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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廿一 章 八荒翕翼走龍蛇

    人影綽綽,霎時竟臨波停止,在海面上結成個人的圓弧。每人雙腳鉤纏住後面同伴的臀部,人人挺起腰身,雙手各持飛刀、飛叉之類的鋒銳暗器,盯著海面。晶芸心中已然明瞭:“原來那水裡的大船,是這些人弄沉的,只要水中還有活人浮出來,他們就發射暗器,趕盡殺絕。不知這些小鬼模樣打扮的人是何門何派,倒也不可小覷。單是崖縫中的那二位,能夠負擔得住百餘人體重,已然不凡,緊挨著他們的人亦不一般……”水中忽然冒出個人頭來,大叫道:“好深的水,如何才可救得艙中的兄弟!”立即又鑽入水中,既沒有看清天空的人網,上面的人也沒來得及發出暗器傷他。晶芸雖沒有細看水中人,但聽聲音已經曉得是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更是驚駭:“難道沉船是十八幫七十二島群豪的座船?不可能,以群豪的身手,這裡埋伏的怪模怪樣小鬼再多再厲害,也難得逞.”心念未已,水中接二連三冒出人頭來。這回上面的人惟恐行動不速,再讓水中人潛回海中,嗖、嗖、嗖金風破空聲不斷,各種暗器釘入水中人頭頂,霎時鮮血淋漓,染紅了海面。晶芸居高臨下,看得清楚,水中浮屍橫七豎八,正是神龜幫幫眾。左面崖縫中人高聲道:“八荒死活鬼。”右側石隙中人附和道:“斬草務除根.”其餘小鬼齊道;“二位鬼王放心,小的們不遺餘力便是。”晶芸驚訝無比,思忖:“群豪座船果真在這裡遇難,大大的不可思議,眼見已經離岸不及十丈,以船上個人的身手,飛射到岸上又算得了甚麼。只要到了岸上,這些小鬼兒雖功夫不弱,也難免在群豪掌下當真做鬼。嗯,原來這些‘小鬼兒’是八荒死活鬼教的,怪不得要對群豪下毒手。若非群豪誠心皈依活佛弗陀丹,又豈有殺身之禍。”忖思間,海面已經漂浮起數十死屍,狀頗悽慘,怵目驚心。晶芸心裡在不停地鬥爭著:“是否出手相救水中遇難的群豪?不救於心不忍,相救又無必勝把握.再說這些人皈依聖火教,也不見得是好事。到底救不救呢?”遲疑不決,頗犯躊躇。水中不再有人冒出,顯然是水裡人發現了兇險,憋在裡面想對策.晶芸貝齒緊咬,忖道:“聖火教雖然也是來自波斯,但畢竟比八荒死活鬼教強得多,絕對不能作壁上觀,見死不救!”心念及此,清嘯—聲,凌空飛下,掌罡呼嘯,襲向左側的那鬼王.晶芸身子尚距鬼王十餘丈,波光映射下,百餘件暗器啾然齊鳴著射來。晶芸在天空中疾速旋轉,所著碧衫無風自鼓,百餘件暗器距離其衣衫尺餘之地,竟是凌虛發出“錚、錚”聲響,方向改變,有的射向峭壁,有的射向海面。左側鬼王眼睛盯著空中飛來的罡氣,曉得來者不善,急忙提聚所有功力,雙掌排空,推出團白茫茫的霧氣。一聲嬌叱,清越激昂.晶芸閃電般接近空中的人龍,驀地折射反飛,瞻之擊左,落之在右,倏出一掌,又是道閃著五色光華的掌罡射出,徑襲右側的那鬼王。“轟”然聲響,相距十丈的海面為之震盪,將水中死屍拋上拋下。巨響連聲,右側鬼王亦同凌虛而來的晶芸對了一掌。光芒閃爍,百餘小鬼各種暗器齊發,如同成群的馬蜂鳴叫著飛來。晶芸兩掌襲出,已知奏效,提氣凌空虛踏,竟然返回崖頭。那些暗器並非發自庸手,勁力之強,莫可小覷,當晶芸落到崖頭,向後退開半步時,眼前飛過一群蝗蟲似的暗器。晶芸暗道:“可惡的小鬼們,暗算七十二島十八幫的群豪,雖然不關我何事。但便是你們教主在六橫島未曾得罪本姑娘,我又豈能眼見你們傷天害理而坐視不理!”想到此處,俯身向下望去,若是所料不誤,當再次下崖去襲擊那石壁上伸出的人龍。八荒死活鬼教的兩大鬼王,雖是世上罕見的高手,但在晶芸無堅不摧的掌罡撞擊下,又要承擔百佘人體重,雙雙腳下再也鉤不住石隙中的凸起的石塊,齊落向大海。自上面望去,恰如一條長龍入海,煞是奇妙,大飽晶芸眼福。撲嗵巨響中,百餘高手齊入海中,同時將不少死屍砸入水下。濺起道白茫茫的水牆,恰似條銀色怒龍出水,端的壯觀.晶芸開心至極,嫣然一笑,坐在塊突兀的石頭上。探頭下望,見水中濁浪翻滾,原來是下面上來的群豪與百餘小鬼展開水戰。隨著沉舟入海的武林豪客中,不乏內力精純之輩,只因在睡夢中,坐船突然沉沒,來不及出艙,已經沉入水中。但這些高手,便是一點水性不諳的,也可憑藉口內的氣,在水裡呆上半個時辰。這時游出水面,人人心中惡氣難除,無不痛下殺手,而八荒死活鬼教的小鬼們亦非俗輩,鬥得翻江倒海、巨瀾拍岸。被晶芸震落的二鬼王功力甚高,落下時竟然水不沒腳,凌波虛踏,聚在一起,互相商量甚麼。崖高風勁,實在難聽清二人嘀咕甚麼。晶芸默運神功,已然聽到他們下半截對話:“……我們是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的正副舵主.這次狙擊投入聖火教的中原群雄若是失敗,回去後如何向教主交待?”“兄弟不必擔心,這些人都是旱地鴨子,咱們屬下無不是水中的高手,盡誅他們已經綽綽有餘。再者而言,我是正舵主,便是失手,責任有我來負,你怕甚麼?”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副舵主道:“大哥,你注意那壞我們大事的女娃,莫讓她再來搗亂。水中這些落湯雞倒不足為慮,要是有高過咱們那些兒郎的,兄弟趕過去將之殺了便是。”