道:“物歸原主乃天經地義之事,企盼眾位施主賜還秘籍,以廣積福緣。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吳俊傑等人在少林寺前曾見過恆空、恒生,知他二人確是少林高僧,並非假冒,嘴上兀自強硬:“誰知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和尚?是不是也想獨吞少林秘籍?”他們心知己方單打獨鬥絕非他六人的對手,好在此時並非比武論劍,用不著守甚麼江湖規矩,大可以一擁而上,以十敵一,勝算頗大。想通此節,眾人貪心大盛,決意堅守秘籍,隨之紛紛亮出兵刃,準備大戰一場。這便如同一夥愛財之人面對一個巨大的寶藏,每個人均知道進去之後必有一場殊死搏鬥,自己未必能活著出,卻都心存僥倖,希望自己能是最後的勝利者,可以獨吞所有的財寶,但結果往往是送了性命。習武之人見到絕頂的武功秘籍亦復如是,甚至更有過之。須知每當此時,最大的敵人不是眼前的競爭對手,而是心中的貪婪,許多人都明白其中的關鍵,又有幾個人能戰勝自己的這個敵人?多半會置之死地而後生,最終導致人財兩空,悲慘收場。
恆空、恒生二人是得道高僧,聞聽此言並不著惱,只是道:“施主莫要誤會,貧僧二人的身份自有凌老先生、卓女俠、方少俠、凌姑娘可以證明,絕非假冒。還請施主網開一面,成全少林。”吳俊傑道:“即便你們真是少林寺的,咱們還有上次的那筆帳沒有算清,殺人兇手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少林寺的?再說恆雲方丈曾答應查出真兇,以洗少林冤屈,現在幾個月過去了也不見你們有個交代,是當真查不出呢?還是有意包庇?這當中可難說得緊。”趙坎離接著道:“這批秘籍是我們從飛龍幫的手裡劫下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能憑你們一句話便輕易地還了去?豈不太便宜你們了?”侯瑞也道:“少林寺欠我們幾筆血債未償,就算暫時壓下這些秘籍不還也在情理之中罷?”他們說罷,三個門派的弟子齊聲附和,聲音嘈雜不堪。
凌有義怒氣暗生,丹田發力,沉聲道:“少林冤屈之事已然真相大白,凌某願以性命擔保,殺害各位親長的絕非少林中人。”聲若洪鐘,自將眾人的聲音壓了下去。
趙坎離道:“真相大白?我們怎麼不知道?\-鐵槍斷嶽\-在江湖上可是擲地有聲的人物,別為了圖一時嘴上之快,墮了一世的英名,到時可別後……”不等他說完,凌有義已是怒不可迭,雙目精光迸射,橫掃眾人,他們只覺全身一顫,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趕忙側頭避開其如刀似劍的目光。趙坎離被他的目光一掃,寒意陡生,後面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卓燕飛生性耿直爽快,聽完自是大怒,“噌”地拔劍在手,運氣及腕,輕輕一抖,龍吟之聲通徹貫耳,喝斥道:“凌老爺子當年闖蕩江湖時還沒有你們呢!他的話在武林中誰人不信?憑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配對他品頭論足,真是不知甚麼叫狂妄無知?若不老老實實地獻出秘籍,今日休想活著下得山去。”說得聲色俱厲,一時倒嚇得他們不敢再胡言亂語。
凌有義怒火稍息,正色道:“凌某在江湖上人微言輕,好歹不是乘人之危的無恥小人。你們再不交出少林秘籍,休怪我等得罪了。”方笛知道自己曾在少林寺前大顯神威,力懾眾人,說出的話也該有些分量,斜睨眾人道:“在下不才,僅涉入江湖數月,倒也懂得\-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的道理。各位俱久在名門,何以不懂此理?再要一味地糾纏,說不得,在下也只有獻醜了。”吳俊傑等人都見識過他的神功,自知遠非其敵,再加上凌有義幾人也非易與之輩,心下不免有些動搖。各派門下弟子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當如何。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遠處遽然有一人道:“方笛,你要不想讓自己的娘見閻王就跟我來。”話音未落,一條人影不知從哪裡縱出,飛似地急奔下山。
方笛心頭大震:“難道娘有危險?是飛龍幫乾的麼?”既知娘有危險,哪還顧得上甚麼少林秘籍?不容細想,施展“神龍九現”的絕頂輕功朝山下追去。凌月兒急叫道:“笛哥,等等我。”拔步追去。
凌有義心繫愛女,身形微動便要去追,忽地想道:“方賢侄武功絕世,月兒聰穎靈慧,二人在一起不致有甚危險。眼下奪回少林秘籍才是正經事,做人切不可因小私而忘大義。”此念甫生,便即止步,對凌月兒的背影叫道:“多加小心。”她飛步急奔中未能聽見,身形轉瞬消失在眾人眼前。
吳俊傑、趙坎離、侯瑞等人最忌憚的便是方笛,見他去了,更不耽擱,眾人“呼啦”圍將上來,把凌有義、卓燕飛、恆空、恒生四人困在當中,雙方劍拔弩張,其勢一觸即發。
方笛聞聽母親有危難,毫無他想,急向說話那人追過去。“神龍九現”本是一等一的輕功,但他畢竟修煉時日尚短,僅有五六分的火候,縱然發力直追,距離那人也始終有十五六丈遠近,幸而他內力充盈,飛馳良久也未現疲憊。
時候不久,追到一片密林中。前面那人似是有些功力不支,步伐漸慢,方笛與其愈來愈近。兩人相距不過數丈之時,方笛發力一縱,向前撲去,雙掌直逼其後心,大喝道:“哪裡走!”那人轉身回手一甩,點點金光朝他撲面而來。方笛前撲之勢正急,身在半空無從借力,眼見一片金光逼近,體內真氣急轉,身形一擰,凌空向旁閃開二尺有餘,怎奈金光覆蓋極廣,倏覺左肋下連疼兩下,全身頓失力道,身體直墮,“撲通”摔在地上。他顧不得疼痛,細看肋下,見兩枚金針正中“足太陰脾經”上的“大橫,腹哀”兩穴,趕忙將針拔出,右手在左肋下推宮過血,欲急速將穴道解開。
前面那人見已得手,收住腳步,回身對他道:“怎麼樣?知道我米雲亭的厲害了罷?”方笛這才看清他的衣著,聽其說完此言,知道眼前這人就是飛龍幫朱雀堂的堂主,暗叫“不好”,情知中了圈套,厲聲問道:“我娘在哪兒?你們把她怎樣了?”米雲亭哈哈一笑,輕輕擊了擊掌,從密林深處走出兩個人,前面一人赫然便是鳳蓮。後面押解的那人身穿青衫,面目端正,身材魁梧,正是飛龍幫青龍堂的堂主雷百鳴,江湖人稱“撼天雷”。
方笛大叫道:“娘,孩兒在這裡。”鳳蓮手被反綁,聽到兒子的叫聲,快步走近,定睛見果然是他,驚喜交加,叫道:“笛兒,你怎麼會在這裡?”趨步還要近前,雷百鳴一指點中她背後的穴道,立時動彈不了,口中急道:“笛兒快走。他們都不是好人,不要管娘。”方笛被封的穴道尚未解開,身上力道未復,仍強自支撐地站起來,對米雲亭冷冷道:“你們要待怎樣?”雷百鳴道:“既然如此,咱們便有話直說,不必繞甚麼彎子。”米雲亭點頭道:“姓方的,你多次得罪我飛龍幫,壞了我們幫主的大事,現在幸好幫主他老人家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有意叫你將功贖罪,將來送你個榮華富貴,名利雙收,不知你識不識抬舉?”方笛道:“不管怎樣,你們先把我娘放了。否則休想讓我為你們辦任何事。”雷百鳴道:“打得好如意算盤呀!放了她,你還會聽話麼?”方笛怕他們害了母親的性命,壓住怒火道:“好,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要我幹甚麼,說罷?”米雲亭笑道:“這可對不住之至了,要你辦的決計不是俠義之事,至於是不是傷天害理也難說得緊。”方笛知道他們要自己做的決不是甚麼好事,只是投鼠忌器,又穴道未解,不敢輕舉妄動,看了看娘,心下一酸,對米、雷二人道:“有話你們就直說。”雷百鳴道:“其實也不是甚麼大事。少林的武功秘籍被我飛龍幫得去,此事在江湖上已是盡人皆知,不少的人竟然斗膽包天,妄想動些歪腦筋,想打飛龍幫的主意,實則自尋死路!餘人也還罷了,少林寺的那幾個老和尚確實有些纏人。飛龍幫雖然未把他們放在眼裡,卻也沒必要去自尋煩惱,故而想有勞閣下幫忙,把恆空、恒生那兩個老禿驢殺了。不知意下若何?”方笛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他們竟要借自己之手來殺害少林兩位大師,嗔目而視,叱道:“做你們的春秋大夢罷!恆空、恒生兩位大師乃是得道高僧,在江湖上受眾人景仰,誰敢那麼大膽去傷害他們?只有那些無膽匪類才痴心妄想借他人之手傷害兩位大師,真是好不要臉1”一臉的輕蔑和不屑。
