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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看劍入道執大象

    看劍廳,顧名思義是“看劍”的地方。囑咐馬小雄“看劍”的,並不是等閒之輩,而是天工堡主太叔梵離。老太叔曾經瘋瘋癲癲三十年,那是一段悠長的歲月。但當這段歲月過去之後,回首一顧,一切仿如只是昨天發生的事情。看劍廳中,再無別人,除了馬小雄之外,便只有巨案上幾百把長劍。在每一把劍的背後,都曾經有不同的主人,不同的故事。有些劍,劍鞘比劍的本身貴重百倍,那是權貴中人、富家子弟藉以炫耀的裝飾。其中一把劍的劍鞘,上面總共鑲了二百三十六顆大大小小的寶石,就算在白天攜帶著,都足以令人為之目眩,眼花撩亂。但劍鞘裡的“寶劍”,僅比一般凡鐵略勝,跟“無堅不摧”四字,相差千千萬萬裡,又有一把劍,劍鞘要是沉重,原來是用“赤焰烏金”鑄造,但劍刃只餘下半截,顯然在決鬥之中給敵人的兵刃削斷。這幾百把劍,每一把都很有來歷,但馬小雄是絕不可能就此看得出來的。正午,送飯的人來了。飯菜不好。飯是用劣等糙米煮成的,下鍋的時候水太少,飯粒很硬,要是牙齒不夠牢固,也許會給這些硬飯震得連牙齒都鬆脫下來。因為飯粒不但生硬還混雜著砂子。菜也不好,兩三塊炸得焦透了的豬肉,伴著一堆不知道是什麼菜的菜,咬下去又鹹又苦,很不是味道。但馬小雄還是很快就把這些飯菜掃光,然後把碗筷放在飯藍裡。送飯的人冷冷地瞧著他的臉,馬小雄又再專注地在看劍。送飯的人,正是臉上是一直戴著面譜的奼紫。奼紫忽然道:“在這巨案上面,有一把劍,原本是屬於我的。”馬小雄立刻在巨案上取出一把劍,端起仔細地看了又看,道:“是不是這一把?”奼紫默然片刻,問道:“你怎知道就是這一把?”馬小雄道:“劍鞘上有你的名字?”奼紫頷首道:“不錯,這是我的劍,嫣紅便是給這把劍刺死的。”馬小雄道:“為什麼要殺她?”奼紫道:“你已問過。”馬小雄道:“但你從沒回答過。”奼紫道:“你若想知道真相,除非能在劍法上擊敗我。”馬小雄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是東蛇島主水老妖的義子,義父教我練的是刀法。”奼紫道:“堡主曾經問你,你可知道,刀和劍的分別?你心中是否有了答案?”馬小雄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奼紫道:“你不知道,那是因為你真的不知道,但就算有一天你知道了,也不一定願意說出來。”馬小雄笑道:“何以見得?”奼紫道:“因為劍道出於人心,而人心,永遠都是最難捉摸的。”奼紫的面譜,並不是猙獰可怖的。她的臉譜,眉毛細而彎,鼻骨高挺,嘴唇小巧,色澤有如年月久遠擺放了幾十年的象牙。她接著又道:“除了我這個送飯者之外,這座看劍廳已被列為堡中禁地,誰也不能擅自進入,就連你師姊也不例外。”馬小雄道:“太叔堡主是個怎樣的人?”奼紫道:“在他離開堡壘之後的三十年,我不知道他變成怎樣,但在天工堡,人人都知道,堡主的命令,就像是一座大山,永遠深沉、有力、絕對沒有人敢違抗。”馬小雄道:“要是有人違命又怎樣?”奼紫道:“贈‘違命詞’一首,必須立刻吞服。”馬小雄聽了,為之莫名其妙。奼紫忽然曼吟:“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馬小雄微微皺眉:“這是南唐李後主的‘虞美人’,意境甚是悲涼。”奼紫道:“李煜戰敗之後乞降,被宋太祖封為‘違命侯’,這種爵號,明顯是在侮辱這位末代皇帝。因此,後世也有人稱李煜在亡國後所著作的詞,謔稱為‘違命詞’。”馬小雄長嘆一聲,道:“要是在天工堡違抗堡主的命令,便會獲贈‘違命詞’,並且必須立刻吞服,那麼,這一首詞,恐怕必然是淬上劇毒了?”姥紫道;“不錯,而且是一種非死不可,但偏偏卻又死得很緩慢很痛苦的毒藥。”馬小雄道:“你恨不恨堡主?”奼紫道:“你知道我恨太叔堡主嗎?”