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青萍要帶走楊破天,妲娃也要跟着走。楊破天道:“你為什麼要跟我?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本身的麻煩有多大?還有,這些聖島的女子,每一個都是陰陽怪氣的,要是你跟着這一大羣武功比你高,脾氣比你更差千倍萬倍的女魔頭,你認為自己可以吃得消嗎?還有……”不等他説完,妲娃已板起瞼大聲道:“要是不讓我跟着走,我寧願立刻死在這裏!”香青萍冷冷道:“你要活下去,遠比要死掉艱難得多。我立刻成全你便是!”長劍一抖,劍尖已閃電般抵在妲娃眉心要害。楊破天一急,道:“你若殺了她,我立時嚼舌自盡,再也不到聖島去。”香青萍怒道:“我答應了曹木玉,一定會把你護送到聖島,你若自盡,豈非要我食言?”楊破天道:“你若不想食言,首先就得把劍收回。”香青萍嘿嘿一笑:“楊少主,你居然考我來着?你以為我是那些什麼信人君子嗎?你錯啦,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講過的説話,講過便算。再説,曹木玉與我素來不睦,憑什麼要我跟一個死人談信諾?”楊破天吼道:“不要再説了!快把這吱吱喳喳的小波婦一劍殺了,但我不是婦道人家,凡是我講過的説話一定不會抵賴。只要你殺了她,我也立時嚼舌自盡,永遠不再跟隨任何人往聖島去!”香青萍的臉本來一直都帶着殺氣,這時候,她這張臉的殺氣更是咄咄逼人。可是,她把長劍收回,悶哼一聲,道:“要是不想再活,儘管跟着咱們到聖島去!”楊破天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轉眼一望,只見妲娃正在痴痴地、深深地瞧着自己。她悄悄的走了過來,甜膩膩地一笑:“想不到你竟然願意為我而死。”楊破天一呆,半晌輕嘆道:“別把我當作聖人,我這樣説,只是狗急跳牆之舉。”妲娃“噗嗤”一聲笑了:“狗?你是一隻狗嗎?”想不到楊破天居然直認不諱:“是又怎樣?這許多年以來,我的名字一直都喚作‘小狗’,反而楊破天這個姓名,只是在最近才知道的。”妲娃又忍不住笑了,楊破天怒道:“我是小狗又怎樣?要是你瞧不起我,咱們以後再不相見。”姐娃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別的狗,我是一定瞧不起的,但你這一隻小狗,很有義氣……很夠情義,我很喜歡。”楊破天臉上一紅,公孫感謝已疾衝過來,道:“我的徒兒寧願跟着你,也不願意再跟着我這個師父,你苦鬥膽做出對不起妲娃的事,我做鬼也不饒你!”妲娃忽然氣得直跳起來,且直喉嚨叫嚷:“師父,你死掉了嗎?就算是真的死了,你以為一定會變成厲鬼嗎?這世上膽小鬼遠比大膽鬼多得多,你活着的時候,膽子不見得大到什麼地方去,便是一命嗚呼死了,多半也只能變成膽小鬼,又憑什麼不肯饒人?還有,你是不是把我這個徒兒當作一個死人?你若要死,是否已經過我的核準?要是未曾經過我的核準,你有權説死便死嗎?”她一口氣罵個絕不停口,公孫感謝居然給這個徒兒罵得連眼睛都不敢眨動一下。謝蒼天笑吟吟地插嘴:“還是我的乾女兒有見識,你這個不懂事的江湖郎中,以後説話可得謹慎一些。”公孫郎中幾乎給氣爆了肚子,但他的一張嘴巴,似乎已給針線縫合起來。妲娃又向謝蒼天橫了一眼,道:“你是我的義父,以後要好好為我看顧我這個師父,要是我師父在一年半載之內瘦了半斤十兩肉,我回來的時候一刀把你閹掉!”謝蒼天大吃一驚,“啊呀”一聲地叫了起來:“我的祖宗,你知道什麼叫‘閹’嗎?”妲娃得意地一笑:“怎會不知道,閹者,閹也,既然是要把一個人閹掉,當然要用大量的海鹽,要是你真的給我‘閹’掉,你便是丐幫中最鹹的一個老叫化!”謝蒼天木着瞼呆了大半天,才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是很怕鹹的,所以,你千萬不要把我‘醃’掉!”妲娃聽了,更是得意非凡,回頭一望,看看從聖島而來老老嫩嫩的女人,最少有一大半人的臉已紅得像是熟透了的柿子。這是一個美麗的豔陽天。但在這一輪紅日高照之前,山城塔下,石橋之上,死傷了很多人。