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坤玉女楊倩文道:“雲哥哥,快用指捻蚊須針手法發暗器,便是打他不下來,也要讓這壞道人多吃些苦頭。”大家仰面望著那參霞真人越飛越高,可望不可即,不勝懊惱。陸雲輕聲道:“文兒,這風箏來得好生突兀,裡面定有蹊蹺。以我愚見,必是那將純陽功力練到至高境界的道人在搗鬼,我們只需再到抱朴道院走—遭,必能水落石出。”無慾道姑不知袁星等人己今非昔比,侃侃道:“不要理會那惡道人,我們先捉住來自天竺的小子,得到百年前武林皇帝留下的異域秘藉,習練有成,屆時只需舉手之勞,便可捉住那惡道。他亦曾得罪過師叔我,便是你們寬宏大量,貧道也要尋他的晦氣!這時我們都不是其對手,巴不得他離我們遠遠的。”袁星等人笑而不答,都不願將自己吸得地精元氣之事說與她聽。無慾以為大家之笑是羞赧自飾,又道:“聽說這道人得罪了劍魔宮上官老宮主,便是不用我們出手,其命亦不長久,必喪生在劍魔宮的高手追殺下。”陸雲問道,“錢師叔,不知這道人因何得罪上官老伯?”倩文亦道:“參霞真人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得罪我們尚有活命的希望,得罪劍魔宮豈不是壽星佬上吊,嫌命長了麼!”無慾道:“是啊,那上官老兒正因生了個敗類兒子氣惱,參霞真人忒也不曉好歹,這個時候到劍魔宮撒野,險些當場被上官嘯雲擊斃,逃下山來躲進樹人谷,恰巧又被我們撞到,毀了樹人谷,劍魔宮必知消息,看來是他大限到了。”說話之間,眾人上了那光身老漁翁的小舟,不想再驚世駭俗,讓小舟將他們送到龍乘風登上的湖心島。上得小瀛洲,竟然寂靜得出奇,非僅活死人教的人與鐵心華陀石新章不見蹤跡,便是大家眼看著上來的陸地乘舟龍乘風亦是鴻飛冥冥,杳無跡象可尋。嘖嘖稱奇聲中,只得乘舟自飛來峰方向上岸。這方水面漁人稀少,免得世人驚駭。棄舟登岸後,聽得對面山上叮叮鐺鐺作響,誰也不知那是什麼聲音,依陸雲便要去仔細看個究竟;倩文與晶芸恨透參霞惡道,執意再往寶石山上道院走—遭,殺他個人仰馬翻。袁星與陸雲皆道:“那裡已經空無一人。”無慾實在是怕遇到參霞道人,希望他不在老巢才好,道:“我敢與你們打賭,此刻他必在抱朴道院,苦苦思索對付玲瓏虎的法門.要去便快去,不然待其可以對付玲瓏虎時,咱們再去,豈不是去自討苦吃。”天罡劍袁星靈機—動,說道:“錢師叔,這個賭小侄與你賭.若是你輸了,便不要為難那天竺來的龍乘風,小侄輸了,願替你找到那天竺秘籍,如何?”錢婆婆道:“如此甚好。其實我苦苦追那天竺異人,並非單單為了得到秘笈,更是想問清他—個天竺人,怎麼所取姓名卻是中土的。還有,也許自他身上可以打聽到,我那虎賁孩兒到天竺以後情況怎樣,柳無悔的性命得救沒有。”她與虎賁公子江柳楊相處時間最多,雖然以前收養虎賁公子並非善意,但人畢竟是自然界中最具感情的,離別日久,所想盡是對方的好處,漸生想念情愫。袁星凜然一怔,心道:“居然她比我還要記掛著柳楊兄,難得難得!我為何沒有想到這些!難道我在內心對柳楊兄的感情不如對逍遙兄強烈麼?”陸雲聽到江柳楊的名字,心中酸楚,道:“我們一定要尋到那龍乘風問個清楚。”想起自己同江柳楊聯袂橫掃江湖的愜意事,更是惆倀.這時,最最傷心要算楊倩文.須知那風流公子江柳楊名字中的“楊”字便是因她而起。更要知道她與柳無悔親逾骨肉,數年來不知他的性命保全沒有,劇毒有無盡除,豈能不朝夕縈懷。此刻聽到他們二人名字,心中悽苦,思念之深,決非旁人可比。