馬小雄道:“太叔堡主要你戴著面譜做人,你憎恨他也不是奇事。”奼紫似是怔呆良久,才慢慢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很憎恨太叔堡主,但卻不是因為臉上罩這塊面譜。”馬小雄沒有再問下去。但他總算在這年華老去的婢僕身上,知道太叔梵離過往的威嚴和手段。然而,馬小雄並不感到驚訝。在他心中,老太叔從來都不是宅心仁厚的長者。誠然,他已瘋瘋癲癲的活了三十年,在這三十年中,給他殘酷地撕開五大塊的武林中人,著實不知凡幾。其中固然不乏罪有應得之輩,但卻也有一些死得不明不白,極是冤枉。尤其是拜他為師的徒兒,全都一一慘死在他的手下。奼紫提起飯藍,默默地離去。馬小雄怔呆了很久,把奼紫的劍看了又看,彷彿要看穿當年奼紫何以要刺殺嫣紅的秘密,但一把長劍,永遠都是冷冰冰的,而且永遠不會說話。如此這般地看劍,又有什麼用處?及至黃昏,馬小雄想起了“大盈若衝五樓”內兵器架上一束一束的死人頭髮,一想及此,自然而然地朗吟:“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大直若詘,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知清靜以為天下正……”這是老子真言,也是東蛇派練功根基心法要旨。其時,馬小雄曾問義父水老妖:“為什麼要用這些頭髮來練功?”水老妖當時答道:“一束屬於人的頭髮,乃是世上最柔韌之物事。本門練功心法,看似剛陽一路功夫;實則剛柔並濟,甚至是以陰柔為本,剛強輔之……發在手中,便如執大象。執,守也。象者,道也。須知道本無象,此言象者,以萬象皆由是而兆見,故曰大象也……”在那時候,馬小雄對義父的解說,是不大明白的。他實在無法明瞭,天天撫摸一束又一束的死人頭髮,對練功會有什麼樣的幫助。同樣地,到了這一天,他也不明白老太叔為什麼要自己呆在這裡獨自一人“看劍”。但馬小雄的江湖閱歷,正在一天比一天加深。到了這時候,他最少知道,無論是義父也好,是老大哥太叔梵離也好,絕不會讓自己在練武的時候,做一些白費力氣毫無意義的事情。撫摸一束又一束死人頭髮,和觀看一把又一把的長劍,驟然看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事。但只要細心一想,卻不難體會得到,在兩者之間,其實是頗有共通這處的。執大象,象者,道也。同樣地,“看劍”也是一種“入道”的法門。既要練劍,又怎能對“劍”這一種兵刃毫無認識?馬小雄漸漸明白了老太叔的心意。老太叔不但要馬小雄認識“劍”,更要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切地認識“劍”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兵刃。黃昏,送飯的人又來了。送飯者仍然是奼紫,她的臉上仍然戴著那副色澤有如古老象牙的面譜。這一次的飯菜,飯很軟滑甘香,菜餚更是炮製精美,極是可口,和正午的一頓飯截然不同。但很奇怪,馬小雄只是扒了一兩口飯,吃了一點點菜、肉,便把碗筷放回飯籃之中。奼紫道:“為什麼不再吃?”馬小雄道:“胃口不太好,不想吃。”奼紫道:“這便是劍道。”把飯籃提起掉頭便走。晚間,看劍廳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把燈籠一盞一盞燃亮的,是不再發笑的笑童。他道:“我只負責點燈,其餘事情,不要追問。”馬小雄果然沉默不語。哭童不再哭,笑童也不再隨便地笑。還有,天工堡主已不再瘋癲……倒是馬小雄,忽然有著啼笑皆非的感覺。人人都在變,他自己又怎樣?巨案上,百劍紛陳。一把巨劍,連劍柄以至劍刃,呈金黃色澤。細看劍鍔,鐫有“王者”二字。竟是王者神劍。(二百年後),此劍落入白眉神捕譚四之手,憑藉此劍,群邪辟易,成為六扇門中最備受觸目之風雲人物。又有一劍,名字十分怪異,曰:“奘奘。”這便是二百年後,權勢堂八大長老中,排名第六“請你殺了我”魁王“鐵劍入臂”的“奘奘大鐵劍”。