米雲亭冷笑道:“去不去自也隨得你,難道連你娘都不顧了麼?”雷百鳴道:“自古有云:\-百善孝為先\.你枉為人子,連孃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這難道是你們俠義之道的所為麼?”鳳蓮明白他們叫兒子去殺的人是得道高僧,深恐兒子一念之差會鑄成大錯,大聲道:“笛兒,你爹有滿腹的才學,可惜英年早逝,沒來得及教給你甚麼。為娘只粗識得幾個字,沒有讀過聖賢書,不懂得甚麼大道理。你可曾記得,在小的時候為娘便告訴你做人要堂堂正正,凡事不能違背良心,否則連禽獸都不如,你……你知道該怎麼做了。”眼中已噙滿淚水。方笛豈能不明白孃的言中之意?搖頭哽咽道:“娘,孩兒不能……”情不自禁地移步上前。
雷百鳴怕他趁機出手,急忙用手掌抵住鳳蓮的後心,厲聲道:“別過來,要不然小心你孃的性命。”他驀然驚醒,趕忙止步,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水,狠狠道:“你要膽敢傷害我娘半根汗毛,管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內中急運真氣,想趕緊衝破穴道。
米雲亭道:“少林寺的老禿驢與你有何相干,殺了又有何妨?你娘可是你的至親之人,血肉相連。孰重孰輕,還望你想清楚。”雷百鳴看方笛有些意動,手掌微微發力,一股勁道透入鳳蓮的體內,四下游走。她身無武功,無法以內力與之抗衡,覺得一道炙熱的氣息遊走周身,似一隻小老鼠在體內上竄下跳,奇癢無比,苦楚難捱,忍不住呻吟一聲。
方笛見母親一臉痛苦,知道是雷百鳴搗的鬼,大怒道:“你幹甚麼?”哪還顧不上自己的傷勢?跨步趨近。米雲亭飛身出手攔截。
方笛穴道被封,真氣難以運轉,氣力不濟,身法拙滯,猛覺一道勁風從旁襲來,欲待閃避,力有未逮,被一掌拍中左肩,身形一歪,數步踉蹌,一跤跌倒。
米雲亭縱身上前,鎖住他的喉嚨,道:“你到底幹不幹?”方笛要害受制,卻激起倔強的天性,毫不示弱,叫道:“有種你便殺了小爺,不然定當放你不過。”雷百鳴抬掌作勢欲擊斃鳳蓮,喝道:“那就為你娘收屍罷!”米雲亭手一使勁,將他的頭拗了過去,正好可以看到鳳蓮。
方笛見況,正是母子連心,情急之下大叫道:“不要,不要。你……你們放了我娘,我甚麼……都答應。”說到後來聲音已然發顫。
雷百鳴大笑道:“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好,事成之後就放了她。”米雲亭對方笛笑道:“這麼說你是答應了?”鳳蓮突然叫道:“笛兒,快站起來。娘以前是怎麼教你的?做人要有骨氣,是好男兒就站起來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豈能因為一己私利便歹惡不分,向奸狡小人低頭?為娘辛辛苦苦地把你養大,難道就為了讓你做個不仁不義的人麼?你……”雷百鳴怕她再說下去會更堅定方笛的心意,耽誤了大事,急忙連點其身上兩處穴道,使之開口難言。
方笛耳中聽著母親用心良苦地訓斥,心裡波濤起伏:“少林高僧是不能殺的,娘也絕不能不救,難道真是孝義難以兩全?娘說得對,好男兒便當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決不能向惡人低頭,否則枉我生得堂堂七尺之軀。”念及此,一股豪氣驟然而生,激得真氣鼓動,氣隨意走,先前被封的“大橫,腹哀”兩處穴道陡然一鬆,竟爾於此際被強勁的內力衝撞開了。他穴道一通,全身力道頓復,伸手一扣,抓緊米雲亭鎖住自己咽喉的手臂,猝然發力,向外一甩。
米雲亭哪料到他瞬間會衝破穴道,恢復氣力?這一下猝不及防,直被摔將出去。幸而他輕功了得,慌亂中猛提內息,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落地時還打了個趔趄,方才沒有直摔在地上,但神態也甚是狼狽,站定後驚詫不已。雷百鳴突見此變故,也是大吃一驚。
方笛藉機一縱而起,更不稍待,飛身直逼雷百鳴。見其來勢兇猛,雷百鳴臨危不亂,一掌抵在鳳蓮的後心,大叫道:“再敢進前半步,休怪我手下無情。”方笛自然知道他只須內力一吐,母親絕無生望,急忙氣往下沉,“”的一聲落在其丈外,怒喝道:“你敢?”米雲亭忌憚他武功深湛,不敢單獨進攻,欺身至雷百鳴的旁邊,答道:“要是不聽我們的話,你娘可就離鬼門關不遠了。”方笛心思一轉,暗想:“現下還是救娘要緊。不如先假意應承下來,日後再想辦法把娘救走。何必在這裡和他們逞甚麼英豪?”想通此節,面色一緩,道:“兩位說得對,少林和尚的死活原與我沒甚麼相干,到底娘要緊得多。”二人見他回心轉意,相視一笑。米雲亭道:“小兄弟果然明白事理,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為。”雷百鳴道:“既是如此,我們就等候閣下的好消息了。事成之後,保你母子團圓,一生榮華富貴。”鳳蓮聽在耳中,焦急無比。奈何穴道被封,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汗水涔涔淌下,唯恐兒子一念之差會做出遺臭萬年的事來。方笛看見母親的表情,以為甚是痛苦,便對米、雷二人道:“答應你們的事我自會辦妥,不過可不許為難我娘,讓她受半點委屈,不然我絕不放過你們。”米雲亭道:“這個你只管放心,令堂有我們來照顧,決不會讓她受甚麼委屈的。”方笛道:“那還不趕快將我孃的穴道解開,多說甚麼?”雷百鳴心想她一個婦道人家,又不會武功,解開穴道也決跑不了,淡淡一笑道:“那還不容易。”伸手在她的後背輕拍兩下,穴道立被解開。鳳蓮自知萬難逃不出兩個歹人的手心,雖得自由,也不移步向兒子走去,只是泣道:“兒呀!你可不能因為娘就去做對不起良心的事啊!不然娘就是死了也絕不會原諒你的。”方笛自然知道孃的心意,目噙淚花,道:“您放心罷,孩兒決不會辜負了你對我的養育之恩和諄諄教誨。您……您多保重。”跪下向母親磕了三個頭,起身便欲離去。
他未走出兩步,只聽娘在後面說道:“笛兒,你要記住,做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只要你能做到這一點,娘也就安心了。你也多多保重!為娘……去了!”他聞言大驚,回身看去,見一道鮮血從她的嘴角流下,歪身躺倒,竟已咬舌自盡。倏忽他腦中“嗡”的一聲響,心下恍若空白,直如天塌了一般,惟有一念在心頭縈繞:“娘死了。娘真的死了麼?不,決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茫然若痴,悲憤驟生,難以自抑,雙目如焰,直逼向米、雷二人,怒吼一聲:“還我娘來。”長嘯一聲,響徹雲霄,接著勢如猛虎般地撲了過去。
二人聽到鳳蓮一說“為娘去了”,便知不妙,欲待阻攔,還是慢了一步。見到她咬舌自盡身亡,二人再難以此要挾方笛,又知他武功高強,忙提氣戒備,防其盛怒之下勢不可擋。儘管如此,乍見他果然瘋了似地撲將上來,兀自一驚,全力發招抵擋。