晶芸在雷音谷時,聽袁星講過虎賁公子江柳楊的故事,這時見餘人俱現無限惆悵的懷念神色,有意打破沉悶氣氛,道:“吉人自有天相。大家不必擔心,說不定江大俠這時正在天竺皇宮中,與玉蟾女王及柳女俠晶茗對弈呢!”無慾道:“毋用多說,咱們到那惡道的老巢看上—看,若是那惡道不在便罷,於其老巢遇到他,咱們也不怕!咱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抵不過他嗎?”說得氣勢軒昂,實則色厲內荏,怕極了那老道。一行人如同縷縷輕煙似的,飄向寶石山腰抱朴道院。適才龍乘風上得小瀛洲,見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與姬碧瑕均在池塘中尋找什麼,小橋上躺著一人,正是他苦尋甚久的少林小喇嘛,大喜過望。哪敢停留,掠起張發便走,待姬碧瑕等人發現時,他已經駕著彩舟在西湖中飛渡。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見狀,齊是不怒反笑,姬煞君道:“乖女兒,這回我們不用再找那鐵石心腸了,你也不能再薅我們鬍子了。”姬碧瑕急道:“不薅你們鬍子是當然的了!可是,如果那小和尚一命嗚呼.我也決計活不長久。”望著那彩舟迅速遠去,燦燦星眸滴出兩行清淚,黯然傷神。暗恨自己輕功造詣不深,否則也可凌虛渡水追去。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聞言之下,大後其悔,互相埋怨起來,皆說方才誰都可以將那彩舟截住,可是誰也沒有出手,怕的是尋不到那鐵心華陀,留下必死的小沙彌,到頭來只能害得自己鬍鬚不保。碧瑕急道:“你們若是想讓我陪他去死,便在這裡互相埋怨不追。”姬煞君道:“好女兒、乖女兒,我們腳下蹬的是高蹺,這你也知道,在陸地上倒比別的人快些,在水中只怕不管用。追、追!立即搶條小船去追.”碧瑕大氣,心說;“等到有船過來,還哪裡去追我的小和尚?”撲入水中,向對岸游去。三位教主這時再也顧不上互相埋怨,更等不得船來,拖泥帶水進入湖裡,向女兒追去.尚幸西湖並不忒深,只是高蹺易插入泥中,三人雖末入水,亦是十分狼狽。張發此刻身上毒性居然幾乎慢慢消失,便連自己亦不曉得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劍傷初結痂不久,傷勢猶重,還是動彈不得,被龍乘風抱在懷中,感覺有隻蒲扇般大手在搜自己的內外衣服,心下雪亮:“這人目的是為了我寫在楞枷經上的那梵文經書,可是那經書雖在我身上,別人萬萬搜之不到,誰也想不到我會藏在那裡。”陸地行舟龍乘風將小和尚裡裡外外搜了三遍,毫無所獲,厲聲道:“那《瑜珈神術》呢?”張發忍著痛楚,悽慘地微笑道:“我幹嘛要給你?”這時二人已經上岸,龍乘風兀自以氣御舟,沿著曲折石徑翻山越嶺,便如乘雲凌虛飛行一般.他聞言之下,愕怔俄頃,慢慢道:“這書本來便是我師門的,物歸原主難道不應該嗎?”小和尚眨眨疲倦的眼睛又道:“如果《瑜珈神術》當真是你師門遺物,我便還你,這也是應該的.”龍乘風聽了大喜道,“當真?”小沙彌道:“當真!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是,你得將這書從頭至尾背誦下來,證明是你師門的東西.”龍乘風一下子自極喜變做極怒,道:“我要是能背誦得出來,還不遠萬里來中土尋它幹甚麼?你這小喇嘛也是這般的壞,竟也來消遣起我來!”手放到張發的創痂上,又道:“你若不給我,便揭了你的痂.”