水鬼分舵舵主道:“為兄也正是擔心那女娃,如此便這般分工。”說完抬頭盯住晶芸不放,腳下不停地跳躍,每步必踏在浪尖上。晶芸大愕:“怎麼?這二人所用竟似劍魔宮嫡傳的點浪步法,豈非咄咄怪事!”隨即鎮靜下來,忖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向下笑道:“兀自那廝,你不要妄想對付本姑娘,更莫想將我大唐的群豪殺盡。有本姑娘在,便是你們教主克耳罕親至,也得乖乖給我夾著尾巴溜走。”水鬼分舵二位舵主腳下不停,宛似御風踏浪,曼妙玄奇至極。那正舵主始終注目頭上的晶芸,副舵主則如水上蜻蜓,或點在浪頭,或點在浮屍上,偶爾也落足在敵人頭上,順便點得那人死穴封閉,橫屍海面。晶芸眼見那人飄行若風,不想任其繼續殺戳下去,自鬢上摘下朵鮮花,捻著片落瓣,微微笑道:“怎麼還不停下來?是要嚐嚐本姑娘的飛花絕技麼?你們的步法顯然是劍魔宮嫡傳,快快說出與上官嘯雲的淵源,或許可以饒爾等不死。”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舵主森森冷笑道:“上官嘯雲是甚麼東西,劍魔宮的點浪步法又有甚麼好的,真是井底之蛙,見識短淺,本舵主的步法豈又是點浪步法所能比擬。”晶芸冷哂道:“口出狂言,辱及前輩,死有餘辜!你連本姑娘的一記掌力都抵擋不住,還敢大言不慚,拿命來!”那人既敢辱罵上官嘯雲,與劍魔宮定是沒有淵源,也就再無顧忌,抖手射出一片花瓣,竟是颯然生風,自崖頭曳著道光弧襲下,水鬼分舵舵主拔身而起,又凌虛倒翻出去,計算自己這一躍一翻,至少距離那片飛花瓣有十丈距離。可是待緩緩落到浪頭上時,眼前彩虹繚繞,正是那片飛花瓣幻化出十餘幻影跟來,竟跳躍著同時襲擊他的胸前十餘大穴。諸水鬼們不曉得那電一樣飛舞的東西究竟是甚麼,有人喊道:“舵主,不必躲閃,那是隻可愛的蝴蝶,捉住它也就是了。”又有人道:“舵主,你如果懷疑這隻飛速倍常的蝴蝶,大可一記劈空掌震落它,咱們倒要見識見識這隻異種蝴蝶。”那人大悟,暗忖:“對呀,我的劈空掌力是何等的雄渾,豈懼這片蝴蝶一樣的花瓣。”自左面的浪峰上輕輕一躍,落到右側的浪頭上,雙掌翻飛,掌罡獵獵,迎著那片花瓣擊出。晶芸在崖頭微微冷笑,挪揄道:“一片落花又有何等厲害,若是本姑娘手中之花片片紛落,你還能生出千手千掌不成?”那舵主聞言大愕:“是呀,如果這嬌娃手中花朵變做片片花瓣,那可如何是好?”分神之際,掌力不純,那片花瓣陡然由颯然生風變做無聲無息,鑲嵌在水鬼分舵舵主眉心。副舵主急撲而上,欲去救援正舵主。那舵主兀自掌若風雷,揮舞不休。臨近幾名屬下叫道:“舵主,你的印堂上粘了朵粉紅色的花瓣。”“是啊,舵主要大大的走上回桃花運,妙啊!”水鬼分舵舵主原本不知自己已中花瓣,正自眼前發花,所見處處是飛花碎瓣,竭力揮掌攔擋。當聽到下屬之言,猛覺眉心劇痛,啊的一聲跌入水中。那副舵主凌空飛來,燕子點水似地掠起正舵主,飛射上岸,大聲呼喚道:“大哥,快快醒醒,這仗不能沒有你指揮.”晶芸冷笑道:“八荒死活鬼教的傢伙們,要想活命,趕快滾回波斯去。方可饒爾等不死。”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眾弟子見舵主人事不省,聽崖頭索命倩女字字如刀,懾魂奪魄,個個不寒而慄,失去襲擊甫出水面群豪的良機。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潛入水底,將艙門打開,放出群豪。他又搜索遍艙中每—角落,確信沒有溺水的人後,這才浮上水面,見到眼前血腥場景,大是痛心.因為時至此刻,自東瀛帶來的兄弟死亡殆盡,幾乎只剩他孤家寡人.晶芸更是奇怪,須知沉船裡面多數是七十二島的英雄,個個水上功夫了得,怎會俱是銀樣錙槍頭,不堪一擊,水中鑽出的群豪越來越多,更因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舵主昏死,屬下失去主心骨,轉瞬間形勢急轉,水中出來的群雄形成反噬之勢。龜田吉野歇斯底里嗬嗬而呼,形同頭水怪,踏水而行,翻湧的波浪只沒其膝,鐵爪上鮮血淋漓,不時扭斷八荒死活鬼教教眾的脖子。試想此君仇根深種,與眼前這些水鬼有滅幫之恨,豈能不紅眼。晶芸鳥瞰水面酣戰,依然端坐不動道:“八荒死活鬼教的小魔頭們,聽到沒有?本姑娘讓爾等迅速返回故土的返回故土,出家入三寶懺悔的出家入三寶,再若耽擱,莫怪本姑娘心狠手辣。”話頭一轉,又道:“七十二島十八幫的朋友,你們中有個大大的內奸。否則只憑七十二島的水上實力,豈是八荒死活教水鬼分舵所能匹敵的!”六橫島島主吠日犬田曉天大叫道:“此言不假,尚島主,快快組織七十二島的兄弟反擊.田某雖然感覺四肢無力,但查處那奸細還是綽綽有餘.”說完之後,晃身遊近摯友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小聲道:“好兄弟,你們神龜幫全軍覆沒,哥哥替你那些死難的兄弟報仇.”話落,田島主長劍分水刺出,直指一名水鬼分舵弟子咽喉。龜田吉野鐵爪抓出,也去扭那人腦袋.驀地,他的鐵爪改變方向,抓向田島主手腕。與此同時,劍泓森森,田嘵天的長劍也改襲龜田吉野咽喉!所有人見了都大驚失色,人人曉得這二人情同手足。在六橫島上,天罡劍袁星興師問罪,要殺死龜田古野,當時田曉天與張發齊出來陪著送死.