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康二年秋,京城皇宮勤政殿。五更剛過,早朝的鼓聲便已敲響。文惠帝高高端坐在金鸞椅上接受著百官的朝賀。即位不到三年的文惠帝才三十來歲,他臉色沉靜,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對年輕的文惠帝來說,能夠從過去的燕王,繼而太子,到今日高居皇位、接受文武群臣的跪拜,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每一步都充滿的艱辛。先皇玄武皇帝是個馬上皇帝。他南征北戰,崇尚武力,卻偏偏喜歡飽讀詩書、溫文寬仁的六皇子燕王。他不顧朝臣的竭力勸阻。堅決立燕王為太子,併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不惜對擁護其他皇子的功臣愛將大開殺戒。兩年前,玄武皇帝突然去世,太子倉促即位成為文惠帝。才過半年,就發生了先帝二皇子齊王的叛亂。雖然叛亂很快被平息,但是一年多來,朝野上下,京城內外,始終是暗波洶湧,危機隱伏。文惠帝深深吸了口氣,以一種複雜的眼神掃視著眼前跪拜於地的大臣們。朝賀完畢,殿頭官朗聲喊道:“各位大人,有事請儘快出班稟奏。”話音剛落,宰相範質匆匆出班,上前兩步,奏道:“臣啟陛下,微臣有緊急要事稟奏。”文惠帝眉頭一皺,心想,範質一向沉穩老練,怎麼現今如此急躁。他和聲道:“範丞相請講。”七十多歲的範質高聲道:“昨夜三更,京東西路轉運使文彥章派人送來緊急奏報。”文惠帝道:“哦?”範質頜下白鬚顫動,道:“金陵知府慕容英一家兩天前,在居所慘遭滅門之禍。”大殿上登時一陣嘈雜聲。文惠帝心中大驚,當即沉聲道:“將奏報呈上來。”他迅速看完奏報,臉色陰沉,緩緩道:“範丞相,你如何看?”範質垂首道:“依臣看來,奏報中所言極是,慕容大人一家很可能是先被高手殺害,再遭焚屍滅跡。”文惠帝問道:“那麼,你看兇手會是什麼人呢?”範質道:“這個,……”稍停,他才道:“臣實在不敢妄斷。不過……”文惠帝道:“儘管講來,朕不怪你。”範質道:“慕容大人生前曾經與武林中人頗有交往,自已身手也很是了得。遷任金陵之後,傳聞他吏治嚴峻,對金陵府的江湖幫派嚴厲打擊。據說,因此得罪了一些江湖人物,或許……”文惠帝道:“你是說,兇手可能是江湖中人?”範質道:“老臣只是猜測。”“啟奏陛下,”文臣中走出一人,高聲說道:“臣有話說。”文惠帝轉眼望去,正是御史大夫魏哲,便道:“魏大夫有何高見?”魏哲垂首道:“陛下,臣以為,慕容大人之死,或許另有隱情。”文惠帝道:“哦?魏大夫快講。”魏哲道:“慕容大人遷任金陵知府之前,本在朝中官居吏部尚書。只因竭力主張改革吏制、啟用新人,淘汰老邁昏庸的官吏,因此得罪了朝中不少老臣和舊將。王連山貪贓一案,正是朝中某些人抓住慕容大人擅殺之事不放,再三彈劾,致使慕容大人遭貶外遷金陵。再者……”“魏大人此言差矣。”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魏哲,那人繼續道:“難道魏大人是指朝中的老臣舊將暗害慕容大人不成?”惠文帝聽出,說話之人是當朝太師洪綱,心想,此人是先朝元老,名列三師之首,魏哲之言,自然是觸到了他的痛處。惠文帝眉頭一皺,卻用目光示意魏哲繼續講。