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量子江湖_第一部_燕子塢》在線閲讀 > (二十四)

(二十四)

    周遠立在原地,説不出話來,腦子裏一片空白。

    以他這樣的個性,對事物的反應從來就特別兩極化。碰到有章可循,有理可證的事情,他比一般人都要聰

    慧敏鋭許多,但是遇到特別莫名其妙,詭異無端的事情,他的思維就會像奔馬突然落入陷坑一樣,被徹底阻滯

    ,連一般人的迂迴變通都沒有。

    琴韻小築上馮老夫子和郝先生口口聲聲稱他是魔頭,每招每式都要置他於死地時,周遠想來想去這隻可能

    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外加是某種格致莊的特殊用語,可是剛才這個武功莫測的魔教長老明白無誤地稱自己教主

    ,還跪到地上行禮,這中間就實在缺乏太多的邏輯步驟了。

    應長老跪在地上,偷偷抬眼觀察周遠。他見周遠一言不發,毫無表情,倒也並不奇怪,又説道,教主,

    情況緊急,請隨我到安全的地方説話!

    周遠茫然地搖了搖頭,用乾澀的聲音説,你趕快站起來吧,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

    應長老抬起頭來,又對周遠説了一句話,這一回,他運用內力干涉了聲音的傳導,身後的周雲松王素便都

    無法聽到,但是他們都看到周遠陡然改變了神情,原本麻木僵硬的表情一下子顯出了關注。

    與此同時,木屋的後面傳來了腳步聲,這一次,聽上去有大約不下十人疾走而至。

    五個年輕人都轉過頭去,整排木屋的兩頭分別有兩條通道連接着院子,一時間判斷不出是從哪條路過來。

    周雲松朝王素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但是王素卻沒有回應,她已經站了起來,一臉的心事重重。

    當五個人再回過頭去想看看那個應長老有何反應時,卻驚訝地發現他和周遠兩個人已經都消失了。

    我們趕快走吧!章大可低聲説,他手捂着腹部,看來傷得不輕。

    不行!王素立刻回答。

    大家都抬眼看王素,表情裏帶着不解。更多魔教的人即將回來,他們四個本來就是從魔教的監押中逃出來

    ,這院子又是一個躺着一具屍體的是非之地。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王素臉一紅,有些後悔下意識地就説出了反對。她努力掩飾自己的心情,説道,嗯我的意思是,現

    在恐怕已經來不及出去了

    她説完朝木屋頂上一指。

    眾人會意,都立刻施展輕功躍上房去。王素身姿輕盈,直接就跳到房頂中間的樑柱上,毛俊峯和季菲都在

    檐角上先借了一把力,周雲松則託着受傷頗重的章大可一起縱上。

    五人剛伏下身體,一羣人就急急地走入了院子。這些人都穿着黑袍,大部分人腰間都繫着黑色的腰帶,只

    有兩人是紅色的腰帶,而走在最後的一個身材不高,面容蒼老之人,繫着紅黑相間的寬腰帶,竟也是一名魔教

    長老。

    駱長老,丁教使死了有人喊。眾人立刻圍攏過去。

    那駱長老約莫有七十歲的年紀,不疾不徐地走到屍身的旁邊,他俯下身,掰起丁教使的下巴看了一眼,説

    ,蒼梧爪

    周圍的人發出一片驚呼。

    周雲松這時候輕輕向兩邊做了一個手勢。

    木屋的另一面,是一段向下的山坡,坡上種植着各種瓜果穀物,田間零星有着七八間簡陋的茅草屋,像是

    供那些被魔教捉來的村民居住。兩邊的山壁延伸出去,漸漸將山坡越擠越窄,最後留下一個大約十丈來寬的缺

    口,那裏和格致莊一樣,用巨大的圓木做成一個很高的寨門。周雲松他們昨天就是從那裏被押進來,他知道出

    了那個寨門,就不再是魔教控制的地方了。

    此刻整個山坡直到整個寨門口都沒有一個看守之人,周雲鬆手勢的意思就是想要趁機溜出寨去。

    毛俊峯、季菲和章大可都立刻點頭表示贊同,但是王素卻滿是猶疑之色。

    周雲松心中不解,自從剛才那應長老跪到地上口稱周遠教主以後,王素就有點像失了魂魄一樣,他正準備

    輕聲詢問,遠處的寨門突然緩緩打開,又是一隊穿着黑袍的魔教之人走了進來。這羣魔教教眾體型都很健壯,

    步履整齊矯健,身上都佩戴着刀劍等兵器,由一個紅腰帶的教使領頭,像是教內負責防禦護衞的分支。

    隊伍的最後,有一個穿着沾滿了血跡的灰布衣服的年輕人,他挺直了上身,僵硬地行走着,顯然是被點住

    了腰部以上的穴道,兩個魔教教徒跟在他的身後,推搡着他。

    這隊人閂上大門後,向寨內走來,沒出幾步,屋頂上的五人就都認出了那個被押進來的年輕人。

    他正是張塞。

    王素驚訝得差一點叫出聲來。張塞應該和黃毓教授一起在琴韻小築才對,他應該採集了藍實草等着她取回

    菱花根莖後一起製作解藥,怎麼會也來了聽香水榭,被魔教捉住呢?黃毓教授現在又在哪裏呢?

    王素看着魔教的人眾押解着張塞慢慢走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強烈。

    一天不見,張塞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已經全然不是王素記得的那個言語刻薄、玩世不恭,嘴角總帶着

    一副自鳴得意笑容的博士備選。他此刻形容憔悴,眼圈發黑,整張臉上是一股如喪考妣的悽惶,就好像在分開

    的一天裏,他不僅沒有飲食,沒有休息,而且還經歷了什麼讓他身心交瘁、不堪重負的事情。

    王素思索了一番,突然開始輕輕地將身前的屋瓦一片一片掀起來,很快她就揭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她探

    下頭去朝屋內看,發現整排屋子被簡單地隔成了兩大間,一間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廚房,有着一個有四個爐灶的

    大灶台,旁邊洗槽砧台水缸酒桶一應俱全,可能整個魔教山寨的伙食都是從這裏供應。另一間屋裏橫放着大約

    二十幾張牀鋪、幾個櫥櫃和一些起居用品,另外,牀旁邊的木架上還有不少的兵器。令她驚喜的是,那一堆兵

    器裏面有周雲松的燕子塢佩劍,季菲的雙刀還有十幾件各種大小形狀的毛俊峯的暗器。

    和剛才石壁中的那些石屋一樣,屋裏沒有一個人。

    魔教的隊伍推搡着張塞沿着屋旁邊的通道向院子裏走去,王素對周雲松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將屋瓦蓋回去

    ,然後又對四人輕聲説,你們等在這裏。

    她話音一落就立刻從另一頭躍下,施展開輕功,朝寨門飛速地跑去。她起伏的身姿劃出如波浪般優美的曲

    線,頃刻之間,就已經到了門口。

    周雲松他們在如此的境地下,終於也沒有心思一味欣賞王素翩若驚鴻的身姿,他們面面相覷,弄不懂王素

    為何竟突然撇下他們獨自逃了出去。但是王素剛才的説話的語氣神情裏有一股沉着自信、不容置疑的氣度,四

    個人都伏在原地沒有動。

    只見王素將高大的寨門上的三根粗重的門閂一一搬開,然後輕輕將寨門打開一條縫。

    毛俊峯看到這裏終於忍耐不住,轉頭要對周雲松説什麼話,卻看到王素做完這一切後並沒有往寨子外走,

    而是又急速衝了回來。毛俊峯愣住,話在嘴邊卻説不出來。

    這時候,聽到石壁內的監牢方向傳來喊聲,燕子塢的學生逃走啦!