方笛悲憤已極,出招哪有顧忌?身在半空,雙掌各自由內向外劃個渾圓,全身的勁道盡數運到兩掌上,一股氣勢磅礴的掌力似狂風巨浪般襲湧而至,直向二人壓去,正是集結無極門內功精華的那招“風雲際會”。
雷百鳴和米雲亭早聞他的大名,雖從未與之交過手,也早聞他的厲害。見這一掌渾厚無倫,饒是雷伯明素以內功見長,也不敢直當其鋒,二人提氣後縱,一齊向後躍去。但方笛的這一掌不僅力道雄厚無比,速度亦是奇快,未等他們身形躍起,掌力帶動的氣浪已經狂湧而來,其勢無堅不摧。
雷、米二人只覺身子一沉,竟被襲來的氣浪壓制得縱不起來,不免驚慌失措。事出無奈,唯有拼盡全力,出掌相迎。
方笛陡遇喪母之痛,心亂如麻,幾近瘋狂,只知道要用最厲害的武功殺死眼前這兩個人,而使出來的招數是甚麼卻全然不知,宛若身不由己,其實已是全力施為了。
雙方力道一撞,雷百鳴、米雲亭覺得他的掌力如同洪濤巨浪似的,在這股大力的攻擊下,合二人之力勉強可以支持,腳下的土地可有些吃不消,“”的一聲,下陷四尺有餘,沒於腰際,心口痛楚難當,鬱悶無比,雙臂痠麻不堪,直垂下來,再無力舉起。二人大駭至極,委實料想不到他的武功修為竟高到如此地步,自己二人合力亦險些不支。方笛一擊而中,自己也感到胸腹中有些憋悶,正是由於穴道解開未久,真氣不能運暢自如,而適才又出招太猛,氣息飛轉,勁道急湧而出,使得真氣有些接濟不上,以致露出些許空隙,雷、米二人的掌力趁機侵入,震得他煞是難受,內息窒滯,但未受內傷。他報仇心切,盛怒之下不顧自身的安危,一招才過,心一發狠,飛身又是一招“雷動九霄”,朝兩人頭頂擊來。
雷百鳴和米雲亭身陷土中,尚未及跳出,又見其一掌迎頭打來,嚇得觳觫不已。深知若強行躍出,正好將頭頂送到人家的掌下,等於自尋死路;欲待舉掌一拼,無奈使盡吃奶的力氣也不能稍抬手臂,自知無幸,甘等就戮。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大喝道:“休傷我飛龍幫的人。”一人不知從哪裡奄忽縱出,雙掌直擊向方笛的腰間,力道極猛。方笛此刻頭上腳下正凌空下擊,聞聽身後的叫聲,暗吃一驚,心知不妙,倉促之間哪裡躲閃得開?直覺得腰際一陣至寒至燥的力道襲來,一擊而中,疼痛欲折,身體橫飛出去,撲倒在地,心裡知道來人必是石臘,暗道:“吾命休矣。”雷百鳴和米雲亭死裡逃生,睜眼見救命恩人面蒙黑布,不知是何許人也,顧不得跳出土坑便謝道:“多些閣下救命之恩,我等沒齒難忘。”石臘微一點頭,並不搭言,緩步走向方笛,壓低聲音道:“臭小子,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走到離他七八尺處,正欲出手,一條人影忽從頭頂的樹梢滑過,出言譏笑道:“好不要臉,只會欺負身受重傷之人,呸!”言甫畢,連躍幾個樹頂,向遠處疾去。
石臘聞言大怒道:“狗賊休得猖狂,看我不要了你這卑鄙小人的狗命。”他知道那人輕功了得,較之自己尤強,稍有耽擱即很有可能追趕不上,當即對雷、米二人說了一聲:“這小子交給你們了,給我宰了他。”說著縱身而起,追將過去。
雷百鳴、米雲亭跳出土坑,聽石臘說罷,齊應道:“英雄只管放心去罷。”話未說完他已去得遠了。二人對視一看,暗自琢磨這兩個神秘人是誰?仔細回想他們說話的語調,心裡驀然一動,不約而同地道:“是左右兩位護法。”他們卻不明白石臘和燕難敵之間為甚麼會相互敵對,似有極深的怨恨。思索半晌也想不出個頭緒來,索性不再理會。二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方笛,回想剛才的死裡逃生,忍不住仰頭大笑。
暢懷笑罷,雷百鳴對米雲亭道:“剛才要不是石護法救命,你我二人都要死在這小子的手下了,若不將他千刀萬剮,難消心頭之恨。”米雲亭道:“這次雖沒有按照幫主的意思辦成事,但若能殺了這小子,也算是為幫主去了一心腹大患。”雷百鳴點頭道:“那是自然。這小子屢次壞我們的大事,幫主恨他入骨,這一次也不過是想借他之手除去恆空、恒生兩個老禿驢,事成之後當然不會放過他,難道還真會給他甚麼榮華富貴?哈哈!”米雲亭極其費力地抬起左手捏了捏右臂,發現整條胳膊都腫了起來,一碰極疼,卻不願說出來,深怕遭雷百鳴恥笑,罵道:“小子的武功倒還過得去,剛才那一下直震得我手臂痠軟,現在還是一點勁兒都沒有。”雷百鳴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亦是一般的腫脹,也不明說出來,狠狠地道:“可不是,這小賊著實可惡,真是死有餘辜。”二人緩緩向方笛走去,準備動手。
方笛被石臘的“九焰玄冰掌”打中,體內的真氣已亂作一團,四下游走,根本無法控制,加上極冷極熱的毒氣在身體裡橫行無忌和傷勢的劇痛難忍,身上的痛楚可想而知。自從摔落在地上,他臉胸朝下,一直一動不動,佯作昏迷,其實是在暗中調理真氣,心知能及早地恢復一分氣力便多一分生望。
他在調息運氣的時候心無旁騖,聽不到旁人的話語。忽而覺有一股殺氣朝自己移來,立時驚覺。耳聽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臨近,他雖受傷極重,但為求活命,唯有盡力一試,遂將殘存的內力盡數運到兩掌上,身體猶自紋絲不動,以誘敵深入,再予以迎頭痛擊。
雷百鳴和米雲亭看他的樣子似已昏厥過去,生死未卜,心下安然,放心大膽地走了過去。來到離他只有三尺的地方,兩人運氣於腿,抬腿便要朝他的死穴踢過去。方笛?然翻起,雙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在他們的小腹上。
二人哪料到他會突然出手?不及防範,各中一掌。他們也算是反應敏捷,儘管小腹中招,腳下卻不饒人,一起在方笛的胸口上。三人均被擊中,同時向後跌去,一起摔了個倒栽蔥。方笛的傷勢極重,為了自保而全力發掌,勁道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況且又是打在二人的小腹處,自然卓見功效。須知人的小腹甚是柔弱,此處不僅有諸多的穴道,對練武之人來說最為重要的丹田也在這裡,因而決不容人輕易觸之。現下被方笛打了個冷不防,他們自是禁受不住,頓時腹如刀絞,氣血上湧,暫時無法站起。米雲亭的功力較之雷百鳴稍弱,竟自昏厥過去。
再說方笛,他一擊中二人,胸口也同時中招。重傷之後,內力本已所剩無幾,又強行凝聚攻敵,自身極是虛弱,怎禁得起二人的腳力?摔倒在地後連噴數口鮮血,直欲昏暈過去,他在恍惚間想道:“若是就此倒下,勢不免被飛龍幫的狗賊殺害。此先姑且不論,我如死了,孃的屍身誰來埋葬?她老人家一生命苦,幸而臨死之時尚有我這個兒子在身邊,倘不能將她埋葬,任之棄屍荒野,豈不令她在九泉之下寒心?若如此,實乃大不孝。”想到這裡,心意轉而堅強,支持著不讓自己睡過去。
柔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煞是舒服。他靜靜地躺著,仰望著浮雲在蔚藍的天空上緩緩移動,不由得想了和娘在一起的諸多往事,心中不勝悲愴,淚水情不自禁地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打溼了一片。
正當他沉醉在現實的悲痛和回憶的甜蜜中時,米雲亭的幾聲呻吟驚醒了他。他心道:“這兩個煞神要是不走,於我可是大有威脅,不如趁著他們現在動彈不了先結果了二人,而後再將娘埋葬了。”此念一出,他便要站起來,誰知才稍微一動,全身劇痛無比,似是要散架一般,胸口和後腰尤其厲害,直疼得他汗水如雨,牙關緊咬,痛楚不堪。