魏哲道:“陛下,臣的意思並非如洪太師所言。”洪綱冷冷道:“哼,那你究竟是何意思?”魏哲也冷冷道:“太師別忘了,慕容大人在朝之時,除了堅決要求削弱太師、太傅、太保‘三師’之權柄外,還屢次力勸陛下減免鄭國公、魯國公和陳國公三大國公所享受的特權。而這三大國公眼下卻都在其金陵府邸之中。”洪綱冷笑道:“這麼說,魏大人是指三大國公為兇手?”魏哲正色道:“並非沒有這個可能。先帝出於恩寵,才在京師之外的金陵府特為三大國公賜建府邸。不想他們恃寵而驕,飛揚跋扈,早已成為金陵三霸。慕容大人到任之後,鐵面無私,屢次嚴厲查辦國公府的違法之事,早已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洪綱上前一步,瞪著眼道:“魏大人,三大國公都是本朝的開國元勳,你講話可要拿出真憑實據!”魏哲橫眉道:“太師,本官只是為陛下分析案情,並未說三大國公必定就是兇手,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洪綱怒道:“你……!”惠文帝淡淡道:“太師且休動怒,少安忽躁。”洪太師轉身,朝著文惠帝走上幾步,道:“陛下,老臣有個不情之請。”惠文帝道:“太師請講。”洪太師道:“請陛下下詣,賜老臣尚方寶劍一把,老臣願意親往金陵,查清案清,捉拿兇手。”惠文帝一皺眉,道:“哦?”他轉眼望向洪鋼身後一人,緩緩道:“蕭卿,你又如何看?”此人正是參政知事、副相蕭應閒,他與殿前指揮使聶關山,一文一武,說得上是惠文帝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蕭應閒當下出班奏道:“陛下,金陵慘案,確是應該派人查辦,不過,太師年事已高,恐怕旅途勞苦,還是不宜遠行為好。臣舉薦一人,可擔此重任。”惠文帝問:“蕭卿所薦何人?”蕭應閒道:“今科狀元、兵部侍郎方枕寒。”惠文帝心中一喜,道:“哦?”蕭應閒道:“臣以為,方大人精明強幹,武藝超群,他與慕容大人曾是故交,且又熟知江湖武林情況,實屬最為適當的人選。”洪太師哈哈一笑,道:“方枕寒好是好,不過,蕭大人,難道你不知,他如今正在檀州,協助兩河經略安撫使海定山處理抗遼軍務?”蕭應閒道:“太師,據我所知,方大人所辦之事,已大致完畢,眼下他或許正在返回途中,不日即可到達京師。”洪綱“哼”了一聲,轉身對惠文帝道:“陛下,金陵一案,應從速查辦,不宜拖延。方枕寒歸期不定,若是久等,未免讓天下人以為,朝廷中除了他,就無人可用。”惠文帝沉思片刻,道:“太師所言亦有道理,蕭卿意下如何?”蕭應閒道:“陛下,不如多等一天,如果明日午時,方枕寒還不能趕回,金陵之行,就只能有勞太師了。”惠文帝定睛看著蕭應閒,但見他目光鎮定,臉色從容,便知蕭應閒必是很有把握,心中不禁一定,於是便問洪綱:“太師,你說呢?”洪綱看了看蕭應閒,心想,檀州遠在一千八百里之外,難道方枕寒竟能插翅飛回來不成,便道:“好,就依蕭大人之言,明日午時,如果方枕寒還未返回,金陵這趟差事,就有老臣擔當。”魏哲急道:“陛下,太師去不得。”洪太師怒道:“魏哲,你!”惠文帝一擺手,沉聲道:“魏卿,明日之事,不妨明日再說!”魏哲忙垂首道:“是。”惠文帝站起,說聲“退朝”。隨即走向後殿。####夜了,皇宮內漸漸寧靜,惠文帝正在御書房內批閱奏摺。遠處傳來一陣鼓聲,惠文帝不禁抬起頭來,眼望窗外,心中想道:“又到亥時了。”