    快到各處搜查!有人下令。

    然後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剛才那些帶刀劍的魔教衞隊成員開始在山壁的石屋裏,以及神堂內外搜索起來。有幾個人從院子那一頭打開門衝進木屋裏,在廚房灶台間和牀鋪下,櫥櫃裏尋找。周雲松他們都屏住了氣息

    ,緊張地趴在屋頂上一動都不敢動。

    王素這時候已經奔了回來,她一提氣凌空一躍,飛上屋頂。她的這一個縱躍,真可謂是險到了極致,卻又

    妙到了極點,不多不少,堪堪躍到屋瓦頂端樑柱所在的高度。如若低一分,則必然踩動瓦片,如若高一分,則

    不管如何緩衝,都必會有下落的聲音,恐被屋中內力高超之人聽到。

    魔教衞隊在木屋內搜查完畢,打開另一頭的門,準備到山坡上的茅草屋裏搜索,一個眼尖的突然喊道,

    寨門開了!

    不好,那些學生一定趁機溜出去了!另一個叫。

    這些教徒立刻發足朝寨門追去。

    王素這時候迅速朝兩邊一看,隨即朝周雲松他們一揮手,五個人一起從屋頂上朝外跳下,然後迅速閃進木

    屋裏,各自找牀鋪,櫥櫃隱藏了起來。

    只聽駱長老用一個蒼老的聲音説道,算了,閂上寨門,由他們去吧,你們幾個,隨我來

    周遠跟隨着應長老,沿着石階,朝着黴腐味越來越濃的山壁深處走下去。

    應長老帶周遠走的,正是他之前和王素從神堂座椅旁出來的通道。但是在三岔路口處,應長老並沒有朝他

    兩人沐浴更衣的那片建在山崖邊的石室走,而是選了另一條通往山體內部,黴臭潮濕的下行之路。

    石階路變得越來越窄,讓周遠逐漸生出一種幽閉的恐懼。應長老從神堂裏拆了一個火把,用以照明,火把

    燃燒得很旺,火焰不時地晃動,讓周遠略微放心,這通道里還是有充足的空氣在流動着。

    周遠仍想着應長老剛才在院子裏對他説的話,一想到這件事,周遠的心中便會產生一股坐立不安的狂亂,

    一種不顧一切,不計後果想要弄清楚的執念。在剛才往下走的過程中,周遠已經問了兩遍,但是應長老説現在

    最重要的是帶他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裏,他自然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

    建在山崖邊上的那一片石室只有一條路一走到底,可是這條下行的石階路卻不斷地出現分叉。應長老顯然

    對這裏非常熟悉,他總是毫不遲疑地選擇其中的一條。周遠默默地試圖記住每一個岔路,但是就如同蘆葦交錯

    的鬼蒿林和曲線縱橫的樹林迷宮一樣,周遠很快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漸漸的,踩着石階一步一步往下走的過程變得越來越機械。石階很窄,如果他運起內力,則反而走得不穩

    ,如果不運內力,他又逐漸開始感覺到膝蓋所承受的越來越大的壓力。

    應長老始終走在他前面十來級的地方,他手中的火把晃動着,在兩邊的山壁上照出凌亂的光影,除了他們

    的腳步聲,石階下方的深處,和上方的出口,總會時不時傳來一些嗚嗚伊伊的怪聲,不知道是因為一陣穿崖而

    過的陰風,還是因為有別的什麼人在跟隨着他們,或等待着他們。

    周遠逐漸開始變得恍惚,剛才章大可説的話突然在他的腦海裏浮了出來。

    從應長老追殺教使到毛俊峯貿然出手,再到應長老對他説出那些話,事態危急而詭譎的發展一直讓他無暇

    去想這件事。

    但是周遠心裏隱隱知道沒有時間去想這件事,或許是好的。就像他小時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如果恰好母

    親要帶他去杭州城裏找武師測丹田通徑,或者有什麼別的事情讓他煩惱,那麼手指上的痛就不再那麼鑽心了。

    不過周遠也知道,疼痛並沒有真的離去,當所有的干擾結束,當四周重歸寂靜的時候,疼痛還是會像燭光下自

    己身後的那個影子一樣,緊緊的粘着自己。

    周遠並沒有對章大可的話感到驚訝。相反,如果日後他得知王素還沒有訂婚的話,他倒反而會覺得不可思

    議。如果不是因為六王子的特殊地位的話,只怕各大八卦雜誌早就會得到消息開始瘋狂炒作了。

    六王子軒轅暉,他早就應該想到的。

    即使是最顯赫的武林世家,商賈豪門,也不一定能得到王素的親睞吧。就算是皇室宗親,也未必就配得上

    王素這樣的絕世佳人。

    但是六王子並不是普通的皇室宗親。他是當今正宮皇后在四十歲高齡產下的唯一的皇子,最負眾望的王位

    繼承人。二十二歲的他已經在邊關戍守了四年,屢立戰功。

    如果哪一天這個消息被宣佈,天下人都會豔羨和祝福這一對神仙眷侶吧。

    可是周遠卻感到一股讓他艱於呼吸的酸楚,從胃裏一直反到胸口。他無法去想王素有一天會嬌容羞面,紅

    妝初嫁,他無法去想六王子金殿登基,王素母儀天下。他更無法去想王素會被堅強有力的臂膀摟住纖腰,攬入

    懷中,耳鬢廝磨,香衾錦幄。

    一想到這些,他便覺得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了無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台階終於消失,前方出現了一條平緩狹窄的通道。走了十來步,面前就被一塊巨大的石

    門完全封住了去路。應長老走過去,將雙手貼到石門上,很快,石門就緩慢地轉開了。

    周遠從痛苦的冥想中醒來,他很高興單調的前路上終於出現了變化,可以將王素的身影暫時從他的頭腦裏

    驅走。

    周遠沒有看清楚應長老是如何移開石門的,但是聽着隆隆轉動時的聲響,他相信應長老應該是用了很大的

    內力。

    周遠猜測着石門後面會出現什麼,但是漸漸顯露出來的,卻仍是一條狹窄的通道。石門的背後以及兩邊與

    石壁結合的地方粘着許多灰黑色的陶土,感覺是曾經用來密封石門四邊的縫隙。

    應長老引着周遠繼續前行,過不多久,前方又出現了一道石門。應長老用同樣的方法轉開石門,而石門的

    後面仍是一模一樣的一條通道。如此循環往復,兩人竟走過了有四、五道這樣的石門。

    周遠不想被再度出現的單調重新拉回到痛苦的思緒中,於是出聲問道,我們究竟要去什麼地方?