沈輕蘿不害怕殺人,但這並不等於喜歡殺人。正如一個不斷放屁的人,雖然不會害怕放屁,但決不會喜歡上放屁這種事的道理一樣。楊破天走了。他是跟隨着聖島一干高手離去的。沈輕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出手相助。但心底下她還是隱約知道,事情和霸王有關。霸王曾在金劍水軒水道那邊遇伏,沒入湖底不見影蹤。當時,就連水道老祖宗也沒法子可以找得着他。但沈輕蘿卻在附近找到了霸王。這並不是巧恰,而是她一直都在跟着楚江東,她甚至親眼看見水道老祖宗怎樣把他放入一個布袋裏,然後稀奇古怪地把他帶到水軒裏會唔卓君婉。她是否在喝醋?若有人在旁目睹,恐怕都會這樣想,甚至是絕對的肯定。但她並沒有真的喝醋。她可以喝任何女子的醋,但不能喝卓君婉的醋。因為她認為自己不配。不但她不配,世上也沒有任何別的女子配跟卓君婉爭風喝醋。沈輕蘿甚至認為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霸王。在荷花十里水道,她一直跟着霸王,直至霸王遇伏,她在湖水裏把他抱起。但她寧願給抱起的不是霸王,而是自己。霸王醒後,一臉茫然。他的軀體,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但他卻覺得全身都痛苦得快要撕裂開來。但他很快就走了。及後,在江畔一戰,沈輕蘿再遇霸王。霸王是為了楊破天而來的。霸王能為楊破天的事拼命,妖姬也一定能。但到了最後,楊破天願意跟着聖島中人遠赴東海。沈輕蘿彷彿已完成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但卻又彷彿有些失望。她失望,並不是為了楊破天,是因為她只是看見小段,但看不見霸王。小段來了,霸王還會遠嗎?天晚了,錦山城來了一個王者。他來自海嘯灘,頭上戴着用白能製成的白熊頭袋,一雙眼睛總是炯炯有神地直機前方。海嘯灘是武者之鄉,他們非常團結,由幾個人開始聚居,漸漸變成數十人、數百人,以至是數千人。海嘯武士,人人驍勇善戰,他們絕不害怕死亡,只會害怕恥辱和失敗。——海嘯灘的王者,是永不言敗的仇半藏。——仇半藏的父親是閩南人,但母親是扶桑女子。——仇半藏的武功,一半來自父親,另一半來自母親。他頭上戴着的白熊頭袋,是他母親在冰原上把一頭大白熊砍掉首級,再歷時三載才製造完成的。——他是海嘯灘王者,他要找另一個王者。——霸王!霸王楚江東是不是在這裏?豐盛的酒桌,早已杯盤狼藉。這一夜,小段做東請客。席上,有公孫感謝、謝蒼天、律雪阡,還有沈輕蘿。喝得最兇的,是公孫感謝。醉了,問酒家掌櫃借了一個小二,把這小二當作木棍般舞來舞去,舞得渾身是汗,氣喘如牛。但小二卻已給這郎中嚇得像是呆芋,呆了大半天還是呆愣愣的,大概以為自己已經死掉。謝蒼天首先告辭。他告辭的理由很充分:“我要把郎中送回客棧,要是等到他酒醒之後,想暗殺他就很困難。”律雪阡慢慢地點了點頭,淡淡道:“謝老闆説得很對,照我看,最好在半路中途下手,先在地背後插一刀,然後把他的一對眼睛挖了出來。好讓他瞧不見是誰下的毒手。”謝在天很認真地説道:“好主意,就照你的意思辦。”説完之後,終於忍不住大笑,把公孫郎中當作一條死狗般施出門外。律雪阡又喝了一杯汾酒,然後睏倦地把兩臂一伸,道:“我不想殺人,只想趁早上吊,兩位慢用了。”身形歪歪斜斜,腳步亂七八糟地也跟着離座。沈輕蘿卻還是文文靜靜地坐在那裏,玉手中的玉林,仍然盪漾着琥珀色的酒液。她喝的不是汾酒,是來自江東的烏蛇酒。段小樓痴痴地瞧着她,她是眼眸妖得可以直入他骨髓和血液裏的女子。她忽然拍起頭,直視着小段。“我不是你的女人!”她的聲音像是叢林中毒性最可怕的野蜂,“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絕對不是!”她似已看穿了段十三郎。小段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他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她的臉龐。