既有這等交情,又怎能幹戈相向?真個令人匪夷所思之極!“噗哧”聲響,鐵爪插入六橫島主胸膛,腸流肝碎,慘不忍睹。接著鏗鏘脆響聲中,田島主刺來長劍被鐵龜爪斷為兩截。同時,田曉天用盡畢生功力,擲出所剩半截斷劍.竟也“嗤”的一聲,射入神龜幫主咽喉!二人緩緩下沉,六橫島島主喘息著道:“好兄弟,你好深的城府,又是好妙的苦肉計,大唐群雄算是毀在你手裡了!可是聖火教卻毀不掉的!在你捨棄幫中至寶神龜之際,我便隱隱感到有些不對。這時才知你不惜犧牲神龜,是要讓血腥玷汙聖火,為聖火教種下不祥的禍根。”神龜幫主咽喉中劍,臉色血紅,說不出任何話來。許多人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神龜幫幫主是八荒死活鬼教安插進來的奸細。眼見他們原本是對摯友,只是為了幫派之爭,不僅叛友棄義,而且雙雙慘死,人人心灰意冷.尚島主喊道:“咱們身上中的無形劇毒經過海水洗滌,已經去得差不多.七十二島的兄弟們,分出三十六島與十七幫聯手,對付八荒死活鬼教的水鬼們。餘下三十六島高手立即隨我入潭打撈聖火,若是聖火熄滅,咱們生不如死!”晶芸見群雄漸漸恢復功力,不用自己下去相助,也已佔了上風。有心飛身而下,擒走八荒死活鬼教的兩名舵主,卻又忍不住好奇,忖思:“水火相剋,那火雖冠之個‘聖’字,卻也不見得在海中浸瞭如是之久不滅。”又想這些八荒死活鬼教的水鬼,殊是可惡至極,對自己的吩咐置若罔聞,豈有不懲罰之理。意念微動,玉腕顫抖,片片花瓣旋轉著飛出。一朵鮮花的瓣數並不多,但奇怪的是,居然驟生漫天花雨。原來每一片花瓣鹹化出千百片幻影,令人眼花繚亂,花雨厲害之處,並非在於繽紛耀眼,而是利逾刀劍,在每個八荒死活鬼教弟子頭上旋轉著飛過。竟是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將海面所有八荒死活鬼教弟子頭髮剃下!晶芸收起玄功道:“咎由自取,這可怨不得本姑娘。原本許回到故國,這時見你們迷戀大唐神州過甚,也好,就在這裡為你們剃度吧。”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副舵主正在低頭救護同伴,頭上微涼,已然成了禿子。望著自己的落髮,抱起正舵主喊道:“風緊扯呼!兄弟們快走。”眼前彩光閃過,懷中舵主的頭髮亦被削得精光。晶芸保持著端坐的姿態,冉冉飄落下來。凌虛吐聲道:“現在想走,已經晚了。都得出家做和尚,自廢武功,絕對不許你們再荼毒我朝子民.”觀者無不瞠目結舌.適才她以絕頂內功飛花剃度群兇,雖駭人聽聞,倒也不甚玄奇,當世有這等功力的,不少於十者之數。而這般徐徐落下時開口講話,正是犯了武學大忌,真氣洩漏,誰人如何還能似她一樣隨心所欲?是以,晶芸顯露了這手玄功,立即鴉鵲無聲,威懾當場。突然,海底透射出紅光來,接著水中人俱感沸熱水流升自腳下,迅速至腰間,有被當做海鮮烹煮一樣的感覺。晶芸已欲降到海面,見海水沸騰起來,大惑難解,不想輕易冒險,體內氣流下衝,斜斜飛向岸上。變得紅色的海水氣泡翻滾,幾欲沸騰。分波破浪,自水底升出團熊熊烈火!七十二島十七幫的英雄歡聲震天,抵禦著沸水的煎熬,浮出水面,託著盛聖火的巨大器皿緩緩遊向岸邊。這時,雖然水中岸上人頭攢動,誰是八荒死活鬼教弟子,誰是七十二島十七幫的人馬,卻也一目瞭然。但凡禿頭,便是八荒死活鬼教弟子。晶芸見群豪只顧將聖火移到岸上,那些禿頭賊子乘機開溜。氣不過剛才這些頑兇對自己的吩咐置若罔聞,嬌叱道:“慢著,不叩過為你們剃度的本菩薩,就想溜之大吉,天下哪有你們這等不懂道理的人。”凌空而起,蓮足虛蹈,天空中似是掠過道閃電,霎時間在每—個八荒死活鬼教弟子頭上踏過,又回到原地,盤膝坐在那塊突出的怪石上,便如從來沒有動過。一位島主掣出利劍,喊道:“殺死他們,大家不必與八荒死活鬼教的人講江湖道義,儘管斬草除根.”群雄將盛著聖火的石鼎放在早上,齊出兵器,呼喝著撲上,“鏗鏘”聲響成一片.晶芸不徐不疾道:“慢著,你們坐享其成,也不問問姑娘我答不答應。哼,不謝救命之恩倒也罷了,卻又無視本姑娘的存在,當真一群的江湖野人。”群雄聞言,有人忍不住便要發作,但懾於她飛花剃度諸水鬼的神威,均忍住不發,個個氣呼呼望著晶芸.晶芸笑道:“誰要你們金剛怒目?姑念你們是初次冒犯本姑娘,暫且饒恕你們.至於八荒死活鬼教的群魔小丑們,是我的俘虜,你們沒有權力處理。走吧,以後注意,再迷迷糊糊睡著時被沉入海底,可不是每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有人出面相救.”群雄幾時受過這等挖苦,個個怒目而視,但又吭聲不得。若非晶芸出手相助,這時他們怕是沒幾個活著。本該向晶芸大禮參拜,以謝救命之恩,可她的這張嘴巴忒也不留情面,使得大家與她根本無相見餘地。晶芸眼望群豪擁著熊熊聖火怏怏然而去,頗是高興.低頭再看近百名禿頭八荒死活鬼教的教眾,忖道:“這些人出盡了乖丟盡了醜,不必殺他們,只需這樣流放到江湖上,怕不丟光他們教主克耳罕的臉才怪呢!”念及此處,肅聲道:“你們這些人無惡不作,剃度出家後要天天唸經懺悔,不然必遭報應.十二時辰—過,汝等穴道自解。“說罷投袂飛起,御風而去。晶芸一路北上,傍晚時分,落腳海濱小鎮裡打尖住店.洗去滿面旅塵,喝了杯店伴送來的上好西湖龍井,等侯著點心果品,想起與袁星在茫茫大海中失散,不覺呆呆出神。