    應長老轉過頭來,臉上是肅穆和恭敬的神情。他放慢腳步,對周遠説道,教主,我現在帶你去的,是本

    教最重要的神蹟。在這條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叫玄機谷的地方,那裏不僅是本教的發源地和歷任教主悟道

    之處,也是多數教主和長老護法們歸天的所在,同時還是本教的避難所。二十一年前,各大武校幫會和朝廷聯

    手,往聽香水榭裏投放劇毒,我們猝不及防,數百教眾,慘死了有八九成,只有少數二十幾人,逃入這裏,靠

    着儲備的食物飲水以及封閉在這片山體內殘餘的空氣堅持了三個多月,才捱過了這場浩劫

    周遠聽應長老提到歷代教主,心中非常疑惑。在他一貫的印象裏,李天道就是魔教的創始人,他既非

    傳承自別人,死後也再沒有別的傳人。

    不過周遠並不想花時間去弄清這一點,眼前這個應長老將自己誤認做魔教的教主,才是真正的大錯特錯,

    才是最需要糾正的。

    應長老,我想請問,你知道我姓什麼,叫什麼,是何來歷嗎?周遠問。

    應長老搖了搖頭,説,如果教主願意告知,屬下自然願聞其詳,如果教主不想説,屬下也不會多問。

    周遠聽了這話忍不出發出一聲冷笑,道,我叫周遠,是燕子塢武學理論系大四的學生,你連我是誰都不

    知道,就稱我為教主,不覺得太過荒謬了嗎?

    他説罷臉上又露出自嘲的表情,如此看來,你剛才説知道我父親的死因,只怕也是一派胡言,只是為了

    將我誆騙到這裏而已!

    這一點,周遠豈是現在才知,但是聽到和他父親有關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總是忍不住想要一問究竟。

    應長老見周遠聲音不大,語氣裏卻帶着明顯的嘲弄和不悦,忙一躬身,説,屬下的確是想盡快帶教主去

    玄機谷,不過我剛才所説的,也絕不是虛言

    應長老怕周遠又接着追問有關他父親的事,不等他有所回應就繼續説道,教主在外面世界裏的身份,於

    我而言,毫無意義。只怕從今往後對教主你來説,意義也不大了。教主疑惑自己的身份,這再正常不過。本教

    從來都不是通過繼承或禪讓來延續教尊的衣缽,在本教的傳教之書裏,早就已經將每一位教主轉生的時間情狀

    ,都記載得清清楚楚。真正的教主,在他們悟道之前,都過着從田間的農夫到朝廷的官差等各種不相干的生活

    ,也完全不會意識到他們此生真正的使命。列位教主之間的轉世更替,短則二三十年,長則三四百年,據我所

    知,從李天道教主領悟真義,到上一代教主的隕亡,之間相隔了二百四十六年。

    周遠預想了應長老的多種回答,並準備根據他的回答繼續環環質問,從而説明白他絕不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應長老會説出這樣一番奇異的言論來。

    所謂的教主轉生更替這樣的惑眾之説,歷史上或許不是絕無僅有,可是傳代相隔幾百年,且轉生的時間情

    狀都早已在書中記載這樣的謬論,他卻是聞所未聞。試想如果下一代教主要過那麼長的時間才會重現,那中間

    教族的延續,教務的管理又如何處理呢?這樣的宗教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周遠看着應長老,見他神情嚴肅,目光坦然,對自己説的話似乎篤信無疑。周遠暗想,在密閉的山崖裏待

    上三個月又在鬼蒿林裏一住三十年的經歷的確有可能讓人瘋狂,但是要瘋得這樣徹底,這樣的義無反顧,倒也

    不是那麼容易。周遠在頭腦裏搜索着,希望能找出二百多年前的某個教派或某些事件來與應長老的話相聯繫,

    但是他發現自己的武林史知識實在太過貧乏了。他不禁想起張塞,如果他在這裏,或許可以將這段對話變得清

    晰明瞭得多。

    張塞在研一的第二個學期裏,曾經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閲讀各類關於歷代邪教魔教的正傳和野史,從

    太平道到彌勒教,從白蓮宗到聞香教,無不仔細鑽研,詳加考據。在那段日子裏,張塞閉門苦讀,足不出户,

    連和周遠都很少見面,偶爾一兩次相遇,周遠發現他形容枯槁,神色眉宇之間彷彿都散發出一股邪教的氣息。

    張塞一直説,有一天,他要寫一部空前絕後的魔教通史。

    周遠放棄了從歷史中找尋魔教淵藪的企圖,索性直接問道,應長老,我從記事起,只知道整個武林都稱

    貴教為魔教,而李天道就是魔教的創始人,現在聽你説,貴教的歷史似乎源遠流長,那我想請問,你們這麼多

    年來的正式名字,到底叫什麼?

    應長老聽周遠口稱貴教,知道他離接受自己教主的身份還相差很遠,不過他見周遠雖然年少,但是思

    路清楚,表達明晰,因此心中也樂意對他慢慢解釋。

    教主,我教在世俗中的名稱,只是一個符號,並不重要,歷任教主如果不想沿用從前的稱謂,或者是根

    本不知道從前稱謂的話,都是隨口取名,甚至借用其他宗教的名字,比如元末年間,我教就借用了波斯明教的

    教名。我想教主對明教應當不會陌生。及至當世,李天道教主原先將本教名稱定為光華教,不過後來武林都稱

    我們是魔教,他也毫不介意,魔其實未必是個貶義詞,魔與道本是一件事物的兩面,相輔相成,當然如果教主

    你不喜歡,現在就可以重新取一個名字

    周遠見應長老簡直是越説越離譜,忍不住打斷道,是嗎,我看不必了,照我説,不如我現在就宣佈本教

    就地解散,大家都跟我去姑蘇城自首,你意下如何?

    周遠説完這話,期待着看到應長老勃然大怒,或者最起碼痛心疾首的表情,可是應長老只是淡淡的一笑。

    他這笑容既非苦笑,也沒有絲毫的嘲諷,倒有幾分長者對年輕人的理解和寬容,讓周遠大感意外。

    如果這應長老對周遠剛才所説之話並非是真的毫不介懷的話,那麼他一定是一個城府極深之人。

    如果教主真想這麼做,屬下也不會反對,應長老緩緩地説,不過,請教主還是隨我先去玄機谷看一

    看,再做決定也不遲。

    周遠見這應長老語中敷衍,一心只想將他引去那玄機谷,心中有些警惕,也有些不耐煩。他暗想,不知道

    如果要他現在就地自殺,他會如何回答。不過周遠還是決定不再去言語相激,一來應長老武功莫測,二來周遠

    心中尚存着百分之一的希望他或許真的知道父親的死因。

    就在這時,兩人已經走過了長長的甬道,前方終於沒有了石門,而是隱約出現了一塊寬敞的空間。應長老

    走到牆邊,從地上的一堆物什中抓起一把兩寸多長像麥稈一樣的東西。只見他將這些細杆放到火把上點燃,然

    後手向前方左右揮動,一團團桔黃的火焰脱離他的手掌向四周飛散開去。

    其中一些火焰徑直飛到兩旁石壁上插嵌着的油燈基座,而另一些則飛向空地中央排列着的許多火炬上。應

    長老或兩三個一起,或四五個一把,眨眼之間,前方的整個空間漸漸地明亮起來。

    周遠心中思咐,以毛俊峯這樣暗器系尖子生的水準,要做到同樣的事情,應當不難,但是看應長老的手法

    ,優雅中透着明顯的遊刃有餘。感覺上他之所以沒有擲得更快,一次之中擲得更多,是出於對這個地方的敬重。

    應長老射盡了手中的細杆,轉身對周遠説,教主,這裏就是玄機谷。

    周遠舉目查看眼前,心中震驚。這裏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真的如同一個山谷一樣。應長老點燃的油燈火