過了好一會兒,身上的疼痛稍減,他心裡不住地給自己鼓氣:“站起來。一定要站起來。像娘說的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要是讓那兩個狗賊先站起來,我只有死路一條。那樣既對不起娘,也對不起月兒,還有師父。我一定要站起來。”一咬牙,心一橫,竟而忍著劇痛,慢慢支撐著站了起來。不過畢竟內外傷勢皆太重,強行站起後不住地打晃,偌大的身軀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只是一種附屬品,全憑著堅強的意志才不會令其倒下。
他慢慢地捱到雷百鳴和米雲亭的跟前,見他們也是一臉的痛苦,想是受傷亦不輕,心裡微覺痛快。自知此時身體極是虛弱無力,若無刀劍,萬難將這二人殺死,偏生他們三人誰也不使用兵刃,身邊哪來的利器?看著二人,想了半晌也無善法,甚是著急。
這時雷百鳴睜眼看見面前的方笛,悚然大驚,暗叫道:“此番落到這小魔頭的手裡,吾命休矣!”他躺在地上,臉上痛苦中兀帶三分倨傲,冷冷道:“姓方的,要殺要剮隨便你,老子好歹也是一條漢子,絕不會皺一皺眉頭。”由於他的小腹中掌,丹田中的真氣被打得四處遊散,無法凝聚,所以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氣勢自也弱了不少。
方笛心道:“廢話,要是能殺了你我早就殺了,還用得著你這狗賊羅嗦?現在可要撐住了,要是露了餡,我和娘俱都死無葬身之地。韓信當年尚能忍受胯下之辱,我今日先按下殺母大仇,來日方長,將來必手刃此二賊。以慰娘在天之靈。”故作平淡道:“要殺你還不容易?不過本少爺從不殺無力抵抗之人。今日且先放你們走,日後定會上門討教。你們回去後還是先準備好棺材罷?”雷百鳴喜怒參半,出言叱道:“好大口氣?我雷某偏偏不信這個邪,你有種便現在殺了我們,否則今後再遇到,誰死誰活可難說得緊?”語氣稍為緩和。
方笛一抱拳,道:“如此最好。還望到時兩位不吝賜教,方某必定全力以赴,以了斷今日這段樑子。請罷?”作了個請走的手勢。他看似輕鬆,其實已自支持不住,額頭汗水如雨,焦急不堪,盼著他們快點兒離去。
雷百鳴現下又何嘗不是氣虛力弱?有心要走,也是行之無力。正欲掙扎著起身之時,心裡忽道:“這小子怎麼會不殺我們?難道他真是傷重至斯,有心無力麼?”想到此,慢慢地站起來,儘量不讓其看出自己受傷之重,道:“雷某現在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閣下用不著容讓。來來來,你我不必耽擱,這會兒便來作個了斷。”說完,凝目看著他。
方笛一驚,暗想:“狗賊真是恁的了得?被我的無極神功打中小腹竟能這麼快恢復氣力?不對,應該不會。他莫不是在以退為進,虛張聲勢?此時我可不能露出半點兒破綻,不然真要命喪於此了。”遂故作一笑,道:“既然想尋死就放馬過來罷。我不會叫你們失望的。”雷百鳴聞聽此言又是暗自一驚,琢磨道:“石護法的\-九焰玄冰掌\-威力無窮,獨步武林,無人能敵。這小子受了一掌後毫無中了陰陽奇毒的症狀,還能站得起來,武功實在可畏可怖。如今我的真氣無法凝聚,他只消還剩有半分功力,我二人便難以活命。雖說是兵行險著,但若把命送在這裡可頗為不值。不如先行離去,待功力恢復再來找他算帳。哼,終究非要了他的命才行。”一念及此,笑道:“看你步履蹣跚,多半已經精疲力竭,雷某雖非名門正派中人,卻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今日權且饒你一命,他日再會,雷某絕不會手下留情。請了。”言中雖有示弱之意,不過說得極是狡猾,顯得冠冕堂皇,隱然有反客為主之意。
方笛正巴不得他們能先走,聽罷心裡一喜,臉色卻一如往常,“哼”了一聲,道:“閣下說得不用這麼光明磊落,我方笛不會領情。”雷百鳴不再理會他,喚醒米雲亭。兩人的手臂都痠麻腫脹不堪,米雲亭煞是費力地站起來,正待喝罵幾句,雷百鳴攔住他,然後對方笛惡聲惡氣地道:“咱們來日方長。”朝米雲亭使個眼色,他自是會意,不再言語。二人雙臂直垂,踉踉蹌蹌地離去。
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方笛一個勁兒地鼓勵自己:“站住了,別倒下,只要捱到他們離去就沒事了。”在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深處的一瞬間,終於支持不住,身體一軟,栽倒在地。
他見不遠處便是孃的屍體,頓時悲從心頭起,緊咬著下唇,極力想不讓自己哭出來,奈何淚水已潸然而下。忍著鑽心的劇痛,拖著重傷的身軀,邊哭邊爬了過去,淚水滴灑一路。二人相距不過兩三丈遠近,他卻覺得明明近在咫尺,又猶如遠在天涯,可望而不可及。既使如此,也決不放棄,拼盡全力,一點一點地向前爬。這短短的一段路直用了許久才爬到。
來到母親的身邊,見她的面容甚是安詳,嘴角的血水猶自鮮紅。他輕輕地拭去母親嘴角的鮮血,心道:“娘是怕我一念之差做出遺恨終身的事情,故以死成全。此恩此情,來世我便做牛做馬也不能報答她老人家的萬一。”想到這裡,不由得悲傷之意更甚,情難自禁,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哭著哭著,遽爾一口氣沒有接濟上來,後腰處一陣奇寒刺骨,繼而又是一陣炙熱難捱,他知道是“九焰玄冰掌”的毒性發作,苦於自己傷勢極重,無法凝聚真氣抵抗,只能任由陰陽奇毒在體內橫行無忌。
在兩毒輪番夾攻之下,他的臉色忽青忽紅,一會兒凍得嘴唇發紫,哆哆嗦嗦;一會兒紅光滿面,汗水如雨。由此可見痛楚之深,簡直生不如死。如此數個回合之後,再難支撐得住,大叫一聲,昏倒在母親的身邊,就此人事不省。
方笛躺在一張床上,醒來覺得頭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看到身邊守著一人,依稀便是凌月兒,一把抓住她的手,哽咽道:“月兒,我娘……她……她被飛龍幫的狗賊害死了!”“凌月兒”安慰道:“別傷心,你多休息一會罷?”聲音甚粗,竟是男人的聲音。
方笛嚇了一跳,趕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見面前站的是一個年輕人,頗有些面善,遲疑道:“你……你是……?”那人笑道:“怎麼,恩公難道不認識我了?”方笛更加摸不著頭腦,問道:“尊駕緣何以恩公相稱?請恕在下眼拙,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那人道:“敝姓陳,字顯揚。日前在洛陽城中被惡霸周老虎欺負,多虧恩公你和一位姑娘搭救,不然在下早已被打死了。恩公可還記得此事?”方笛遂想起這回事,道:“原來是你呀?”想起適才自己將他誤認作凌月兒,頗感赧然。稍待才問道:“這兒是哪兒?我……我怎麼會在這裡?”陳顯揚道:“自從那次得了周老虎的五十兩銀子,我也不再跑小買賣了,多湊了些本錢,開了這間\-顯揚客棧\.七天前,我和兩個夥計出去購買一些東西,在樹林裡見到恩公和一個婦人倒在那裡,自是忙上前察看,發現那婦人已然死去,而恩公只是昏迷,便叫夥計幫忙,用馬把恩公馱回了客棧。謝天謝地,今天你終於醒了過來。”他一驚,道:“你是說我已經昏迷了七天?”陳顯揚點點頭,道:“對了,恩公的病說來奇怪,七天裡每日都會發作,且愈來愈頻繁。初時每日發作一次,其後漸漸地多起來。時至昨天,一日之內竟發作了三次。每次發作之時,全身忽冷忽熱,我在旁邊看著都覺得挨不住,真是難為恩公要受這般罪!這幾天裡我也曾請了不少的大夫,卻沒有人能看出恩公是害了甚麼病。都是些庸醫!”方笛甚是感動,道:“有勞費心了,不過普通大夫是看不了我這病的。”頓了頓,又追問道:“你剛才說把我從樹林裡馱回來,那和我在一起的婦人呢?”陳顯揚道:“那時我想她必定和恩公有淵源,本想一起馱回來,又怕被官府知道,惹上官司,不敢帶回來,就叫兩個夥計尋個僻靜處掘坑把她埋了。不知恩公與她有何關係?”此言又勾起他的傷心事,黯然道:“她是我娘。”