“託、託、託……”店外青石板路上,發出陣陣有節奏的奇怪聲響。晶芸側耳傾聽,那“託、託”聲來到店門前停下,接著聽到店伴驚恐至極的呼叫聲,跟著是店老闆恐懼的呼救聲。忖道:“是甚麼樣的怪物?聽聲音絕對不是正常的人所發出。哼,有本姑娘在,豈容這裡出現妖魔鬼怪!”自內插好房門,推窗出去,飛簷走壁徑撲前房。尚在半空,耳聽有人道:“店家莫怕,我們雖然生的醜陋,卻個個是好人.”傳來店家的聲音:“你……你們是些好鬼,鬼大爺,要住店你們陰間有的是鬼店,何必來陽間驚世駭俗?咱們人鬼殊途,還是請鬼大爺們高升,小店實在難以安置鬼大爺們的大駕。”晶芸越聽越是驚奇,落到天井對面的飛簷上,向下望去,不覺啞然失笑。但見三人身高二丈有餘,面目猙獰,正是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三教主夏霸君道:“老闆之言大錯特錯,你說我們是陰朝的鬼怪,又要我們高升,還不留我們住店,自相矛盾之至。你想,地下的鬼怪再高升一步,豈不就是來到你們的人間,可是你門又不收留我們,豈非口是心非?”那店家愕然半晌道:“那……那你們就低升一步吧。望鬼大爺們垂憐,試想你們在我這店裡住過,以後還會有誰敢再住這店……”夏霸君搖頭俯身道:“大謬不然、非也、非也!哪有低升的道理。既然低就不是升。既然垂憐就比你們高得多,你看我哈下腰不是與你正好說話麼。所以‘低升’也要住到你店裡,高升更要升到貴店。怕我們不給你錢麼?”取出塊粲然生輝的黃金,足可買下這小店。一直沉默不語的姬煞君冷冰冰道:“收下吧,這店我們是住定了的,你不要金子可不要後悔。”那店家暗暗思索:“聽說活人收了鬼錢時,當面看是金銀,待得稍頃,手裡攥的便是團紙灰。要了這三個鬼的錢也無用,所以倒不如落得大方,免得以後店裡鬧鬼。”也是他沒有這筆財運,念及此處說道:“三位鬼大爺既然非住小店不可,是小店的光彩,還收甚麼金子,免了兔了。”畢殺君道:“既然如此,卻而不恭。硬付店資更是瞧不起店東,我們只好住進去了。”說著托地向前—躍,已越過了天井。晶芸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那畢殺君躍起時,右側袍袖漫不經心地後揮,袖風巳然捲起夏霸君手中的金子,揣入懷中。端的快捷至極,迅同鬼魅。那店家瞪著眼睛,雙目始終未曾瞬過,突然不見了夏霸君手中的金子,心中毫不奇怪,反而暗暗得意:“我猜測得不錯,虧得沒有收下這錠假金子,否則也是空歡喜半場,連片刻都挺不到。”依照慣例,舉手向裡肅客。晶芸盯著三人進入了間上房,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思潮起伏:“這三人是我妹妹的義父,對碧瑕有撫養之恩,以後再與之相見,不可無理,當執子侄禮節。不知碧瑕現下是否離開六橫島,更不曉得星哥哥身在何處。”轉念又想:“重出江湖的八荒死活敦,是他們活死人教夙仇,不可不據實相告。”起身重出客房,甫上房頂、眼前驟亮,但見一位道姑乘風遨遊似地,踏著天邊暮色足不履塵而來。只是稍怔之際,那道姑已經來到店門前,錚錚有聲扣打門環.晶芸藏在房頂不動,聽得店主呼喚小二去為客人開門。那小二正好給晶芸端來飯萊,叫不開她的房門,嘟囔道:“姑娘,你不開門也該答應聲,不然這些飯菜冷了,可怨不得小的。”又端著食盤而去.店門開處,進來位年輕貌美、婀娜多姿的道姑,端莊至極地垂下拂塵道:“貧道路經貴店,正值天晚,請開間潔淨的上房,這是五兩紋銀,先請帳房收下,細帳明晨再算。”店主人跑了出來,自小二手中取過銀兩,打躬哈腰道:“仙長光臨,小店生輝;區區銀兩,算是小店佈施給仙長的。快請快請!”心道:“這道姑來得正好,不然半夜裡那三個惡鬼作起怪來,凡人豈能抵擋!正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大概是上蒼派下來降妖捉怪的仙姑,我又豈能收她的店資!”那道姑道:“無量天尊.貧道不是來化緣的,不可白住貴店,你若不收銀子,貧道只好連夜趕路,到別處去投宿。”說著轉身欲行.店主忖道:“這仙姑萬萬不可走了!”無可奈何之下,揣起銀子,誠惶誠恐道:“請仙姑裡面上房待茶。”小二向內堂跑去,亦覺心中篤定,不再似剛才那般懼怕惡鬼作怪.晶芸盯住那道姑,眉不顫目不瞬,心中感覺酸酸的:“這道姑清麗出塵,羞殺人間佳麗,莫不是星哥哥曾經苦戀著的那位陸嫣然?定是無疑,若非如此佳人,星哥哥也不會為之神魂顛倒,恁般刻骨相思.”道姑隨著小二步入間上房,無巧不巧,正是晶芸的隔壁.晶芸思維電轉,飛身潛入帳房,取來筆墨,寫下一箋,說明八荒死活鬼教已經重出江湖。翩然如同飛鳥出了帳房,經過活死人教三大教主的窗外,抖手射入.一陣微風似地飄然回虜,恰值小二來給那道姑送茶,順路將她的糕點又端來.這次房門輕叩便開,小二放下糕點,順口道:“姑娘想必是旅途忒過勞累,方才送來時姑娘插門睡了。這晚餐是小的命廚子又熱了遍的。”晶芸粲然一笑,光豔照人道:“小二,我吃完飯要好好休息,不要讓人來隨便打擾本姑娘。”那小二莊諾—聲,待她吃畢,收拾殘餚,端著碗碟徑自去了。隔壁,那道姑始終沒有發出異動。晶芸側耳諦聽道姑先是嘖嘖有聲地喝茶,而後又津津有味地吃起素餐。倒是距離這裡兩棟房子的另間上房中,活死人教三位教主要了上等酒菜,呼喝酣飲起來。