    炬,最多隻照亮了大約四分之一的空間,不過周遠已經能夠對整個區域有大致的概念了。整個山谷的地面呈圓

    形,半徑就有差不多有四五百丈。周遠抬頭向上看去,發現隨着光亮竟看不到頂,要鏤空這麼大的空間是無法

    想象的,只能説這裏是山體中一個天然的內谷。

    玄機谷中間差不多圓心的地方,有一個近百丈的高台,台上有一圈高起的夯土,上面隱約可見一些光亮的

    物體。高台的正面修有一條陡峭的石階,通往頂端。

    周遠又向玄機谷周圍的山壁望過去,發現兩邊有無數相隔大約四五尺的壁龕,藉着山壁上油燈的照明,周

    遠仔細觀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在那些壁龕裏,竟都堆着人的屍骨。遠遠看去,密密麻麻,竟有數百具之

    多。

    教主,這些,都是本教的歷代長老和護法們,應長老説,當他們年邁將逝或罹患不治之症時,就會

    將他們的職責傳給他們早就選定的接班人,也就是下一任長老或者護法,然後獨自回到這裏,坐化歸天。將來

    有一天,我也會在這裏找到自己的位置

    應長老説這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落寞之色,彷彿只是在講述一個普通的安排一樣。

    教主,請隨我來,應長老這時又説道。

    周遠隨着他,沿着山壁,繞過中央的高台,走向玄機谷的後面。應長老又抓了一把細杆,放到火把上點燃

    ,隨走隨投,將一路上的火炬和油燈逐一點燃。等差不多走到高台的正後方時,眼前出現了一個黑魆魆的山洞。洞口的上方,刻着一個巨大的圓圈,周圍有許多直線呈放射狀向四周發散。周遠想起在魔教神堂的牆上也看

    到過同樣的圖案。

    這裏是歷代教主歸葬的地方,應長老説,如果教主你有興趣,可以進去看一看,屬下是沒有資格進

    入的。

    周遠探頭朝那個陰森黑暗的大洞穴裏望了一眼,搖了搖頭,説,不必了!

    周遠不知道應長老的用意是什麼,但是玄機谷已經達到,也已看過,周遠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説,應

    長老,我在想,你剛才説的那本傳教之書,記載着每個教主轉生的時間情狀,那這麼多年裏,少説也有近百位

    教主了,從今往後,還會有更多的教主不斷轉生,延續傳遞,無窮無盡,那這本書,該有多厚啊?

    應長老當然聽出周遠語氣裏的不相信,甚至譏諷。他早看出周遠思維細密,料到他終會有此一問,於是嘆

    了一口氣説,教主,那傳教之書,我是沒有資格翻閲的,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聽我的師父,上一代的鎮教

    長老所轉述

    周遠聽到鎮教長老的稱謂,突然間想起來曾經聽張塞説過,魔教裏地位僅次於教主和護法的,是五位

    長老,分別是執、傳、施、諦、鎮。五位長老各懷使命,各自選擇接班人,獨立傳遞衣缽,竟不需要教主

    的批准。當時周遠聽到這樣的教規還甚覺奇怪,現在聽應長老講了教主的傳遞方式後,那些古怪就完全算不得

    什麼了。

    那傳教之書自然不會是無窮無盡的,應長老繼續説,凡事有所始,就必有所終,我教並非自古就有

    ,當然也不會永世相傳

    根據傳教之書應長老説到這裏,停下來看了周遠一眼,説,教主你,將是我教的最後一任教主。

    周遠這下子是真的愣住了,應長老的回答再次徹底地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為應長老會説出某些玄之又

    玄的理論來搪塞糊弄,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麼簡單而直白的回答。

    自古以來,哪個宗教不希望自己香火興旺,百世傳承?邪教就更是如此,明代後期作亂武林的日月神教,

    乾脆就把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掛在嘴邊,可是這個魔教,竟然已經早早地預訂好了自己的終結,真是太匪

    夷所思了。

    周遠差一點又想説出既然本教行將結束,大家趁早散夥,豈不是更加省事這樣的話來,但是話到嘴邊

    ,還是忍住,因為應長老多半仍是那一副悠悠淡淡,不置可否的態度。

    那麼傳教之書上面,對末代教主的轉生,又是如何描述的呢?周遠問道。

    應長老見周遠終於問出與他自己有關的問題,微微一笑,説,教主是聰慧之人,應該可以猜個大概吧,

    傳教之書上記載,我教的最後一位教主降臨聽琴雙島時,白天有紅日垂照,夜晚將繁星滿空,地上有九龍嘯天

    ,又有黑龍入雲。剛才教主在駐波亭邊施展亢龍有悔,激起兩道十幾丈高的水柱,狀如烏龍,可是壯觀得很啊。我全教上下,立刻傾巢而出,前往尋找,教主卻不知所蹤

    周遠終於知道為什麼之前整個魔教的寨子裏空無一人。他隨即説道,就憑這些似是而非的描述,就可以

    認定我是你們的教主了嗎?這豈不是太兒戲了?

    憑這些還不夠嗎?應長老反問道,教主就讀武林名校,屬下斗膽請問,這降龍掌法,可是什麼稀鬆

    平常的武功嗎?請問教主,是如何學會的?

    周遠一時語塞,他猶豫了一下,説,我無意中在琴韻小築格致莊裏,看到一些文稿碰巧想出了激發

    掌法的內力方法

    應長老臉上又是一個微笑,説,無意?碰巧?屬下請問教主,以天下之大,武林之人才輩出,又有多少

    人,可以碰巧無師自通降龍十八掌?

    應長老此時語氣漸強,在兩人的問答中隱隱有轉守為攻之勢。

    周遠低下頭去,心裏知道無法反駁這話。降龍十八掌對整個武學界來説是一個千古之謎,從張三丰到楊冰

    川教授這樣的武學泰斗也都束手無策。不過他還是硬着頭皮辯駁道,降龍掌法雖然奇妙,可能夠掌握的人也

    不是絕無僅有吧。丐幫幫主千年以來代代相傳,有時候還會教授給幫中重要的人物。

    哈哈,丐幫!應長老這一回的語氣裏明白無誤地帶着嘲諷,丐幫所謂的降龍十八掌,豈可跟教主的

    相提並論!一千多年前他們將蕭峯逐出丐幫後,真正的降龍掌法已經失傳,後代幫主只能靠着幾頁不全的掌譜

    心法狗尾續貂。要不是百年之內出了洪七公那樣的天才,只怕丐幫從此就淪為三流幫會了。即便如此,丐幫從

    此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日漸式微,更多的是靠打狗棒法在撐枱面,不過買賣倒是越做越大。屬下已經二十多年沒

    有行走江湖,只怕他們現在是更加生意興隆,蒸蒸日上了吧?

