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明明殺聲震天,武器撞擊和各種慘嚎聲充斥其間,可就算這樣,魯維的那聲悽吼還是分外清晰地迴盪在水墨的耳中。天地倒轉中,城牆,敵軍,箭雨,飛石都彷彿變成了慢動作,水墨甚至還看到了石羽模糊卻扭曲的面容,但來不及恐懼,風聲已從耳邊呼嘯而過,唔!的一聲悶哼,她好像摔在了一個又軟又硬的物事上面。一時間脊椎如同被震碎了似的,水墨只覺得眼前發黑,一動也不能動,只有痛麻的感覺如電流般在身體裡穿梭才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眼睛剛剛恢復視覺,水墨已被什麼猛然掀翻在地,臉狠狠地磕在了地上,被血腥浸透的泥塵啃了滿嘴,那股類似鐵鏽的味道登時讓她乾嘔了兩下。忽然身上寒毛豎起,水墨本能地縮頭側滾,那股寒風幾乎是貼著她頭皮掃過,肩膀鈍痛,散開的長髮也被刀刃削斷了一縷,黑色的髮絲飄散在空中。那高句麗士兵見一擊未成,獰笑著舉起大刀再度砍來,可他手剛剛舉起,突然眼睛暴突,然後如同慢鏡頭似的向後倒去,重重地跌入塵埃裡,一隻羽箭已射穿了他的喉嚨。
在城牆上急得想跳樓的魯維瞪著不算大眼睛,看著那些想要取水墨性命的高句麗士兵接連倒下,水墨的身邊彷彿有了一層無形的氣場在保護著她。魯維吞嚥了一下,他眼睜睜地看著顧邊城如神祗一般拉滿弓弦,四隻箭幾乎是同時被射了出去,魯維雖然沒有查看,但他堅信肯定城下又有四個敵人被射殺。
顧邊城額上已滿是汗珠,這種竭盡全力但還是心慌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無異於飲鴆止渴,果然,水墨身邊的敵人非但沒有被他精準到恐怖的箭法嚇到,反而因為同伴不斷的倒下而受了刺激,士兵們如潮水般向水墨墜落的方向用去。
王佐和其他兩個驃騎士兵一直護衛在顧邊城左右,幫他抵擋住來自敵人的攻擊。水墨的突然掉落他也心急,但他明白,現在想要去救水墨的可能性等於零,城門不可能開,而從城牆上跳入敵陣等於發瘋,誰會為了個小兵王佐眼皮子突然一陣亂跳,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地跨前一步半擋在顧邊城身前。
猙獰的敵人恍如無窮盡的惡鬼一樣嘶吼著衝來,之前同伴的慘死他們視而不見,只一心想把眼前的水墨撕成碎片。而肩膀火辣辣的水墨披頭散髮地跌坐在泥濘中,圍繞在她身邊的除了敵人,就是死人。她知道自己應該拿起武器抵擋一下,應該想辦法逃跑,最起碼應該撿起腳邊的盾牌來保護一下自己,可想了一堆應該,她唯一的能做似乎只剩下了尖叫。
啊!你幹什麼?!一個高句麗人怒吼了一聲。方才他本來揮起馬槊砸向水墨頭部,沒想到被人憑空攔截,反震的力道讓他倒退了兩步,手掌麻得差點抓不住武器,他凝神一看,卻發現是自己人。已經打紅了眼的高句麗士兵神色不善地將那人和水墨團團圍住,但攔截之人神色冷硬,他從懷中掏出面青色令牌一晃,大吼道:大將軍有令,要將此人活捉,還不都給我滾開!速速攻城要緊!
說完他理也不理那些被他鎮住的高句麗戰士,一轉身,抓小雞似的拎起水墨,不顧她的掙扎,毫不留情地一掌將她擊昏,然後將人抗上肩膀,並且不客氣地命令就近的幾個高句麗士兵掩護他撤離。見到那面令牌,帶兵的高句麗統領已經信了,雖然沒見過這個人,但他那種高傲至極,看下級士兵如螻蟻般的神態,只有那些該死的貴族才有。出身不高的統領在心裡詛咒了幾句,隨即命令那幾個士兵聽從調遣,然後帶著其餘手下繼續猛攻城牆。
將軍,您看這一幕自然都落在了城上諸人的眼睛裡,王佐稍稍鬆了口氣,雖然明白水墨落入敵人手中沒個好下場,可命總算暫時保住了。顧邊城手中的箭一直指向那男人後心卻始終沒有射出。躲在石柱後面的石羽突然聲嘶力竭地叫著,你們這些蠢貨在發什麼楞,還不放箭射死他們!!他原本以為那討厭的小子死定了,冒著危險沒有離開,想親眼看見水墨慘死的樣子。但先是被顧邊城的箭法驚呆了,跟著又發現敵人沒殺水墨反而帶走了他,不禁心急,脫口喊了出來。
不要說驃騎眾人,就是其他的守城士兵心中也惱恨不已:老子在這兒幫你們父子玩命,你叫我們什麼,蠢貨?!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洩的士兵們,只能加倍兇狠地去攻擊敵人。石老將軍被自己這寶貝兒子氣得有口難言,本來站在後方指揮的他只能拔出皇帝欽賜的寶劍,推開身邊侍衛,身先士卒地登上城垛,和顧邊城並肩戰鬥,以藉此化解士兵心中的怨恨。
瞭望戰場的同時,文智還要不時分神於自己身後,李振正如木雕石塑一般端坐馬上,細長的眼睛微眯。城牆那邊發生的混亂他也注意到了,原本並沒有放在心上,但城上顧邊城的舉動卻讓他敏銳地查覺到了不對勁,立刻讓文智派斥侯前去查探,同時他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奮戰中的顧邊城。一弓四箭,果然神將,李振微微扯了下嘴角。
沒過半刻,兩個斥侯從戰場中反向馳出,熟練地俯身控馬,躲避著流箭,一路馳騁而來。離著大約還有十步距離的時候,兩人同時飛身翻下馬,跑到文智跟前跪下稟報,大將軍,屬下已查清,是一南人跌落城下,但是已被您派去的傳令兵帶走了!一臉灰泥的斥候說這話時也有點遲疑。
我?文智一怔,還不及追問,就聽身後咔吧一聲輕響,他下意識回頭看去,李振手中的馬鞭已斷成兩截
呼,呼,粗重的呼吸聲,身體散發的熱氣,晃動的地面水墨閉上眼睛想抵擋自己被倒掛產生的不適感,但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其他感官卻更加敏銳,被堅硬臂膀抵住的胃部陣陣抽搐。就在水墨感覺自己忍不住要吐出來的時候,腰部一緊一鬆,人已經坐在了地上。
水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遲鈍地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戰場邊緣某處。初春的樹木已隱隱有了綠芽,枯枝間露出明澈的天空,鋪滿地面的枯葉散發著腐朽的味道,也不知堆積在這裡多年了,雖厚密,卻仍有一股抑不住的涼意穿透了水墨那還算保暖的褲子。不遠處,廝殺聲,飛石落在城牆上的轟隆聲不絕於耳,而這邊卻是寂靜若死的枯樹林,水墨覺得自己就如同坐在了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中軸線上。
你還好吧?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看著細目黃臉的男人,水墨眨了眨眼,答非所問,真的是你,這些天你去哪兒了?那天只有我一個人爬了出來,要不是碰到說到一半,水墨突然閉上了嘴,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部。羅戰眼光微閃,水墨頓時驚叫出來,你幹什麼?!她話音未落,羅戰已經把那柄匕首從她腰間的暗袋中掏了出來。
那把匕首一到羅戰的手中,水墨就感覺到脖子發緊,雖然羅戰易容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闔的濃密睫毛也掩蓋了他真實的想法。一瞬間,空氣中的喊殺聲和血腥味兒好像都消失了,水墨眼也不眨地盯著羅戰,全身緊繃,本能地準備隨時應付突發狀況。
她和你說過什麼?羅戰突然啞聲問,低頭看向水墨,目光中彷彿燃燒著火。水墨抗受不住這種目光,垂下眼皮喃喃回道,真對不住,她的話我都聽不懂,但當她看見這把匕首的時候,她,放聲大哭,好像很傷心,又好像很開心,我想水墨猶豫地看了一眼羅戰,還是說了出來,她一定很想見你,而且想了,很久羅戰聞言猛地一閉眼,迅速把臉轉向他方,那裡正是屍山血海的城頭,而高高飄揚的除了旗幟還有
水墨只能看見他髒汙的手上青筋暴起,耳中傳來匕首被捏得吱吱做響的聲音。過了半晌,羅戰又問,她究竟是怎麼死的?這句話字字都像被凍過一樣,砸得水墨耳膜生疼,她不敢隱瞞,把當時自己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看著羅戰閃著血光的眼,水墨堅信,雖然石老將軍不是第一劊子手,但只要他出現在羅戰面前,城頭上隨風飄揚的物件裡一定會再加上他那把長髥。
你羅戰讓自己平靜了一下之後正要開口,忽然眉頭一蹙,他迅速屈膝將耳朵貼地傾聽,同時豎起手指對水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水墨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恐懼似乎可以讓人連呼吸的功能都省卻了。悉嗦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羅戰判斷來人不會少於百人,忍不住在心裡咒罵了一句,立刻起身,同時拽起了還跪坐在地上的水墨。
唔,水墨髮出半聲悶哼,她趕忙捂住自己的嘴。之前經歷了血戰,從城牆上跌落,然後被敵人包圍,就算被羅戰救出之後,水墨依舊緊繃著全身的筋肉戒備著,現在突然被他這麼一拉,腿部的肌肉就如針扎一般刺痛難忍。她剛一出聲,羅戰拉著她的手就不自覺縮緊,水墨覺得自己的手腕如同上了一道燒紅的鐵箍,但打死她也不敢再叫出聲來。
羅戰又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才貼著水墨的耳根密聲說,跟我來,看我的動作,別出聲!水墨剋制住自己想要撓耳朵的慾望,點點頭表示明白。羅戰拉著她跟做賊一樣,輕巧地開始往樹林裡撤退。此時距離他們數百步遠,一個高句麗將領帶領著士兵們正持械靜待,直到一個乾枯的身影從地上爬起,聲音低啞的像吞了沙,樸統領,我確信前面有動靜!那統領利落地打了幾個手勢,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立刻舉起兵器,組成搜索隊形,向樹林這邊走來。
顯然羅戰對附近的地理環境很熟悉,哪裡有草窠兒,哪個地方更方便隱藏,他都成竹在胸。可就算這樣,那令人心慌的追蹤卻如始終不曾停止。不得不說,隱藏行蹤的前進遠比狂奔更費力,水墨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雖然她在盡全力壓抑。
大人樸統領發現那人停下,他趕忙做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士兵們背靠背,張望著四周嚴密戒備。水墨瞪圓了眼睛,兩個高句麗士兵剛剛經過了她身邊,而被那些高句麗人包圍在中間的乾枯老頭再度趴在地上傾聽起來,水墨立刻屏息。
時間緩慢得如同粘稠的粥,就在水墨以為自己要缺氧而死的時候,那老頭終於站了起來,幹皺的臉表情詭異,彷彿不甘心似的又打量起了四周。他眼睛不大,眼白已然渾黃,但當他的目光從水墨跟前滑過時,水墨還不是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忽覺背後一熱,一隻手輕輕蓋住了水墨的眼,她僵硬了一下,雖然再看不到眼前的情況,不知為何,她反倒放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羅戰手一鬆,跟著幾個動作,已將水墨掏了出來。水墨回頭看看這掩體,心裡忍不住咂舌,這羅閻王還真是膽大心細,誰能想到他事先就已將一顆枯死的大樹掏空了呢?他們已經走遠了,羅戰小聲說了一句。哦,水墨這才鬆了一口氣,看著羅戰淡然的表情,她,還是你膽子大,竟然敢躲在敵人眼前。
羅戰正檢查身上的武器,聞言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就是離得近才安全,如果沒有那些士兵的呼吸聲掩飾,你早就被發現了!不等水墨再開口,羅戰又說,你暫時不能回城,我先送你躲一下,不用擔心,將軍他知道你被我帶走了!