晶芸暗運神功,聽三位教主高嚷之中,夾雜著竊竊私語,竟是在研究對付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心說:“八荒死活鬼教的水鬼分舵,這時都在海濱站崗,何必研究對付之策,只須於他們恢復自由前趕到,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之一網打盡。要不要告訴他們呢?”猶豫不決,委實難斷。月華如水,灑在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兩條人影夜鶯似地,劃過長空,射落客店的天井中,竟是無聲無息.鐸然聲響,不知何物射入不速之客方才落足所在,青石板上濺出朵朵豔麗的火花。活死人教三位教主聽到聲響,停住不飲,房門無風自開,姬煞君望著黑暗角落道:“朋友,何必藏頭縮尾,躲在見不得人的角落裡?既然來了,就不要鼠行賊徑.”對面上房忽地門戶大開,裡面那美豔道姑冷冷道:“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風動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他們是來尋貧道麻煩的,三位還是作壁上觀的好。”暗影裡有人惡報狠道:“陸莞爾,你們姊妹生得豔驚天下,難道我們兄弟就娶不得?嘿嘿,你們能嫁給金陵雙秀,是陸家祖祖輩輩積下的陰德。”“薛伯乾,你小子滿口胡柴,我若不是已經皈依三清門下,定送你去西天無疑。便是這樣,也絕對不可輕饒,按照慣例,打斷你的狗腿也就罷了。”不知道姑何時已經出了客房,話聲是在房裡傳出,人影卻在天井上空出現,飄飄冉冉,宛似御風而行。晶芸久慕陸氏雙姝大名,而今得見其一,早將窗紙捅破,美目睜圓向外觀看。但見陸莞爾足不履塵,自客店上空飄過,暗影中傳來兩聲淒厲的慘叫,也不曉得那金陵雙秀是殘是死,再無聲患發出。活死人教三位教主齊聲讚道:“好厲害的指捻蚊須針!”夏霸君又道:“金陵雙秀忒也不識抬舉,方才陸丫頭髮出蚊須針,旨在告誡示警,他們還道陸家暗器技只此耳,兀自不知好歹,落得終生殘廢,也算是幸運之至。”晶芸悄悄推開窗欞,—式“紫燕過簷”激射出去,緊跟在陸莞爾身後,展開天罡步法,如影隨形。二女俱是當世罕見的女中豪傑,武功均趨化境,頃刻間向東行出四五里.陸莞爾好生厲害,陡然懸身而起,倒翻落在晶芸身後,寒聲問道:“你是甚麼人,為何跟在貧道身後不放?”晶芸不答,驀地回過身來,四目相對,互是震驚不小.溶溶月光下,見對方皆是傾城傾國佳人,頓生相惜之念.對視良久,晶芸才道:“陸姑娘,你姊姊比你如何?”陸莞爾愕住.眨動著星眸問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武功還是人品?”晶芸幽幽道:“武功其次,主要是人品相貌.”心裡嘭嘭亂跳,不知若是莞爾說出其姊比其更強,那時該當如何。莞爾望著面前佳人惴惴不安的樣子,大惑不解,問道:“家姊模樣如何,關姑娘何事?”首次遇到這等咄咄怪事,心下亦忐忑不安。晶芸垂首道:“不關我甚麼事。只是聞聽江湖傳言,令姊貌冠天下,心懷好奇而已。”酥胸起伏更劇,砰然欲出。陸莞爾搖頭道:“你言不由衷,我無可奉告。”此時已曉得面前美人絕無惡意,扣在五掌中的指捻蚊須針悄悄放回懷中。“生得啥樣,姑娘自己看吧!”柔和至極的話語發自晶芸身後咫尺之地,幾乎呵氣可聞,驚得晶芸渾身寒噤,射出數丈,凌虛轉過身來,但見自己方才立足之地,俏立一人,臨風冉冉,幾欲奔月而起的廣寒仙子般。唬得晶芸瞪圓秀目,懷疑身在仙境,與神女相向而立。囁嚅半晌,喃喃道:“你就是那位曾令天罡劍袁星痴迷的嫣然姑娘!?”嫣然微微笑道:“然也,正是貧道。姑娘,你如何識得袁家哥哥?”上下打量起晶芸來,忽然嘆息道:“唉,你怎會識得袁家哥哥,若是你們早日相見,他也不至於自甘墜崖身亡。”抑制不住悲哀,垂下螓首,兩行晶瑩的珠淚掛在腮上,反射著月華。晶芸漸漸挺起胸膛,忖道:“原來傳說中貌冠天下的陸嫣然便是這等模樣,我也不遜她多少,何必自慚形穢?大可與其爭爭星哥哥。”轉念又忖:“星哥哥識得她在先,歷來有先入為主之說,此女在他心中早已生根發芽,豈是我所能取代得了的麼!”陸嫣然望著晶芸痴呆的模樣,破涕為笑道:“好妹妹,你叫甚麼名字?生得這般秀美,我見猶憐,何況塵世上的俏哥公子了!也不知誰將來有福氣,能討你這麼位閉月羞花的娘子。”公孫晶芸仍是呆呆不動,心道:“若不是你仍在星哥哥心目中佔據著地位,我當然是他的夫人了……”遐想出神,雙眸燦燦若星,竟是眨也不眨。雖然穿上了道裝,陸莞爾依舊頑皮,伸出纖纖玉手在晶芸面前晃來晃去道:“誰也沒有點你的穴道,怎麼不會動了?是被八荒死活鬼教水鬼分舵的鉤魂水鬼,鉤去了魂魄不成?”晶芸此時卻在想:“要不要告訴她們姊妹星哥哥依然健在,一旦告訴了她們,嫣然道姑定會脫下道袍,不顧一切地去追星哥哥,那樣對我是何等殘忍的事!可是我初出雷音谷的目的就是尋到她,將星哥哥的痴心具實相告.這可如何是好?到底是據實相告,還是……”兩種不同的念頭互相沖突,此起彼伏,彼起此伏,倍受煎熬,委實難決。嫣然亦被晶芸的反常驚住,愕然道:“姑娘,你當真中邪了不成?我可是從來都不相信有鬼邪的.”伸出瑩瑩纖指,在晶芸眼前晃動,仍是不見反應,疑心大起,仔細觀察起來.