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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眠特地重相憶

    馬小雄和阿玫在大海上漂浮數日,終於在金雕帶領之下重登陸岸。阿玫的臉色,雖在陽光之下,看來還是一片慘白,馬小雄揹著她,來到了一個很小的漁村,一個正在織補魚網的婦人睹狀,急急把阿玫送到一座茅舍,小心奕奕地讓她躺在床上。這婦人是漁村村長的老婆,她對馬小雄說道:“我叫八娘,在這條村子裡,人人都聽我的話。”馬小雄忙道:“躺在床上的是我師姊,她病得很厲害,這裡有好的大夫嗎?”八娘眉頭一皺,道:“在二十年前,這條村子裡曾經有一個隱姓埋名的大夫,醫道十分了得,但自從一場大風之後,這大夫就在海上給巨浪捲走了,至今還不見蹤影。”馬小雄大是著急,道:“除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大夫,這裡還有別的神醫嗎?”八娘道:“神醫?好像……神棍倒是有好幾個的。”馬小雄雙手把頭抱住,道:“八娘,求求你,找一個懂得開方治病的大夫,為我師姊瞧瞧病況!”八娘道:“你要找大夫,最少得前往半山村。”馬小雄道:“半山村距離這裡有多遠?”八娘道:“也不太遠,三百五十里左右吧。”馬小雄聽了,差點沒當場暈倒。便在這時,一人走了進來,瞧了瞧馬小雄,又再瞧瞧躺在床上的阿玫。這人大概四十五六歲年紀,一襲青衫,看來並不像個漁夫。他對八娘說道:“村長在村北那邊跟幾個女人談笑甚歡,你怎麼不過去湊湊熱鬧?”八娘聽了,大是忿怒,抓起一根木棒,怒氣衝衝向村北疾奔出去。馬小雄看了這人一眼,道:“這位大叔怎樣稱呼?”這人道:“我便是八娘口中所說的那個大夫。”馬小雄大奇,說道:“你不是已經在二十年前給巨浪捲走了嗎?”這人嘆道:“二十年前給巨浪捲走的,是八孃的兒子,自此之後,她一直神智失常,說話顛三倒四。”馬小雄這才恍然,原來這八娘,是個可憐的瘋婦。這人又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不是什麼神醫,雖然略懂醫道,但只是二三流的人物,我姓孔,叫孔有恨。”馬小雄心想:“這大夫的名字古怪。”嘴裡卻道:“我師姊病了,還望孔大叔相救。”孔有恨走到床邊,仔細為阿玫把脈,過了片刻,道:“這位小姑娘脈象頗弱,半寒半燥,身體忽冷忽熱,要是來遲半日,恐怕已救不了。”馬小雄忙道:“如今卻又怎樣?”孔有恨道:“你放心好了,既然她能夠早半日遇上孔某,便是命不該絕,只是……”馬小雄道:“對了,孔大叔要多少診金?”孔有恨道:“說到診金,我向來是例不收取的,但我很喜歡蒐集天下間各式各樣的刀劍,要是我能夠把這位小姑娘的病治癒,哈哈,哈哈哈!……”說到這裡,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瞧著木小邪鑄造的那一把大刀。在這一霎眼間,馬小雄腦海裡立時想起了義父臨別前的一番說話。當時,水老妖這樣囑咐:“木小邪的大刀,雖非天下第一刀,但這把刀對你來說,非常重要,但你目前武藝低微,要是天天帶著這把大刀在江湖上走動,早晚出事。“他日我重返中原,必須找一個隱蔽之處,把大刀隱藏起來。你要儘量忍耐,只要等到把‘還我山河十八刀’練成,這把大刀自會在你手中,重見天日。”義父的說話,言猶在耳,想不到甫登岸上,還沒有機會想過要怎樣把大刀收藏,已給孔有恨眼見心謀。毫無疑問,這一把大刀對馬小雄來說,的確是極其重要的,那並不單只是在於它的價值,也不單只是在於它是木小邪鑄造的神兵利器,而是更在於它在馬小雄心目中的種種關係和意義。可是,他能夠為了這一把大刀,忍心目睹阿玫就此病死嗎?不!那是絕對不可以的,但他還沒有開口,孔有恨卻又繼續說道:“小兄弟,你放心好了,孔某並不是貪婪之人,更不屑做一些‘趁病打劫’,乘人之危的勾當。