看水墨疑惑地張大了眼,羅戰唇角動了動,姑且算是個笑容,只是包含了些許不解,無奈還有嘲諷,如果不是我,你以為我能活著把你帶走嗎?這話聽起來好像繞口令似的,水墨腦子還沒轉過來彎來,就看見羅戰臉色一變,該死的老耳!
啥?水墨一愣,咻,咻,咻,數聲銳響破空而來,羅戰一腳將水墨踢倒,其中一隻弩箭已深深地插入她身側的枯樹。快跑!羅戰薅住水墨的脖領子將她拉起,然後開始狂奔,這時身後已傳來敵人的呼喝聲。
羅戰邊跑邊埋怨自己怎麼會低估老耳,這陰沉老傢伙的能力自己從小就熟知,這回冒充裝傷兵耍了他一次,想必他已牢記在心,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想的沒錯,老耳當時沒能找到他和水墨,但心裡一直不曾放下懷疑,而且相信能躲過他追蹤的人,一定是前日戲耍了自己的那個人。為了引敵人出來,老耳故意帶人退卻到了遠處,然後監聽。羅戰的武藝雖高,但並沒有老耳的天賦異稟,這回是他被算計了。
老耳一聽到聲音,立刻命令士兵們向出聲的方向機弩連射,雖然看不到對方的具體位置,但期待能給敵人一個突襲。但跟著就失望了,他聽到了兩個人奔跑的腳步聲,立刻命令士兵們全速追擊。那個樸統領驚訝地發現,老耳那乾枯得彷彿一點火苗就可以點燃的身軀竟然異常靈活,連那些年輕的士兵都攆不上他。
水墨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跟上了羅戰的腳步,她知道這片枯樹林絕對無法再利用,那些敵人不是笨蛋,就算羅戰狡兔三窟還挖了別的樹洞,也敵不過他們一把火。可眼前已是一片乾枯的草原,水墨玩命跑的同時忍不住回頭看去,樹林邊緣已經人影閃現,羽箭零星射出。
護住頭!羅戰低喝。水墨只覺得奔跑中的自己猛地騰空而起,然後跌落在地,翻滾而下,那聲尖叫也只能噎在嗓子眼裡。翻滾中,水墨只能閉上眼將頭緊緊地塞在羅戰懷裡,雖然不知道這是要滾向何方,但她能感知,羅戰一直在保護著自己。
砰的一下,水墨感覺撞上了什麼東西,一張眼,無數的稻草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羅戰不顧正在頭暈眼花的水墨,抓著她就走,混亂中,水墨髮現這裡看起來很熟悉,應該是高句麗人的後勤牧場。正在用餐的戰馬們看著這兩個突然入侵的生物,有的打了個響鼻,更多的則只顧埋頭大嚼。水墨暗自慶幸還是軍馬的素質高,真淡定,要是老百姓家的馬驢牛,估計早就嚎得沸反盈天了。
人交談的聲音忽然傳來,水墨不及反應,早被羅戰按到了草垛裡,直到聲音消失。羅戰正要帶水墨繼續潛行,眼風一掃,突然定住身形。水墨不解,還以為又有敵人,趕忙要往草垛裡鑽。羅戰一把拉住,跟著就開始扯水墨的衣服,啪的一聲脆響,兩人都愣了。
羅戰先恢復正常,他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轉頭咬牙說,你小子敢打我,很好,對上官不敬,現在就算我扭斷你脖子,將軍也不會怪我了!水墨嚥了口乾沫,小聲辯駁,誰讓你突然扒我衣服。你一身驃騎戰甲,一旦被人發現,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羅戰言語冰冷。
水墨這才明白過來,訕訕地一笑,開始自己脫外甲。羅戰警戒著,看水墨脫得差不多了,他又伸手過來,這回水墨不敢躲,只有眼光隨著他手上的動作而轉動,眼珠子都快瞪突了。布帛撕裂,羅戰已用手和短匕將水墨的衣服變成了乞丐裝,同時將水墨的髮髻打開弄亂,正好上面沾著不少稻草和滾落時粘上的髒土倒不用再費心裝飾。不知什麼原因,水墨只穿了一身普通民服而不是驃騎的黑色軍服,羅戰心想這倒省了不少麻煩。
幫水墨改裝完畢的羅戰正上下打量,跟水墨眼光一碰,看她戒懼的樣子,不禁沒好氣地說,你又不是娘們,還怕我怎麼樣你不成?這話讓水墨心裡一哆嗦,暗自鎮定之後才討好似的笑說,我要是娘們倒不怕了,巴不得大人您把我怎麼樣呢!看著天崩地裂也不變色的羅閻王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水墨突然有點想笑,趕忙低頭。僵了半晌,水墨就覺得眼前影子一晃,羅戰已經壓在了自己身上,又熱又重。
這還不算,這傢伙居然還伸手在自己大腿上亂摸,撕拉一聲,褲子已被他扯破了一塊,被羅戰舉動嚇呆了的水墨登時驚醒過來,她勃然大怒,一瞬間甚至忘了自己正深陷敵區。她一邊拼命掙扎,一邊想破口大罵,羅她剛一張嘴,羅戰猛地一合她下巴,水墨的眼淚幾乎是噴出來的。靠!水墨只覺得自己嘴裡充滿了血腥味,心想舌頭不會斷成兩截吧。
這時,幾個高句麗士兵已來到了羅戰和水墨身後,其中一人說了一句什麼,羅戰彷彿才發現似的,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一手捂嘴,一手抓衣的水墨完美地表現出了被欺凌婦女應有的反應,雖不知那些高句麗人和羅戰在說什麼,但她已明白,羅戰剛才為什麼這麼做。
行了,行了,不就弄個天朝娘們嗎?又沒幹成,這娘們兇得很,還想咬舌自盡!羅戰假作不耐煩的一揮手,你們把她帶走吧!那幾個高句麗士兵負責巡視同時管理軍紀,雖然羅戰的行為不當,但看他穿的是近衛營的服色,且官階不低,他們也不敢得罪。
聽羅戰這麼一說,幾個人同時看向水墨,果然唇邊都是血跡,雖然頭臉髒的很,但還是看的出眉清目秀的樣子。其中一個管事的諂笑說道,統領大人,小人們也是職責所在,先將她帶走了!羅戰冷冷一笑,彎身輕佻地捏起水墨下巴,在她耳邊說,見機行事,等我!那幾個高句麗人也不敢太靠前,見水墨哆嗦,還以為羅戰在威脅她,只當沒看見。
故作大搖大擺地離開,但羅戰並沒有走遠,這時軍營裡開始亂了起來,好像在盤查什麼,有些正在休息的士兵被打擾,難免咒罵抱怨。隱身一旁的羅戰心中冷笑,知道是老耳找來了。不過現在沒有了水墨的拖累,他正好想跟老耳還有,那個人,好好鬥上一斗。想到這裡,羅戰回頭看了一眼,水墨果然被那幾個高句麗士兵帶走。
羅戰悄悄地跟了上去,現在只有那裡對他是安全的吧水墨不知道這幾個高句麗人要帶自己去哪裡,只能踉踉蹌蹌地走著,一邊偷偷觀察四周環境,羅戰雖然那樣說,但水墨早就學會不指望任何人。
一路上,不時遇到成群結隊的高句麗士兵,那些男人□裸的目光讓水墨愈發恐懼。正走著,前面忽然湧上來一群人,那令人恐懼的乾癟老頭也在其中,水墨趕忙低下頭,搖晃著想溜邊走。
老耳正強行壓制著心中的憤怒,難道自己又被那該死的天朝奸細耍了,當他衝出樹林之時,那兩個天朝人彷彿憑空消失了。經過判斷,老耳認為他們除了跑回己方軍營,再無去處,一方面派人加大搜索半徑,另一方面老耳親自帶人搜查軍營,暗暗發誓,抓到那混蛋,一定要親手炮製他。
正仔細觀察著一切舉動的老耳眼角彷彿掃到了什麼,他眯眼轉頭看去,三個高句麗士兵正壓著一個天朝打扮的女子往戰俘營那邊走。老耳知道那裡留有不少俘獲的天朝邊民女子,供軍官們取樂,但前日大君已發出命令,攻下松巖城之前,不許任何人再做淫樂之舉。
當那幾個高句麗人奉命停下腳步,上前稟報時,水墨的心臟都快要停跳了,而躲在暗處的羅戰則眉頭緊皺。此時不遠處忽然轟隆聲響,羅戰扭頭看去,心登時一沉,大群的高句麗士兵正陸續回營,而一馬當先的,正是白馬青衣的李振。羅戰心思電轉,但一時間他半點有效計策也想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振策馬騎向這裡。
唔,你是說你懷疑那個近衛營統領和這個女人就是天朝奸細?李振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低頭僵立的水墨。老耳點點頭,老奴覺得事出詭異。一旁的文智想了想還是插了句話,大君,那天朝士兵是從城牆上摔下的,而且據回報,乃是驃騎士兵,驃騎裡怎麼可能有女人?