沉寂半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強笑道:“多謝陳大哥幫忙把我娘埋了,方笛這廂謝過了。”言畢欲起身行禮,陳顯揚甚是惶恐,忙攔住他道:“恩公切切不可如此,沒的折殺在下了。”方笛無力爭執,只得躺下問道:“不知大哥將我娘埋在了哪裡?日後也好去祭拜。”陳顯揚道:“恩公放心,等你身體痊癒,我自會帶你去的。”方笛見他對自己可算是仁至義盡,心下過意不去,道:“我比陳大哥小得多,你只管叫我方兄弟便是了,千萬別成天把\-恩公\-兩個字掛在嘴邊,我實在是不敢當。”陳顯揚忙擺手搖頭道:“這可萬萬行不得。恩公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陳顯揚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放肆。”方笛看他執意不肯,便又要支持著起來,道:“大哥若是不肯,在下委實不敢打擾了,這就告辭了。”陳顯揚趕緊攔道:“好好好,既然恩公你不嫌棄,顯揚就不客氣了。方兄弟。”方笛應道:“陳大哥。”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霎時覺得親近了許多,不似適才那樣生分。
陳顯揚又道:“兄弟你不要想別的,還是安心養病罷?”方笛也覺得體內的“九焰玄冰掌”之毒有些蠢蠢欲動,似有要發作之勢,不願讓他為自己擔心,道:“讓大哥一說倒真覺得有些倦了,我想先睡上一會兒。你也去休息休息罷?”陳顯揚為他蓋好被子,叮囑道:“有事只管叫我。”轉身出去。
方笛待他一走,急忙坐起來運功,欲重蹈覆轍,用“無極神功”將毒逼出來。豈料一提內息,丹田中竟空空如也,自己苦練數年積蓄的“先天無極真氣”已無影無蹤,不免大驚失色,心道:“我是不是武功已然盡失?先前也曾中過石臘的\-九焰玄冰掌\-呀?雖然極是厲害,卻也不至於讓我內力全失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琢磨半晌也想不出個頭緒來,心中沮喪已極,暗想:“飛龍幫視我為死敵,處心積慮地想殺掉我,若在往日自然不懼,現在我功力已失,和失去雙手雙腳的廢人有甚麼區別?再要遇上飛龍幫的人只有任人宰割了。唉!孃的大仇未報,日後我又憑甚麼去報仇?如不能手刃那兩個狗賊,到了陰世哪有臉見娘?如此當真是枉為人子,還不如死了的乾淨。”此念一生,頓感心灰意冷。
倏忽一股寒意從後腰升起,他打個寒噤,心道:“不好。”知道這正是“九焰玄冰掌”發作的徵兆,不過他也清楚自己此時無力抵抗,加上已萌死志,索性任由其便。倒頭躺下,將被子蓋好,暗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寒毒要能將我凍死最好,倒省了一番功夫。如此死法雖不及自刎或以頭撞牆來得痛快,而且倍受煎熬,但也不要緊,權作是對我這個不孝子的懲罰罷?只是太也對不起月兒的一片痴情,希望她不要怪我。”閉目苦挨,惟盼一死了之。
寒毒漸入各條經脈,愈來愈冷,全身直如凍僵,幾不可耐。正在這當兒,熱毒如期而至,身上的寒意立消,轉而炙熱難捱。不一會兒,體內的血液如欲沸騰,著實似是到了地獄,身入油鍋之中一般。他靜靜地忍受著劇毒的折磨,緊咬著雙唇,強行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他昔日在懸崖上也曾被石臘的“九焰玄冰掌”偷襲過,不過那時傷勢不重,其後運功便將劇毒逼了出來。此次後腰卻是被“九焰玄冰掌”結結實實地打中,且事先毫無防備,陰陽劇毒直侵諸穴,而後的七天中他又一直昏迷,無法凝聚真氣來驅毒,已致中毒日深,終於功力盡失。幸好“無極神功”有護體的本能,在他昏迷的時候不須導引,自行護住心脈,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如其不然,早已命歸黃泉。只是奇毒厲害無比,要是不能及時驅除,再拖延下去,亦有性命之憂。
傍晚時分,他才飽受完煎熬。陳顯揚端著剛熬好的米粥推門進來,見到床榻上一片狼藉,鋪蓋的物件全都溼透了,這幾日來他已司空見慣,毫不驚奇,忙叫夥計換過鋪蓋。原來適才陰陽劇毒輪流發作之時,方笛的身體忽冷忽熱,熱的時候如就鼎鑊,大汗淋漓;冷的時候似身在冰窖,全身顫抖不已,冰寒無比,以致才出的汗水在寒氣的逼迫下立即化作一層薄冰,覆蓋在身體和鋪蓋上。如此暑去寒來,冷走熱還,週而復始,床榻上的鋪蓋哪有不溼的道理?這番景象陳顯揚屢見不鮮,當然不會介意,還親自服侍他吃下粥水,又安慰了半晌,使其安心地睡了才走。
一夜無事。方笛醒來已是次日正午時分,聽得外面聲音嘈雜,顯是客棧裡吃飯住店的人很多,生意著實不錯。他肚中也有些餓了,極是費力地坐起來,覺得身上柔弱無力,宛如虛脫一般,腳一著地便險些摔倒,急忙扶住床邊。這時陳顯揚跑將進來,推開門便道:“方兄弟,你快躲起來。外面有兩個凶神惡煞的人正在找你。”方笛見他神色恐慌,知道來者不善,問道:“他們長得甚麼模樣?穿著怎樣??”他把門關嚴,湊上前道:“他們長得倒也平常,不過穿的衣服大是古怪。那年輕的小白臉是一身紅,稍老一些的穿著一身青。常人哪有這樣的打扮?”方笛一驚,急又問道:“這二人的衣衫上是否都繡著一條銀龍?”他奇道:“咦,你怎麼知道?正是如此。”方笛登時劍眉豎起,恨恨道:“家母便是因為這兩個狗賊而喪命的。他們是來殺我的。”陳顯揚嚇了一跳,急忙道:“他們把客人都嚇走了,正在一間房一間房的搜查呢!兄弟你身體未愈,現下可報不了仇,不如先躲一躲罷?若是被他們發現可不妙。”目光四下一掃,要給他找個暫時躲藏的地方。
方笛本想衝去與他們拼了,轉而又是一念:“娘已經入土為安,我的心願已了,況且現在神功盡失,形同廢人,苟延殘喘地活著也沒甚麼趣味。不過我出去送了命倒不打緊,只是怕會連累陳大哥,使我死了還要落個不義之名。”想到這兒,道:“好,陳大哥,你讓我躲到哪裡?”陳顯揚見屋子裡除了桌椅便是床榻,焉有容身之地?當下便欲帶他去別的地方躲藏,此時外面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漸漸臨近,方笛聽得出來人是武功高手,心知必是雷百鳴、米雲亭二人,忙低聲道:“他們來了。”陳顯揚情急之下瞥見床上的被子,急道:“快躺下。”然後一拉被子將他全罩在裡面,自己也趕忙脫鞋上床,鑽進被子裡半躺半坐。他聽腳步聲已到了門口,壓低聲音道:“方兄弟,你切不可作聲。”話音才落,門被人一腳開,接著從外面走進兩個人,正是雷百鳴和米雲亭。陳顯揚故作驚訝,道:“你們……你們是甚麼人?”二人對他不屑一顧,目光在屋裡掃視一遍,最後定在了隆起的被子上。米雲亭問他道:“被子裡是甚麼人?”他以為被人看出了破綻,嚇得心“怦怦”亂跳,臉上頗為鎮定,道:“\-點翠樓\-的紅玉姑娘。怎麼?兩位對她也有興趣?”說著拍拍被子裡的方笛,安慰道:“寶貝兒別怕,這兩位大爺也是同道中人,將來他們要是去了\-點翠樓\-,你可一定要好好伺候呀!”方笛不敢露出頭來,便捏著嗓子“嗯”了一聲。
雷百鳴已人近中年,平時只專心為幫主辦事和苦練武功,素不喜女色一道,而米雲亭正當年輕鼎盛之時,對女色自是鍾愛。聞言一笑,走上前道:“那在下可先要一睹紅玉姑娘的芳顏了。”伸手竟要掀開被子。陳顯揚急中生智,佯怒道:“公子也太不懂規矩了。要找姑娘就去\-點翠樓\-,怎能在這裡橫刀奪愛,壞了我們的好事?”不由自主地將被角抓得緊緊的,深怕他真的掀開。
米雲亭想不到他會突然發怒,微微一怔,笑道:“兄弟忒也小家子氣,看一看又有何妨?”上前便欲動手掀被子。陳顯揚死死地抓住被角,大罵道:“好不要臉,光身子的女人有甚麼好看的?”聲音很大,想把手下的夥計引來,到時人多勢眾自不用怕他們了。哪知客棧裡的夥計一見雷百鳴和米雲亭來勢洶洶的樣子,早就躲了起來,這當兒誰會來自找晦氣?