晶芸自覺頭大如鬥,耳鼓嗡嗡轟鳴,心底一個聲音在高聲道:“不能告訴陸嫣然,別的可相讓,就是在這種事上,一定要當仁不讓!須知我以後若是不能與星哥哥在一起,定然重蹈陸家姊妹的覆轍,不做道姑也得做尼姑.與其枯燈黃卷了此殘生,不如做次虧心事,得償夙願。”慢慢低下頭去,現出滿面羞慚神色。莞爾奇道,“這美人變化如此莫測,方才還是高貴至極,轉眼間變得低卑之至,究竟是怎麼回事?”大聲向晶芸喊道:“喂:俊丫頭,你倒是說話呀!不會是風送落葉封住你的啞穴了吧?”晶芸又緩緩挺起胸來,至於陸莞爾喊些甚麼,她半點也沒聽到,心中的矛盾劇烈地衝突著:“不行,星哥哥心中喜歡的是嫣然姑娘,便是今天瞞過了嫣然,日後他們也總會相見的。與其那時星哥哥小覷了我,不如現在由我告訴陸家姊姊.”念及此處,傷惋欲絕道:“嫣然姑娘,你當真做一輩子道姑?如果那位痴戀著你的天罡劍袁星要是活著,你會怎樣?”極怕聽到:“會脫下道服嫁他!”幸虧半響沒有聽到陸嫣然吭聲,晶芸這才穩住身形。瞪視著嫣然,艨朧的月光下,隱約見到好似有團聖潔的光暈籠罩著她,心裡暗暗禱告道:“她不會的!不會為了星哥哥而前功盡棄,目下她的道行已有相當根基,怎會勘不破紅塵痴戀……”心念又轉:“為甚麼希望她勘破世情,而自己勘破這情障,豈不更佳?啊不!我絕對不願做神仙,只願同星哥哥做鴛鴦!”半晌之後,陸嫣然滴落了兩串珠淚,搖頭道:“不,他不會活著,又何必假設他活我該怎樣!想起星哥哥對我的一片痴心,可說是感天撼地。正如我哥哥所說,天下最大的傻瓜非我莫屬,居然不嫁天下最好的男人,出家做了道姑.若是當真袁星活著,說實話,還當真不知如何是好.”晶芸盯著嫣然的雙眼,鄭重至極道:“陸姑娘,你的袁星哥哥活得好好的,而且比以前功夫大有長進,已成一代武學宗主。”心中酸楚已極,暗暗抑制住淚水。寥寥數語,不啻是轟天焦雷,陸嫣然震驚得連連後退,背倚樹幹才立穩身形,如同晶芸先前一樣,良久說不出話來。與之相反,莞爾向前奔來,抓住晶芸雙肩,搖晃著急不可待問道:“你說的當真?袁星哥哥現在何處?快快帶我去見他,我要將姊姊的心事說給他聽。”晶芸聞言,倒退一步,無意中真氣流動,震開莞爾雙手,心中反覆迴響莞爾那最後一句:“我要將姊姊的心事說給他聽。”轟轟隆隆,激盪得她搖搖欲倒。便在這時,驀地樹上枝葉簌簌作響,有人縱聲大笑道:“哈哈,袁星這小子害人非淺。這裡有兩位姑娘在為他流淚,那邊還有位姑娘也在為他情淚長流.可惜這傻小子自己居然半點不知。”晶芸與陸嫣然同時拔身而起,撲向樹巔,—個嬌聲叱道:“甚麼人?鬼鬼祟祟做甚,給我下來!”另一喝道:“胡說八道,該打至極!貧道早斷塵緣,無知小輩竟然敢亂饒舌頭,當受斷舌之苦!”灰影若電,劃過長空。那人自樹上飄下,竟是在疾電不及瞑目之際,伸出只瘦骨鱗峋的枯手,分別在晶芸與嫣然的肩上輕拍三下,而後如風逝去.三女瞠目結舌,如逢鬼魅,目不交睫間竟然再也見不到那神秘的影子,好似根本就沒有人出現戲弄過她們一般.陸莞爾朝夜幕中嗔聲喊道:“孔老偷兒,你快出來,不然再遇到你的時候,可要拔你的假鬍子!還有,翩翩姊姊生下小孩後,我會成天教他念:外公壞,光耍賴。戰不敗,自己賣……”遠處傳來悠長蒼老的回答聲:“莞爾,你饒過伯伯行不?薅鬍子是我所最懼,要我的外孫天天唱兒歌罵我,更是不可以的!雖然老伯服了你,但卻不想再出來管你們的閒事,天大地大,有你們這一代人縱橫足矣,何必將我們這些老不死的硬拉出來,伯伯只是見她們為情所困,忍不住出來拍拍她們肩頭,安慰幾句。”未待陸莞爾搭話,遠處又傳來位婦人蒼老的聲音道:“親家說的對極,我們早該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但是,那位來自波斯的八荒死活鬼教教主克耳罕,卻以百歲身行小兒郎之事,如若咱們的小兒郎對付不了,屆時咱們這些老不死的只好重出江湖……”餘音嫋嫋,最後幾字,竟是自十餘里外傳來,卻異常清晰,不啻是面對耳語。陸氏姊妹相望半晌,莞爾才道:“是北坤罡鬥宮之主玄陰聖母,她老人家與孔老伯同時出現,可謂難遇至極。”夜風送爽,忽聞雁鳴九霄,聲頗淒厲。晶芸感觸甚深,忖道:“天空有隻離群的孤雁,地上的我難道不也是麼?星哥哥,你現在何處?假如你在這裡,是選擇陸家姊姊,還是對芸兒情深不渝……”想得出神,低頭凝視著長草上的晶瑩露水珠。一縷悽婉的歌聲隨風飄來:“……逝水年華,相伴落花。流水無情,花落難再.寂寞天涯,非枝頭家……”首尾俱因遙遠皆未聞到,但只寥寥數句,詞中淒涼傷惋,三女已受感染。陸嫣然忖思:“是啊,半點不假。少女的情懷就像那落花,一旦塵埃落定,再難返回枝頭.幸運的遇到位情深意切的郎君,不幸的便似漂泊海角天涯的殘花……”驀地想到那夤夜長歌之人是誰,縱聲喊道:“嬸蓮姊姊,小妹嫣然同莞爾在這裡!”曠野惟餘嬌鶯似的回聲,不聞應答.晶芸心中矛盾至極,終於想通:“若是星哥哥喜歡我多些,便是陸家姊姊尋到他,又有何妨!若是對嫣然姊姊更是痴情些,便是與我結合,他也不會享受到人間至樂.所以還是將星哥哥的境遇,悉數講於她聽的好。”緩緩抬起頭來,慢慢將自己的所遇講給陸氏姊妹。月上中天,晶芸那漫長的故事才算說完.陸家姊妹沉浸在袁星的遭遇中,呆然良久,失魂落魄似的.便於此際,頭頂樹梢上有人輕輕嘆息,接著兩隻飛鴻似的扶搖而起,霎時不知所蹤。莞爾只聽得嘆息聲,已知那二人是誰,仰望長空道:“原來是他們夫婦,怪不得在我們頭上如此之久,沒能夠發現。”嫣然出神地想象袁星大難不死的經過,恍同身受,聞言愕然道:“誰夫婦?