他知道,伴隨著這陣鼓聲,皇宮的九道大門也隨即關閉。按照先帝定下的慣例,亥時之後,任何大臣王公都不得再進入皇宮見駕,只有發生叛亂和戰禍,才能去敲響朝天門外的驚天鼓。惠文帝嘆了一口氣,收回目光,又看向案上的奏摺。這份奏摺,正是早朝時那份金陵慘案的奏報,他今天已是第七次看了。惠文帝眉頭緊鎖,陷入沉思。慕容英嫉惡如仇,性情剛烈,是先帝舊臣之中為數不多的值得惠文帝信任的人,曾經被委以刑部尚書的重任。天康元年,慕容英查出工部尚書王連山在督辦黃河堤務之時,偷工減料,中飽私囊,致使堤壩崩毀,黃河洪水氾濫,數十萬災民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刑部大堂之上,慕容英一怒之下,未經稟奏,就斬了王連山這個曾經跟隨先帝立下顯赫戰功的一品大員。事後,以洪綱為首的一班老臣,抓住此事緊緊不放,彈劾慕容英用刑過度,擅殺大臣。惠文帝不得不將慕容英貶為金陵知府。雖是如此,惠文帝暗中仍對慕容英寄於厚望,那就是藉助他的剛正不阿、執法嚴明來鎮攝遠居金陵的三大國公。突然,窗外傳來輕喝之聲:“來者何人?”惠文帝聽出,那是侍衛統領馮超凡的聲音。接著,一個聲音由遠及近:“是我。”“是你?”“正是,馮統領好眼力。”“不敢,方大人好輕功。”惠文帝一喜,騰地站起,來人的聲音對他來說是何等的熟悉。隨即,這個聲音又在門外響起:“臣兵部侍郎方枕寒叩見陛下。”惠文帝微微一笑,緩緩坐下,道:“方卿請進。”門簾微閃,方枕寒已飄然而入,躬身拜見。惠文帝定睛看著眼前這個二十多歲、俊眉朗目、丰姿英武的年輕大臣,心頭不由一陣欣喜,道:“方卿免禮。”方枕寒道:“陛下,請恕微臣擅闖禁宮之罪。”惠文帝笑道:“這還不是我教你的。恕你無罪。”當初平定齊王之亂時,為密授機宜,惠文帝曾暗令方枕寒夜入禁宮,故此有這一說。方枕寒道:“謝陛下。”惠文帝問:“方卿何以來得如此之快?”方枕寒道:“蕭大人早知微臣已在返京途中,昨晚接到文彥章大人的緊急奏報之後,隨即派身邊侍衛商去疾為速北上。今時午時微臣在應州遇到商侍衛之後,立即棄轎步行,入夜之後,才趕到蕭大人府中。”惠文帝微笑道:“應州距離京城,少說也有七百里,方卿輕功真是驚人。”方枕寒道:“多謝陛下稱讚。”惠文帝微嘆一口氣,緩緩道:“慕容英的的事,你已經全知道了?”方枕寒道:“蕭大人已全部告知微臣,微臣與蕭大人商議之後,恐陛下或許有些機密之事,明日不便當眾相告,這才星夜私闖禁宮。”惠文帝道:“你來得好。”稍頓,又道:“你可知,慕容知府臨去金陵之時,朕有一物相贈與他?”方枕寒答道:“據臣所知,陛下贈與慕容大人的是一把名為‘伏羲’的寶劍。”惠文帝道:“伏羲劍的來歷,方卿想必一定知道。”方枕寒道:“據《覓天經》雲,遠古之時,天地相通,其間靠天梯相連。但天梯極高極險,無人能攀。唯有伏羲氏能緣著天梯自由登攀,上天下地。當其時,東聖神州有巴蛇肆虐,塗炭生靈。伏羲氏遂登天梯,入天庭,得曠古寶劍一把,斬巴蛇於迷霧山中。此劍後來便留在人間,名曰‘伏羲劍’。位列天下四大兵器之首。”惠文帝又問:“你可知,朕何以要將伏羲劍賜於慕容英?”方枕寒答:“天下四大兵器之中,吳剛刀、刑天鞭、嫦娥槍已被先帝分別賜於金陵三大國公,陛下賜伏羲劍於慕容大人,實有令他節制、鎮服三大國公之意。”惠文帝微微點頭,皺著眉道:“可是,據文彥章奏報所說,這把伏羲劍已經不翼而飛,下落不明。”