老耳陰陽怪氣地哼了聲,大將軍,這世上男扮女裝也不是不可能啊。文智眼光微動,跟著笑道,也是,倒是我想的不密!李振唇角一掀,是與不是,看過便知!說完策馬上前。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的水墨察覺不對,抬頭時只見一道寒光向自己劈來,她本能地想躲避,可手臂早已被人抓住,只能瞠大了眼睛等著自己被劈成兩半。
剋制著自己不要妄動的羅戰捏緊拳頭,他眼睜睜地看著水墨的衣衫在李振面前飛散開來
利刃劈下的一剎那,如墜冰窖的水墨彷彿瞬間失明,只感到一股寒風擦面而過,跟著身前一涼,斷裂的衣帶慢鏡頭似的從眼前飛過,突然明白過來的水墨忍不住放聲尖叫咴!李振所騎的白馬突然前蹄抬起,長嘶了一聲,李振反應迅速,兩腿用力的同時技巧地勒緊韁繩,高大的軍馬重重地刨了幾下地,終被他所壓制不再猛力掙扎,但依舊暴躁地原地踏著碎步,噴鼻不止。老耳第一個竄了過來,幫忙控制馬匹,文智也忙帶著近衛們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原本挾制著水墨的兩個高句麗士兵也被這突然變故驚到了,手不自覺地鬆了力道,水墨趁機掙開,原地抱胸蹲下,渾身顫抖地合攏著碎裂的衣衫,全身血液如潮水般逆流而上,讓她頭暈目眩,耳鳴不止。哆嗦著手整理一番之後,水墨稍稍鬆了口氣,幸好自己馬甲丟失之後為了以防萬一,一向穿得極多。衣服雖被刀鋒割破,但最裡面纏得比木乃伊只多不少的布條沒有全部鬆脫,還留了一層半掛著,胸部雖半隱半顯,但對於來自現代的水墨而言,離走光的標準還有段距離。更何況,李振的戰馬幫她擋住了絕大部分目光。
文智見李振安然無事,甚至冷漠的表情都沒有鬆動,這才鬆了一口氣,要是李振在自己的陣地上出了事,高句麗真的要大亂了。文智掃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水墨,心中有些納悶,這女人雖然尖叫刺耳,但訓練有素的軍馬怎麼會被輕易驚到?正想著,老耳走上前來,啞聲道:大君,請看。
安撫馬匹的同時,老耳雙眼迅速滑過四周,但周圍都是探頭探腦的士兵,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心存疑慮的他又開始細密地檢查馬匹以及附近情況。站在士兵身後的羅戰眼睛越眯越細,不動聲色地盯著老耳的一舉一動,直到他突然注意到了什麼似的,彎身將某物從地上撿起,放在手心觀察,羅戰這才放鬆了繃緊的肌肉。
李振和文智的目光都落在他手上,是一隻沾滿泥土被踩爛的蟲子,個頭有如黃蜂大小。是吸血蠅!文智立刻認了出來,四周的人皆釋然。這種蟲子雖叫蠅,但身有硬甲,體型較大,一向靠吸食馬牛甚至人類的血液為食,只被它叮上一口,都會疼痛難忍。雖然吸血蠅多在盛夏肆虐,但現在驚蟄早過,已是初春,見到它倒也不足為奇。
看來今年春天到的早,這討厭東西鑽出土也早些,文智常年駐守邊境,對吸血蠅很瞭解,技巧地為李振介紹了一番。李振點點頭,目光又落回埋頭蹲在地上的水墨身上,老耳和文智自然也看了過去。方才大君剛把這女子衣服割破,這白馬就鬧了起來,一時間竟未看清,文智回想著,貌似自己只看到了一堆白布條子?文智用餘光觀察了一下李振的表情,聰明的保持沉默。
過了半晌,一言不發的李振突然掉轉馬頭,向大營方向馳去,文智楞了楞立刻回身上馬追隨而去。士兵們隨即被各自的統領驅趕開,各行其事,方才還喧鬧無比的場地中央,頓時只剩下了水墨,老耳,和那兩個高句麗士兵。
老耳緩步走到水墨跟前,低著頭的水墨全身緊繃,眼皮子跳得好似過了電。突然一隻又冰又硬的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水墨被迫抬起頭來與老耳對視,手指發白地緊抓著衣服。一看到那張如同風乾過的臉,渾黃的眼珠子正死氣沉沉地盯著自己,水墨登時想起了方才他在樹林裡的殘酷追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眼中出現了恐懼。
感受著手指上傳來的細微顫抖,老耳仔細地打量著水墨,然後低聲說了句:果真沒有結嗉。水墨自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躲在附近,假作幫忙救治傷員的羅戰卻聽得一清二楚,背對著水墨和老耳的他,眼瞼猛然抽動了兩下,又假裝忙碌。
將她先帶回戰俘營,我要活的!老耳森然吩咐道。他毫無感情地將水墨下巴甩開,轉身離去,那兩個高句麗士兵躬身行禮之後,趕忙將水墨從地上拽了起來,半推半拉地命令她前行。
老耳的消失讓水墨身上的壓力驟消,雖然不明白這些高句麗人想幹什麼,但直覺告訴她,暫時還算安全。水墨走的得跌跌撞撞,但已找回些許冷靜的她突然想到,之前那匹戰馬的受驚,或許跟羅戰脫不了關係,要不,怎麼那麼巧呢。如果不是這樣,自己很可能當著一大群粗魯的異族士兵來個XX大曝光。一想到那種情景,水墨全身汗毛再度豎起,她用力地甩了甩頭,想借著這個動作,把那個讓她噁心的念頭拋出腦海。結果又被身後的士兵狠狠搡了一下。
只要羅戰還活著,自己就有希望吧,水墨這樣安慰自己,當然,她不會傻到四處亂看,尋找羅戰的蹤跡,天曉得那塊變異老樹皮是不是正躲在不遠處偷窺看著水墨瘦弱的背影漸漸消失,羅戰不露痕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一個正在救助傷員的軍醫頭也不抬地說,把布帛給我!快點!聽到沒不耐煩轉過頭來的軍醫啞然,左右看看,納悶方才幫自己的黃臉漢子怎麼無聲無息地就不見了?
不許哭!再出聲,死!負責看管戰俘營的高句麗士兵怒吼道,他的漢話雖然很不地道,但沒有一個聽不明白的。為數不多的女俘們全都驚恐地閉上了嘴,一個個你推我搡的擠成一團,生怕自己再被帶走,去受那無盡的屈辱折磨,直到看見水墨一個踉蹌被推了進來,那幾個高句麗士兵迅速離去,她們才齊齊的嘆息出來,慶幸自己又躲過一劫。
一頭撞向稻草堆的水墨爬了起來,顧不上整理自己,她趕忙觀察環境。帳篷裡充斥著難聞的異味,沒有燭火,只能通過破舊帳篷四處開裂的口子裡透出幾絲光亮。人的眼珠閃著微光,水墨雖然看不太清,但她已感覺到這帳篷裡除了燻人欲嘔的臭氣,更多的是恐懼和絕望。
水墨沒有試圖去接近這些女人,而是原地盤腿坐下,伸手摸到的稻草溼冷又粘滑,她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那都是什麼。身上的衣服已經變成了兩半,好在那根長長的布條子還剩下了一截,用來裹胸絕對不夠,但用來綁衣服還勉強夠用。水墨麻利地開始收拾自己,只有能有一絲的逃跑機會,她絕不會放棄,自救永遠比等待更有效。
捆緊上衣,又用手指胡亂撓了幾下頭髮,將長髮編成一個粗辨,用牙撕了一邊兒布條綁好。帳篷裡一時間只有水墨悉悉索索的動靜,那些已經習慣了黑暗的女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們都是被高句麗人從位於兩國交界處的村莊擄掠來的。村中青壯早就慘死在敵人的屠刀之下,而跟她們一起擄來的那些老弱病殘又在數日前全部消失不見了。
不經意摸到自己喉嚨的水墨一愣,忽然明白了那老樹皮剛才在看什麼。元睿給的藥瓶在從水道鑽進城的途中丟失了,剛才見到羅戰就一路逃亡也沒想起問他是否拾到。大姨媽只住了一晚就回家了,水墨明白這十有八九是那人妖藥丸的後遺症,本來就不想再吃藥,這幾日乾脆拿士兵用的頸巾掩飾著自己的漸變。
水墨忍不住撓了撓頭,不知道羅戰是否知道了,剛才他還假作親吻的蹭了兩下雖然那地方光線暗。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水墨阿Q地勸慰自己,然後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帳簾處走去。
唔!她悶哼了一聲,沒走幾步突然好幾個人抱住,然後拉倒,拽回。本想反抗的水墨怕傷到那幾個女人,更怕引起衛兵的懷疑,只好默不作聲,任她們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捂著水墨嘴巴的女人用氣聲說,別怕,你別出聲!見水墨點頭表示明白,她才鬆開手,水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這女人又傾聽了半晌,這才放鬆地跪坐在水墨身旁,聲如蚊蚋地說:以前也有姐妹想逃,都被那些畜生砍成了兩半,你想要命,就別打這主意!水墨舔了下乾燥到起皮的嘴唇,也輕聲說:你們都是被抓來的?是否有機會離開帳篷,多久一次?女人楞了一下,水墨的鎮定顯然讓她驚異,被抓來的女人從沒有一個像她這樣的。
見她不說話,水墨正想追問,另外一個聲音突兀響起:你也會有機會離開的,只要那些畜生想取樂,你就有機會了!多久?她的聲音里加了幾分惡意,我想你很快就會有機會了,如果被那些畜生玩不死,你機會多得很!阿彌,之前按住水墨嘴的人輕聲制止,叫阿彌的女人冷哼了一聲,卻不再言語。
水墨有點尷尬,知道自己的問題戳痛了對方,但為了逃命,她不得不問,呃,那大小解呢?是否有哼!她還沒問完,立刻被那個叫阿彌的女人冷笑著打斷了,你剛才待的地方就是啊!水墨一僵,才咬牙說了句,多謝告知!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所有的女人如同受驚的鳥兒一樣,哆嗦著等待自己的噩夢。還好,那腳步聲隨即消失了,鬆了一口氣的女人說道:姑娘,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門簾突然被撩開,數個高句麗士兵凶神惡煞般衝了進來,聽見帳篷裡的女人開始絕望尖叫,他們反而愈發興奮,大笑著見人就抓,手上也開始下流的動作。