雷百鳴只想早些找到方笛,不願多惹是非,於是不耐煩道:“米堂主何必與這種人糾纏,還是找人要緊。”青龍堂在飛龍幫中為四堂之首,他是該堂堂主,職位比朱雀堂堂主米雲亭要高,只僅次於幫主和左右護法。米雲亭不敢違拗他的意思,應了一聲,轉身便要走,在這一瞬間,他的目光掃到了床下的鞋,微覺不妥,回身還沒走出兩步,忽道:“好呀,差點讓你們瞞過去。”雷百鳴不解其意,問道:“你說甚麼?”米雲亭看著床榻下的兩雙鞋,冷冷道:“紅玉姑娘穿得是男人的鞋麼?”陳顯揚心中大悚,暗罵自己糊塗,適才慌亂中竟忘了把方笛的鞋藏起來,以致被人看出破綻。但是此刻為時已晚,米、雷二人齊跨到跟前,喝道:“姓方的,還不快出來。你也忒不長進,竟然躲在被子裡裝女人,真是可笑。”他們忌憚其武功了得,如今不知他的底細,不敢貿然進前動手。
方笛情知再躲也是枉然,當即自行掀開被子,緩緩地坐起,淡淡一笑,道:“大爺我和陳大哥情深意重,每日都要促膝長談,說累了自然要躺一會兒,休息片刻。不想一場美夢被你們兩個混賬東西攪了,真他媽的禽獸不如!”一見到二人他便想起喪母之痛,怒火陡生,情不自禁地罵將起來,竟還破天荒地學伍大智說了一個“他媽的”。
雷百鳴見他氣定神閒,但說話的底氣明顯不足,知道重傷兀未痊癒,遂一掌朝他的肩膀按來,道:“罵得痛快麼?”方笛傷勢既重,功力又失,動作自然拙滯,哪逼得開他這一掌?自被打中,卻不甚疼。其實雷百鳴只是要試探一下,看看他是否真的傷重難動。須知功力深湛之士體內氣息充盈,若遇外力,不須心調意導,自會生出反抗之力,而尋常的人則不會有這樣的反應。雷百鳴一試之下果然便知分曉,自然放下心來,對米雲亭一使眼色,道:“動手。”陳顯揚急忙擋在方笛的身前,叫道:“不許傷害方兄弟。”話音甫落,只覺白光一閃,心口劇痛,大叫一聲,伏床慘死。米雲亭嫌他礙手礙腳,趁其說話時手腕微動,甩出一枚兩端尖利的銀棗核,即時要了他的性命。
方笛悲憤交加,大叫道:“陳大哥。”冷目凝眉,寒光如電,看著雷、米二人,沉聲道:“好,好,咱們今日便新賬舊帳一起來個了斷。”輕輕地將陳顯揚的身體放平在床上,看著他的面容,悲從心生,自言自語道:“當日雖救你一命,不想今日卻因我而死,委實對不起你。如不能為你報仇,我方笛也無顏活在世上。”情不自禁的熱淚盈眶。
雷百鳴道:“要來尋死就快點兒,別對著死人惺惺作態了。”方笛一擦眼角的淚水,旁若無人地下床穿好鞋,起身一站,覺得腿上飄浮無力,不禁打個趔趄,幸好及時地抓住床沿,才不致摔倒。二人見況,忍不住哈哈大笑。
方笛似是毫不在意,站穩後道:“你們是一起上還是單個來?方某決不皺一皺眉頭。”米雲亭道:“不用吹甚麼大氣?你中了我家石護法的\-九焰玄冰掌\-,現下功力已失,以為我們會怕你麼?”雷百鳴有心為幫主建個頭功,喝道:“不用廢話了。姓方的,接招罷?”他前遭被方笛打傷,對其恨之入骨,不欲一招斃了他的性命,想讓他先吃些零碎的苦頭再說,所以並未全力而發。
方笛已存必死之心,更無絲毫忌諱,非但不躲閃,反而迎頭撲上。米雲亭撤步讓到一邊。雷百鳴既知其底細,見他來勢洶洶也不驚慌,錯步變招,側身讓開,右手順勢一帶,左掌打在他的後心。方笛身體一震,不由自主地飛向門口,“撲通”摔在地上,心頭一熱,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上的傷勢更重了一層。
雷百鳴飛身趕上,雙掌蓄力,下擊向他的胸口。倏然從門外探進一把摺扇,力道和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從旁切下,正迎向雷百鳴右手腕處的“外關穴”。他倉促間哪能料到旁邊會有人出手相助方笛?前衝之勢又猛,變招閃避不及,只覺手腕一麻,右臂力道頓失,虧得反應機敏,左掌向近在咫尺的門框一推,身體借一阻之力立時站住。他怕來人再施偷襲,身形甫定,急一提氣,倒縱出去,回到了屋子正中,喝道:“甚麼人敢偷襲雷某?”左手在右腕的“外關穴”上推拿,須臾即解開了穴道。
門外有人哈哈一笑,接連走出三人,一俗一道和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方笛一見來人,喜道:“丁前輩,道長,花寨主,原來是……你們,多謝救命之恩。”這三個人正是丁酉、清華道人和鳳凰寨寨主花枝影。
三人急忙扶起他。花枝影問道:“方少俠,你怎會身受重傷?”他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現在不便多言。”轉目怒視雷、米二人,憤然道:“你們無緣無故地害死我娘和陳大哥,我方笛此番倘若僥倖不死,他日必手刃爾等狗賊。”丁酉三人愕然,大致已明白他們之間有甚過節,再一看穿著,知道這兩人是飛龍幫的堂主。清華道人問道:“兩位敢莫是飛龍幫青龍堂堂主雷百鳴和朱雀堂堂主米雲亭?”雷、米二人不知他們是甚麼來路,自恃武功了得,未把他們看在眼裡,雷百鳴傲然道:“是又怎麼樣?你們又是何許人也?”語氣甚是輕蔑。
丁酉道:“這位是清華道長,這位姑娘是鳳凰寨寨主花枝影,在下的賤名實在不值一提,\-麒麟書生\-是也。”雷百鳴和米雲亭心下一凜,他們沒聽說過花枝影的名號,另外兩人的大名卻是知道的,暗自琢磨:“眼看便能殺了方笛這小子,卻沒來由地冒出幾個人來搗亂,真是可惱可怒。難道今日又要功敗垂成?哼!\-麒麟書生\-和清華道人的名頭倒是不小,只是不知手底下有沒有真功夫?不如試探一下?”雷百鳴冷笑道:“\-麒麟書生\-的大名倒是有所耳聞,不過今日一見才知是個暗裡偷襲的小人,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聽過他的奚落之言,丁酉反唇相譏道:“如果在下是小人,那麼兩位趁人之危,欺負身受重傷的方少俠,這又算是甚麼?只怕遠遠還不如在下呢!”雷百鳴登時為之語塞,輕咳一聲,以掩飾尷尬。米雲亭看了他一眼,對三人道:“幾位的名頭倒是不小,也不知是不是假冒的?廢話少說,先讓在下領教一下罷?”猱身便上,朝丁酉而來。
丁酉不慌不忙,揮扇使出“麒麟八打”接過攻勢,口中叫道:“道長快帶方少俠走。”清華道人叮囑道:“丁兄小心。”攙扶著方笛便要離去。雷百鳴叫道:“把那小子留下。”縱身趨近清華道人,想逼其就範。花枝影急道:“道長先走。”飛步上前,一揮琵琶,攔住雷百鳴的去路,與之纏鬥在一起。清華道人知道救方笛要緊,不敢耽擱,攙著他快步向外走去。
米雲亭深怕若讓方笛走掉,自己二人會受到幫主的重罰,右手急忙扣住幾枚金針,尋個空當一甩手,朝清華道人的背後飛來。
清華道人和方笛都感覺到身後有風聲,知道是米雲亭發暗器偷襲,清華道人正要拉著方笛躲避,方笛不願連累他受傷,奮力一推,將其推開二尺,隨後“嗖嗖嗖”幾聲輕響,數枚金針盡打在自己的肩頭,忍不住“哎呀”一聲。清華道人被他推了個猝不及防,聞聲趕快回身察看,見他已受傷,忙將其扶到一邊,把金針拔下,推宮過血,解開金針所封的穴道。