張發覺得自己重傷不死,真是奇蹟,可創痂再被揭,定是血流不止而死,也不發慌,似是自言自語道:“這麼也好,你揭了我的痂,我倒感謝你讓我血流不止而斃,那樣省下許多痛苦,任誰都不會再拷打我,讓我說出那《瑜珈神術》所在.”橫臥在這高大的異域人懷中,見其面色自兇惡變做和善,知道自己性命還不會立即丟掉,只是在這人尋到《瑜珈神術》後,便難預測了。龍乘風看著懷中小喇嘛孱弱的模樣,原本想拷打逼問的主意也不得不改變,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自此失去師門奇書的下落。便連將其重重摔在船上也不敢,小心翼翼慢慢放下張發道:“我背誦不出那《瑜珈神術》,但這書的確是我師門寶物。”接著又軟語相求好久,見張發露出笑容,以為生效,更是盡其所有搬出所學漢語的好聽詞語,奉承懇求。小和尚這時虛弱之極,耳聽那異域人道:“好喇嘛,大活佛,就將那書還給我這卑鄙小人吧……大太爺,我是你的小孫子,小孫子從您要《瑜珈神術》,總該給……好相公……”曉得這人漢語學得不精,但這些不倫不類的話聽在耳中,總是忍不住要笑,只是形神俱倦,不知不覺睡去。陸地行舟龍乘風搖唇鼓舌,直累得口吐白沫,但盼對方交出《瑜珈神術》,還在絞盡腦汁想著說詞,直至聽到面前躺著的人發出甜美的鼾聲,這才住口,大是惱火.山勢驟陡,下面是一條奔騰的大江。龍乘風怕有人追來,索性御舟入水,隨波東去。龍乘風並不關心自己在哪一條江中,只關心小和尚知道的《瑜珈神術》所在,雙睛盯著他的臉,生怕其一睡不再醒來.這浩浩蕩蕩的激流正是錢塘江,古時錢塘水勢倍於今,澎湃的江水勢若奔馬,咆哮著滾滾東去.龍乘風的彩舟本是他用作修煉內力輕功的,體積甚小,並非行水工具,有時大浪捲來,水便打在張發那點著戒點的光頭上。龍乘風希望其快些醒來,也不理會。可是重傷後的張發,實是睏倦至極,一次次浪頭擊在頭上,竟然還是醒不過來。睡夢中,自己在滂沱的大雨裡躑躅獨行,步履維艱。耳聽小沙彌呼吸聲均勻,心中暗暗吃驚:“從他呼吸中可以得知,這小喇嘛的內功居然同我是一個路子!大抵他已經開始習練那瑜珈神功,如此說來,我們還有了香火之緣。”想到這裡,不忍再讓張發淋那江水,搬住其頭向裡移動。龍乘風才將手放在張發的頭頂,感覺所觸之處竟然並非是人的頭頂,裡面鼓鼓的似有本書,四周中空。微用力一掀,竟是真的扯下張假頭皮來!真頭皮與假頭皮的夾層中,赫然是本封面寫著梵文的書,如獲至寶抓到手裡翻開,裡面果然是梵文書寫的瑜珈神功,喜極而泣,顫抖著雙手將之納入懷中。陸地行舟龍乘風半響才鎮靜下來,忖道:“這小喇嘛我本該殺他滅口,可是他修煉的是本門瑜珈神功,便是我的同門。殘害同門,是最最不能饒恕的大愆,可是我的行蹤如何掩飾?”心中頗是犯難,凝神片刻,靈機轉動,心道:“有了,我便這樣!”取出綢帶,將張發牢牢縛在舟上,歉意的一笑,拔身射向岸上,揚長而去。姬碧瑕瘋狂一般,涉水爬山,追到錢塘江畔,只是遠遠的見到下游一點黑影,氣也不喘息一口,拔步向下游追去。錢塘江流入杭州灣,下游水域漸寬,流速減緩。姬碧瑕越追越近,心下暗喜,只是那彩舟在靠近南岸的水中行駛,她在北岸又一時遇不到船,只得遙遙相隨。那彩舟始終不駛向江心,江面越來越寬,舟影愈來愈小。姬碧瑕焦急得蓮足直跺,恨聲道:“往日船如江鯽,來往穿梭,今天這江上的船都沉到水裡不成,怎麼到現在也不出現一艘?”愈是著急,愈是看不到船影。忽然,見到對岸有十三艘大船迎著彩舟駛出,芳心亂跳,不知是福是禍。緊張至極地盯著那些大船接近小彩舟,忖思:“若是大船上的人害了我的小和尚,我也不活了!”