該死的,水墨暗罵了一句,那個高句麗士兵一直想捏她的屁股。水墨借力一扭腰,跟著豪不客氣地用膝蓋頂了過去,那士兵登時嗷的一嗓子就趴下了,水墨卻假裝是被人扔出去的,踉蹌著跌出了營帳。裡面那士兵怒吼著,但這麼多髒兮兮的女人,一時間他也認不出是誰幹的,只能怒氣衝衝地又揪出一個女人,狠狠地掐了她胸部幾下,那女人痛苦地哭喊著,卻不敢掙扎。
這群高句麗士兵如同趕羊一樣,轟著這群女人前進,水墨也裹在其中。用腳趾想也知道這幫子高句麗人想幹嘛,可那些士兵雖是滿臉□,不時動手動腳,但看得出他們訓練有素,狀似無意,但女人們都被圍在中間,自己絕無把握能偷偷逃走。水墨告訴自己要鎮定,走一步看一步,但越靠近那篝火燃起的地方,她終於開始膽怯,手腳冰涼到麻木。
之前捂住她嘴的那個女人看出了水墨的驚惶不安,尋機輕聲說:妹妹,忍忍就過去了,如果你反抗,所有人都會被話音未落,她猛地打了個哆嗦,一個高句麗士兵大笑著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殘缺的黃板牙分外顯眼
一聲鷹嘯,正在官道附近值守的高句麗士兵抬頭向天空看去,然後又問同伴,你聽到沒有,好像是老鷹在叫。同伴打了個大哈欠,難掩睏倦地說,你困迷糊了吧,哪有夜裡飛翔的鳥!我高句麗士兵嘟囔了幾句,想再抬頭確認一次,忽然脖頸上一涼,他想大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留在他眼中的最後一個景象,是一雙極漂亮的眼眸,亮的如同天上的星
少將軍,走進將軍府邸的傅友德迎面碰上了公子石羽,他急急地一抱拳就想離去,卻被石羽伸手攔住:傅叔,你匆匆而來,可是城門那裡出了什麼問題?傅友德微怔,心說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石羽一向自恃是將府公子,對待石老將軍麾下將官視同自傢俬僕,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平日裡對自己就算客氣的了,也只是稱呼一聲傅將軍而已。
不管心裡怎麼詫異,生性謹慎的傅友德絲毫不敢託大,言語間愈發客氣:少將軍有傷在身,還如此憂慮國事,末將敬佩,城門那裡一切安好,高句麗人暫時沒有再度發動攻擊的跡象,想來他們的攻城車被壕塹所擋,正在頭痛吧。說到壕塹時傅友德發現石羽的臉色略變,心思靈動的他立刻想起之前的傳言,有人說,掉下城牆的驃騎士兵是被石羽故意撞飛的,而正是那個人想出了壕塹阻敵的辦法
想到此節,傅友德不動聲色地換了話題,且不管那些高句麗狗在想什麼,末將此番前來卻是有好消息要稟告老將軍,陽盛府的援軍來了!喔神情有些恍惚的石羽漫應了一聲,跟著才反應過來傅友德在說什麼,他驚喜外分:真的嗎?援軍來了,來了多少人?他們在哪兒?!來的是誰?!
強忍著不去擦拭石羽噴在自己臉上的吐沫星子,傅友德微笑著回答:來的是前鋒,只有數十人,他們剛剛被吊上城牆,顧將軍正在和他們討論戰況,末將則立刻趕來稟報將軍大人,軍情緊急,末將失陪了。傅友德邊說邊一拱手,大步向內廳走去。
石羽眼珠轉了幾下,對自己親信揚揚下巴:去,給我備馬,咱們去城門那裡瞧瞧。少爺!親隨嚇了一跳,趕忙伸手阻攔,您忘了剛才老爺說什麼了,您要是再敢踏出將府一步,他就打斷打斷什麼?石羽不耐煩地一甩手,那親隨登時倒退了幾步,你要再廢話,我就先打斷你的腿!說完他大步向門口走去,倒黴的親隨喊著護衛們都跟上。
親隨自認為很瞭解石羽的想法,以為他只是想去湊熱鬧,但卻不知道此時石羽內心的驚惶諱忌,石羽忘不了戰事結束時,顧邊城看他的那一眼。那是顧邊城第一次正眼瞧他,原本石羽很憤怒於顧邊城對自己的輕慢,但現在他寧願這位神將大人一輩子也不要注意到自己。頭盔下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彷彿刺穿了自己,眼神淡淡的讀不出任何內容,就好像在看想到這裡,石羽狠狠地抽了□戰馬一鞭,他就好像在看個死人。
早知道你們有這等辦法阻敵,我們何苦緊趕慢趕,累個半死,謝之寒半靠在城牆上,向下觀察著那道看起來沒什麼特殊之處的壕塹。那還真是抱歉了,顧邊城微微一笑。他們早就約定好如何再相見,今晚王佐一聽到熟悉的鷹嘯,立刻去通知顧邊城。果然沒過多久,十幾個黑影潛了過來,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吊上城牆。
謝大人,我軍將士拼死守城,且邊民塗炭,我等身為軍人,食朝廷俸祿,理當竭盡全力趕來,驅敵虜於河山之外,神將大人請勿介懷。旁邊一個長得濃眉大眼的年輕無武將很嚴肅地說,顯然他聽不出這是謝之寒和顧邊城之間的玩笑話。
聞言,謝之寒望向夜空翻了個白眼,這個動作還是跟水墨學的。一路上他差點被這個嚴肅,古板,似乎每根汗毛都長得橫平豎直的趙君正鬱悶死。此人不懂風月,不知變通,也不畏權勢,只要認為是對的,他就會堅持,不起眼卻堅韌,就像一面盾牌。他已在軍中服役數年,卻依然是一個小小的偏將,全然想不到他曾是武舉的榜眼。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跟他同科的狀元還有探花,一個任兵部參事,另一個則在江南任水軍副將,都是職位上佳,前途遠大之人。
趙將軍所言甚是,顧邊城微笑著點點頭,趙君正恭敬的拱手回禮。顧邊城在天朝年輕武將眼中,不啻于軍神一樣的存在,現在能和偶像面對面的交流,趙君正難掩心中激動,但他性格自律,表情看起來還是很嚴肅。謝之寒舔了舔乾澀的唇皮,遠處隱有火光閃動,那裡正是高句麗大營方才顧邊城已經告知,壕塹出自水墨的主意,而現在,這小子掉下城牆已被擄往高句麗營地,不過,羅戰應該在他身邊
回頭正想相詢,謝之寒就聽見幾聲大笑傳來,隨即鎧甲和武器撞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雖然天色已晚,可石老將軍剛一露頭,謝之寒已將他看了個通透。二郎,聽說援軍已到,老夫坐困松巖城,有失遠迎,真是慚愧,是哪位他話未說完,正對上謝之寒似笑非笑的眼,步伐一頓,立刻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個軍禮,臉上帶著三分驚喜兩分惶恐,十分地到位:王呃,謝大人,沒想到竟然是您親自前來!老臣惶恐!他知道去搬救兵的是謝之寒,但沒想到這天潢貴胄居然再度親臨前線。
謝之寒和顧邊城對視了一眼,人沒動,只是伸手虛扶:老將軍免禮,邊關有您這樣的老將鎮守,才能保我天朝寸土不失啊。您過獎,老臣慚愧,此次事發突然,誰知高句麗人竟不顧先帝天恩,背約攻城,幸得神將大人從天而降,才能堅守至今,回頭還望謝大人在皇上面前為我等邊防守軍解說一二啊。石老將軍一副抱愧的樣子。謝之寒一扯唇角:好說。
謝大人,陽盛府尹周大人和劉督軍是否已向朝廷報備?石老將軍問。謝之寒點點頭:不錯,二位大人已派出急腳兵持金牌向朝廷告急,同時劉督軍在整飭戰備,隨後帶大軍趕到,我自告奮勇為先鋒,先行返回。謝大人不愧為國家之棟樑,有您在前線督戰,兒郎們定會搏命,石老將軍先拍了謝之寒一記馬屁,又道:陽盛府駐軍近五萬,此番前來的高句麗狗不過三萬人,再加上與我們數日征戰的損傷,看來將他們趕回老家指日可待了,呵呵。
老將軍,文智極善用兵,今天謝大人和趙將軍帶人潛伏進來,他很快就會發現,雖不懼高句麗攻勢,但強攻畢竟不是上策,而且,還有謝大人還帶來了另外一個情況,顧邊城溫言道。唔?敢問謝大人是何狀況?石老將軍很感興趣的樣子。謝之寒沒說話,依舊懶洋洋地靠著城牆,只嘬唇呼哨一聲,幾個人影立刻顯現。
石老將軍眯眼看去,那幾個穿黑衣的彪形大漢肯定是驃騎無疑,他們中間那個矮個子雖然一身漢服,但看他眉眼,石老將軍還是有所頓悟。這位是?不等石老將軍問完,矮個男子邁前一步,特別恭敬地行了天朝禮儀,小人車力,見過石老將軍。車?石老將軍吃驚地一揚眉頭,那,車永申尚書是正是家主,老將軍果然如傳言中一般精明過人,車力笑得分外諂媚。
石老將軍心中得意,臉上卻不肯帶出,只是轉頭看向顧邊城和謝之寒,感慨似的說:謝大人竟會碰到車家的人,還真是巧,想來是被大人一舉擒獲的。謝之寒心中冷笑,這老頭對燕秀峰真是死忠啊,都快自身難保了,還不忘給自己和顧邊城扣屎盆子。老將軍誤會了,是小人跑去陽盛府報信之時,才遇到謝大人的,車力主動解釋道:因為文智在松巖城附近看守嚴密,小人只能繞路,所以才有些耽擱。
哼,看來你確實繞了很遠的路,可惜你家尚書報信兒已無半點用處,現在是來看熱鬧的吧?!石老將軍指了指城外高句麗軍營,聲音漸冷。車力嚇得臉色蒼白,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將軍您誤會了,我帶的消息不是這個!那是什麼!石老將軍怒喝道。
車力剛要張嘴,突然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謝之寒和顧邊城。石老將軍花白的眉頭微蹙,這高句麗矮子顯然在看顧,謝二人的臉色,謝之寒暫且不提,難道在他心中,顧邊城要比自己重要的多不成?壓制著心中過的不滿,石老將軍捋著鬍子沉吟不語。敏銳如顧邊城自然猜得到他在想什麼,在心中嘆了口氣,他只能故作不知地將車力叫到身邊,讓他小聲告訴石老將軍那個秘密消息。
李石老將軍驚訝之下差點脫口而出,謝之寒冷冷的眼神卻讓他立刻閉上了嘴。不用顧邊城再多說,石老將軍做了手勢,傅友德立刻帶著眾人退下。他靠近顧,謝低聲說道:如果那李振真的在大營中,我們可是抓了條大魚,想當初,要不是因為天氣惡變,補給不濟,寒枝城早就歸我天朝治下了,如何能讓他有機會休養生息。
石老將軍越想越興奮,先帝功績彪炳,現在的皇帝卻因為性子軟,身體弱,一直被外戚和朝臣壓制。如果自己能幫他立下如此大的功勞,那謝之寒突然笑著指指高掛城牆的人頭:老將軍,聽說這是你親自下令砍下來的,果然好決斷,想必高句麗人士氣大受影響吧。石老將軍自得一笑:慈不掌兵,老臣也是出於無奈啊!
