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之間,出了墳場,看時辰已過了午夜,方石堅道:“奇怪,今晚只有‘幻影郎君’父子,為什麼他不帶幫手?”
灰衣老人悠悠地道:“他做的是見不得天,見不得人的事,當然不會帶幫手,同時他也沒料以我們會在場,以為憑他們父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佟威。”
“這實在是場大悲劇,最後的結果會如何?”
“佟威業已心灰意冷,再無爭霸江湖的雄心,該幫解散是必然的,至於那女人,老夫判斷她將會偕子逃亡。”
“佟威會殺她嗎?”
“可能不會,他不殺養子,便是證明。”
“他沒有恨嗎?”
“有,不過……一個飽經磨難,而且又身有隱疾的人,他的想法是不同於常人的,或流於邪僻殘暴,或歸於消沉喪志,佟威是後者。”
三人同行了一段路,“傷心客”止步道:“等等,我們商量件事。”
“什麼事?”
“傷心客”道:“是我們方老弟的事,區區您老提過有關玉劍龍環那檔子事,如何著手,願聽聽您老的高見!”
灰衣老人沉吟著道:“這件事非常棘手,如果得劍的人秘而不宣,到哪裡去找線索……”
“傷心客”道:“從龍環主人‘神目尊者’被害著手。”
灰衣老人笑笑道:“還不是一樣?能找到兇手,豈非已找到得劍的人?”
“傷心客”道:“以您老的機智,應該是有辦法的。”
灰衣老人道:“辦法……倒是有,可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方石堅接口道:“什麼辦法?”
灰衣老人神秘地笑笑,道:“拋磚引玉!”
方石堅一怔神,道:“拋磚引玉?”
灰衣老人低聲向兩人說了一陣,然後才道:“如何?”
方石堅和“傷心客”齊聲道:“好計,準成!”
江湖中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列為武林“四大奇兵”之首的“乾坤玉劍”落在天下第一神偷“鬼影無痕”馬西元的手中,這消息不知是如何傳出來的,但很快便傳遍了北方武林,同時人人知道“鬼影無痕”馬西元從未露過真面目,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長相。
於是,整個的江湖沸動了,無數的黑白兩道高手,開始搜索“鬼影無痕”的行蹤下落。
另一個驚人的消息是“金龍幫”突然宣佈散幫,原因不詳。
約莫半月之後,又一個轟動的消息傳出,“洛陽大家”上官錦家失竊,被竊的珍寶,難以估計價值,其中最為武林矚目的是一顆“迴天珠”,據說此珠不但能闢百毒,而且能立愈重傷,在練武的人說來,堪稱無價之寶,失竊現場,留有“鬼影”標記。
於是,無數的江湖人物,湧向洛陽了,使這本屬藏龍臥虎的古都,成了風雲際會。
由於誰也不知道“鬼影無痕”馬西元的長相,是以一些陌生人物,便特別受人注目。
茶樓酒肆,擠滿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談話的內容,千篇一律,“乾坤玉劍”“迴天珠”與“鬼影無痕”。
“洛陽大家”上官錦,懸賞格,如有人能提供“鬼影無痕”的線索,可得黃金萬兩,如因此而擒住馬西元,提供線索的人另外可以在“乾坤玉劍”與“迴天珠”二者之間,任選其一。
“洛陽大家”上官錦,不但富甲一方,而且功深莫測,門下有不少奇材異能之土,加上有錢,可以不計代價地徵求奇功秘錄,即使是一招半式,這樣,便造成了他不可測的身手所以,他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是擲地有聲的。
這天晌午時分,著名酒家之一的“會賓樓”,來了兩個十分惹眼的客人,一個花白鬍須,衣著相當考究的老者,雙眼開合之間神光炯炯,證明是位武林健者,另一個是跟班模樣的中年人,穿得也很考究,手裡提了個大藤篋,看起來十分沉重,主僕在最當眼的地方落座。
沒有點份量的人,是不會進“會賓樓”的,這老者的來路,令人莫測高深,氣派也與常人不同,只是面色很陰冷。
小二哈腰呈上菜牌。
那跟班的中年人一擺手,大刺刺地道:“揀你們最拿手的菜上七八樣,聽著酒要上好的,咱們主人吃樂了,會有重賞!”
小二連聲應是而退。
座中酒客,對這一對主從留上了意。
酒菜陸續擺上了,盡屬昂貴的上品。
主從二人開始吃喝。
酒至半酣,那作隨從的中年人道:“主人,咱跟隨您這些年,壞了!”