小和尚猛然被劇烈的振盪震醒,睜開眼睛,見到船上只剩自己,感覺頭上風涼,忍痛伸手摸到的是自己頭皮,大驚失色,曉得《瑜珈神術》已經被那外國人得去,隨即釋然,因自己早將那些古怪梵文背誦得滾瓜爛熟,再者少林寺的楞枷經上,也有他譯的全文,失與不失,實無多大區別。彩舟左側猛地下沉,躍上位虯髯長髮的漢子,那漢子手持鋼叉,刺向張發小腹,見其被縛,停叉不刺,道:“三天前我們神龜幫便頒下令諭,今日神龜爺爺率領它老人家的子子孫孫從這裡經過,一切船隻不許出來,驚了神龜爺爺聖駕,萬死莫贖。你可是同哪個惡人有仇,將你綁了,要借我們之手殺你?”張發道:“沒有。”又閉了眼睛,心中暗奇:“怪了,以前怎麼沒聽說過神龜幫的名頭?而且今日還是什麼老龜率子孫經過,看排場比皇帝老子經過還大,當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鄰船有人道:“巡海夜叉,你羅嗦什麼,結果那人便是了.”巡海夜又道:“啟稟幫主,這人被綁在漂亮的小舟上,而且是個和尚.小的怕是借刀殺人、移禍江東之計。這和尚倘若是少林派的,惹來無窮後患!”那幫主道:“言之有理。這彩舟端的好看,你便連舟帶人一起提上來,若和尚是少林寺的,放了和尚留下彩舟.和尚是別個寺的,今日破了咱神龜幫規矩,也只好砍了他。”長髮披肩的巡海夜叉俯身提起彩舟,竟是如提草芥般,渾不在意。張發在小舟中聽到身下舟離水面,到了那大舟之上,巡海夜叉放下彩舟,稟道:“幫主,屬下提著這小和尚時,聽他呼吸聲,練的並不是少林派內功。”張發身子隨舟下落,見到那幫主頗是高大,這時揚起手來,狠狠地向下揮落道:“既不是少林的和尚,還不快快殺了他。”小和尚想到這人草菅人命,自己目下便要命喪其手,再無顧忌,破口大罵起來。巡海夜叉怕這小和尚罵得多了,惹惱幫主,遷怒自己,挺叉便刺。張發眼見鋼叉已及面門,勁風砭膚,兀是大罵烏龜王八不止,平素佛門不怒不嗔的修養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那鋼叉已及張發鼻尖,驀地“鏜”然巨響,正是那神龜幫幫主出手震飛巡海夜叉的鋼叉。巡海夜叉虎口裂開,鮮血流下,愕然道:“幫主,您這是……”神龜幫幫主道:“這和尚不能殺,……難得呀難得!哈哈……”古怪至極地大笑起來.非但神龜幫幫眾莫名其妙,便連小沙彌張發亦如墜入繚繞的雲霧中,茫然發起怔來。心下不解,囁嚅著問道:“難道你知道我是少林的僧人了?什麼難得?”那幫主笑道,“我這時不管你是少林的也好.五臺的也罷,天下誰也不能再在我面前殺你!因為你是我平生第一大知己。”張發不知民族不同,風俗殊異,心忖:“我大罵他是烏龜王八蛋,怎成了他的知己?匪夷所思之極!”念頭電轉,忖道:“這人是稀奇古怪的神龜幫幫主,定然生平最最崇拜的便是那大烏龜,是以喜歡被人稱做烏龜。我臨死之前氣憤地罵他幾句,竟被這人視為知己,真是世事若雲,變化莫測。”想通其中關竅,笑道:“你我既是知己,還不快替我鬆綁,知己者,互知暖寒也.你怎麼不知我被綁著難受呢?”心下突突,不知所猜對否。神龜幫幫主搔首道:“這個……這個是我的不是。”立掌斬下,綁著張發的綢緞應手而斷,歉然道:“你怎麼不早將高見說出,險些讓我失去平生第一大知己,好險吶、好險!”張發望著對方誠懇的樣子,怔了半響,才道:“幫主,少林小僧莽撞了。方才頂撞之處,多多海涵!”語頗由衷,心想便是這人多麼願聽別人叫他大烏龜,但畢竟.“大烏龜”是罵人的話,雖然對方不怒反悅,總是難安。那幫主道:“你我既是知己,便不可拘於俗禮。其實我不是大唐人氏,乃是東洋瀛洲人,大唐人口中常說的扶桑人便是我們。