我雖然看上你這一把刀,但決不會藉著這個機會,把它據為已有,我只是想借刀三日,到了第四天早上,便立時完璧歸趙,把大刀交還到你手上,如有食言,便……”馬小雄道:“那便如何?”孔有恨眉頭大皺,想了大半天,終於說出了四個字,那是:“傷風咳嗽!”馬小雄暗暗嘆一口氣,同時也是心中有數。這大夫若是醫術了得,便是傷風咳嗽,只消自己開一兩服感冒咳嗽茶,便自痊癒,如此“毒誓”,根本只是一個笑話。然而,形勢緊逼,已不容馬小雄再三猶豫。他點了點頭,道:“只要你能夠把我師姊的病治癒,這把大刀便借給你好了。”孔有恨斜斜地瞧了他一眼,道:“此話當真?”馬小雄道:“如有食言,傷風咳嗽!”孔有恨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果然聰明,好!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當下開了一劑藥方,然後對馬小雄說道:“這個漁村東北方,有一個小市鎮,市鎮雖小,藥局倒有三家,你快去照單取藥,回來叫八娘代為煎服,事不宜遲。”過了三天,阿攻天天服藥,果然病況大有轉機,到了第四天清晨,已跟隨著馬小雄在海邊走動,最少已復原得八八九九。馬小雄這才放下心頭大石,他握著阿玫的手,說道:“你這一條性命,是小金救回來的。”阿玫仰望天空,只見白雲片片,天朗氣清,但卻不見任何大大小小的飛鳥,更沒有巨雕的蹤跡。她長長的籲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在我看見小金之前,我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但小金居然會在咱們的小舟之上吃那條大魚,真是令人難以忘懷的妙事。”馬小雄道:“小金抓了一條大魚,自是妙不可言,但對於那條大魚來說,卻是乖乖的不得了!”阿玫抿嘴一笑,道:“偏就是有這許多歪理。”馬小雄道:“從今之後,你我都是流浪天涯的可憐人,但不要緊,我會天天都憐憫著你,你也得同樣憐憫著我,咱們這一對師姊弟,就這樣一直互相憐憫著,一直憐憫到八九十歲,豈不妙哉?”阿玫俏臉一紅,道:“我才不要你這個小滑頭的可憐。”馬小雄凝注著她的臉,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頭髮。阿玫給他摸了幾下,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師父叫你摸發練功,自是大有深意,但你可曾領略其中真諦?”馬小雄想了片刻,道:“頭髮看來最是脆弱,但其實卻是最韌的物事,一個人若死了,埋屍地下,除了一副白骨之外,便只剩下一束頭髮……照此推算,在武學之道看來,果然是大有深意的。”一面說,一面不住的在阿玫頭上左捏右捏。阿玫聽他這樣說,早已為之寒毛直豎,忍不住叫道:“不要再摸啦,我又不是個死人!”馬小雄連聲道歉,又道:“前面有一個海灣,有不少美麗的貝殼,拾它幾十枚玩玩,倒也不錯。”忽聽一人在背後叫道:“我來了。”馬小雄驀然聽見這人的聲音,心中一沉。孔有恨來了。他還沒有再說話,馬小雄已悶聲不響,把木小邪的大刀交在他手中。孔有恨把大刀自刀鞘中拔出,登時目光大亮,叫道:“好刀!好刀!真不愧是木小邪的精心傑作!”阿玫見馬小雄竟把愛逾性命的大刀送到別人手上,不禁杏眼圓睜,莫名其妙。孔有恨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今天借刀,三日之後,如不食言,定必歸還!”語畢,把大刀挾在腋下,揚長而去。阿玫大急,正要追趕,馬小雄卻把她拉住。阿玫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叫道:“這把刀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怎可以輕易雙手奉送給外人?”馬小雄臉色青白,道:“這不是奉送,只是借他三日……屆時,自會歸還。”