(詳情請閱<三少爺的刀>卷六。)這兩把都是巨劍,尤以王者神劍更甚。馬小雄左手執王者,右手拿奘奘,臆胸間似在捲起千丈怒濤,豪情洋溢不能自己。在看劍廳看劍,看的不只是劍,還有江湖人、江湖事、江湖情。一把劍,在它的昨天,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到了明天,又會如何?將來是否一沉不振,金劍沉埋?還是劍氣盤龍,押一手驚天動地震人心絃的賭注?馬小雄睹劍沉思,進入了冥想境界。在這境界中,人劍已溶為一體,從眼睛向前直望,那是平滑、冰冷、寒芒四射的劍刃,劍刃末端,是劍尖,劍尖以外,是三山五嶽、五湖四海,既是殺戮戰場,也是群臨天下,無人能與爭鋒之王者氣象。不知不覺,馬小雄沉沉入睡。夢中,夢見一個總是忘不了的女孩。但這女孩,並不是一般的女孩。她的一雙小手白淨嫩滑,動不動便雙手擦著眼睛哭得十分起勁。她便是小尼姑小霜。雖然只是在夢裡“遇見”小霜,但馬小雄還是嗅著一種令他心神一蕩的少女體香。既在夢裡夢見小霜,這一覺也就睡得很是香甜。夢醒後,也嗅到一陣少女身上散發出的醉人幽香,睜眼一看,卻不是小尼姑小霜,而是阿玫。(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馬小雄真是“如夢初醒”,失聲道:“怎麼是你?”阿玫道:“為什麼不是我?你在夢裡看見的是誰?”馬小雄訕訕一笑:“除了阿玫師姊,又還會是誰?”阿玫怔怔地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這時,天色已漸漸明亮。馬小雄看著她的臉龐,道:“你不相信我的話??阿玫道:“我相信與否,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是否感到愉快。”馬小雄沉默下來,隨手在巨案上拾起一把看來平平無奇的長劍。阿玫忽道:“這裡已被太叔堡列為禁地,除了給你送飯的人,任何人不得擅進。”馬小雄道:“就連你也不可以嗎?”阿玫道:“本來是不可以的,但我曾經見過太叔堡主,親口答應了一個條件,始能破格通融。”馬小雄一凜,道:“你答應了什麼樣的條件?”阿玫道:“從今天開始,三年之內再也不能跟你會面。”馬小雄聽了,又驚又怒:“怎能這樣?不!這話作不得數,我要見老太叔!”阿玫冷冷一笑,道:“就算你跟太叔堡主怎樣說,事情早已鐵定。我雖然是個小女子,但既已答應了太叔堡主,就一定不會反悔。”馬小雄怒道:“這是什麼道理?”阿玫道:“師父傳授我的劍法,我不能每隔三兩天隨便練練便算,在這三年之內,我必須在一處清靜的地方潛心苦練,不能辜負師父的期望。”馬小雄呆了半晌,道:“是你自己要練劍?還是不想阻擾我在這裡練武功?”阿玫道:“隨便你怎樣想更怎樣想。總而言之,我既已答應了太叔堡主,在三年之內,絕不會偷偷的和你見面。”馬小雄握著她的手,欲言又止。阿玫深深吸一口氣,忽然用力把他推開,道:“男子漢大丈夫,切勿拖拖拉拉,優柔寡斷,三年之後,咱們再見吧!”掉頭便走,走得比鹿小更急更快。阿玫窈窕的身影甫自看劍廳外消失,戴著面罩的奼紫已緊接著走了進來。為馬小雄送上一盆熱水,讓他好好的洗個臉,漱漱口,然後再吃早點。奼紫道:“今天大清早,你已看過美麗的師姊,如今便是全神貫注看劍的時候。”馬小雄苦笑一聲,道:“很好!師姊練劍,師弟看劍,三年之內,師姊師弟不相往來,保證天下太平,諸事大吉。”閩北丐幫分舵舵主,已於日前往一場戰陣中身亡,把這位舵主殺害的,是豪門金莊之中,號稱“太原太歲”的葛絕戶。依照慣例,立刻由副舵主暫時遞補舵主空缺。這位暫代舵主的丐幫弟子,揹負六袋,年約四旬,個子矮小,但練的卻是丐幫外門武功“鋼臂斬”。此人外號“鋼臂神乞”,姓徐名仲豪,性子火爆,不畏強權。這一天,徐中豪在分舵破屋之中,出奇地冷靜佈置陣勢。兩日前,一個少女,咬緊牙關;筋疲力竭地把“公子丐”濮陽天背到分舵,才抵達分舵破屋門外,二人已雙雙一齊倒地。濮陽天是丐幫幫主,身份是何等地尊崇。