是啊,聽說高句麗大君和這位高月公主從小青梅竹馬,也不知是真是假?謝之寒笑嘻嘻地問顧邊城。顧邊城一哂:大戰當前,想這些風花雪月作甚。沒什麼,謝之寒搓了下鼻樑:我只是好奇,李振親眼看著高月被砍頭心中是什麼滋味。他話未說完,石老將軍已變了臉色。
謝之寒和顧邊城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幾句話就讓石老將軍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下來。別看現在和高句麗人打得你死我活,誰知道接下來是戰是和呢,武力永遠屈從於政治需要。若是死戰,還則罷了;若是和,當著李振的面,下令砍了高月腦袋的石老將軍很可能會惹上個大麻煩。
好了,軍情緊急,謝大人,二郎,看樣子你們已有對策,老夫洗耳恭聽。石老將軍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好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微笑相詢。本想開口的顧邊城眼光一閃又閉上了嘴,石老將軍正納悶,就聽謝之寒問道:那舉止可疑的小子是何人?
石老將軍回首看去,眼睛立刻瞪了起來,石羽不顧親隨的勸阻,正對這邊探頭探腦。暗罵一聲小畜生,方才趕他回家,竟然還沒有走。現在沒時間管教兒子,石老將軍只能苦笑著說:讓您見笑了,乃是犬子,他雖無軍籍,但大戰當前,暫讓他負責軍糧供給。
喔謝之寒微眯了眼,王佐說把水墨那倒黴小子推下城牆的就是他
石羽雖然注意到了自家老頭兒的不滿,但他身為石家獨苗,仗著府中太夫人的寵愛,倒也不怎麼把石老將軍的怒氣放在心上,反正他想要教訓自己的意圖從沒成功過。若不是忌諱顧邊城就站在在來客身邊,他早就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去弄清究竟了,饒是如此,他努力地抻長了脖子,想要看清來者何人。
陽盛府乃是天朝位於東北部最大的邊關首府,其繁華興盛遠非松巖城所能比,若不是因為戰火驟起,來不及逃走,石羽一月裡倒有半個多月是留在陽盛府的。名義上是在府學中跟著大儒們讀書習理,實際上三天打魚兩日曬網,學問沒學到多少,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一大堆。
戍邊軍士的薪餉在軍隊裡算高的,但要想在陽盛府恣意享受還是遠遠不夠。石老將軍鎮守邊關多年,喝兵血吃空額那是約定俗成,私下裡他更是和高句麗人做起了走私生意,不少天朝禁止出關的器具,礦產和種子都敢交易。只不過他生性謹慎,出面辦理的商人都不知道背後的大老闆是誰。
因此石羽家中算得上豪富,他出手也分外大方,著實籠絡了一批人,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陽盛府最高軍事指揮官,督軍劉成的侄子劉飛。此人天生神力,武勇過人,生父早亡,被只生有一女的叔父劉成帶回家中教養,雖然武藝超群,但頭腦簡單,不喜讀書,在石羽刻意討好下,兩人成了莫逆。督軍劉成為人正直剛硬,清廉自守,薪俸封賞雖然豐厚,但因征戰多年,身邊親衛將領死傷無數,這些錢大都拿去資助他們的家人了,自然沒有多少餘財供劉飛揮霍。石老將軍表面上假作不知,實則早就派人跟在兒子身邊,藉由他的手來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時在劉成的身邊埋下一步暗棋。
石羽自然不知道石老將軍的盤算,只一心想要在人群中找到劉飛高壯的身影。按他想來,陽盛府既然派出援軍,肯定非前鋒官劉飛莫屬,歷來如此。石羽曾親見酒醉後的劉飛跟蠻牛角觝,近千斤的蠻牛被他生生折斷了尖角然後摔了出去,顧邊城雖然號稱神將,這幾日見他不過是射箭功力了得,也沒什麼出奇的。要是近戰,未必是劉飛的對手。石羽心中冷笑,劉飛生平從未遇過敵手,平日裡對顧邊城的傳奇也多有不屑,自己定能挑撥劉飛主動約戰。
劉飛與人相鬥從來都是不死不休,顧邊城輸了自不必說;要是他贏了,最好是傷了劉飛性命一想到那般境況,石羽忍不住興奮起來,他的目光越發急切地在人群中游走,直到與一雙清亮的眼眸相碰。他不禁呆住了,半張著嘴,痴痴地看著那人,連身後親隨的拉扯都感覺不到了。
謝之寒似笑非笑地看著石羽的醜態,並沒有生氣的樣子,油滑成精的石老將軍身上卻忽然一冷,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跟被誰踢了一腳似的,跳起來幾步走到石羽跟前,啪的一擊耳光就扇了過去。正在發痴的石羽那想得到父親會突然下此狠手,全無防備的他直到摔落城下,才慘叫起來。石老將軍猶在恨恨罵道:小畜生,此為軍機重地,豈是你隨便來得?來人,將他打二十軍棍,然後送往府中面壁思過!誰若求情,軍法處置!
將軍府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動手,石老將軍類似的重話說得太多,但從沒見他實現過。石羽捂住臉掙扎著站起身來,嘴裡鹹乎乎的好像有異物,呸呸兩聲,一顆大牙竟滾落地上,從未經歷過這些的他不禁呆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跟著猛的跳起來大吼,爹!你瘋了!我要去告訴太婆,你我什麼?石老將軍面無表情地說道,手慢慢扶上腰刀。
原本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傅友德發現石老將軍的舉動也嚇了一跳,但看到謝之寒表情之後,他立刻明白了石老將軍的用意,趕忙跑下了城牆,一把攔住甩開侍從正要往上衝的石羽。姓傅的,放開我,你不要命了!被羞辱感充斥全身的石羽已經急紅了眼,他毫不猶豫地手腳並用,攻擊傅友德。
他的那些花拳繡腿哪放在傅友德眼中,巧妙地一個翻腕擒拿,石羽已動彈不得,傅友德順勢在他耳邊飛快說道:老將軍是在救你的命!勿再多言!他近乎兇狠的口氣讓石羽愣住了,傅友德趁機拉著他迅速離開這裡。面無表情的石老將軍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握刀的手心裡全是冷汗。一想到那些似是而非的傳聞,石老將軍就不寒而慄,如果讓兒子說出或做出什麼蠢事來,不用謝之寒親自動手,恐怕那人就饒不了他。
嘖,真是人老奸,馬老滑,怪不得你如此防備,謝之寒冷冷地看著石老將軍的表演,嘴唇微動。顧邊城似乎早就知道了結果,你想借刀殺人,怕是難了。謝之寒心中早有打算,因此不以為意,只是半開玩笑地問:難道饒了那小子不成?顧邊城沒有回答,只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高句麗大營,謝之寒卻微微一怔,他從沒見過顧邊城這樣的眼神。不及多想,石老將軍已然返轉,謝之寒立刻嘴角含笑,換回了先前的憊懶表情。
讓二位見笑了,老夫埋頭公務,不想卻對犬子失於管教,慚愧啊石老將軍一臉的無奈。謝之寒一哂,老將軍一心為國,眾人皆知,我看令公子著實不錯,雖不在軍職卻不畏前線危險,奮勇爭先,說不定以後還得借他的力呢,哈哈。知道自己越這樣說,石老將軍越是不安,看見他勉強幹笑著應和自己的樣子,謝之寒心中冷笑,欺負我的人?就是欺負我的狗,你兒子配嗎?樂子的還在後頭呢
二郎,你方才說已有對策,快說來聽聽,這些日子兒郎們實在被高句麗人壓迫的苦不堪言,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了!石老將軍藉機轉移了話題。顧邊城蹲下身,隨意撿了幾塊碎石佈陣,石老將軍也只能跟著蹲下,聽他將之前和謝之寒商量好的辦法說出。石老將軍越聽越心驚,這個辦法很冒險,同時也是最有效的,可一旦某個環節出了差錯,那眼前這兩人豈不是.這可怕的想法讓他既興奮又膽怯。看著石老將軍摸著鬍子假作沉吟,但眼神卻閃爍不定顯然在盤算著什麼,一抹森然掠過謝之寒眼眸。
謝大人,二郎,此法雖然高明,但實在危險,如果出了任何意外,這這要老臣如何跟皇上,公主交代?石老將軍皺眉搖頭說道。食君祿,忠君事,老將軍不必介懷,此行動謝大人已與劉督軍議好,我們分頭行事即可。顧邊城言語依舊平靜。
罷了,罷了,你們正當盛年卻不畏生死,老夫耄矣,又有何懼!石老將軍突生豪氣,猛地一拍大腿站起。顧邊城一抱拳,我們即刻去準備,雖然謝大人已做了一番佈置,但還是早點動手為好,以免被高句麗人發現錯過良機。石老將軍連連點頭,你們放心,我親自在這裡接應劉督軍,配合你們行動,不過石老將軍面帶真誠地提醒道:二郎,高句麗人狼子野心,你雖心存善念不願戰禍延綿,但他們未必肯領情呢,行事勿心軟,以免傷了自己。要是能把李振殺掉就最好了,永絕後患!石老將軍想。
轉身欲走的顧邊城聞言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笑容,雪白的牙齒在月色下閃著微光:老將軍放心,邊城心中有數,神將之名雖愧不敢當,但絕不是用以德報怨換來的!說完他恭敬抱拳,大步走開。看著石老將軍突然凝固在臉上的笑容,謝之寒大笑離去
天神,竟然真的有一個高句麗人小心地把針從磁石上取下,幾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在燭火下微芒閃爍。該死!老耳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咒罵。取針的高句麗人乃是宮裡專職養馬的官員,李振的寶馬當然由他伺候。那匹白色戰馬自打回廄後一直躁動不安,養馬官也不明所以,直到老耳突然出現,說出自己的懷疑,他才半信半疑地用磁石從馬尾根處吸出了這幾根銀針。
老耳手指一捻,幾根針已被他收起。你知道規矩,別多嘴!離去前他冷冷吩咐了一句。那養馬官嚇得連連躬身,指天發誓的,再抬頭,老耳已經不見了,他這才敢擦擦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中軍大帳內,李振玩味地拈起一根銀針搓弄了半晌才開口:老耳,看來那女人確實跟奸細有關了。老耳恭敬地回答:看來應是那從城牆上跌落之人,不過老奴真的不明白,名聲赫赫的驃騎軍裡怎麼可能有女人存在?而且還會上陣守城?