阿玫直跳起來,叫道:“難道你竟然相信他的鬼話嗎?”馬小雄苦笑一下,道:“其實,我也是不怎麼相信的,但君子一諾,又豈能反悔?”阿玫的臉僵硬起來,忽然恍然大悟,道:“這大夫乘人之危,你為了要給我治病,所以答應了把大刀送給他?”馬小雄道:“不是送,只是借給他三日。”阿玫呆住了,她在怨恨自己,要不是自己病了,就不會眼睜睜的看見孔有恨把大刀搶走。(謝絕熾天使轉載)她把臉埋在馬小雄的胸膛上,聲音有點發抖:“這把刀,你是丟不起的,無論怎樣,也要想辦法弄回來。”馬小雄苦笑一下,道:“唯今之計,只有等待。三日之後,他要是食言,那便……”阿玫道:“那便怎樣?”馬小雄道:“天誅地滅!”阿玫道:“他曾經立下這樣的毒誓嗎?”馬小雄點點頭,道:“不錯,倘非如此,我怎能答應把刀借給他?”阿玫聽了,只得幽幽的嘆了口氣。一連三日,孔有恨不見蹤影,八娘對馬小雄說道:“你是不是男人?”馬小雄點點頭,道:“當然是。”八娘立刻不理睬他,對阿玫說道:“小姑娘,你要記住了,在這條村子裡,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每一個男人都是騙子!這裡任何一個男人的話,你都千萬不能相信。”八娘已說得十分“清楚”,但阿玫仍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孔大夫呢?他豈非也是一個男人嗎?”八娘搖搖頭,罵道:“他這個人,連小孩子的東西都騙取,最是不可靠!”阿玫聽了,心中為之一沉。到了晚上,馬小雄在茅舍門外呆愣愣的蹲著。他睡不著覺,阿玫也同樣睡不著覺。兩人的心裡,都在掛念著木小邪的大刀,三天過去了,孔有恨一直沒有在小漁村裡出現。到了明天清晨,他會依約把大刀歸還嗎?太陽漸漸升起,海灣之上平靜如昔,但兩人苦等多時,始終不見孔有恨的蹤影。當日,孔有恨取得木小邪的大刀,如獲至寶,匆匆離開了小漁村,策騎一匹快馬,望西疾馳而去。這一日,他連續在途中換了幾匹快馬,連夜趕出數百里,翌晨來到了一座隱蔽的山谷。這山谷四面都是高聳如同刀削般的石壁,四周古木參天,景緻極是恬靜幽雅。但這附近四周都是茂密森林,小道更是錯綜複雜,如非熟悉地形,恐怕窮十年八載之力,也未必可以找到這山谷入口之處。但孔有恨似是谷中常客,道路雖然既隱蔽又難以辨認,他卻是輕易地來到山谷之中,把第四匹馬拴在一株梧桐樹下。他手執大刀,穿過谷中一座樹林,沿著一條鋪滿鵝卵石的小徑走去,不久,眼前一亮,看見了一排素雅的房舍。他神態謹慎,但臉上掩飾不住愉悅之情,心想:“數月不見,想貞妹容顏,又更漂亮了一些。”不知如何,他每次看見了她,都覺得她一天比一天更美豔不可方物。孔有恨來到一間竹舍之前,輕輕地說了一句:“常山孔缺,要參見喬掌門。”未幾,一個身穿淡紫綢衫,面如瓜子般的少女走了出來,向孔有恨盈盈地行了一個禮,道:“夫人還在睡覺,你要見她,請到小廳稍歇等候。”孔有恨忙道:“有勞阿婉姑娘了。”少女道:“我只不過是小小丫鬢,你用不著對我太客氣。”竹舍內佈置清雅,阿婉奉上香茶,說道:“大夫這次帶來的刀,看來份量不輕啊!”孔有恨道:“如非上品,豈敢在掌門面前獻醜?”阿婉盈盈一笑,道:“真是有心人。”孔有恨低著頭呷茶,不敢接觸這小丫鬢精靈的目光。孔有恨在小廳中坐了半個時辰,忽聽馬蹄聲驟響,卻不是有人騎馬進入谷中,而是他騎來的一匹健馬,給一個黑衣女子趕出谷外。孔有恨坐騎給趕出谷外,非但不驚詫憤怒,反而面露喜色,微笑道:“喬掌門來了。”只見那黑衣女子,面目清秀,三十五六歲年紀,臉上雖然頗有風霜歲月痕跡,但依然明眸皓齒,說不出的冷豔。她睨視著孔有恨的臉,淡淡地說道:“師哥,你這一次不趕著要走吧?”孔有恨忙道:“我每一次到來,都不忙著要離去。”黑衣女子點點頭,道:“你今天騎來的一匹馬,一張馬臉的模樣有點像是我丈夫,令人生厭。”孔有恨忙道:“很對不住,師哥以後買馬,必定好好瞧個清楚。”黑衣女子望了望阿婉一眼,道:“今天我想吃齋菜,吩咐王老媽子好好準備。”阿婉應了一聲,旋即退下。黑衣女子對孔有恨說道:“今天你帶了什麼寶刀寶劍來見我?”