誰也想不到,丐幫幫主竟然會給一個妙齡少女揹著,更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徐中豪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調動幫眾,一方面全力搶救幫主性命,另一方面嚴陣以待,唯恐敵人趁機侵襲。茲事體大,分舵中眾弟子,不論地位高低,也不論年紀老嫩,誰也不敢掉以輕心。阿婉揹著濮陽天,艱苦支撐,終於到了丐幫分舵,始全身虛脫倒下。但她只是疲累過度,很快已復原過來。但濮陽天飽受重創,甚至一度心跳停頓。其後,阿婉把忘憂谷中最具靈效的救命丹藥嚼碎喂服,濮陽天方始恢復了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阿婉苦苦支撐,她告訴自己,也告訴濮陽天:“不要死在這裡,也不要今日便死。丐幫逾萬弟子,全仗你一人支撐大局,你若死了,丐幫怎辦……我又怎辦?……”她沒有哭,沒有掉淚,只是拼命揹著濮陽天,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向前走。前路茫茫,但她有信心,一定可以熬得過去。終於,在八個時辰後,她憔悴地來到了分舵。徐仲豪立刻延召名醫,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幫主性命,一連兩日,方圓三百里的老醫士、神醫、妙手大夫統統都給拉到分舵,群醫會診,七嘴八舌,藥方堆積如山。但無論怎樣,濮陽天並無起色,始終氣若浮絲,群醫人人搖頭晃腦,面有憂色。又過了半天,夜幕低垂,分舵破屋門外,忽然響起陣陣磨刀之聲。磨刀的是一個白髮老道士。他揹負長劍,腰間挾著一根拂塵,佝僂著背在破屋門前磨刀。白髮老道士磨的是一把小刀,全刀長僅四寸,柄寸許,刀刃兩寸許,而且看來鏽跡斑斑,絕不鋒利,若在平時,如此一名老道,絕不會令人感到大驚小怪。但此際非常時期,分舵群丐,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徐仲豪聞訊,親自出門看個究竟。白髮老道士蹲在門外,雙目半開半合,似乎除了磨刀之外,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情值得關注。徐仲豪瞧了半晌,忽然抱拳道:“這位道長,敢問是否來自武當山?”白髮老道士繼續磨刀,但卻點了點頭,道:“不錯,貧道何五衝,徐舵主果然好眼力。”徐仲豪道:“原來是何真人,俺早已久聞大名,不意今夜有緣相見,但未知真人何以在此地磨刀?”何五衝道:“貧道是武當派中人。武當劍術,天下皆知,但是否用劍之人,便不能用刀?磨刀?”徐仲豪道:“真人此舉,必有深意,尚祈明言。”何五衝這才緩緩地站直身子,道:“這一把刀,雖然又細小又生了鏽,但徐舵主可知道它的來歷?”徐仲豪道:“請恕徐某孤陋寡聞。”何五衝道:“貧道雖然是出家之人,但卻喜歡喝酒吃肉,二十年前,貧道的一個好朋友生日,邀約貧道在黃鶴樓頭,生火烤肉大快朵頤。“貧道生平最重信諾,任何大小約會,絕不遲到。但那一次,貧道在途中遇上契丹鐵騎,更目睹契丹武士屠村殺害無辜之慘劇。“貧道無法袖視,仗劍衝入村中跟契丹武士周旋。一場血戰,貧道雖然殺了二十餘名武士,左臂卻也中了一箭,敵人更是另有援手,自村莊另一方奔殺過來。“貧道寡不敵眾,本擬逃之夭夭,正如江湖中人常道: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但說句實話,心裡很不願意就此一走了之,只恨老牛鼻子不曾長出三頭六臂,跟敵人拼命到底。“便在這時,一人從橫裡殺出,手持一根打狗棒,神勇無匹,那些遼狗在棒下無不腦漿四濺,咽喉洞穿,心臟爆裂一一慘死。“忽然天降強援,貧道立時精神大振,也仗劍殺入敵陣。那一場廝殺,真是說不出的痛快。不到半個時辰,所有契丹武士都已給咱們二人殺個片甲不留。“直至最後一名遼狗倒臥下去,貧道也已支撐不住,原來那一支箭,竟然是喂上毒藥的。