丁酉也是點穴的高手,目光敏銳,趁著米雲亭發金針的瞬間,看出其右肋下露出的破綻,摺扇長驅直入,如風似電,連點其右肋下的三處穴道,而後單掌抵住其後心,對雷百鳴喝道:“再不住手就替姓米的收屍罷?”雷百鳴一怔,攻勢稍滯,花枝影順勢進招,若不是他功力深厚,變招迅急,琵琶的弦軫險些戳中他的穴道。躲過這一險招,他掌力忽長,一招“開門見山”將花枝影逼開,自身飄然後退,站定道:“好,放了米堂主,你們走罷。”他看出丁酉或花枝影的武功均較自己頗為不及,自忖若想取勝也需數百招後才能見分曉。假使他二人聯手,自己則勝算無多。況且對方的清華道人尚未出手,看樣子也決非庸手,兩下權衡,己方實是難操勝算,因而當機立斷,停手罷鬥,容忍讓步。
丁酉道:“此話當真?出爾反爾可不是大丈夫所為?”雷百鳴怒道:“雷某雖然不才,好歹在江湖上還有些聲望,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不自食其言。閣下之言未免太小看人了。”江湖中人把名聲看得極重,殺人放火縱然惹人痛恨,言而無信更會叫人看不起,但有一次之失,便終生成為他人的口實,再無顏面立足江湖。丁酉知道他固然不是甚麼好人,卻也相信其絕不會輕易觸犯江湖大忌,惹人恥笑。微微一笑,道:“雷堂主言重了。”解開了米雲亭的穴道,抱拳道:“得罪了。”他瞪了丁酉一眼,片言不出,快步走到雷百鳴的身旁,不敢與之目光相對,面有愧色。
方笛可說是花枝影的救命恩人,她一直心存感激。現下眼見他傷得如此之重,氣憤難當,哪肯輕易放過雷、米二人?厲聲道:“不成,哪能這麼容易便放過兩個狗賊?想活著出去先要過我這關。”一橫琵琶,大有誓不罷休之勢。
丁酉阻攔道:“影妹,咱們既然已說了放他們走,便不能反悔。方少俠傷得不輕,還應以救他為重。”花枝影道:“你適才沒聽方少俠說麼?他的孃親和一位大哥都是被這兩個人害死的。少俠曾對我有過救命之恩,適逢此事,我焉能袖手旁觀?”方笛的穴道已被清華道人解開,將他們的話聽得真切,知道花枝影對自己有報恩之心,甚是感動,琢磨道:“雷、米二人於我有害母殺友之仇,倘若不能親手報仇雪恨,忒也無用之至。娘和陳大哥在九泉之下有知,定然不喜。”站起來對她抱拳道:“多些花寨主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飛龍幫的這兩個狗賊於我有深仇大恨,如不能親自手刃二賊,實是愧對家母益友。還請寨主成全?”聞聽此言,她確也不便再強行出頭,看著雷、米二人道:“既然如此,便多讓你們活幾天,到時先準備好後事再來領教方少俠的\-無極神功\-罷?省得死無葬身之地。”語鋒咄咄逼人。
二人大現怒色。雷百鳴道:“今日你們人多勢眾,我二人認栽了。他日有緣再見,定當領教姑娘的高招。”對米雲亭使個眼色,二人並肩向外走去。近到方笛跟前時,雷百鳴低聲對他道:“改日再來領教領教閣下的\-無極神功\.哈哈!哈哈!”大笑著離去。
確信他們已走得遠了,三人進屋把門關好,丁酉問道:“少俠何以孤身一人,落到如此地步?”方笛嘆道:“此事真是說來話長。不過我是晚輩,還前幾位前輩千萬莫以少俠相稱,晚輩委實擔當不起。”丁酉道:“少俠此言差矣!令師在江湖上輩份極高,你身為他老人家的弟子,我們至多和你平輩,哪敢自居前輩?”花枝影和清華道人也是此說。
方笛見他們執意如此,便也不再爭辯,心道:“你們願意叫少俠便少俠,反正我還得管你們叫前輩。否則豈不亂了長幼之序?”遂將別來的諸般情形詳而述之。三人得悉飛龍幫的種種陰謀詭計,皆大感驚愕。
當說到巧遇卓燕飛時,丁酉和花枝影都是一震,急追問道:“少俠知道她如今在哪裡麼?”方笛見他們陡然間神情大異,甚感奇怪,道:“現在在哪裡我可不知道,不過一定和凌伯伯他們在一起。”丁酉一笑,知道與之相會已為期不遠,欣慰有加。花枝影也是淡淡一笑,眉宇間卻微現一絲幽怨。二人各懷心事,不再言語。
清華道人雖然一直與他們在一起,也只是知道丁、花二人過去曾是師兄妹,其他的一無所知。他尋思這些事多半觸及兒女私情,自己一個出家人實不便多加過問,故而從不向丁酉問起這些隱情。這會兒見他們的神情有異,也暗自不解,不知道二人與“紫雲飛劍”有甚瓜葛或過節。見大家都默不作聲,他道:“飛龍幫的事我們在路上也有過些耳聞,而且還見過兩撥兒飛龍幫的人佯裝偷運秘籍,不過在半路均被江湖中人劫下。誰知他們打開一看,箱子裡裝的全是聖賢書,哪有少林秘籍的影子?那些人還為此大打出手,自相殘殺,真是愚蠢之極!”方笛一驚,道:“照道長這麼說,我們遇到的那一撥兒也是假的了?”清華道人捋髯道:“看來多半如此。”方笛沉吟道:“他們幹嘛一次接一次地用障眼法?真的秘籍到底在哪兒呢?”清華道人道:“他們準是要以此來掩人耳目,其實暗渡陳倉,少林秘籍如今恐怕正平平安安地運往飛龍幫呢!江湖中黑白兩道不明真相,竟還為一批批的假秘籍打得你死我活。難道一場武林浩劫真要自此而始麼?”言罷喟然。
丁酉恍然大悟,道:“道長說得不錯。飛龍幫想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偷運秘籍固然不假,其主要目的只怕是要以秘籍作誘餌,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殘殺,自己坐收漁人之利。”花枝影奇道:“武林中人互相殘殺與他們有甚麼好處?何必想出這樣的毒計?”丁酉道:“你們想一想,飛龍幫曾欲剿滅少林、武當兩派,雖然未能成功,這兩派已元氣大傷,遠非昔日可比。而這兩派向來又被武林中人奉為泰山北斗,飛龍幫幫主如此做法,難道僅僅是為了私人恩怨?他以秘籍引誘江湖人士自相殺戮,自是要藉此削弱正道的實力。最終的目的當然是為了一統武林,獨霸江湖。”聽罷,三人心下俱都凜然。
思及飛龍幫的險惡用心和龐大的野心,四人均感不安,沉默無語。半晌,方笛問道:“現在咱們該怎麼辦?”丁酉蹙眉道:“也沒有甚麼好辦法,惟有發現一撥兒飛龍幫的人便劫一撥兒,但願真的秘籍能讓咱們遇上,然後抓緊時間送回少林。只要秘籍一入少林寺,再無人敢起覬覦之心,一場浩劫自然消弭於無形了。”清華道人道:“既然如此,咱們速速動身,儘量搶在別人的前面,省得許多人無辜送命。”丁酉猶豫道:“話雖如此,但方少俠的傷勢……”顯然是擔心他的傷勢太重,不能辛勞奔波。