老人道:“什麼壞了?”
“享受慣了,將來如何過平常生活?”
“廢話,我將來隨便賞你一點,就夠你吃上十輩子。”
“嘿嘿,主人,我們……要走嗎?”
“非走不可,風聲不對。”
“可是……咱……實在捨不得離開洛陽,一切享受都是別處沒有的,再……待幾天如何?”
“不成,別廢話了!”
這一對一答,聽得一些酒客瞠目咋舌,這對主僕,看起來是江湖人,但派頭又似富商巨賈,到底是什麼來路?
突地,一個氣派十足的中年文士離座走了過來。拱手道:“這位閣下好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拜識過?”
老者灰眉一皺,道:“不會吧?老夫對朋友毫無印象……”
中年文士打了個哈哈,目光一轉,壓低了,嗓子道:“閣下……是姓馬嗎?”
老者顯然地一震,驚聲道:“你怎知老夫姓……”立即又轉口道:“老夫根本不姓馬,朋友準是認錯了人。”
中年文士怔了怔,作揖道:“可能是認錯了人,對不起!”說完深深打量了這對主從一眼,回到自己座上。
老者朝跟從的中年一偏頭,道:“咱們走吧!”
中年人苦著臉道:“這些好菜只吃了……”
老者瞪眼道:“會帳,此地風水不佳!”
中年人無可奈何地向小二招招手。
小二狗顛屁股似地走了過來,笑著哈了哈腰,道:“兩位……”
中年人摸出錠金錁子朝桌上一放,道:“夠了嗎?”
小二拿起金釘子,在手上掂了掂,道:“多了,還有得找!”
中年人揮手道:“多的賞你!”
小二雙眼笑成了兩條縫,連連哈腰道:“謝重賞!兩位有空時,請多多光顧。”
中年人的起藤篋,跟在老者之後,揚長下樓而去。
另一邊,中年文士也匆匆會賬離開。
約莫是申酉之交,一輛馬車出了洛陽城,向西奔去,車簾拉得緊緊的,不知道車裡坐的是什麼人。
駕車的,是個衣著考究的中年漢子。
車後一段路,有一騎駿馬遙遙跟著,馬上人是中年文士。
奔了一程,快近邙山,路上已不見什麼行人。
馬車一拐,轉入小道。
後面的中年文士,也策馬上了小道,半黑之後,地點荒僻了,中年文士雙腿一夾馬腹,衝上前去,過了頭,勒回馬,一躍下地,抬手道:“停!”然後把馬韁搭在路邊樹上。
駕車的勒住馬,使車子停下,驚“噫”了一聲道:“朋友不是午間在會賓樓認錯人的那位……”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人沒認錯,請車裡的人出面!”
“朋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拉拉交情!”
“免了,咱們主人一輩子不交朋友。”
“可是……區區這個朋友……卻非交不可!”
“天下哪有這等怪事……”
“真佛面前不燒假香,請尊駕出來吧!”
駕車的馬鞭子一搖道:“朋友莫非想路劫?”
中年文土哈哈一笑道:“用不著裝佯了,咱們彼此心裡有數。”
轎簾一飄,儼若貴人的老者下了地,動作甚利落。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馬前輩是真人不露相,區區得以識荊,實在是三生有幸。”
老者挑眉道:“噫,你怎麼硬指別人姓馬?”
中年文士冷笑一聲道:“不姓馬也沒關係,反正是那麼回事,聽說尊駕得了兩件武林至寶,能讓區區開開眼界嗎?”
老者蹙額道:“這是從何說起?”
中年文士陰陰地道:“尊駕了是位鼎鼎大名的人物,何必藏頭露尾,怕嗎?”
“你以為老夫是誰?”
“‘鬼影無痕’馬西元!”
“你如此肯定?”
“差不多!”
“那你又是誰?”
“區區‘乾坤一秀’!”
“沒聽說過……”
“現在尊駕聽了!”
“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麼說,尊駕算是承認了?”
“承認了又如何?”
“區區想見識一下‘乾坤玉劍’!”
“想領重賞?”
“區區對‘洛陽大家’的重賞沒興趣!”
“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玉劍!”
老者哈哈一笑道:“小老弟,你認為老夫會拿出來嗎?”
“乾坤一秀”道:“會的!”
“你憑什麼這樣有把握?”
“等會尊駕就知道了!”
“如果老夫說不呢?”