奇怪嗎?李振薄唇微哂:問問不就清楚了。是,老奴這就去辦!老耳彎身行禮。又聽上面說了一句,帶到這兒來。老耳不禁一愣,忍不住問了一句:主人,您要親自審訊嗎?李振抬眼看向老耳,他驚覺自己多言了,趕忙低頭,只聽李振淡淡地說:不,我要釣魚。
出了大帳的老耳只覺得背後陣陣風涼,才發現剛才竟出了一身冷汗,他有些愣怔,大君的威儀越發重了。老耳,你看,這是我抓到的,你說月會喜歡嗎?肯定比他抓的好!年幼的李振跑的一頭大汗,那樣興奮地跟自己訴說著嗯哼!一聲刻意的乾咳打斷了老耳的回想,迅速收斂心神看去,文智正客氣地對自己點點頭。大將軍!老耳啞聲喚道,不等文智回答,已自行離去。文智身邊的將官們對這枯乾老頭的狂妄行為很不滿,文智卻只是微微一笑,隨即朗聲請求覲見。
啊!放開我.求求你.不!女人各種聲調的尖叫讓這些高句麗人更加興奮。狼多肉少,水墨苦笑著想,調戲婦女居然也要排隊!方才被帶去的女人們被圍在了中間,有兩個漂亮的已被帶走,想來是送給大官的去享受了。水墨方才坐在了茅廁之地,雖然女人們身上的味道都不好聞,但她的更顯別緻,只要是沒喝昏了頭的高句麗人,下意識總會離她遠些。
水墨仗著身手靈活些,味道特別些,只是被人在屁股大腿上捏了幾把,比起那些衣衫半褪,裙子被撕的一條條的女人們,她幾乎沒有什麼損失,當然,是暫時沒什麼損失。這些高句麗士兵在不停地喝酒,眼睛襯著火光,發出血紅的光澤,裡面充斥著□,讓人看了毛骨悚然。水墨相信,別說自己只是沾上了大糞,就算剛從糞坑裡撈出來,也會有人喜歡的。
水墨眼珠都快轉成風車了,也沒看見羅戰的影子。怎麼辦?跑?往哪兒跑?!不跑?看著這些醜陋與粗魯並重,酒水與哈喇子齊飛的高句麗野獸們嘎嘎嘎,幾聲鴨叫傳來,驚慌失措的女人們沒人注意,她們只是拼命地擠成一團,躲避著男人們的毛手毛腳。
被裹在人群當中的水墨卻眼睛一亮,她迅速地循聲找去,不遠處的暗影裡放著個籠子似的東西,裡面有黑影活動,應該就是那些鴨子。水墨大喜,原本巧妙躲於人群中的她開始奮力向外擠。你瘋啦!之前在營帳裡冷言冷語的那個阿彌忍不住叫道,別的女人則不管不顧,巴不得有人讓開位置。
水墨幾乎是踉蹌著摔了出來,一個高句麗士兵登時嬉笑著迎上前來,嘴裡嘀哩咕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周圍的男人都大笑起來,看向水墨的眼光也愈加不懷好意。兵士一把抓住了水墨的胳膊,水墨強忍著沒有反抗,卻在他把臭烘烘的嘴伸過來之時,一個膝撞,男人慘嚎著捂住了下身,水墨趁機往外衝。
這一幕雖然讓高句麗士兵們有些吃驚,但深知水墨跑不掉,他們也沒有立刻攻擊她,反而嘲笑自己同伴的醜態。兩個高句麗士兵過去攙扶咒罵連連的倒黴蛋兒,另外一個則大步追了過去,奔跑中的水墨奮力一撲,籠中的鴨子們差點被她嚇死,嘎嘎嘎叫的聲嘶力竭。水墨不管不顧地掀開籠子就抓了一隻出來,抱在胸前,受驚的鴨子則拼力掙扎,硬嘴喯的水墨胸口生疼,可她還是疼死也不鬆手。
追來的高句麗士兵愣住了,其他正在嬉笑怒罵的高句麗士兵也安靜了下來,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水墨偷偷地吐了一口氣,喜歡跟人聊天打屁的魯維探聽來的消息果然沒錯,這些高句麗人祖先是中國扶餘族,又被稱鳧臾,俗意為野鴨子,並以野鴨為圖騰。舉凡沾過這些聖鳥的女人,他們都不會碰觸的,怕被天神懲罰。
真有趣啊,一直在暗中觀察的老耳咧開了乾癟的嘴唇,看來大君說的沒錯,這女人一定是個好餌兒
以為意圖逃跑的水墨必死無疑的女人們大都閉上了眼睛,有人默默祈禱,有人卻麻木不仁,只要那些野獸暫時不來□自己,別人的死活哪裡還顧得上。唯有那個阿彌一直死死盯著水墨的一舉一動。發現高句麗士兵竟然拿抓著鴨子的水墨沒了辦法,她吃驚地張大了眼睛。
天朝的賤女人,你居然敢碰觸我們的聖鳥!放開!終於醒過味兒來的高句麗士兵惱羞成怒,他反手抽出了腰間的短匕,毫不留情地朝水墨的脖子抹了過去。水墨大驚失色,鴨子確實能讓高句麗士兵不碰她,卻不能保她不被殺!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根本無法閃躲的水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寒光襲來,瞬時間腦海一片空白
啊!一聲慘叫驟然響起。水墨呆滯地轉動了一下眼球,視力漸漸恢復,一張枯樹皮似的臉就出現在她上方,目光渾濁卻讓人窒息。還來不及慶幸自己躲過一劫,水墨的心登時又沉入湖底,是他,那個在樹林裡追殺自己和羅戰的老頭。
不知道他施展了什麼手段,那個高句麗士兵蜷縮在地上哀嚎著,其他高句麗士兵動都不敢動。唔!水墨咬緊牙關才將那聲痛叫忍了回去,這乾癟老頭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頭髮,將她從地上一把拉起,然後跟拉著牲畜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水墨拽走,沒有一個人敢出聲阻攔。
就在水墨覺得自己的頭髮和頭皮馬上要分家的時候,一股力道傳來,她踉蹌著往前衝了幾步,雖拼力想穩住自己,可還是重重地跪倒在地。看到水墨明明已經狼狽至極,居然還死死地抓著那隻鴨子不放,老耳覺得有些可笑。他剛邁前一步,就看水墨迅速翻身,一手掐上了鴨子的長脖子,惡狠狠地威脅說:你再靠前一步,我就擰斷它的脖子,你要是不怕遭報應,你就試試!
急病亂投醫的水墨也顧不得這老樹皮是否能聽懂她在說什麼,反正只要他沒瞎,應該能理解自己動作的含義。果然,老耳隨即站住了腳,水墨乾嚥了一下,喉嚨有如火燒,沒等她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辦,就聽他沙啞地說:想要用聖鳥威脅我,你最好找只活的!他的漢話竟然講的很好,好得超出了水墨的想象,楞怔之後水墨突然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低頭看去,那隻可憐的鴨子果然已經斷了氣,身體漸冷,想是方才自己看到匕首殺來太過緊張,將它捏死了而不自知。對於自己的背運水墨欲哭無淚,正不知如何是好,勁風襲來,啪!她被一記耳光打得歪倒在地,腦袋嘭的撞上了什麼。
老耳看看跌落在地的鴨子半晌,伸腳將它挑起,踢飛到了一旁的草叢裡。看見水墨捂著臉,驚異不定地看著自己,他乾癟的嘴唇微微咧開,疑似是個笑容,但水墨只看見他發黑的牙床,我的神,不是它!那嘶啞的聲音如針般戳刺著水墨的心。
洗!老耳似乎沒了再跟水墨廢話的興趣,簡單地下了個命令。聽到他這麼說,水墨才發現他將自己帶到了類似馬圈的地方,但除了難聞的氣味,還有一個大木桶似的傢伙擺在一旁,竟然有淡淡的白霧升起,剛才她的頭就是撞上了那裡。
明白了老耳的意圖之後,水墨的臉色越發蒼白。熱水澡,對於她早就成了奢求,除了在太平關那幾日在魯維的幫忙下洗過一次熱水澡,接下來不是行軍就是打仗,她早忘了熱水拂過肌膚是什麼滋味。可是在這裡,四面漏風,敵人環伺,更何況還有這個老頭盯著,雖然他看起來像木乃伊,可也是公的啊,自己怎麼洗?!