方枕寒道:“陛下請放寬心,微臣此次前往金陵,一定竭盡全力,查清案情,捉拿兇手,尋回伏羲劍。”惠文帝道:“這就有勞方卿了,朕明日早朝賜你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並任你為京東二路按察使兼金陵知府。另外,京東西路馬步軍指揮使尉遲亮歸你節制。如此安排可好?”方枕寒道:“微臣多謝陛下信任。只是,微臣尚有一事稟奏。”惠文帝道:“但說無妨。”方枕寒道:“陛下,兇手竟敢殺戮朝庭命官,而且手段兇慘、滅絕人性。微臣一但捕獲兇手,不管他是朝廷功臣,還是江湖梟雄,必將立即將其繩之於法,請陛下恩准。”惠文帝微微一怔,沉思片刻,才道:“朕既然賜你尚方寶劍,方卿當然可以便宜行事。”方枕寒道“陛下英明,臣還有一事要問。”惠文帝微怔,道:“請講。”方枕寒道:“恕臣直言,倘若兇手萬一真是三大國公之一,到時候,朝中大臣必然為其求情,陛下將如何處之?”惠文帝道:“哦?”他皺一皺眉,半響才道:“朕將下旨赦免其死罪。”方枕寒一驚,道:“陛下……”惠文帝微微一笑,道:“赦旨將由司命太監親自送往,赦旨一到,方卿便得刀下留人。”方枕寒眼睛一亮,道:“倘若聖旨到達之前,兇手已經伏法,陛下將如何處之。”惠文帝立即道:“朕恕你無罪。”方枕寒喜道:“微臣謝過陛下。”惠文帝忽然臉色一斂,道:“方卿。”方枕寒道:“臣在。”惠文帝正色道:“金陵一案,關係重大。三大國公在朝野上下,尚有不少親朋黨羽。鄭國公海彬之子海定山更是坐鎮邊關,屢立戰功。方卿務必要查明真憑實據,使兇手無可抵賴,甘心伏法。一定要小心從事,切記,切記。”方枕寒肅然道:“微臣遵旨。”窗外忽而傳來馮超凡的大聲問話:“誰?”“哼。”一個女子的聲音。“原來是公主殿下駕臨。”“知道就好,馮超凡,快讓我進去。”“公主稍等,待屬下稟過陛下。”“哼,還用稟嗎?他早就聽到了。”“公主且慢!”“馮超凡!你敢攔我!還不閃開!”窗外人影閃動,同時傳來掌風呼呼之聲。御書房內,惠文帝與方枕寒相視一笑,惠文帝高聲道:“馮侍衛,讓她進來吧。”門外馮超凡高聲應道:“遵旨。”身影已閃向一邊。“哼。”門簾撞開,一個宮裝少女氣呼呼地闖了進來。這少女嬌小玲瓏,容貌秀麗。但見她嘴唇小而圓,眉宇間帶著三分英氣。來者正是惠文帝的御妹建平公主。她進來時還帶怒含嗔,冷若冰霜,轉眼一見方枕寒,臉上一陣欣喜,隨即笑顏生花。建平公主得意地笑道:“好啊,我道是為什麼攔著我不讓進,原來是方大人深夜在此。”她臉上的表情就好似一隻母貓逮住了老鼠。方枕寒一皺眉,上前兩步,垂首施禮道:“微臣方枕寒拜見公主殿下。”建平公主一擺手道:“方枕寒,你又眼我來這一套。”方枕寒苦笑道:“數月不見,公主殿下別來無恙?”建平公主忍俊不住,銀鈴般笑了起來。惠文帝端坐龍椅,微笑不語。他知道,御妹從小便受先帝寵愛,自己向來也最痛這個嫡親妹妹,所以竟是把她嬌縱慣了。建平公主年幼之時,曾拜高人學武,長大後一度偷闖江湖,卻與當時仍是一介書生的方枕寒數次相遇,心中早已暗生情愫。對此,惠文帝也是看出幾分,心中總想承全御妹的心願,卻又不知究竟方枕寒意下如何。建平公主笑了一陣,才道:“方枕寒,你看我和以前有何不同?”方枕寒又皺一皺眉,苦笑道:“公主殿下的‘錦袖掌’和‘羽衣身法’似乎又增進了不少。”建平公主道:“哼,再好也闖不過馮大統領這一關。”方枕寒又道:“公主殿下明知馮統領不敢冒犯,所以只攻不守,若不是陛下及時出聲,馮統領恐怕也攔不了多久。”