你是說頭上飛去的二人是對夫婦?”晶芸睜大眼睛等聽下文,自方才樹上二人離去的身法來看,絕對不遜於名滿天下的北坤罡鬥宮之主玄陰聖母,與那天下第一神偷兒孔聖人的輕身功夫幾乎不相上下。世間有如此眾多的絕頂高手,若非親見,便是說死她也不信.莞爾道:“當然是對夫婦,乾坤雙奴不是對夫婦,難道你與袁大哥是對夫婦麼?哈哈……”嬉笑著跑去.晶芸道:“嫣然姑娘,袁哥哥便託負於你了!”泫然欲泣,轉身便跑。陸嫣然急道:“慢著,公孫姑娘,貧道早已斷除紅塵奢戀.你不要多心,貧道會在太上老君面前多多為你們求祈幸福的。”晶芸霍地止步,背向嫣然垂首道:“不,星哥哥刻骨銘心喜歡的是你!”嫣然垂淚搖頭道:“不,他若當真喜歡我,就不該向我表白,害得我心難清淨,誤了多少的修行。”晶芸倏忽轉過身來,瞪視著陸嫣然道:“那麼你當真不喜歡他麼?”“喜歡!正因為忒是喜歡,才不能接受他的情。”拭去淚水,又道:“我雖身完如玉,心卻已經破碎.愛之彌深,呵護之越周全,總是相信他能夠尋到比我更完美的女孩,以前才那般對他.”說著挽起袖子,露出臂上守宮砂。雖在深夜,但月光如水.照在那瑩潤奪目的守宮砂上,更增其華。晶芸亦露出藕臂,其上晶瑩一點,與嫣然的相映生輝。二女對視微笑,心意互通,香腮上卻齊掛滿了淚珠。莞爾道:“你們守身無瑕,這—點誰也沒有懷疑,單比這個,我也可以去爭袁大哥。”說著出示臂上的守宮砂,又道:“現下比的是,你們誰對袁大哥愛得深,哪個能給予他幸福。”又是自頭頂那棵樹上,送來嘻嘻笑聲道:“我看她們都對袁小子愛得非淺,大可以效仿蘭芝、嬋娟及翩翩,共侍—夫,豈不美哉!”同先前諸位前輩一般,說著時身已電射而出.莞爾揚聲道:“非也!我姊姊與這位公孫姑娘倒是可以效仿她們,但袁大哥卻不是逍遙哥哥那樣隨和的。他是出了名的情中至聖,絕不會娶兩個女人的!”數里外傳來那人話聲道:“小丫頭說得大有道理,看來你也堪稱袁小子的紅顏知己。我老人家這便去開導開導袁小子,如若成功,你也可以還俗呀!”陸莞爾嗔聲罵道:“老童子,你為老不尊!再來取笑我這出家人,讓你斷子絕孫,即便是生個兒子,也沒有屁眼兒!”收口不及,深悔說出最後一句,幸喜是深夜,旁人見不到她羞紅的臉,不然,早已無地自容。嫣然運丹田真氣,提聲喊道:“老童子,你快快到海上去與袁星匯合,免得他遭到不測!”距離三女不遠處,竟也跟著響起位少女的聲音,同樣關切至極喊道:“蓋老前輩,拜託您老去照應他—下,小女子感激不盡。”婿然、莞爾與晶芸同時聽出是鹿雲孃的聲音,齊聲道:“鹿姑娘!”疾風動草,月光下—頭巨大的金雕騰空而起,展翅飛去。雕上人當空盈盈下拜,虔誠至極道:“三位姑娘,多多拜託,以後無論是哪位有幸陪伴袁郎,尚望替小女子多盡份愛心。”莞爾大急,高聲喊道:“鹿雲娘,你下來,怎麼將我也扯上了?”直跺蓮足,叱罵老童子與鹿雲娘,心下卻是一片茫然,不知究竟是喜是惱。鐸、鐸、鐸,三聲暴響,草叢中射出三道烏光,擊在三女身後七丈左右的三株小樹上,居然發出金屬撞擊的錚然聲響,豈非咄咄怪事.噗、噗、噗,三株小樹竟然變做三個魔鬼樣的人倒下。奇的是他們頭上頂著的樹冠仍懸在空中!細看之下,才知那是旁側大樹伸出的亭亭傘蓋。晶芸曬然道:“原來是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三位前輩能夠無聲無息靠近我等,大是不易,被人一舉擊倒,卻又大是不濟。”目光罩定發出暗器的草叢,所見並無異樣,猜測那人定是潛伏著未動。陸嫣然飄身而前,撥開亂草,顫聲道:“啊!你是袁星哥哥!方才我們所有的話,你都聽到了?”長草簌簌,人影起處,一人臨風玉立,正是天罡劍袁星.晶芸飛身而前,撲向袁星,歡聲道:“星哥哥,是你!”袁星展開天罡步法閃開,晶芸險些摔倒。他頭大如鬥,不知所措,訥訥道:“你們、你們……”晶芸穩住身形,啜泣著道:“星哥哥,你……”袁星滿臉歉然,欲言又止。嫣然後退半步,微微搖頭,緩緩說道:“是我在這裡礙你們的眼,都是我不好,當初為情所困,卻有眼不識情中至聖。袁大哥,現下已有你當初所祈盼的好姑娘出現,我還在這裡幹甚麼?”掩面轉身跌跌撞撞奔去.莞爾猶豫了下,隨後跟上道:“姊姊,不可就此而去.你不言語站在—旁也行,小妹得與袁大哥分辯明白,老童子言下之意是說我也喜歡他,我要他替我澄清.”內心卻說:“難得糊塗,萬萬不可澄清!姊姊去了,正好是給我離開袁哥哥尋個藉口.”二女未跑出幾步,迎面射來一男—女,阻住她們去路.男的正是其兄千手閻王陸雲,女的懷抱玉貓玲瓏虎,當然是那位北坤玉女楊倩文。陸雲張開雙臂,迎回妹妹,疾言厲色道:“好不知道理,袁大哥兩世為人,大難不死,與你們相見,不上前見禮倒也罷了,哪有轉身逃跑之理?”袁星跨前兩步,擁住陸雲,坦然笑道:“不要怪她們,是做哥哥的不好,以前若非對嫣然妹子動過非分之想,又何至於有今天的尷尬.”將老友旋轉掄起,心情激盪,興奮不已。陸雲搖頭道:“非也,你對嫣然有情,是她的福氣。她石人木頭一般,是她的薄命。”回身向妹妹道:“你們與我也多時未見,怎麼不打聲招呼,這便要離去?”楊倩文伸出柔荑,握住陸雲手掌道:“雲哥哥,莫要怪罪妹妹們!你當她們心中不苦?若是志得意滿,又何必出家做道姑?”千手閻王陸雲冷哼道:“作繭自縛,又怨得了誰?”陸氏雙姝齊低下頭,默然不語.楊倩文趨前輕撫著二人的肩頭,安慰道:“不要聽你們哥哥嘴硬,其實他心中最是疼你們.”