見水墨瞪大雙眼,緊抓衣領卻一動不動,老耳也不多言,摸到腰際手腕一抖,一根細細的長鞭登時在空氣中甩出一聲脆響。啪,啪,啪!水墨只覺得身上涼了幾下,跟著火辣辣的開始燒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起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就這麼幾鞭,她身上的衣物已經七零八落,水墨強忍疼痛,抓住桶邊一個翻身,噗通
老耳眼睛微眯,垂下了手,遠遠看著好像雕像一樣,可浸在水中的水墨知道,他一直在盯著自己。身上的鞭傷被熱水一浸,水墨全身的肌肉都痛得哆嗦,偏這時老耳又說了句:洗不淨,死!跟著水聲輕響,一塊帶著香氣的凝脂扔進了桶裡,熱水濺入眼中,一肚子火的水墨再也按捺不住,轉身背對著老耳,一邊努力的往下蹲坐擦洗自己,一邊痛罵老耳八代祖宗。
老耳恍若什麼都聽不見,心裡卻在納悶,天朝各地方言沒有他不懂的,可這個女人一直在法克,法克的,不知是哪種語言,但用腳趾想,也知道不會是好話。對於水墨這種無用功,老耳也懶得理會,他看似心神都在水墨身上,實則一直監視著周圍,他堅信這女人的同夥一定就在附近,現在需要的是耐心
雖然環境不對,時機不對,可這難得的熱水還是讓人感到很舒服,水墨心中苦笑,以後再也不隨便祈求上蒼。之前在城牆上還曾玩笑著跟魯維說,要是現在能洗個熱水澡,自己寧願少活十天,被王佐他們聽到還嘲笑自己娘們兮兮現在倒好,澡果然洗上了,可貌似下半輩子都搭進去了,這可如何是好。水墨狠抓著自己頭皮,拼命開動腦筋思考怎樣逃命。
別浪費時間,老耳淡淡地說了句,就看見水墨露在桶外的細白肩膀一僵。若不是大君性有潔癖,哪輪得到這個女人如此享受!老耳心想,也罷了,死之前做個乾淨鬼,也算她有福氣。看見水墨洗的差不多了,老耳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套衣服扔在了桶邊。水墨心知他不會紳士地閉眼轉身讓自己穿衣,可當著他的面穿戴,水墨一想到那場面就噁心。
如果再拖延下去,天知道這老頭會怎麼整自己已有些不耐煩的老耳發現水墨猛的將衣服高舉,同時開始左右搖晃撞擊水桶,正不明她何意,水桶已然倒下,水流嘩的流了個乾淨,水墨舉著衣服的手卻縮了回去。沒一會兒,穿著雖然狼狽,但包裹得嚴絲合縫的水墨鑽了出來。一時間,老耳也有些目瞪口呆
躲在山坡上暗影裡目睹一切的羅戰突然有點想笑,他板起臉,無聲地縮回身體,小心翼翼向後退去。突然他動作一僵,跟著猛然翻身,毫不留情地向身後踹去
高句麗人的衣飾顯然傳承自天朝,大部分都很相似,只是衣裳的帶子高了些,直接系在胸下。這倒不要緊,可這衣服實在太薄了,現在可是初春!水墨披著長髮跟在老耳身後,身上除了這套外衣長裙,只有一件溼漉漉的古代版內褲。老耳看似步伐緩慢,實則速度很快,他半點也不擔心水墨會偷襲自己。剛才出手試探他早就知道,這女人無非手腳靈活些,腦子轉的快些,但半點武藝也不懂。
到了大帳,老耳停下腳步,水墨也乖覺地站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水墨剛才洗澡弄出的那點熱乎氣都已蒸發,才聽老耳啞聲說:大君,老奴已將阿嚏!一個響亮的噴嚏打斷了他,同時點點飛沫落進了他脖領,老耳的手突握成拳。進來吧,帳內傳出的聲音雖冷,卻讓帳外兩個人再度動了起來。
一進大帳,那種溫暖如春的溫度讓水墨的鼻子再度發癢,她趕忙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好不容易將噴嚏壓了回去,跟著就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抬頭望去,對上一雙冰冷的眼,是之前揮刀割自己衣服的那個男人。雖不知李振真實身份,但那些高句麗人對他如此恭敬,他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物。
水墨髮現自己是被帶來見這個人,心中大概猜到,高句麗人應該是懷疑自己的身份了,甚至有可能想通過自己找出羅戰。水墨垂下眼睫,假作害怕的樣子,實則在心裡開始快速地編瞎話,想著如何才能糊弄他們呢
李振細長的眼眸微眯,這個女人果然有些怪異,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但雙手紋絲不動,沒有絲毫顫抖。洗乾淨的臉顯得很清秀,襯著火光,露出的皮膚尤其細膩。你叫什麼名字?李振突然開口。他清冷的聲音讓水墨心跳驟停了一下,命令自己要鎮定,她開始拼命搖頭不答,好像怕得已經失語的樣子。家住何方?李振再問。水墨還是搖頭擺尾加哆嗦的好似抽風。
水墨這點把戲如何瞞得過李振,他眼皮微闔不再搭理水墨,而是繼續翻看手中的書。老耳無聲地咧開嘴,一伸手,那條鞭子跟變戲法似的再度出現在他手上。水墨在心中大罵一聲,我靠!跟著全神戒備老耳的動作。看著突然變成刺蝟的水墨,李振冷冷一笑,勾了下手指,老耳手腕微動,水墨只覺得自己腰上一緊,然後天翻地覆,再想掙扎時,人已經摔倒在那個男人腳下。
她下意識地想逃開,但身體卻一動不能動,這個蒼白如冰的男人讓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彷彿自己只要動一動,他立刻就能讓自己灰飛煙滅。他恍若不覺地翻動書頁,同時拿起一杯熱茶啜飲著。水墨身上唯一能動的似乎只剩下了眼珠,她的目光正對著那男人腰際,一個熟悉的圖案讓她睜大了眼睛。那把莫名出現的匕首,讓高月驚喜痛哭的匕首,彷彿也是這個樣子的,高月?高月!水墨突然想了起來,高月被殺前來到城前的那個男人,好像就是他
記得高月臨死前呼喚的是水墨不自禁地喃喃念出那句她不明其意的高句麗語。
喀吧,李振手中茶杯登時碎成了幾片,熱水和鮮血順著他的手腕緩緩流下
李振,你看那花多美啊,李振,這是我偷偷跟嬤嬤學的,你嚐嚐好吃嗎?李振,怎麼又跟小弟打了起來,記得嗎,你答應過我,我們三個要在一起,永不背棄李振,李振,李振轟的一聲巨響,些許木屑崩濺了過來,登時在水墨臉上劃出了幾絲血痕,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蒼白的青年比起驃騎軍中的任何一人都稱得上瘦弱,哪想到他竟然這麼大力氣,一拳下去,木質的書案就被他捶斷了。
老耳縱橫如溝壑的皺紋裡也夾帶了些愁思,他無言地看了一眼嚇得渾身僵硬的水墨,她顯然不知道方才她叫出的是大君的名字。除了已過世的太后,只有一個人會這樣親暱地呼喚李振,現在,那人也不在了。想到這兒,老耳的心忽然有些酸澀難忍,他自嘲地想,早以為心腸化作鐵石,看來還是高估了自己。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聲。她只覺得白影一閃,人已被生硬地拽了起來,原本還有些鬆垮的衣領,現在卻死死地鎖著她的頸項,讓她呼吸困難。李振的臉就近在咫尺,與水墨呼吸可聞,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恍若死敵。水墨因為窒息眼睛些微突起,求生的本能讓她用力去掰李振的手指,缺氧的感覺卻讓頭腦漸漸空白起來,一時間只感到李振的手指冰如寒鐵,唯有呼吸中還帶著一絲溫度。
大君老耳頭也不抬地輕喚了一聲,李振紋絲不動,又過了數秒,他手指突然一鬆,水墨跌坐回地氈上。新鮮空氣猛然湧入,她撕心裂肺地大咳起來,老耳看也不看她,自行邁步上前,跪坐下來,幫李振清理手上的傷口。
水墨一邊大咳,一邊不留痕跡地往後褪,她心裡明白想要從這兩人跟前逃走實屬奢望,但不管羅戰會不會來救自己,離魔鬼遠些,離帳門近些,總是好的。你認識高月公主?水墨的小動作一滯,摸著喉嚨看向李振,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自己身上,黑冷的眸子彷彿被燻上了一層霧,有些搖曳,有些模糊。
看來自己剛才唸叨的那句話一定跟這個傢伙有關了?水墨心想,雖不知是福是禍,但現在自己最需要的是時間。下意識清了清嗓子,水墨拿捏著回答:一面之緣,公主待我甚善。這句話半真半假,見是見過,可高月公主若不是看見那把匕首,估計早一刀砍了過來,將她分成兩半。但水墨的第六感告訴她,將高月說的與自己親近些,會比較安全。
你一個平民女子,如何見得到高月公主?老耳突然問道,他能感覺到大君現在有些失神。我家住在松巖城,呃,賣貨的!曾經跟爹爹給質子府送過幾次貨,無意間碰到公主的水墨假裝害怕,故意把話說的斷斷續續,以便觀察冰塊和枯樹皮的表情變化,好隨時調整自己的瞎話。哼!老耳當然不信她的話,一個送貨女子也能見到公主?不,不是特意見到,是她的丫頭小桔掉了荷包,我送過去的時候無意撞見的!水墨刻意將小桔的名字說了出來。
果然,老耳眼光微微一閃,顯然他知道小桔的名字,水墨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蒙對了,老耳毫不放鬆地又追問道:方才那句話又是誰教你說的,唔?!水墨心裡咯噔一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高月臨死前唸叨的這句話,到底是救生符還是落井石?