在我的故鄉,人人以龜做吉祥物,象徵著龜壽千齡。況且我們是神龜幫的人,更是人人愛龜如命。你說的沒錯。喂,我叫龜田吉野。你的,大大知己的名字叫什麼?”張發道:“小僧法號懷雲。吉野君叫我俗家名字張發好了。”龜田吉野道:“張君神形倦怠,身似帶著重創,在下秘煉的神龜丹大有起死回生之效,不妨吃下一粒試試。”說著取出顆殷紅如血的丹丸,遞了過來。懷雲小沙彌,心道:“這條命是揀回來的,便是眼前的藥丸是毒藥,吃了又何妨!”言念及此,接過毫不猶豫吞下。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豎起雙手拇指道:“爽快!大大的爽快!”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拍在張發肩頭,繼續道:“你的這個朋友我的交定了。”“啪”的一聲,直至此時,那被神龜幫幫主震飛的鋼叉才從天空落下,將一艘大船船舷擊下片木頭,直插水底。大家目光齊聚攏過去,見那丈餘長的鋼叉直沒水底,正欲將目光移開,忽然水底冒出股血柱,隨波散開,片刻染紅數丈的水域。有人高聲叫好,紛紛議論,說這一下歪打正著,定是插到條大魚。正在巡海夜叉想下水去取叉捕魚,猛然座船船艙中有人喊出半聲:“漏水……”聲音戛然而止,接著十三艘大船齊向下沉去。兩名武士奔入艙中,跟著呼喝聲驟發,兵刃撞擊聲爆豆樣響起。張發大驚道:“吉野君,有人鑿沉了你們的座船,並且自艙底進來人了。”神龜幫幫主居然面色如恆道:“此事無須憂愁!”張發急道,“可是你們的船都被鑿沉,大海茫茫,如何能再回到你們的故鄉?”龜田吉野仰天大笑道:“我們的船早被海上颶風給送到龍宮裡去了.這十三艘大船也是你們大唐國的,願意鑿他們只管鑿,反正大唐天國有的是好船,只要我們再搶來便是了.”這時所有的船頭都已沉下水面,那東瀛神龜幫幫主忙提起張發,放在彩舟中,笑道:“張君吉人自有天相,這小船可保君平安到達岸上。”水中倏然現出上百身著緊身水衣的武士,均是手持分水峨嵋刺,將東瀛武士圍住,雙方立時以命相搏,霎時,附近水面被死難者的鮮血染得殷紅一片,慘不忍睹。小沙彌坐在彩舟上,隨著血浪上下盪漾,閉了眼睛,不停地念經禱告道:“我佛慈悲,血光不遂!刀斬人不死,劍刺猶可生,南無阿彌陀佛!是時白衣尊者睜開慧眼,射出祥光萬丈,血光消弭於無形,刀劍炙手,阿修羅不得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向世尊虔誠皈依,懺悔……”口中唸唸有詞,絮絮叨叨,便連自己也不知唸的是那部經書,反正是希望大家能聽到他的慈悲之聲,立時化干戈為玉帛。血腥味兒愈來愈濃,呼喝聲愈來愈小,顯然死傷的人越來越多。猛覺勁風悸耳,一件利器向自己刺來。張發依然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心道:“佛祖有無法力,我也不知,現下我渾身無力,動也動彈不得半點,只是這條命不交給佛祖也得交給,”心念未已,耳聞“錚”的—聲,以為必是來了救星,替自己擋開這—劫。啟目觀看,見面前一名天水幫弟子的分水峨嵋刺紮在自己腳前,已是彎曲過來,不由大驚失色,驚忖:“難道當真是菩薩顯靈,我怎麼刀槍不入!”這時,又聽有人大叫:“那彩舟上的和尚是這夥倭寇頭兒,大家只要先殺了他,東瀛神龜幫必是風流雲散。”不由閉上眼睛連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呀罪過!”忽然後心又是“錚”的—聲,不知為什麼,鋒利的兵器居然刺不入他身子.