    周遠説不出話來。應長老説得沒錯,當年韓斯遠幫主雖然親自參加了對魔教的圍剿,但是在聯合行動中的

    地位和所起的作用卻和各大武校無法相比。而在商業經營上,丐幫利用蕩平魔教後的二三十年太平盛世,貸款

    融資,兼併收購,已經成為了整個江湖遙遙領先的零售業巨擎。

    應長老見周遠沉吟不語,又接着説,教主,這降龍掌法的歷史,可比區區丐幫要悠久得多啊。敢問教主

    是否知道那些掌法的名稱出自何處?

    應該是《易經》,周遠回答。

    不知不覺中,對話已經完全被應長老控制,周遠從提問者,變成了老老實實的回答者。

    應長老點一點頭,又問,不知教主對《易經》是否有所研究?

    周遠搖頭,道,只略微通讀了一遍,大部分都看不懂。

    應長老説,這《易經》乃百經之首,大道之源,深奧隱晦,艱澀難懂,古往今來,鮮有人能得窺其堂奧

    之十一,各朝各代的註解通釋,無論義理象術,多誤入歧途。丐幫先輩遇上神人指點,才僥倖得傳其中玄妙的

    武功,可是幫主你卻可以無師自通,自悟真諦,難道幫主還不願意相信自己此生絕不是芸芸眾生,蓬蒿之輩嗎?

    應長老這番話又説得周遠低下頭去,沉思起來。如果這降龍掌法的確是《易經》裏的武功,而自己領悟的

    量子內力是驅動降龍掌法的正確方法,那麼這是否説明可以從《易經》之中找到量子理論的佐證呢?或許幾千

    年前早就有高人創立了量子學説,寫入了《易經》,自己只不過是碰巧又重新發現了一遍而已。

    應長老見周遠默然無聲,心中猜度他已經開始動搖,便又再略略提高了些語調説道,教主,不要猶豫了

    ,你之所以今日今時出現在聽琴雙島,聽琴雙島之所以在這幾日裏有太陽星辰,你之所以能夠領悟降龍十八掌

    的奧義,全都不是偶然,而是千年之前就已經約定好的命運

    周遠抬起頭來,困惑中帶着些許的無助,命運?應長老,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麼作為最後一位教主,

    我的使命,究竟是什麼呢?

    應長老聽到周遠第一次願意用假設性的方式問及自己的使命,心中一喜,但是他臉上的神色卻黯淡了下來。自應長老將周遠引來玄機谷,他一路上從容不迫,有問必答,面對周遠的懷疑,嘲諷和詰問,他都沉着應對

    ,漸漸已經讓周遠開始變得不再像最初那麼的抗拒,然而此時,他卻第一次顯露出了不確定。

    教主,不瞞你説,屬下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應長老面露慚愧之色,就好像一個戲院老闆在一出

    戲唱到了高潮卻突然沒有了下文時的表情,每一任教主轉生時的使命,只有我教同時代的傳教長老才知道

    應長老説完看了一眼周遠,發現他眼神空洞地回望着他,似在等他進一步解釋。周遠知道魔教長老的名號

    ,但是對於他們具體的職責,卻一無所知。

    執、傳、施、諦、鎮五長老裏面,以傳教長老的職責最為特殊,應長老於是解釋,其餘四長老的職

    責簡單明確,新教主轉生之時,他們須即刻彙集到教主身邊赴職,執教長老統領教中日常行政事務,施教長老

    實施教主的各項命令計劃和對外行動,諦教長老宣化教理,發展教眾,鎮教長老,也就是屬下,負責本教防務。如若在教主虛位期間,某長老的傳遞斷絕,則新教主可以重新任命。唯獨傳教長老,獨來獨往,隱於世間,

    從不與教中任何人接觸。如果傳教長老有生之年裏發生教主轉世,他會單獨秘密晤見教主一次,授以機宜,然

    後再度歸隱,挑選後人,傳遞衣缽,以待下一任教主。

    周遠聽完這番解釋,緩緩地開始搖頭,應長老,你説的這些實在太不可思議,我沒辦法相信。這世界上

    的事,一年半載之後,恐怕就無法預見,我最近所經歷之變,更是幾日之間,就恍若隔世,你要讓我相信有這

    樣一個可以延續到千年以後的大計劃,大使命,實在是不可能。

    可是教主,我教確已星火相傳近千年,之前十六任教主轉生更迭,皆一一應驗,應長老的語氣裏終於

    帶了一些焦急,前教主李天道裸身現於揚州鬧市,時間情狀,和預言也完全一致。

    關於李天道當年披髮裸體,眾目睽睽在揚州的市中心突然出現的奇事,周遠當然是聽説過的,但這是否和

    魔教的傳教之書裏的轉生預言相符合,他就不得而知了。

    應長老,周遠仍是對他搖頭,我還是無法接受你説的這些,我來到這裏,完全是因為燕子塢校船船

    夫被入侵者射殺,我們不識路徑,才誤入聽琴雙島。那些入侵者發暗器殺害船伕,完全是為了達到他們的目的

    而運用的殘忍手段,而不是因為受制於一千多年前的預言才那樣做。這些陰差陽錯,只是出於偶然。如今我校

    的學生和老師都身中劇毒,被人挾持,應長老,恕我現在必須要告辭,返回燕子塢去救援我的同學們

    周遠頓了一頓,又説,如果應長老真的認識我父親,還請告訴我他的死因,以及殺害他的兇手。

    應長老聽着周遠前半段話時,臉上焦急之情更盛,後面聽到關於燕子塢被入侵,師生中毒時,卻立刻陷入

    思索之中,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應長老隨即又説,教主,這世界上從來都只有看似偶然的事情,卻沒有真

    正偶然的事情,萬事萬物其實都因果相系,大到武林氣運,小到男女姻緣,冥冥之中,皆有安排。

    周遠聽到男女姻緣四個字,思緒突然就不受控制地遊離了出去,他想到了王素,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燕子塢那麼大一個島,王素偏偏來到語嫣樓後面的那片湖灘,與他相遇,這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嗎?可是如果

    兩個人並沒有真正的緣分,卻又讓他們相遇,這冥冥中的安排又是何其殘忍?