他心裏在叫喊:“霸王死了,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將來也是!”但他沒有把心底裏的叫喊吐之於口。他沉默着,只是眼神顯得有點憂慮。她又再喝了一杯烏蛇酒,然後喝道:“説話呀!為什麼你連半個字都不敢説?你心裏是否嘲笑我,笑我是一個愚蠢的女子?”小段搖頭:“我從沒這樣想過。”沈輕蘿的臉上,忽然帶着詭秘的微笑:“小段,是不是給我嚇傻了?呃……我只是逗着你玩玩吧了!……我也許真的很愚蠢,但你也絕不會比我高明到什麼地方去,除了童媚——”不等她説完,小段的聲音已突然像是霹靂般暴響:“不要提起她!”短短五個字,已説得額上青筋條條凸露,連雙手也顫抖得像是病重的人。沈輕蘿雖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但卻還是給嚇得連臉都白起來。她怔怔地瞧着小段。她的眼神不再妖嬈,只是充滿着無限的憐憫。她看見了他的傷口,原來竟是傷得那麼深,那麼重。小段的傷口不在表面,是在心裏。她擔心這人會為了自己的説話而徹底崩潰。同是痴情人,同樣都是沒有結果的感情,但她認為自己遠比小段幸運。最少,霸王仍然活着,但童媚卻已經死了。——這是“神劍妖姬”沈輕蘿的想法。但小段當然不是這樣想,他心底裏的説話是:“霸王死了,是我在背後捅他一刀的,我殺他,最少有一點點是為了你!沒有了童媚的日子,雖然孤寂,但你是我最渴望可以擁有的另一個女子!”然而,這些心底裏的説話,沈輕蘿連半個字都聽不見。良久之後,她只能聽見段小樓有點跡近乎娘娘腔的嘆息聲:“其實我……已把她忘了,你……相信嗎?”比較蘿當然不相信。但她還是勉強笑了笑,又點點頭:“我相信。”小段喘息着,道:“不!你沒有相信我的説話,你一直都把我當作是騙子。”沈輕蘿的一顆心忍不住為了這男子而痠疼。她靠近他身邊,柔聲道:“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命運,要是命運不容許你擁有某些東西;或者是某一個人,大可以找尋一些代替品。”小段怔怔地瞧着她,半晌道:“要是我在酒裏放點迷藥,你肯不肯把它一口喝掉?”沈輕蘿嬌笑,連想也不想便答:“當然喝!別説只是區區一點迷藥,便是放了鶴頂紅斷腸草和砒霜,只要是你放的,我都敢一口喝掉。”小段笑了,立刻取出一包藥本,傾瀉在她的杯裏。她立刻一仰而盡。她完全不相信這是迷藥。但她的判斷完全錯誤。小段仍然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瞳孔裏不斷髮着一種野獸般的光芒。她感到身子越來越是暖和,但漸漸地,這種暖和已變成了一種怪異莫名的燙熱,彷彿有一團令人極難受的火,正在小腹以下的地方熾烈地在燃燒。她的臉配紅得很厲害,一顆心跳動得好快好快。她已隱隱感覺情況有點不妙,但不妙之處在哪裏,卻是説不上來。她忍不住問:“小段,你是認真的?”段小樓的面上,似乎完全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睛,已很明顯地告訴她知道:“我要把你吞掉!”男人要吞掉一個女人,少不免是要“動口”的。“君子動口不動手”,但小段從不以君子自居,只是妖姬以前從不知道。這時候,她也許知道了,但已是為時太晚。小段抱起了她,她仍然是一貫地赤着雙足,她的足踝在燈光下,看來是那末地渾圓、纖美、今人怦然心動。小段吞了一口口水。神劍妖姬,將會在今夜成為他的羔羊,她會馴服地、赤裸裸地讓他得到獸性上最大的滿足。小段要把她抱入一間早已佈置妥當的廂房中……但就在這時候,一枝鐵槍攔住了他的去路。“霸王神槍?”小段一陣失神,脱口驚呼。叫聲過後,他忍不住重重地跺了一腳,罵道:“膽小之徒!”罵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霸王已死。神槍不再。小段只是作賊心虛,疑心生暗鬼。但這是一枝怎樣的鐵槍?把小段攔截的又是一個怎樣的人?——wuxia8.com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