饒是這樣,重傷之餘,被強力震盪下,再也支持不住,腦袋眩暈,立即又昏死過去。天水幫襲擊失利後撤,其中一人回頭大罵道:“倭賊,我中華大地,豈是撒野的地方!這次我們幫主沒來,算是便宜了你們,便是我們幫主不是你的對手,你可知我們黃幫主是誰的乾兒子?”巡海夜叉笑道:“是我的乾兒子!哈哈……”一名重傷的天水幫弟子便在他們中間,忽然大聲道:“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已是為你們神龜幫種下必滅之因!”說完竟然含笑死去,樣子極是相信定會有人為其報仇。張發迷迷糊糊醒來,見到自己平躺在彩舟上,舟行頗迅,扭頭向四周望去,大吃一驚,但見小小的彩舟周圍,一群黑壓壓的人頭,隨浪頭上下起伏。耳聽這些扶桑人嘰哩哇啦的熱鬧至極不知說些什麼,扭頸望去,見那龜田幫主手中拿一件黑色的衣服,神龜幫弟子用刀砍刺只見火星四濺,“錚”然聲響,黑衣無絲毫損傷,而那弟子的刀刃卻已鈍了。在神龜幫眾轟然叫好聲中,張發雖然不通倭語,也猜得出必是稱讚那件神奇的黑衣,心下亦不禁跟著喝彩.忽地,心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我在被天水幫的人刀劍加身時,為何刀劍不入?!難道當真有神仙保護不成?這件怪衣服刀劍不入,會不會當的是這件寶衣護體?不會,記憶中我從未穿過這樣的救命衣服。”隨著言念,低頭向自己身上看去,驚得呆若木雞.這時他竟是渾身只穿著內衣,袈裟不知何時被人撕成絲絲縷縷,顯然那件黑色寶衣,是從自己身上剝去的。神龜幫幫主見他醒來,躍到船上,用漢語道:“張君,你雖是我的知己,但你的這件寶衣我們是要定了。禮尚往來,神龜幫的任意一樣東西,隨你挑選,如何?”張發得到證實後,想到方才他們殺死天水幫的兇狠相,忖道:“便是要了我的性命,我又奈何!何況這寶衣什麼時候由誰穿到我身上都不曉得,它已經救過我一次性命,緣法如此,豈可強求。”畢竟是高僧弟子,受教良多,貪嗔之念竟能抑得住,淡淡的道:“吉野君何必客氣,一切盡是身外物。此身尚不屬於我的,何況那件破爛衣服。”龜田吉野臉脹得通紅,訥訥道:“張君,我要你這護命寶衣並非是據為已有,而是給神龜爺爺的禮物。”張發神色隨和至極道:“應該,應該!”眼望浩淼煙波,思潮起伏,疑竇叢生:“這神奇的寶衣究竟是來自哪裡,為何在我的身上出現,奇哉怪哉!是師傅在我昏迷的時候,穿在我身上的,還是碧瑕偷偷給我穿上的呢?”那巡海夜叉大喜,跳到彩舟上,脫下自己的外衣.替張發披上.神龜幫幫主道:“拿酒來,我要與好朋友痛飲,”巡海夜叉道:“對!要拿最好的鯨鯊酒,只有這樣的酒,才配招待這樣的好朋友。”小和尚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我是佛門弟子,破不得這酒戒.何況這酒聽名字便知是用鯨魚與鯊魚製成的.素酒猶是沾不得,葷酒更是沾不得!兩位仁兄盛情,小僧心領便是,寧可得罪仁兄,毋可得罪佛祖!”龜田吉野笑道:“得罪我可以.得罪佛祖也可以,得罪你的肚子不可以!咱們這是向六橫島進發,總得明日此時到達,而且島上有無素食還是未知.張君如能捱得住飢餓,便隨你吧!眾兒郎,咱們開懷痛飲,慶祝方才大獲全勝。”陣陣酒香混著肉香飄來,端的吊人胃口.張發聽得自己飢腸轆轆,食慾愈來愈濃,禁不住生出大量口液,暗暗地吞下.只是不敢睜眼,怕見了那些酒肉忍耐不住,想象著面前盡是魔鬼,方才大肆殺人,現下大嚼“人肉”,飢感才稍減。時光流逝得慢極,張發先前已經運過三遍內功,抵禦外來的誘惑,這時甫一停功,飢火便起,無奈之下,唯有行功第四遍.