    周遠咬一咬牙,努力將腦中的思緒拽回到當下,説道,應長老,如果一切都已冥冥中安排,你更不必在

    這裏勸我了,如果我真的命中註定是你們的教主,不管我如何心存疑惑,百般抗拒,最終還是會成為教主,不

    是嗎?亦或我現在的猶豫遲疑,也是冥冥中安排的一部分也未可知。

    應長老一聽這話,心中不得不佩服周遠。普通人説到命運這樣玄妙的東西,大都誠惶誠恐,作不可知狀,

    可是周遠卻仍思路明晰而敏鋭。

    應長老擺手道,教主,這話並不完全對,知天意,亦要盡人事,否則就是有違天道。駐波亭烏龍入雲時

    ,這麼多人出去尋找,偏偏讓屬下遇到教主,將教主帶來此處,這本就是天意賦予屬下的使命,屬下必須要盡

    力而為。教主,你可知道,我本不必帶你來這裏。向新轉世的教主講述本教沿革,教義,傳達使命是傳教長老

    的責任,可是誰也不知道當代的傳教長老在哪裏,甚至是否在三十年前的清洗中遭遇意外。而那施教長老駱一

    川暗地裏已經起了謀逆之心,企圖趁教主新轉世,立足未穩時將你刺殺,自己取而代之,然後重出江湖,聯合

    我教各地隱匿的教眾,向各大武校復仇。教主剛才提到燕子塢被下毒挾持,屬下猜測,這樣的大手筆,只怕是

    我教的執教長老崔敏虯策劃的!

    執教長老?周遠問,可是執教長老不是和當年李天道還有左右護法一起被殺的嗎?

    應長老點點頭,説,執教長老死前已經選定了後繼之人,就是崔敏虯。各大武校對他同樣也是一路追殺

    ,他奮力死拼,才逃進島來,當時還有五個武校裏的高手,跟着他進來了聽琴雙島

    周遠聽到這裏,立刻問道,他們是誰?

    三男兩女,應長老回答,我認識其中三人,他們現在在武林中只怕都是一些德高望重之人了吧。

    應長老看到周遠迫切想知道的眼神,不敢賣關子,立即説,教主一定知道慕容遲,黃毓,還有柳依吧?

    周遠不由地啊了一聲。黃毓教授來過鬼蒿林,是肯定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慕容校長和柳依仙子那時

    候也一起進來了這聽琴雙島。如果這次下毒和劫持的事件果然是那崔敏虯策劃,只怕和當年發生的恩怨有不小

    的關係。

    應長老見周遠對這事興趣甚大,心中後悔剛才不該隨口提及,他説道,教主,這些往事,我以後有時間

    再講,眼下我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應對

    周遠當然更想知道黃毓教授他們那時候來聽琴雙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應長老已經繼續説道,教主

    ,剛才在駐波亭如果是駱長老先找到你,只怕他已經對你下了毒手。不瞞教主,他作為施教長老,在教裏的地

    位本就比我高,而如今教中大多數人也都跟隨他。他們之中許多都在聽香水榭遭到毒攻的時候,失去了妻子兒

    女或者朋友弟兄,看到親朋好友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們心中怨恨實深,駱長老主張出島找各大武校

    復仇的言論因此頗得人心。屬下苦勸他以本教傳代的大事為重,他卻視我為異己剛才我在庭院裏殺死的那

    個丁教使,就是駱長老手下專門監視我的心腹。他們回來發現丁教使的屍體是遲早的事情,恐怕不久也會找來

    這裏請教主再莫遲疑,辦完最重要的事情後,我立刻護送教主到安全的地方去。

    周遠見應長老無比急切的樣子,知道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心思來講述二十一年前慕容校長他們來聽琴雙

    島時發生的往事。周遠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問道,應長老,那你説的這最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應長老見周遠終於相問,立刻説,屬下聽上代鎮教長老,也就是我的師父説過,我教的最後一位教主,

    將在玄機谷里取得《慕容家書》的最後一冊!

    最後一冊?周遠問,他想起蕭哲昨晚詳細講述了有關《慕容家書》的傳説,可是他並沒有提到這家書

    還分為幾冊。

    應長老從周遠的話裏聽出來他必然已經知道《慕容家書》這回事,便説,教主,傳説《慕容家書》當年

    被阿碧姑娘裝訂成了四冊,第一冊是一部預言集,記載了之後一千多年裏將要發生的事情,這便是我教的傳教

    之書。第二冊是一部武功秘籍,記載着慕容公子對武學不斷深入的認識。第三冊是一部哲理之書,收錄了慕容

    公子對天地四季,生死興衰的思考。而最後一冊,據説收編的,都是慕容公子在他最後的人生遊歷中寫下的感

    悟,那些,是有關於世間萬物最終極的真理

    這傳教之書,由本教傳教長老世代相傳,應長老繼續説,武功秘籍與哲理之書,則在教主手中傳延。李天道教主十一歲時,在這聽香水榭的山岩間玩耍時,無意間來到這玄機谷

    按照你一貫的説法,周遠忍不住打斷他,這不叫無意間,而是冥冥之中註定。

    教主説的是,應長老連忙行了一禮説,李教主是真命之身,冥冥中來到玄機谷,走入這個歷代教主

    歸天的洞中,從二百四十六年前離世的上代教主屍身之後的一個密閉的壁龕中找到了《慕容家書》的第二、第

    三冊。李教主起初只是好玩,將之當成玩具藏在房中翻看,到他二十一歲時,突然醍醐灌頂,悟出書中真義,

    奇蹟般地離開了封閉中的聽琴雙島,出現於揚州鬧市

    周遠微微點一點頭,心想難道説李天道在揚州裸體乍現,竟是因為從一個異元空間穿梭而來?

    如今《慕容家書》中間的兩冊,已經在三十年前的混戰中失落,應長老接着説,據崔敏虯長老説,

    這兩部書,是被慕容遲黃毓還有柳依他們三人奪去了嘿嘿,所謂武林名校,誅亂降魔,弄到最後,只是為

    了搶奪武功秘笈!

    儘管這話蕭哲已經説過,可是周遠再次聽到時,仍感到震驚。假設這是事實,而安護鏢局的幕後的確是崔

    長老,那麼這次他突然對峨嵋和燕子塢動手,只怕還懷有搶奪《慕容家書》的目的。

    應長老料想如今慕容遲和黃毓很可能是周遠的師長,怕他反駁,趕緊繼續説道,可是《慕容家書》的最

    後一冊,千年以來,從未現於江湖,根據預言,只有教主你,才能夠在此時,於這玄機谷里取得。

    周遠停了一會兒,等確認應長老已經全部講完後,説道,應長老,如果你剛才説的都是真的,那麼你已

    經證明了我不是你們的教主。因為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獲得這《慕容家書》,應長老,非常抱歉,我幫不了你

    不過,我還是想問,關於我父親

    教主,你這話説得太早了,應長老第一次打斷周遠説話,看樣子,他已經真的非常焦急了,據屬下

    觀察,這玄機谷中,最有可能存放着《慕容家書》最後一冊的,就是那神台。

    應長老説着朝周遠身後的百丈高台一指,請教主隨我上去查看,屬下相信教主一定能夠觸發神機,讓慕

    容家書的末冊重現江湖教主,我師父曾對我説,你是唯一一個能夠領悟那最後一冊書上玄機的人,而教主

    只有領悟了其中的奧義,才會知道你此生的使命。教主的使命,對整個武林,乃至對整個天地間五洲四海,都

    會有極其極其重要的影響

    應長老看了周遠一眼,又説,如果到時候教主真的一籌莫展,無法實踐預言,那麼就算是老夫錯認了周

    公子,至於我説的關於你父親死因之事,便也不再有意義了。

    應長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周遠忙問。

    教主,我並不認識你的父親應長老解釋,我只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一個企圖將我教末代教主的生