方笛道:“我的傷不要緊,咱們這便動身罷?”丁酉道:“少俠仁義為懷,丁某佩服。飛龍幫的狗賊剛剛離去,這裡確實不太安全,還是迅速離開得好。”花枝影道:“少俠的傷重,焉能騎馬?”清華道人笑道:“這還不容易,咱們買一輛大車,你們三個往裡邊一坐,老道親自操鞭駕馬如何?”丁酉笑道:“我等能坐上道長的車,真是福份不淺!”清華道人又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不過麼……老道實在是囊中羞澀,此番還得丁兄破費了!”丁酉笑道:“我就知道道長要訛在下一筆。”便要掏銀子。方笛心想:“他們這樣做是為了我,怎能叫他們破費?好在從周老虎那裡得來的金銀還有不少,倒可派上用場。”對丁酉道:“不敢讓前輩破費。晚輩這裡還有一些劫富懲惡得來的銀兩,道長只管拿去用便是了。”說著掏出一錠金子遞到清華道人的手裡。丁酉笑道:“看不出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方少俠竟還是腰纏萬貫的大富翁。丁某這下可省了不少銀子?”清華道人掂了掂手裡的金子,也笑道:“少俠果然大方,一出手便與眾不同。”花枝影也揶揄道:“那當然,方少俠自不會像丁師兄這般小氣,一路上讓我和道長連頓飽飯都沒有吃過。”大家聞言哈哈大笑。隨後清華道人便出去買車了。
方笛回身看見陳顯揚的屍體,心裡驟生一陣酸楚,他對丁酉和花枝影道:“陳大哥於我有恩,現在不幸為奸人所害,我想將他埋了。”二人點點頭。
這時丁酉見門外人影一閃,急忙縱身而出,一把搭住他們的肩頭,卻見原來是店裡的兩名夥計,當下微微一笑,將二人推了進來。他們進屋見掌櫃已被人殺害,嚇得面如土色,險些跪倒,對丁酉三人哀求道:“小人只是在這裡混口飯吃,實在不曾得罪幾位,千萬饒命呀!”方笛忙將他們扶起來道:“兩位小二哥誤會了,陳老闆不是我們害死的,又怎麼會害你們?”丁酉厲聲對他們道:“我是衙門裡新來的捕頭,知道你們老闆是被誰害死的。現在你們先把他抬到後院埋了,不可聲張,若是讓兇手知道了,當先便要來殺了你們滅口,知道麼?”二人嚇得顫抖不已,點頭道:“大人放……放心罷,我們只管幹活兒,決……不將此事告知外人。”上前要去抬陳顯揚,丁酉攔道:“你們老闆可有家眷?”二人齊搖了搖頭。他一笑,從懷裡摸出兩錠銀子,每錠都在五兩上下,塞到二人的手裡,道:“這是賞給你們的。去幹活兒罷。”兩人千恩萬謝地收下銀子,踏踏實實地將陳顯揚抬到後院埋了。
等他們將其埋葬好,清華道人早已買車迴轉。方笛在陳顯揚的墳前磕了幾個響頭,悲傷道:“大哥你於我有救命葬母之恩,不想今日卻因我而死,若不能親手殺了飛龍幫的狗賊為你報仇,我方笛枉活一世。你只管安心地去罷!”說完,指天立誓,決意為其報仇雪恨。
花枝影和丁酉把他攙扶起來。他道:“丁前輩,清華道長,花寨主,家母也是為奸賊所害,幸得陳大哥巧遇,將老人家埋葬了,我那時身受重傷,人事不省,也不知道大哥將家母埋在了哪裡,相信離此間不遠,我想去祭拜一下,再一同上路。”丁酉道:“少俠孝義兩全,著實叫人敬佩。不過此地方圓百里,一時間未必能找得到,你的傷勢又重,只怕耽擱久了大為不妥。”方笛道:“陳大哥曾說過,那日與他一起埋葬家母的還有兩個夥計,咱們只須讓他們帶路便是了,用不著自己費力去找。”丁酉道:“如此最好。我去找他們來。”站在一旁幫忙埋葬陳顯揚的兩個夥計一怔,其中一個支支吾吾道:“大爺不用去找了,那天便是小人和掌櫃在樹林裡將一個婦人埋了的。”方笛問道:“真的是你麼?那另外一人是誰?”夥計道:“當真便是小人。不過那天還有孫二,這會兒他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多半又去賭錢了。唉,他這小子一天到晚不幹正事……”幾人不耐煩聽他嘮叨,清華道人打斷他的話頭,道:“不用勞煩他了。你一定還記得埋在哪兒,這就帶我們去罷?”他道:“容易,容易。那兒離此處不過十幾里路,你們隨我來罷。”引眾人向外走。
客棧外早有買來的馬車,幾人上車坐好,清華道人端坐車前,一揮馬鞭,“啪”的一聲脆響,馬車奔馳起來。
不久便來到當日埋葬鳳蓮的地方。丁酉賞了那小二幾兩銀子,打發其回去。方笛依稀記得數日前母親是在這裡自殺而亡,心頭大慟。眼看著面前的一座小墳,情知必是母親的葬身之地,一步步地踱將過去。
尚未來到近前,已是淚水滿面。他“撲通”一下跪在孃的墳前,默不作聲,嘴唇微顫,任由淚水肆意橫流,悲傷已極,直如椎心泣血。丁酉三人站在他的後面,看不見他的表情,聽不到哭聲,亦知他必定傷痛欲絕,皆自黯然,不忍上前相勸。
良久默然。方笛忽然起身擦乾眼淚,轉身對三人道:“咱們走罷。”當先上了車。三人一怔,懵然不解地跟著上了馬車,驅駛行進。
丁酉和花枝影見他面色木然,怕他因傷心過度會出甚差池,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正彷徨無策間,方笛突然叫道:“我要療傷。我要恢復功力。我要報仇!”連說數遍,聲音愈來愈大,惹得路人紛紛轉頭看來。
清華道人趕忙勒馬停下。丁酉和花枝影忙安慰道:“你的傷會好的,功力也能恢復,將來一定可以報仇的。你先冷靜一下,莫要激動。”他直如未聞,雙目中怒火交迸,狠狠自語,行若發狂。
丁酉本想點他的穴道,令其安靜下來,又怕更增他的傷勢,惶惶不敢下手。這當兒方笛卻戛然而止,不再言語,忽而大笑一聲,口中狂噴出一道血柱,仰倒在車上,面容煞白,全身抱作一團,戰慄不已,乃是因為傷心過度而激發體內“九焰玄冰掌”的寒毒猝然發作。
丁酉三人見識過此毒發作的厲害,自知無法將之驅出體外,勢急之下只能勉力一試,希望可以幫他稍減痛苦。清華道人剛要動手,丁酉攔道:“道長的內功屬陰寒一路,切切不可施功,否則無異於雪上加霜。”他只得作罷,道:“你和花姑娘運功罷?我作護法。”跳下車去,守在一旁,不讓閒人近前。
丁酉和花枝影分別抵住方笛的“百會、命門”兩穴,運功助他抵禦寒毒。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二人驀覺其體內寒冷之極的毒氣漸漸地溫暖起來,而且愈來愈熱,他們知道是炎熱之毒發作,忙收功撤掌。丁酉心中一動,呼喚清華道人上來,道:“現在炎毒發作,非得道長的\-寒煙功\-不可了。”他更不怠慢,急忙為他運功壓毒。不想過了一會兒毒氣又轉作冰寒,他也只得住手,又換作丁、花二人上來。如此反覆三個回合,方笛終於慢慢地安靜下來,昏沉沉地睡去。三人苦無良策醫治他,唯有搖頭嘆息。
直至次日晌午他才醒來。見三人一臉的愁容,心下深感不安,道:“幾位前輩不用為我的傷擔心,我不會有事的,將來還要憑著武功為娘和陳大哥報仇呢!”說得極是堅毅。
花枝影怕再勾起他的傷心事,便道:“上次我中的劇毒是被你驅除的,現在你體內的毒氣誰又能救治?”方笛淡淡一笑,道:“天下間可以救我的只有師父他老人家了。”三人頓時喜形於色,丁酉道:“若果真如此,咱們即刻動身,去找蘇老前輩。”方笛道:“師父他們應該正在趕往太湖喬家的路上,咱們快馬加鞭,或許趕得上。只是三位要陪著小子舟車勞頓了。”三人齊道:“只要你的傷能好轉,我們吃這點兒苦算得了甚麼?”方笛心中一暖,甚是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