“那也沒關係,尊駕只要交了‘回天珠’,咱們彼此扯平了。”
老者又打了個哈哈道:“扯平,老夫與你有什麼好扯平的?”
“乾坤一秀”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尊駕只能擇其一。”
老者瞪眼道:“你憑什麼跟老夫對分!”
“乾坤一秀”口角一撇,道:“淌來之物,見者有份!”
坐在車座中年人冷哼一聲道:“你想分贓也是認清對象,別太不自量。”
“乾坤一秀”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又朝老者道:“尊駕一生做這行買賣,奇珍異寶難以數計,不在乎一顆珠子吧?”
老者深深一想,道:“你原先不是說要見識一下玉劍嗎?”
“乾坤一秀”道:“區區改變主意了!”
老者道:“為什麼?”
“乾坤一秀”目珠連轉,道:“區區喜歡那粒珠子!”
老者呼了口氣,道:“這麼著,玉劍算老夫割愛,怎樣?”
“乾坤一秀”搖頭,道:“區區的主意已經打定了。”
老者道:“不成,全給你可以,但珠子老夫要留著。”
“乾坤一秀”臉色一沉,道:“尊駕還是留老命的好!”
“什麼意思,難道你敢殺人不成?”
“必要時會的。”
“你小子的頸子能擋得玉劍?”
“玉劍?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的?”
“當然好笑!”
“說說看?”
“還是不要聽的好……”
“為什麼?”
“區區如果說出來,尊駕主僕就留在此地。”
“有這麼嚴重?”
“一點也不會假!”
“老夫就不信這個邪,你說出來聽聽看!”
驀地此刻一聲陰森刺耳的怪笑,突地傳來。
“乾坤一秀”冷喝道:“什麼人?”
一個刺耳的聲音道:“偷來的東西,見者有份!”人隨聲現,是個長髮披肩的怪人。
老者脫口驚呼道:“魔心人!”
不速而至的,正是使人聞名喪膽的巨魔“魔心人。”
嘿嘿一聲怪笑,“魔心人”目注老者道:“馬西元,老夫到今天才見到你廬山真面目,幸會啊!”
老者哈哈一笑道:“真是幸會,聽說閣下受僱於‘金龍幫’當劊子手,濫殺無辜,嫁禍於‘冷麵修羅’,實在令人不齒。”
“魔心人”獰聲道:“今天不談這個……”說完,轉向“乾坤一秀”道:“識相的快滾,這兒沒你的份!”
“乾坤一秀”陰聲道:“魔心人,區區找你很久了,難得你自行投到。”
“魔心人”兇睛連閃,突地狂聲道:“好小子,難怪這麼面熟,原來你是……”
說到這裡,沒了下文。
“乾坤一秀”緩緩期身……
“魔心人”站著沒動,身軀卻在發抖。
怪,這是怎麼回事?
“乾坤一秀”這名號,前所未聞,他的年紀不大,何以會使黑道巨魔“魔心人”懼怕到這種程度?
“乾坤一秀”欺到了“魔心人”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魔心人”仍沒有任何動作。
“乾坤一秀”揚掌疾劈。
“砰!”挾以一聲慘嗥,“魔心人”栽了下去,口血飛迸,四肢一陣抽扭,不動了。
老者和中年人不由驚叫出聲。
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怪事。“魔心人”睜著眼送命而不反抗?
“乾坤一秀”冷森的目光移向車前的老者,陰聲道:“尊駕看到榜樣了?”
老者栗聲道:“看到又怎麼樣?”
“乾坤一秀”獰笑了一聲,道:“把珠子交出來!”
老者目芒連閃,道:“交珠子可以,但你剛才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
“乾坤一秀”道:“尊駕一定要聽?”
“要!”
“好,聽著,天下有幾柄‘乾坤玉劍’?”
“當然只有一柄!”
“那不就結了!”
“什麼意思?”
“尊吧所得到的玉劍是假的!”
老者目中暴射稜芒,退了一大步,激聲道:“你得到的是真的!”
“乾坤一秀”冰聲道:“區區沒說得到玉劍!”
“那你怎會知道老夫所得的是假的?”
“這點尊駕不必管,話說完了,尊駕也好準備上路了……”說完,舉步前欺。
老者站著沒動,但眸子中射出駭芒,情況和“魔心人”一樣。
駕車的中年人怪叫一聲:“主人,快出手!”