“貧道以為死期已屆,心想最好立時暈迷不醒,就此長眠嗚呼哀哉去也,免得飽受毒發折磨之苦。“豈料貧道雖已倒臥在敵人屍首旁邊,但卻並未就此死去,甚至不曾暈倒,只是眼睜睜地瞪著遼狗的屍首在苦笑。“不久,那遼狗的腦袋給一把大刀砍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粗獷可笑的臉。“當時,我不知道這人是誰。普天之下,也許只有我這個老牛鼻子認為他這張臉十分可笑。“這張臉為什麼會令我感到可笑?是不是因為在這張臉的臉頰上,有太多遼狗的腦漿和遼狗身體上進裂出來的肉碴子?“我很疲倦,疲倦得不想活下去。但這張可笑的臉對我說道:‘要是不立刻把毒箭拔出,不到今晚,你便是變成一個死道士。’“我哈哈一笑,從身上掏出一塊又乾又硬的炒米餅放入口中。這種炒米餅雖然乾硬得像是冬天的石頭,但卻香甜可口,比燒鴨烤肉還更好吃。“但才放入口,貧道就知道自己的舌頭完全麻痺。我完全感受不到炒米餅的香氣和甜味,只覺得舌頭以至舌根,都比平時腫脹一半以上。“這人給了我一壺酒,叫我一口氣把它喝掉。我聞了一聞,這壺酒也和炒米餅一般,毫無香氣可言。但我還是喝了,因為我雖然聞不到酒的香氣,卻還是可以用眼睛看得出,這確是一壺好酒。“就在我仰首喝酒的時候,這人已把毒箭拔了出來。只見箭鏃上的血是黑色的,看來不像是血,只像是磨得濃濃的墨汁。“我是武當派的牛鼻子,在武當派中,不乏治療傷毒的靈藥,但我知道,單是靠武當派的靈丹妙藥,絕對救不了自己。“這人瞧瞧我的傷口,說道:‘毒藥已滲入肌肉,要把毒力消解,除了要服一些解毒靈丹這,還得用刀子把傷口內的肌肉剜掉二三兩。’“我立刻在地上抓起一把遼狗使用的大刀,遞給這人,道:‘快動手。’他把大刀抓在手裡,哈哈一笑,刀刃忽然寸寸碎裂。“他道:‘這種刀,只能用來切割豬肉。’我嘆了口氣,道:‘貧道太瘦,配不上這種豬肉刀。’這人大笑,亮出了一把四寸小刀,不由分說便向我身上傷口剜割下去。“關雲長刮骨療毒的事蹟,貧道是耳熟能詳的。要是這人也用刀子刮一刮貧道身上的骨頭,貧道寧願立刻死掉。幸好這人只是剜割貧道的肉,要不曾在骨頭之上用刀子刮來刮去。“這人並不怎麼老實。他分明說只是剜掉我身上二三兩肉,但照貧道看,最少給他剜了五六兩。“徐舵主,這便是當年為貧道剜肉療毒的刀子,幸好那時候它還沒有生鏽。”何五衝說到這裡,把四寸長的小刀遞給徐仲豪。徐仲豪深深吸一口氣,道:“這是濮陽幫主的‘四寸割狗肉刀’……當年,為何真人剜肉療毒的,便是濮陽幫主!”何五衝嘆道:“二十年來,一直不知道這把小刀的名宇,如今總算是真相大白,嘿嘿……好刀!真是好刀!”徐仲豪道:“既是幫主故人,請道長內進一敘。”何五衝進入破屋,穿過天階,右側有一池綠水,池邊站著一名少女,神情委頓,面色蒼白。何五衝趨前問道:“姑娘怎生稱呼?何事愁容滿面?”少女欠身道:“我叫阿婉,是濮陽幫主的……朋友。”何五衝“哦”的一聲:“原來是阿婉姑娘,貧道武當山何五衝,也是濮陽幫主的朋友。”阿婉道:“濮陽幫主身受重創,道長可願意救他一命?據說武當派的煉丹本領十分了得,想必有辦法把他救活過來。”何五衝道:“你吃不吃烤肉?”阿婉不明所以,瞠目不知如何對答。何五衝又問道:“你可知道什麼地方有最好的蜂蜜?”阿婉道:“距離此地三百里,有一座花蜂谷,谷主花甜兒。名字像個女孩,卻是須眉男子。擅養蜜蜂,該谷所產之蜂蜜,種類繁多,味道特別甜美。”何五衝大喜:“好極了!且待貧道把濮陽幫主救活過來,然後咱們一起到花蜂谷找尋最好的蜂蜜。”阿婉心中嘀咕,忖道:“一會兒要吃烤肉,一會兒要找最好的蜜糖,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她可不知道,何五衝找尋最好的蜂蜜,正是要用上等的蜜糖醮在肉食之上,然後烤火燒熟來吃。武當派道士之中,以何五衝的性子最是奇怪。尤其是在這二十年來,他絕少在武當山逗留,總是四出雲遊,喜愛結交天下豪傑,有酒便喝,有肉便吃,有禍便闖。在徐仲豪引領之下,何五衝終於看見濮陽天。平時,相貌堂堂眉目凜凜的“公子丐”濮陽天,在此刻似已變作了一具屍首。