再次收功時,已是月上中天。水面似有無數的銀蛇閃爍,遠方青色迷濛,靜謐至極。但這時卻不感覺到飢餓,心下生疑,忖道:“這是怎麼回事?非僅不餓,而且體力也似恢復了許多!奇怪,中了那毒後一直都是昏迷不醒,這時的感覺最是有力,難道是臨死前的回光反照現象?”胡思亂想一陣子,感覺體力愈來愈充沛,大惑不解。慢慢坐起,抱膝望著海水,呆呆出神。怔了半晌,忽然想起自己胸口的劍傷為何這半天不痛,揭開衣襟望去,見到創痂不知何時褪掉,胸前留下塊白色疤痕。明白自己劍傷已經痊癒,喜得躍起,暗道:“劇毒奈何不得我,穿身而過的利劍索不了我的命,難道這真的是佛祖保佑!”他素來頭腦冷靜,高興一陣子後,細想前因後果,已明白了三成:“嗯!是我所習練的內功在起作用,剛才傷勢還是恁般重,現下便好得這麼多,這期間只是行過四遍內功而已,不是內功起了神奇的作用,又是甚麼!”想通此節,復又躺下行功。瑜珈神術是天竺最神奇的武功,習練其本身便是最好的解毒療傷法門。按常理揣度,張發身受恁般重的劍傷與那樣毒的暗器,早該嗚呼哀哉,之所以能活到現在,而且愈來愈好,便是這瑜珈神功起的作用。以前迷迷糊糊無法去行這絕代神功,待得體力稍稍恢復,且在為了抵禦食慾的情況下,不得不反覆行功.特別是在空腹時,氣血運行得猶快,所以四遍神功行過,收到出人意料的功效。只覺閤眼間,便已天明。在神龜幫眾吵嚷聲中,張發行功如故。巡海夜叉拿了塊肉復來挑逗張發,在其鼻前來回晃過五六次,可是張發動也不動,竟是毫無感知。巡海夜叉大驚,心道:“死了麼!”伸手去探他鼻息,竟是感覺不到,大叫:“幫主,這人餓死了!”龜田躍到彩舟上,拭過張發鼻息,又摸摸他的心臟,道:“呼吸已經停下,只是心臟還在微微跳動,快快施救!”自懷中取出枚神龜丹道:“拿水來。巡海夜叉,你捏開他的嘴,只要他沒斷氣,服下這等靈丹妙藥,便可起死回生。”幫中弟子遞過碗淡水。巡海夜叉伸出巨手,去捏張發嘴巴。忽地,手臂似受電擊,痙攣著撤回,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船舷上,身子後仰,險些入水,小舟劇烈地晃盪起來。龜田幫主運功穩住舟身道:“巡海夜叉,你搞哪門子的鬼?”見到巡海夜叉如逢鬼魅樣子,亦不禁回頭向那死屍般模樣躺著的人望去,心生恐懼。巡海夜叉半晌才爬起,不回答幫主問話,走到張發身前道:“這人不是人,是鬼魂!”運足功力,抬腳沒頭沒腦地踢出.勢挾勁風,凌厲之極.龜田大驚道:“他是我的朋友!不可動粗。”再想出手阻止已經不及,耳聽嘭的一聲,料想必是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僧死於非命.睜大眼睛看時,那小僧還是紋絲未動躺在原地,巡海夜叉高大的身軀卻已不知去向。正在驚奇之際,耳聽身後噗嗵聲響.回頭看去,見那巡海夜叉已經落在三丈外的水中!更是大驚.瑜珈神功在運行的時候,自然會產生護體真氣,那巡海夜叉去捏張發嘴巴時,已經受到反震,再度踢出時使的力道愈大,受到反擊的力量也就愈大。外界發生什麼,運功中的張發自然不知不覺。東瀛武功雖然流派繁多,奇功薈萃,但從未有這樣的功法,是以神龜幫人眾上自幫主,下至幫眾,無人思到張發是在練門奇異武功。巡海夜叉爬上船來,只是在張發前連連叩頭。張發收功的時候,顯得精力瀰漫至極,神采飛揚.正午時分到達金塘島時,在一頭大龜帶領下上了島。張發離開人群,想去尋些野果來吃。走出五丈,耳聽聲淒厲至極的呼喚隨風飄來:“兒呀,我的兒,娘想得你好苦!