但老者毫無反應,“砰”地一聲,老者仰面栽了下去。
同一時間,數點疾勁的東西,挾絲絲的破空聲,襲向“乾坤一秀”,“乾坤一秀”反應神速,電閃彈開。
“卡!卡!”那些東西會嵌在車身上,竟然是七八片樹葉。
飛花摘葉,在武林中已屬驚人身手,一次能發七八片,片片勁道相等,這等功力,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乾坤一秀”彈身飛射入林而遁。
人影出現,赫然是“傷心客”。
被擊倒的老者,站起身來。
“傷心客”趨近老者道:“受了傷嗎?”
老者道:“還好,沒傷!”
“傷心客”揮手道:“快走,有不少江湖人物從此道趕來了。”
三人急急投身入林,駕車的臨走拍拍馬股一掌,馬兒拖著空車,順道狂馳而去。
到了林深處,老者與駕車的中年去了化裝,赫然是方石堅與灰衣老人,方石堅化裝的老者。
“傷心客”目注方石堅道:“方老弟,你是怎麼回事?”
方石堅道:“那傢伙的目光好怪,射出兩道銀絲一樣的芒線,我心裡一陣迷糊,忘了出手,也不知道反抗……”
灰衣老人驚聲道:“原來‘魔心人’是這樣死的!”
“傷心客”道:“您老怎麼不截住他?”
灰衣老人道:“老規矩,不正面與人交手。”
“傷心客”頓足道:“這一次苦心設計的行動算吹了。”
灰衣老人道:“別忙,心思沒白費,我們知道了幾件事……”
方石堅急迫地道:“哪幾件事!”
灰衣老人一本正經地道:“第一,‘乾坤玉劍’無疑是落在對方的手中,這件事只有我們少數幾個人知道,而他一口指出我們所得的是假的。……”
“第二呢?”
“第二,我們知道他叫‘乾坤一秀’……”
“第三呢?”
“最後一樣,是他的目芒,他當是‘神目尊者’的傳人,配合你們所查到的事實,他殺師奪劍,當初老夫就懷疑,以‘神目尊者’的身手,誰能殺得了他,逆徒欺師,當然防不勝防。”
方石堅點頭道:“老前輩分析得有道理。”
“傷心客”冷冷地道:“依看來,對方自稱‘乾坤一秀’是胡謅,江湖中從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
方石堅道:“‘魔心人’認得他,可惜話沒說完,便遭了毒手。”話鋒一頓,又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灰衣老人道:“抓人,至少我們知道他的真面目,而他並不知道我們的底牌,他心目中只有‘鬼影無痕’馬西元。”
方石堅幽幽地道:“要再找到他恐怕很難!”
灰衣老人道:“難也得要找,現在已經不必盲目搜索了,只有一樣要注意,見了面便下殺手,不能讓他有施展神目的機會。”
“傷心客”吐了口氣道:“他可能還不會走遠,我們分三路追,明晚在北邙碰頭。”
方石堅與灰衣老人齊應了聲:“好!”三人分三路追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
又是月盡夜,天空只有鬼眨眼的星星。
方石堅由中路追去,林盡,眼前現出了北邙鬼丘的影子,略作思索,他上了邙山。
荒冢殘碑,伴著荒煙蔓草,陰磷鬼火是夜暗中唯一的點綴。
這鬼丘,方石堅一點也不陌生,他來過很多次,“招魂幡”便是在此處傳他功力的。
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震耳傳來。
方石堅心中一動,循聲掠去。
一座古墓前,兩條人影打得難分難解。
方石堅悄然迫近,運足目力望去,只見交手的一個是青衣老者,另一個赫然是丁一風的師父“毒郎君”沈青峰。方石堅曾中過他的“子午毒”,所以記得很牢,一見便認出來。
青衫老者的劍術相當不賴,打得“毒郎君”只有招架之力,無法回手反擊,方石堅很奇怪,“毒郎君”為什麼不用毒?
心念未已,青衫老者突地跳出圈子之外,身形晃了兩晃,跌坐下去。
“毒郎君”哈哈一笑道:“這是你自己找死!”
青衫老者厲聲道:“沈青峰,咱們說好不用毒的……”
“毒郎君”道:“不用毒豈非辜負了老夫的名號。”
青衫老人道:“言而無信,你……算什麼人物?”
“毒郎君”嘿嘿一陣陰笑,道:“黃柏楓,你號稱地龍,就在北邙鎮守吧!”
黃柏楓三字入耳,方石堅殺機陡熾,當年殺害父母的仇家,“地龍”黃柏楓是其中之一,在此碰上,真是皇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