何五衝在破爛的床邊怔怔地瞧著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阿婉心中焦急,忍不住追問:“道長,要怎樣才能把他救活?”何五衝反問道:“阿婉姑娘,你可知道貧道怎會找到這裡來?”阿婉一呆,搖搖頭道:“不知道。”何五衝道:“今天清晨,貧道在一條村莊裡喝茶,茶館中的顧客,人人都在談論丐幫幫主身受重傷,丐幫弟子四處找尋名醫之事,因此才會急急趕來。”何五衝說到這裡,目光一轉,瞧著徐仲豪的臉:“如此說來,相信已有不少名醫為濮陽幫主把過了脈吧?”徐仲豪連連點頭稱是。何五衝道:“既有無數名醫為濮陽幫主把過脈,也有無數藥方一一開了出來,事到如今,境況怎樣?”徐仲豪沒有開口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一臉無奈。何五衝又道:“一個人若是生了病,最重要的,首先是要很清楚地弄清楚,病人患的是什麼病。要是連患病的情況都糊里糊塗,又怎能對症下藥?”徐仲豪道:“幫主並不是患病,而是給敵人暗算中了一指。”何五衝道:“天下間有多少種指法?”徐仲豪道:“拈花指、一陽指、迦葉指、六合指、合一指、太陽指、鳳凰指、白玉指、飛虹貫日指,還有咱們丐幫要飯的手指指……”何五衝揮了揮拂塵,道:“夠了!夠了!說了一大堆,還沒說出貴幫幫主中了的是什麼指法!”徐仲豪苦笑一下,道:“普天之下,練武之士所練的指法可算是五花八門,種類繁多,一時之間,又怎能逐一細說?”何五衝道:“普天之下,毒性猛烈的毒蛇,種類也同樣多得不可勝數,要是給毒蛇一口咬中的人,連毒蛇是那一種都不知道,又怎能立刻對症下藥,及時搶救?”徐仲豪面紅耳赤,汗流夾背地說道:“真人所言極是,咱們幫主中的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指法?”何五衝道:“我也不知道。”眾人聞言,都不禁為之呆住。徐仲豪性情火爆,再也按捺不住,粗著脖子叫道:“道爺,這豈不是耍玩咱們這些窮叫化嗎?”何五衝奇道;“我什麼時候說過知道濮陽幫主中的是什麼指法?濮陽幫主頭上又不曾留下字句,貧道又怎知道他中的是什麼指法?只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照我這個老牛鼻子看,要救活丐幫幫主,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徐仲豪沉聲道:“道長有何妙藥?請快快告知。”伺五衝道:“徐舵主可算是妙人,貧道究竟是真人?道爺?道長?還是個連屁也不如的老混蛋?尚祈徐舵主爽快直說。”顯然對徐仲豪前恭後倨的態度甚為不滿。徐仲豪悶哼一聲,一言不發。何五衝嘿嘿一笑,道:“實不相瞞,以濮陽幫主刻下沉重的傷勢,便是找到了天下第一流神醫開方抓藥,也不濟事。”徐仲豪怒道:“這豈不是藥石無鹽,非死不可嗎?”何五衝道:“若用一般的藥草,以至是天下間最神妙無方的仙藥仙草,都不濟事。要救活濮陽幫主,只能用最普通的藥,配以最痛快淋漓的法子。”徐仲豪兩眼翻白,怪叫道:“老道爺,求求你別賣關子,究竟要怎樣才能把咱們的幫主救活?”何五衝道:“貧道要用的,既不是藥,卻也是藥,而且是世間最好的一種。”徐仲豪本來並不是個笨人,但這時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真是笨得不能再笨,恨不得一頭把自己的笨腦袋砸在石壁上活活撞死。他完全沒法子想得出何五衝說的是什麼藥。既不是藥。但也是藥。更是世間上最好的一種。這算是什麼樣的一種藥?這道爺又是那一種稀奇古怪的道爺?但阿婉卻已明白過來。她對這位徐舵主說出了一個字,那是“酒。”——drzhao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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