建平公主小嘴一噘,嗔道:“哼,你是說我仗勢欺人?”方枕寒微微一笑,道:“微臣不敢。”門外的馮超凡笑道:“方大人,在下可要說句公道話,剛才若不是公主殿下無意傷人,手下留情,在下難免要吃些小虧。”建平公主得意地一笑,道:“方枕寒,你聽到沒有?”方枕寒也是一笑,道:“微臣豈有不知之理。”建平公主道:“哼,知道你還說。”惠文帝笑道:“御妹,你深夜來此,可是有何要事?”建平公主道:“皇兄,晚上我聽他們說了白天早朝的事,就想過來跟你打聽一下方枕寒的消息,沒想到就讓我撞著了。”說著又是格格一笑。惠文帝道:“哦?”建平公主又道:“皇兄,看來方枕寒是去定金陵了,我也想一起去看看,聽說金陵的莫愁湖很有名氣,有個莫愁女很是可憐的。”方枕寒忙道:“恐怕公主殿下去不得。”建平公主道:“哼,有什麼去不得。”惠文帝皺著眉道:“的確去不得。御妹,眼下金陵當真是龍潭虎穴,方卿此行,也是兇險萬分。你要想去,且等這件案子結束之後再說。”建平公主繃著臉,道:“真是去不得。”惠文帝道:“去不得。”建平公主咬著嘴唇,忽而眼又一亮,嘟起嘴道:“皇兄,那你可得答應,事過之後,一定要讓我去噢?我可是要方枕寒親自陪我去逛逛玄武湖、莫愁湖什麼的。”惠文帝微笑道:“放心,到時候朕自然會為你作主。”建平公主道:“就聽你這句話。好啦,我這就告辭,免得妨礙你們商議國家大事。”說著,她一轉身,對著方枕寒似笑非笑道:“方枕寒,你要記住喲。”方枕寒苦笑道:“既然陛下做主,微臣豈有不遵之理。公主殿下慢走。建平公主嘻嘻一笑,道:“皇兄,我走了。”一陣風般飄了出去。惠文帝望著建平公主的背影,又看看方枕寒,不禁微嘆一口氣,道:“我這個御妹總是嬌縱慣了,倒讓方卿見笑。”方枕寒微笑道:“微臣不敢!”惠文帝道:“不說她也罷。”他臉色轉而肅然,道:“方卿,正如朕剛才所說,金陵之行,危機重重,路途險惡,你雖有武功在身,也須千萬小心。我意派馮統領一起前往,助你一臂之力。”方枕寒忙垂首道:“馮統領身負護衛陛下的重任,萬萬去不得。何況,微臣身邊有星月二老相助,當無大礙,請陛下放心。”惠文帝道:“哦,你不提我倒忘了,星月二老乃是當世高人,有他們在方卿身邊,實是如虎添翼。不過,即便如此,方卿還是務必小心。”方枕寒道:“微臣多謝陛下關心。”惠文帝道:“時間已不早。方卿旅途多有勞累,這就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早朝。”方枕寒道:“遵旨,微臣告辭。”他退出門外,一轉身,拍了拍馮超凡的肩膀,道:“馮統領,辛苦了。方某告辭,。”馮超凡道:“方大人珍重,恕馮某不送。”方枕寒微一點頭,身形一飄,沒入黑夜之中。####兩天之後,通往金陵府的山道上飛快地走來了一行人轎。在前開道的是四名公差,他們兩前兩後,手中高舉牌匾。前面二塊上分別用大字寫著“肅靜”“迴避”,後面二牌上則分別是“京東二路按察使”和“知金陵府事。”接著是一頂四人抬的官轎,轎簾低垂。坐在裡面的正是方枕寒。走在官轎後面的又是四名腰繫佩刀的公差。令人注目的是,官轎的左右各有一匹神采奕奕的駿馬,馬上分別騎著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婦。那老頭身著灰衣,體態微胖,臉上雙目微閉,一副似睡非醒的模樣。那老婦則是身著白衣,清癯消瘦,但見她目光如電,英氣逼人。