乖乖親寶寶,再不許離開孃親了……”始時聲音在數里開外,說到這裡時,那聲音已經在數十丈開外,端的行若飄風,鬼魅難以比擬。唬得張發向後退,剛回到人群中,那聲音已經在身前發出:“你們見到我的孩兒沒有?”大家均感來的不是人,在張發只是後退五丈的短短時間內,便是天下第一高手逍遙浪子,也不可能自數里外來到面前!幾百隻眼睛注目下,見到天空中—道人影飄落。那人面目雖是秀美,但卻汙垢不堪,樣子足有幾十天沒有洗臉似的。身著的那襲披風早已破爛,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麼顏色.身後揹著的一架風車兀自呼呼飛轉,大家這時才明白她之所以來得這般快,原來是駕御風車飛行之故.那邋遢婦人不理別人驚愕,徑自來到張發麵前,問道:“小和尚,你知道我的兒子在哪裡嗎?”張發嚇得搖頭不已,說不出話來。邋遢怪婦人流下兩滴淚水,幽幽道:“我的兒被你藏到哪裡去了?快快還我的孩兒!”忽見巡海夜叉高大的身軀在自己面前直晃,面現喜色道:“你是我的兒子!原來我的兒子已經長得這般大,怨不得我尋不到!”神龜幫幫主踏前一步,道:“不許在此嚕囌,快,滾開!”瘋婦人根本不理,龜田吉野大怒,出掌擊向瘋婦人脊背。那婦人頭也不回,只是反腿踢出,“嘭”的一聲,龜田吉野恁般厲害的高手,竟是避不開她漫不經心的一腳,碩大的軀體落到三丈外,好久才爬起來。忙制住欲上前拼命的下屬道:“且慢,咱們上去多少都是送死!”幸虧那邋遢婦人並不回身痛下殺手,只是絮絮叨叨,自言自語道:“沒良心的,不再理我們母子了。還有,天水幫的黃蛟——我們的乾兒子天水幫主黃蛟,派出十四批人馬到天竺探望你,你怎麼躲著不見。”眾人見她絮絮自語,正感可笑之時,忽聽天水幫幫主黃蛟是她乾兒子,人人不寒而慄,想到昨日那名天水幫弟子臨死時說的話,大有末日來臨感覺。東瀛神龜幫雖是悍勇異常,卻有自知之明,均曉得在這瘋婦人——鬼魅難比的絕代身手面前,絕無還手餘地.正在眾人感到空氣凝聚在一起,似已窒息.倏地,閃電似的金光劃過長空,震耳欲聾的—聲雕鳴響在眾人耳畔,空氣中漩渦立起,颳得人人身形晃動!忽地.勁風停止,一頭金色大雕已經來到地上,自雕背上婀娜多姿下來位天仙樣人物。那美人對旁人看也不看,徑直走到瘋婦人面前,勸道:“上官姑娘,不要聽他們這些人騙你,江柳楊大俠現下好端端的在天竺納福,這些可惡的人是在笑話你,小妹替你殺他個乾乾儘儘!”張發聽美貌女郎說出這話的時候,竟如吃蘿蔔樣乾脆,嚇得魂飛魄散,曉得這女人說得出,便做得到。東瀛神龜幫眾這時都已呆住,以他們漂洋過海經歷之豐瞻,也沒見到過飛天美人接連天降的奇事。巡海夜叉剛才受到瘋婦人的侮辱,正自有氣沒處發洩,聽到那美女惡惡之言,心道:“難道她也會像那瘋婆子一樣厲害?不會,天下哪有這麼多的高手。她是乘大鳥飛來的,顯然輕功便是泛泛之輩。”想到這裡,膽氣大壯,偷偷跨步,雙拳搗出,如兩柄鐵錘似的,風聲呼呼。美貌女人盈盈一笑,輕描淡寫地揮出一掌,立時罡氣席捲,兩丈內的砂石飛上天空,再看巡海夜叉,就像風中的殘葉,飄出五丈外,落地時七竅流血,命赴黃泉!那麗人仍是微笑不止,道:“急什麼,我已經說過要殺盡這裡的所有男人,何必急著送死!”瘋婦人突然吼道:“鹿雲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殺死我的孩兒,以為你的大力金剛掌功夫天下無敵麼?”瘋虎般撲上,形同拼命.——瀟湘子掃描thxdeOCR武俠吧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