袁星拉開陸雲道:“你兇霸霸做甚?二位賢妹是我所尊敬的女孩兒,她們所愛如斯專一,堪為楷模。”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躍起,踩著高蹺,託,託響動飛躍過來.陸雲滿是敵意,釦針戒備.晶芸忙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千萬莫要誤會,再動干戈。”生怕打鬥起來,迎上施禮道:“三位老前輩,小女子公孫晶芸,這裡謝過你們苦心撫養我胞妹長大成人.”姬、畢、夏三人互望一眼,姬煞君頷首道:“果不出老夫所料,你與瑕兒真是同胞姊妹。在見到你的那天起,老夫便存了這樣的念頭。”陸雲聞言,怏然後退,心道:“這場過癮至極的硬仗是打不成了,袁星的這個公孫晶芸,忒也不曉得我之心意.打過了你再出面,大家不打不相識,豈不有趣兒!”驀地,樹林外傳來萬馬奔騰似的震耳聲響,林中草靡葉落,接著數種不同的腥風襲來,人人當即掩鼻.袁星驚道:“是毒蛇的氣味兒!如此陣勢,怕是沒有百萬條巨蟒,也有十萬。”想到當年以逍遙浪子及上官蘭芝之能,在蠱毒教的毒龍陣中,兀自難以支持,怵意立生。活死人教二教主畢殺君提鼻嗅嗅道:“非也,這氣味是老虎的,定是萬虎齊至,天下哪裡有這麼多的老虎?”晶芸不以為然道:“都錯了,是大猩猩的氣味。”一時間,餘人個說出一種動物.眾說紛紜,各持己見,爭論不休。活死人教教主姬煞君當機立斷,喊道:“大家快上樹!還爭論什麼?馬上就可看清究竟。”拔身而起,拖著長長的高蹺,橫臥在樹梢。疾風中人影飄飄,霎時人人落到樹枝上,目不轉晴望向林外。“嗷”、“唬”、“噝”…雜聲驟起,難以分辨究竟是甚麼動物。千手閻王陸雲低頭數著指捻蚊須針,自言自語道:“來的還真不少,老虎、豹子、獅子、毒蟒、猩猩……哇!竟然有四十七種野獸!看這陣勢,定是苗疆的萬獸苗王到了。”雜響徒然止歇,林中果然湧進四十七種猛獸,巨到大象,小到狐狸,長到巨蟒,短到獾貂。但凡厲害的,應有盡有.一頭五色斑斕的怪獸上,端坐著位怪人。那怪獸虎頭豹身獅尾,四肢卻生成鹿腿,名符其實的四不象!怪人左臉繪著蛇頭,右臉畫的是象鼻,身上衣衫更加怪異,繪滿百獸。忽而有陣腥風吹過,怪人渾身的衣衫鱗甲似地飄起.原來他身上的百獸圖案,竟是一面面繪著野獸的小旗。四不象只是輕輕—躍,至少前飛出十餘丈,落到諸人藏身的樹下。苗王抱拳施禮道:“上面諸位,都是中原武林的精英,或耆宿或新秀。特別千手閻王與天罡劍二位,乃是中原武林盟主逍遙浪子的至交。在下夷蠻之人,得識尊顏,三生有幸。只是主人有令,見到你們這些人,立即驅獸滅掉。不知諸位與我家主人有甚麼過結,可否化干戈為玉帛?”夏霸君道:“喂,蛇頭象鼻王,以你堂堂苗王之尊,上面還有甚麼主人?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苗王仰頭細看,面現愕然,怔怔道:“你們…原來你們三個老鬼還沒有死!怨不得我家主人要大肆屠殺中原武林。”畢殺君嘲弄道:“蛇頭象鼻王,你這老鬼不也一樣沒死麼?人家是越活越有出息,你卻是越活越沒出息,放著天老大你老二的苗王不做,卻要投靠波斯八荒死活鬼教,做那克耳罕的孫子.哈哈……可笑哇可笑!”苗疆蛇頭象鼻王臉譜猙獰,看不出面部變化,想來亦好不到哪裡去.沉吟良久,惡狠狠道:“畢殺君,我們都是百歲之人,雖然俱有內功駐顏,可是畢竟歲月不饒人。今宵我們在這裡爭強鬥勝,明朝就算是不死在對手刀劍之下,後天也難逃輪迴,誰能長生不老。”陸雲接言道:“是啊,苗王前輩看得透徹.既是如此,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如何?以堂堂苗王之尊,豈可屈居人下!大丈夫死則死耳,豈可生為人僕!”遠處樹梢頭傳來刺耳的銳嘯,轉瞬已到近前,來人喋喋怪笑道:“象鼻王,你還不快快催動萬獸,更待何時?”雖在黑暗中,樹上諸人功力超凡,目力奇強,無不看得清楚,來人身圍虎皮,頭戴的馬腦骷髏閃著碧森森磷火,愈加恐怖駭人。活死人教教主姬煞君揚手一記劈空掌力襲出,掌罡似電,照亮五丈以內夜空,呼嘯著迎擊那怪人,喝道:“司馬老鬼,你也活著!”那人凌虛翻掌,十縷碧火嗤嗤射出,與姬煞君的掌力當空相撞,爆裂開來,震得枝斷樹折,復又恢復黑暗。晶芸惟恐姬煞君失手,道:“殺雞焉用牛刀,前輩退下,這小鬼由我替你打發。”手捏劍訣,以指代劍,哧然聲響,凌虛刺出記妙絕人衰的劍招,逼得那複姓司馬的怪人不及招架,直墜樹下。姬煞君急道:“這人是百年前的凶神惡煞,侄女不知他的武功路數,還是……”話末說完,眼前劍氣縱橫,見到司馬老鬼跌落塵埃,急忙改口道:“把他打落,侄女真是天生的小煞星,專來剋制他們這些牛頭馬面!”地面群獸雖然未接到主人命令,但有人落下,又豈肯放棄到口的血食,咆哮著爭相撲上。苗王歸降在波斯八荒死活鬼教下,實不甘心,眼見克耳罕的親信使者跌入獸群,故做不知,反倒希望惡獸吞掉這司馬老鬼,以出胸中鬱悶已久的.惡氣。馬面老怪不愧身懷百年功力,十指到處,勁風如刀,虎倒象翻,豹死蛇斷,霎時獸屍狼藉,血腥沖天!——瀟湘子掃描thxdeOCR武俠吧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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