    父在年輕時代秘密殺害、從而破壞教主轉生的陰謀如果你不是教主,我所知道的,自然與你無關了。

    周遠明白了應長老的意思,沉重地點一點頭。

    教主,你從燕子塢的學堂裏已經一路來到了此地,又聽屬下苦口婆心地勸解了這麼久,這神台只是咫尺

    之遙,你只須登上台去,查看一番,便或可知天命,教主真的就不願意答應屬下的請求嗎?應長老此時向周

    遠深深一揖。

    不管應長老剛才講的事情對周遠來説是多麼不可思議,他話説到這個地步,周遠也終於有些動搖了。他最

    後猶豫了片刻,説,好吧,我跟你到那高台上去看一眼。

    應長老聽到周遠終於應允,臉上立刻現出高興的神情。從開始的不露喜怒,到現在的喜形於色,應長老似

    乎漸漸的變了一個人。他轉過身去,不讓周遠看到他眼睛裏發出的興奮的光芒。

    應長老帶着周遠繞回到高台的正面,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周遠抬頭看了一眼面前這條至少有四十五

    度的陡峭的石階路,開始邁步往上走。

    這近百丈的高台,差不多有兩三百級台階,周遠緩緩上行,應長老離開約十步台階,不緊不慢地跟隨在後

    面。越往上走,地面和山谷邊上的火炬、油燈逐漸變遠,頭上黑暗的穹頂開始慢慢地籠罩下來,周圍在谷中穿

    梭旋繞的風也漸漸強烈起來,隱隱間開始有了低微的呼嘯聲。

    但凡是成規模的宗教,在宏旨、宣教的場所,往往建有雄偉高大的廟堂神殿,利用建築的恢宏來震懾人的

    心魂,使人感到自身的渺小,譬如少林寺的大雄寶殿。還有的乾脆直接將宗教的本部選址在風景奇絕,恍若世

    外的地方,利用自然來使人產生敬畏,譬如叢林疊嶂,三峯翠秀的武當幽谷。而這玄機谷的高處,既無特別的

    建築,也沒有別致的風景,可是憑着周圍這如真似幻的微光搖曳和彷彿觸摸不到邊際的蒼涼空曠,卻也讓周遠

    感到一股悚然的涼意,如沙漏蟲噬般,侵入了他的心靈。

    這種悚然的涼意讓周遠暫時忘卻了剛才聽到的種種荒誕不經的説法,而將他的心神收束在眼前的這片愈來

    愈濃的未知裏。

    大約一刻鐘後,周遠終於走到了高台的頂端,陰冷微濕的黑暗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僅存的微弱光線剛夠

    他看清枱上數步之內的情形。

    三尺見方的高台周圍是一圈半人多高的石欄,地面上鋪着黃色的土,相比外部四個斜面上顯露出來的泥土

    ,顏色要微淡一些,似乎是在高台築成之後特別鋪墊上去的。台中央立着一塊一丈多高的青色石碑,除此之外

    ,別無它物。

    應長老此時也上到了台上,他垂手立在石欄的邊上,默默望着周遠。他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因

    為高處時起時息的旋風,還是因為內心按耐不住的情緒。

    應長老,這裏非常黑暗,你可否點燃火把為我照明?周遠問。

    應長老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猶豫了一刻,説道,教主,據説這高台之上有個奇怪之處就是無法點燃

    任何燈火。我看底下的光亮尚能映照些許上來,請教主將就一下吧。

    周遠聽到應長老説無法點燃燈火,首先想到的就是這裏或許空氣稀薄,但是他感覺自己呼吸仍然自如,沒

    有什麼困難。另外,雖然台上不時有一些古怪的冷風從不確定的方向吹來,卻也沒有強勁到可以吹熄火把。

    但是周遠看應長老也的確沒有帶着引火之物,便也只能作罷。他走到石碑近處,仔細看去,發現碑上面用

    熟悉的字跡刻寫着燕子塢主人於此封閉聽琴雙島十三個大字。

    周遠不禁深深吸了口氣。這字跡和聽香水榭崖刻,還有駐波亭匾上的一樣,毫無疑問是慕容復的手書。原

    來,這裏就是他不可思議地將聽香水榭和琴韻小築兩島變成一個只進不出的奇異空間的地方。不管關於魔教傳

    承的説法是多麼荒謬,也不管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慕容家書》這樣一本奇書,這吞噬一切,連霧氣都無法逃逸

    出去的鬼蒿林卻是真實無比的存在。如果這真的是人力所為,而非上天的造設,那麼慕容公子是領悟了何

    等莫測的妙理玄機,才可以做到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而這種領悟如果被別的人獲知和掌握,那麼他在覆手之

    間將可以施發出多麼巨大和可怕的力量!

    是否這就是那麼多人想要來爭奪這《慕容家書》的最終原因?

    周遠一邊思索,一邊繞到石碑的背面,湊近了觀看。

    和他預計的一樣,石碑的後面並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刻寫着三排簡短的數字和符號。周遠看到這些符號,

    立刻想到和之前在神堂的牆壁上看到的非常相似。

    他轉過頭去,詢問道,應長老,剛才下來秘道之前我曾在神堂的牆上看到許多公式和符號,你必定知道

    它們所表達的意思吧?

    應長老一直觀察着周遠的行動,看到他轉到石碑後面仔細端詳,一顆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聽得他出口想

    問,心中略涼,説道,教主,屬下並不知道。在孤鴻嶺總壇的神堂裏,李天道教主當年親自刻下了許多式子

    字符,我等雖不解其意,但終日進出其間,許多數字圖符卻也都銘記在心,後來在聽香水榭島上建神堂時,我

    和其餘的長老、教使們根據記憶,把那些符號也都一一刻在了堂壁上

    周遠聽了心中叫苦。他先前短暫地瀏覽過神堂牆壁上的那些符號,完全是一籌莫展,不知所云,原本期待

    應長老知道它們的意義,或者至少能給出一些啓發性的線索,現在看來,不僅應長老他們都不解其意,神堂內

    刻的那些符號還都是憑回憶想出來,弄不好本身就不是按照正確的順序刻下的。

    可是教主,應長老接着説,這些符號的確就是慕容公子當年用來書寫他所領悟的世間真理的語言,

    根據傳教之書,只有我教的歷代教主才能夠看得懂教主,你明白了碑上的那些字符是在講什麼了嗎?

