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學生說看到一條金色的龍,在震耳欲聾的聲響和震顫中從巨闕閣的頂上朝著黑暗的夜空呼嘯而去,也
有的學生說那是一顆流星,在蒼穹的邊緣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又墜落下來,跌入了黑沉沉的湖水中。周圍於
是又歸於了寧靜。
然後不知從何處飄過來漫天的大霧,轉瞬之間就遮蔽了一切,無論是地面還是水面,都再也看不到了。大
霧從巨闕閣的窗檻門縫裡彌散進來,帶著遠古般陳舊腐朽的氣息,大霧捲過整個燕子塢,飄過整個曼陀山莊,
也漫向整個太湖,直至吞沒整個姑蘇城。再後來,是如萬馬奔騰般的水流,像秋季的潮汛一樣洶湧地席捲了整
個燕子塢島,以萬鈞之勢將所有的竹林,花樹都衝折,將一幢幢低矮的房屋摧垮,將停駐在燕子塢渡口的官船
都衝到了數里之外。洪水淹沒了參合堂的主席臺,淹沒了還施水閣裡的書架,淹沒了語嫣樓,也淹沒了王語嫣
的白玉雕像。整個燕子塢在一片汪洋之中,只有巨闕閣仍像一把直指天際的寶劍一樣矗立著。
巨闕閣裡兩校的學生都不知道這世界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變故,他們只是慶幸自己站在燕子塢最高的建
築之上,憑窗眺望著遠處水、天和霧一起糾結起來的茫茫,回想著從閣樓頂端咆哮激射而出的那條金龍,那顆
流星。
如果周遠在他們當中,他會向他們解釋,這是因為聽琴雙島,也就是鬼蒿林,在這一天的子時被解除了封
禁。當他在玄機谷石室裡轉動那個巨大的石盤時,就開啟瞭解禁的倒計時。這是慕容公子和他跨越千年契寫的
約定。
如果周遠在他們當中,他或許會像一個書呆子一樣拿出滑石,在地上書寫著公式,畫著圖形,一邊告訴大
家當聽琴雙島的時空不再閉合時,在那裡積聚了千年的濃霧就會重新找到通往外界的出路,就這樣彌散出來,
一如那些被懸留在封閉時空中的湖水。
如果周遠仍記得在聽琴雙島發生的一切的話,那麼他會想到,當時他和王素從駐波亭山崖上跳下來時找到
的那個水下洞口,在湖水傾瀉而出以後,會再度露出水面。就像一千多年前那樣,成為居住在石室裡的人乘船
出行的大門。
如果周遠仍有記憶,那麼他也會想到,假如蕭哲和小聞無恙,他們是否會選擇離開聽琴雙島,去看一看他
們那麼嚮往的外面世界。
但是周遠已經不再擁有那些記憶了,他也已經沒有辦法向同學們解釋這一切。他將自己的內力提升到了極
致,十倍,二十倍,直到一百倍,凝聚成一招亢龍有悔,向李天道擊去。在那一刻,他比古往今來的任何人,
都更加領會到了降龍掌法的精髓。他的內力已經不再只屬於他,而是和自然力融為了一體,化為了光亮。
駱長老曾經說過,慕容校長最大的弱點就是自負,李天道也一樣。或許他選擇把自己的記憶種植在慕容遲
的身上,不僅是因為看中了他良好的內力根基和敏銳的頭腦,也是因為這種相似的個性。但這種自負最終讓他
心中渴望永生的貪念化為了泡影。
沒有人知道李天道在生命的盡頭,或者準確地說,在這段記憶承載的生命盡頭想到了什麼,是悔恨,是遺
憾,還是不甘。不管是什麼,都已經被周遠爆發出來的巨大力量摧毀和熔化了,包括他的慾望和他的天才,也
包括了他手中那兩冊《慕容家書》。
而周遠此時只是靜靜地沉睡著,隨著湖水飄蕩。他的衣袍浸泡在存積了千年的湖水裡,夾襯裡的顏色漸漸
褪去,顯露出細小的文字。
終於在破曉的時分,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划著一條小舟找到了他,將他抱上船,載著他,迎著秋天江
南的季風向遠方一座仍被濃霧籠罩著的朦朧的城市駛去。
周遠已經忘卻了那座繁華的都市叫作姑蘇城,也不再記得那個年輕男子曾經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也許,
僅僅是也許,在他內心的最深處,仍保留著一段淡淡的執念
【燕子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