孔有恨道:“師哥偶得機緣,在一個少年手中,借得此刀。”說著,把木小邪的大刀小心奕奕地奉上。黑衣女子接過大刀,凝視半響,倏地眼色一變,“霍”聲把大刀自鞘中抽出。刀刃黝黑而閃亮,陣陣寒氣逼人眉睫,黑衣女子蒼白的手立時猛然顫抖,連身子也在搖晃不定。孔有恨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喬掌門,要是你不喜歡此刀,我立刻把它帶走。”黑衣女子不住在搖頭,她似乎心中混亂已極,喃喃說道:“這把刀,怎會落在一個少年手上?”孔有恨心神一凜,立刻把自己得到這大刀的來龍去脈,照實和盤托出。黑衣女子聽了,長長地嘆了口氣。孔有恨怔怔地瞧著她,再也不敢說話。黑衣女子把大刀緩緩地插回刀鞘之中,又把刀放在竹舍一張竹桌之上,忽爾漫吟:“何處笛?終夜夢魂情脈脈,竹風櫚雨寒窗滴。“離人數歲無消息,今頭白,不眠特地重相憶。”孔有恨聽了,忍不住說道:“喬掌門尚在花樣年華,如何輕言頭白認老?”黑衣女子道:“在你眼中,我這個老太婆便是七老八十,也依舊是花樣一般的年華。”孔有恨道:“本來便是如此。”黑衣女子走出竹舍,來到了一條清澈小溪旁邊。孔有恨隨後跟著,看來就像是一名從僕。黑衣女子忽然把一雙小靴脫下,露出膚色晶瑩如玉如雪的纖足,放在淙淙溪流之中輕輕洗濯。孔有恨怔怔地瞧著,眼神半痴半呆,又似是著了魔一般。她忽然回眸望他一眼,媚笑道:“師哥,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孔有恨不住的點頭,道:“這個自然。”黑衣女子在身畔的一塊大石輕輕一拍,示意叫他坐下。孔有恨如奉聖旨,立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黑衣女子在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道:“這二十年來,你對我一直痴戀,我這個做師妹的,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惶恐。”孔有恨忙道:“要是我這個做師哥的有什麼地方打擾了你,要剮要殺,不妨直言。”黑衣女子黛眉一蹙,嘆喟著說道:“你怎麼老是把我當作吃人不吐骨的妖魔鬼怪?”孔有恨面如土色,忙道:“師妹,我是個笨人,向來不擅詞令,你不要怪我。”黑衣女子道:“你一直對我很好,我就算是個狼心狗肺般的女子,也不能怪你。”說到這裡,忽然瞪著眼睛,說道:“你今天帶來的大刀,可知道它原來的主人是誰?”孔有恨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黑衣女子又再幽幽的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那是我的丈夫。”孔有恨傻住了,喃喃道:“我……我只知道這大刀是木小邪鑄造,卻不曉得……它原來的主人便是……曲鴻山!”黑衣女子道:“天下間許多事情,都是千奇百怪的,不但你猜想不到,我也同樣猜想不到……一直以來,我只希望可以找到一把上好的神兵利器,可以找曲鴻山一較高下,豈料到,你竟然把他愛逾性命的大刀,帶來見我。”孔有恨聽了,瞠目結舌,茫然不知所措。黑衣女子微一沉吟,又道:“這把刀,既已在曲鴻山手中流失,姑勿論其中景況怎樣,我這個丈夫,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師哥,你可以為我這個師妹做一件事嗎?”孔有恨道:“但憑師妹吩咐。”黑衣女子道:“那個馬小雄,他不配擁有這種神兵利器,我要你用這一把木小邪的大刀,把他的腦袋砍了下來!”孔有恨立進一口應允——drzhao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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