    應長老問的時候眼光中滿是期待。

    周遠搖了搖頭,説,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知道神堂牆壁上符號的意義,恐怕只有收集足夠多的關於這些

    字符的信息,才有可能慢慢研究出那些數字和公式表達的意思吧。

    不過依我看,這些字符未必能夠提供關於《慕容家書》最後一冊的信息吧。周遠接着道,我的感覺

    是,這些公式,可能揭示的是關於自然力的一些特別的性質

    這當然只是周遠的一種猜測,或者説是一種直覺。周遠好多年都浸淫在武學理論中,而一切武學理論都是

    以對自然力性質的描述和解釋為起點,所以對於這方面的數學,周遠已經培養出了相當的敏鋭。不過,如果這

    碑上的公式果然是對自然力的描述的話,那麼一定是一種極為高深的描述。周遠在布郎屋裏悟出的新理論,雖

    然也對自然力的本質做了量子的假設,但是量子理論本質上只是對張三丰理論的一種叛逆,可是這石碑上

    的公式,感覺上有可能要顛覆自黃裳以來對自然力和內力關係的認識。

    應長老看着周遠,眼中的希望漸漸黯淡下來。他對自然力究竟是什麼性質並不感興趣,他也不希望周遠來

    到這高台之上,僅僅是為了滿足他對於某個學術問題的好奇。應長老要的,是周遠儘早地接受自己教主的身份

    ,並如傳教之書預言的那樣,在這裏找到《慕容家書》的最後一冊。

    教主,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暫且將那些公式放一放,應長老説,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慕容家

    書》。

    周遠嘆了一口氣,説,應長老,這我就只能盡力而為了我看這台上的土似乎是後來專門鋪上去的,

    如果《慕容家書》真的在這台上,會不會埋在這石碑的附近呢?

    周遠説完,蹲下去,試圖去挖開石碑後面的黃土。那些黃土很鬆,周遠幾下,就挖到了數寸之下。

    應長老的臉上此時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想説什麼話,卻欲言又止。周遠在石碑的後面翻挖了一會兒,又轉

    到石碑之前俯身挖掘起來。

    應長老終於忍不住,説道,教主,屬下認為,《慕容家書》埋在這土下的可能性不大,傳説這最後一冊

    只有教主你能夠找到,恐怕不至於放在如此明顯之處吧駱長老和他的手下隨時都有可能找來這裏,教主你

    還是再想想

    應長老話沒有説完,蹲在石碑前的周遠突然發出咦的一聲,應長老立刻就收住了聲。

    只見周遠緩緩站起來,轉過身,手裏握着一本沾着泥土的薄薄的書冊。

    啊教主,你真的找到《慕容家書》啦!應長老瞪大了眼睛,聲音裏滿是激動的高亢和顫抖。

    周遠的臉上也露着興奮的神情,他輕輕地拍掉那書冊上的黃土,仔細觀看起來。周遠往後連續翻了四五頁

    ,然後輕輕地將書冊合上,臉上帶着一份懷有這宿命感的喜悦,説道,應長老,果然如你所説,我在這裏找

    到了《慕容家書》的最後一冊。最重要的事情現在已經完成,你快帶我從安全的地方離開這裏吧

    應長老望着周遠,滿臉的皮肉都扭曲成了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他之前已經來了不下幾十次這玄機谷,這

    神台上的每一塊地方他都挖下去過至少十尺,連半頁殘紙都沒有找到過,可是周遠竟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裏就

    挖出來了《慕容家書》的末冊。

    難道説這就是所謂的宿命?這本奇書本就平淡無奇地藏在這台下的土中,可是肉眼凡胎卻只能視而不見,

    非要等到真命之身到來,它才會現世?

    應長老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既像是喜悦,又像是緊張。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聲説道,恭喜教

    主找到神書,正式得承天命!

    周遠擺一擺手,説,應長老,你起來吧,現在情況緊急,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再説。

    謹尊教主之命!應長老説,但是他跪在那裏,卻沒有馬上起來。過了一會兒,應長老才又帶着些猶疑

    説道,教主,原諒屬下有些過度激動。自三十年前我教崩潰,我便逃到這孤島之上,與世隔絕,苟延殘喘,

    含悲忍痛,度日如年。這一切全都是為了有一天能夠等到教主重生,神書現世沒想到老朽竟有幸陪在教主

    身邊,目睹這一幕的發生,屬下也不枉這三十年的苦熬啦!

    應長老説完這些,身體伏得更低,又説道,教主,屬下有個不情之請,這《慕容家書》的最後一冊,乃

    是流傳千年的奇書,藴含着真知大道。屬下這樣的愚鈍之輩,自然看不懂這樣的天書,但不知教主是否能允許

    老朽將書捧在手中,摸一摸那紙卷,聞一聞那書香,老朽也就不枉此生了。

    周遠抬起頭,冷冷地説道,應長老,既然這書只有我能夠看懂,對我教又是如此重要,我看還是不必了

    ,請你前面帶路,我們趕快離開這裏吧。

    教主説的是,應長老立刻説道,恕老朽痴心妄想之罪

    應長老對這樣一本神書有所好奇,也是很自然的,周遠説,何罪之有

    周遠剛説道這裏,突然只覺得面前一陣令人窒息的內力逼來,兩股強大的力道,一股自下而上擊向他拿着

    書的左手,另一股則帶着一個弧度彈向他的側面。周遠臨敵的經驗本來就很不足,又是話説到一半遭到偷襲,

    頓時手一鬆,整個人被斜着擊飛,竟從那高台的石欄上翻了過去。

    應長老一個起落,已經將周遠手中的書穩穩接到了掌中。

    應長老喘息着,他可以聽到自己心臟如野兔奔突般地跳動。剛才那又狠又準的一擊,其實並不需要消耗他

    太多的內力。他此刻如虛脱般的喘息,是因為剛才那一瞬心中極度的緊張。

    畢竟,他是在朝一個傳教之書中預言為真命教主的人動手。應長老感到一陣陣的冷汗仍從自己的背脊流下

    ,他不知道殺死這位預言中的末世教主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這一切將會如何改變歷史的進程,他更不知道今

    日所做之事是否會令他遭受天譴。

    但是應長老狠狠地咬緊了牙,剛才所做之事,並不是他一時衝動,而是多年的計劃。他現在終於已經奪到

    了《慕容家書》的最後一冊,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個接頭之人。

    應長老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書冊拿到眼前,一看之下,卻不由哎呀大叫了一聲,眼前一暗,幾欲昏倒。

    那薄薄書冊的封面上,模糊地用古篆寫着降龍十八掌五個字。

    應長老急急翻開書頁,發現這本書明顯不久之前剛被水徹底浸濕過,完全不可能是剛從黃土裏挖出,裏面

    的字跡大都已經完全模糊,根本無法辯認。

    應長老仰天大吼一聲,提起真氣,發瘋般地從高台上奔下。他繞着高台轉了三圈,可是卻找不到周遠的屍

    體。

    應長老雙手緊握,抬起頭望着那隱匿在一片未知黑暗中的高台頂端,一股恐懼漸漸襲入他的心裏。

    他分明看到周遠被他一掌打出了圍欄,而這高台四壁光滑,並沒有抓手或藏身之處,而從這麼高的空中摔

    下,應該絕沒有生還的可能。

    可是周遠就這樣不見了蹤影。

    應長老回想周遠在石碑前挖土的情景,他一定是在背對着自己時偷偷將衣服裏的這本降龍十八掌混入

    了土裏。他想起周遠和自己談話中表露出來的邏輯和思辨能力,知道這個年輕人遠比他以為的要聰明和機智。

    可是不管怎麼樣,他究竟是用什麼方法,就這樣從這玄機谷中消失了呢?

    應長老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心中充滿了失望、憤怒,還有一種深深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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