此二老正是跟隨方枕寒多年的星公公和月婆婆,江湖上人稱“星月二老”。這行人腳步如飛,顯然那八名公差和四名轎伕都是輕功好手。月婆婆突然說道:“少爺,張八嶺到了。”坐在轎中的方枕寒道:“哦?這麼說,離金陵府只有二百里了。”月婆婆道:“正是。”星公公在馬上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怎麼還有二百里路,真快憋死人了。”月婆婆笑罵道:“老傢伙,平時在地上走,總是蹦蹦跳跳,有說有笑。如今有好馬給你騎,反倒是渾身不自在,活像個病錨!”星公公嘆口氣道:“唉,要不是看在皇帝親自送的大宛良馬的份上,而且又是少爺硬要我騎,我才不希罕騎這勞什子馬呢!”月婆板著臉道:“哼,我瞧你就是賤骨頭。”方枕寒笑道:“公公的輕功略勝於婆婆,如今騎在這馬上,英雄無耀武之地,自然是渾身不自在了。”星公公哈哈一笑,搖晃著頭道:“知我者,少爺矣。”月婆婆啐道:“呸,看你美的。”方枕寒呵呵笑了起來,稍久。他話題一轉,道:“那輛馬車跟著我們後面有多久了?”月婆婆回頭掃了一眼,道:“哼,從范家崗到現在,這跟屁蟲在咱們後面已近兩個時辰了。”星公公仍是睡眼朦朧,卻鄒著眉道:“倒也真奇怪,這大白天的,卻那裡來個婦人趕馬車的,那車廂裡卻又不知躲著那號人物?”月婆婆冷冷道:“怎麼,你是看中了那臭婆娘不成?”星公公忙道:“豈敢,豈敢。”月婆婆道?:“哼,若不是少爺不讓,依者老身平時的性子,早就過去給她點顏色瞧瞧了。”星公公陰陽怪氣道:“人家又沒得罪你,你又何必與她過不去?”月婆婆怒道:“咱們快,她也快,咱們慢,她也慢,咱們一停,她也跟著停下,這分明是衝著咱們來的,難道還不算是得罪咱們?”她嗓門越來越大,“哼,老不死的,你倒還真的憐香惜玉來了!”方枕寒忙笑道:“婆婆且休動怒,公公只不過是與你開個玩笑罷了。”月婆婆冷哼了一聲。那輛馬車此刻至少在五六十丈之外,遠遠看去不過是一團灰影罷了。方枕寒又道:“婆婆,你看那位趕車的婦人身手如何?”月婆婆撇撇嘴:“哼,她那兩下子,哪裡是我的對手。”星公公咪著眼,拖長聲音,緩緩道:“從她執鞭趕馬的姿式、穩力、定力來看,比起你我也差不多遠。”月婆婆冷笑道:“哼,看得還夠仔細的。”方枕寒沉思道:“那婦人身手確是不弱。只是,江湖上的巾幗高手中,似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她是誰呢?還有那車廂中之人……”路邊的樹木、山石等景色飛快地從兩旁掠向他們的身後,遠遠望去,這行人恰似一陣風般在山路上呼嘯疾馳。如此的官隊,落在平常百姓眼裡,實是可謂奇觀。那八名公差和四名轎伕並非常人,江湖上人稱“碧湖八義”和“雁蕩四傑。”“碧湖八義”是江南武林世家方家的八大家將。方天。方地、方雷、方風、方水、方火、方山、方澤,八人的名字曾經威震大江兩岸的水陸黑白兩道。如今,他們搖身一變,成為少主人方枕寒屬下的八名公差。江湖上又稱“碧湖八捕。”“雁蕩四傑”是蕭天祥、文雲鵬、甘破敗、凌飛虎。他們四人曾經嘯聚山林,獨霸一方。昔年“江南東路轉運使”張德化曾屢派官軍進剿,卻總是鎩羽而歸。後來,方枕寒奉旨巡察江南東路,查辦張德化橫徵暴斂、官逼民反的罪行,獨闖雁蕩山,藝震聚義廳。自此以後,四傑便跟隨方枕寒,甘願牽馬抬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