偷偷地抬眼觀察,老耳眼睛半眯地盯著自己,李振卻半低著頭,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匕首,不知在想什麼,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匕首水墨一咬牙說道:沒人教,是我聽到公主一直在重複說那句話,因為當時她手裡拿的匕首跟,跟這位大人的很像,所以,剛才我,我才叫了出來。匕首?老耳嗓門略高。是水墨描述了一下那把匕首的花紋樣式,然後低下了頭,只覺得心跳如擂鼓一般,耳膜發脹,也不知道自己賭對了沒有。
老耳目不轉睛地看著水墨,雖然她說的話聽起來很合邏輯,細節也吻合,但老耳還是不信。這女子給他的感覺太古怪了,可她說的若是假話,匕首,還有那句高句麗語,她又是如何知道的這麼詳細?賣貨的?李振淡淡開口,水墨立時覺得帳中的溫度降了三度。不愧是天朝上邦,連個貨郎的女兒說話都如此斯文有度。
低著頭的水墨在心裡罵了一句Shit,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她基本都在軍隊裡混,周遭大都是粗魯漢子,認識的女子有限。現在假裝弱女子,說話的口氣自然學了元愛,卻沒想過,元睿自認書香門第,元愛從小被他當大家閨秀教養,言行舉止自然跟村婦不同。
該怎麼辦?該如何回答?一時間水墨心亂如麻。不容她細想,老耳乾枯的身影憑空出現抓住了她肩膀,跟著翻腕一甩,水墨再度匍匐回了那男人足下。她想要翻身滾開,下巴一涼,被迫抬起頭來。李振雖沒用多大力氣,水墨卻意識到,只要自己稍稍掙扎,下巴立刻會被攥成齏粉。
李振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漠,那雙細長的眼睛裡再無半點模糊,漆黑的瞳仁裡反射出水墨蒼白的臉。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另一隻手,近乎輕柔地攏了攏水墨頰邊的碎髮,水墨全身的汗毛頓時豎起。一隻冰涼手指掠過她的眉毛,眼睫,水墨正恐懼他是不是想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那隻手指已順著鼻樑落到了嘴唇上,有意又似無意地沿著她唇線輕撫著。
水墨不自覺地開始哆嗦,牙齒無法剋制地撞擊著,發出嗑嗑輕響。雖然李振現在的動作堪稱柔和,沒有傷到她半點,但她從沒這麼怕過。要說這男人獸性大發看上自己了,水墨一百個不相信,他看自己的眼光,跟那張被他砸爛的几案沒什麼兩樣。
正在琢磨這男人想幹什麼,一股重力猛然襲來,水墨的背脊重重地壓在了地氈上。她眼睛眨都不敢眨,只覺得自己一動,睫毛立刻就能碰觸到他的。李振壓在水墨身上半晌,略略低頭,水墨頓時連呼吸都凝結了,就聽他冷冷地說:你知道嗎?那把匕首我從沒給過高月。水墨瞠大了眼,不顧下巴劇痛,拼了命的一扭頭,一個沒有溫度的柔軟落在她唇邊。
撕拉!聲響,水墨肩膀頓時暴露在空氣中,她尖叫一聲開始奮力反抗,但李振施力巧妙,不論她怎樣揮拳踢腿,身上的衣服還是越來越少。唔!老耳忽然悶哼了一聲,已經急紅了眼的水墨只覺得身上一輕,毫無猶豫地轉身想逃,手臂卻被人擰住往回一拉,她慘叫著撞回了李振懷中,肩肘處劇痛,好像脫臼了。果然是你李振的聲音震得他胸膛嗡嗡的。
水墨不顧疼痛地勉強回頭看去,羅戰冷硬的面孔在火盆映射下有些跳躍,他手裡緊握著一把長刀,寒刃如水,正冷漠地看著李振。一旁的老耳好像擇人而噬的野獸,弓著背,死死地盯著羅戰,剛才交手他吃了點虧。他手中的武器樣式怪異,水墨從不曾見過,但雪亮的鋒刃卻讓人不敢輕視。
李振輕扯唇角,你還是老樣子啊,讓我不知該誇你勇敢呢,還是愚蠢。你既然把帳外的守衛都撤走不少,我不來豈不是辜負了你一番心意。羅戰不為所動地說。六年,你消失了六年,卻又突然出現,是為了月?還是,為了這個女人?李振手稍用力,被他反擰手臂在背後的水墨登時痛呼了出來。
羅戰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水墨,水墨雖然不算豐滿,可這會兒衣衫破爛,又因為李振的反擰,胸部愈發高挺,只要不瞎,誰都能看出那僨起的線條是什麼,雖然她徒勞地想要遮掩。羅戰的目光讓水墨的臉猛地漲紅跟著又變得蒼白。別說你不認識她,從她說出那把匕首的細節我就知道她跟你關係匪淺,如果不是你的女人,她是不可能見過這把匕首的。李振的目光灼然。在高句麗,每個男孩出生後都會從父親那裡得到一把匕首,形同半身,不能隨便被他人碰觸,除了至親
李振和羅戰之間的交談一直都用高句麗語,水墨自然一句也聽不懂。她現在也顧不得身份曝光的難堪,只是盤算著羅戰竟然敢這樣大咧咧地就闖進來,是他太有把握,還是出於驃騎軍規,兄弟義氣來和自己一同赴死?羅閻王雖然還是那副棺材板臉孔,誰知道他是胸有成竹還是故作鎮定啊。
水墨正在轉眼珠,忽然聽到李振的聲音高了一點,羅戰的表情也有所變化,兩個性格冷硬的男人都不再淡定自若,而是如死敵一般盯著對方。李振又說了幾句,羅戰表情化為不屑,他的回答顯然激怒了李振。雖然他表情沒什麼大變化,水墨卻能感受到他肌肉猛然僵硬起來。
啊!水墨大叫出來,死命扭動想要掙脫。那該死的冰塊男竟然把手伸進了她的衣內狠狠捏了一把,然後微笑著跟羅戰說了句什麼。正在玩命掙扎的水墨感覺不對,李振的動作雖然猥褻,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舉動,可羅戰的氣場卻大變,眼白充血,一股殺意頓時充斥了整個大帳。水墨意識到,這個動作對於羅戰而言顯然是很大的刺激,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
李振冷笑著欣賞羅戰的憤怒,就算知道羅戰今夜難逃死路,可他就是討厭羅戰那副無所畏懼的表情,還有他該死的身份,連高月都不知道的身份。那日,也是這樣吧,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女人胸前,潛回寒枝城的他卻只能眼睜睜地
水墨不瞭解兩個男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她只知道,如果羅戰失去了理智,大家逃命的幾率就會變成零蛋!看著羅戰燃燒著火焰的眸子,水墨忍著疼掙脫出一隻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李振胸前抓摸了兩把,李振如被雷噬般狠狠抓住了水墨的手腕。
滿腔怒火的羅戰卻是一怔,就看水墨明明疼的齜牙咧嘴,卻勉強對自己笑說:我摸了他兩把,不算吃虧了,你可一定要冷靜
帳篷裡也不知安靜了多久,被水墨言行驚到的羅戰顯然不止冷靜,簡直都快被冷凍了,臉色鐵青的跟李振有一拼,兩個男人死盯著水墨直到一塊燒紅的火炭因為爆裂噼啪作響,幾個人才悚然驚醒立刻恢復戒備。老耳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兵器,佝僂的身子愈發緊縮,準備隨時給予羅戰致命一擊,而李振和羅戰則再度比賽以眼殺人,看對方的目光裡充滿了不屑,憤怒,憎恨。只是原本肅殺血腥緊繃的氣氛裡多少摻雜了些古怪,就好像麻辣火鍋裡突然被人撒了把糖,絲毫不解辣,但絕不是原來那個味兒了。
見羅戰恢復正常,依然被李振鎖在懷中的水墨剛稍稍鬆口氣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鈍痛,她偷眼看去,方才去捏李振胸部的左手幾根手指竟然是血珠點點,尚未凝結。這才想起來,方才抓摸之時就感覺有些不對,當時太過緊張也沒有細想,現在看來,這傢伙身上一定穿著什麼護身軟甲之類的了?如果羅戰不知道這個情況,很可能會在戰鬥中吃大虧的。張口提醒未必是個好主意,如果羅戰能將計就計,也許效果更好,更何況現在最不智的行為之一就是引起這蒼白男的注意。
想到這裡,水墨觀察了一下老耳的位置,發現他看不到自己的臉,余光中發現李振也沒有注意自己,她趕忙歪頭偷偷地給羅戰做眼色,想告訴他男版黃蓉在此。可最後弄到她自己臉上肌肉都快痙攣了,羅戰還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死樣子。看著水墨挑眉,撇嘴,翻白眼地暗示著自己,面無表情的羅戰突然有點想笑。他當然知道水墨髮現了什麼,怎麼會不知道呢,那件內甲還是當初和李振一同從車尚書的寶庫裡偷來的.
李振,小弟,你們倆鬼鬼祟祟的想去哪兒,不是又惹禍了吧?柔軟的女聲讓兩個聞聲轉身欲跑的男孩兒站住了腳,彼此對看一眼,慢慢迴轉身來。其中模樣清秀的那個紅著臉叫了聲:月,你說什麼啊,我不過是和高戰套野雞去了,是吧?說著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長得濃眉大眼的男孩子。那男孩兒冷著臉半晌,還是嗯了一聲。
穿著灑滿花瓣兒綴服的高月彷彿踏著陽光而來,因為年齡未到,尚未盤起的烏黑長髮編成了粗長的辮子直垂背後,雪一樣的肌膚配著笑眼盈盈,手中還拿著一枝半開的桃花,步履輕巧地走了過來。清秀的男孩痴痴地望著她,到了近前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才喃喃地說了句:月,你好像傳說裡的桃花仙子一樣。
高月嫣然一笑,拿出手絹想幫他擦汗,但想了想還是遞給了高戰。高戰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想往臉上擦,但手帕上的香氣卻讓他有種不敢褻瀆的感覺。這時耳邊傳來李振的抱怨:月,你總是偏心你弟弟。高月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可她說出的話卻讓高戰擦汗的動作一僵,當然了,他是我小弟,永遠是我最親最親的弟弟啊說完,高月挽起袖子,細心地幫李振擦汗,李振笑眯眯地享受著。兩人都不知高戰何時離去了。
為什麼是月?!李振一腳踢開了想要阻攔自己的女官們,猛地推開了拉門,高戰雖然不發一語,卻堅定地跟在李振身後。不過四十卻已鬢生白髮的太后側臥在榻上,眼睛微闔,彷彿對李振弄出來的天大動靜一無所覺。她這副表情讓李振漸漸地冷靜了下來,緩緩跪倒在她跟前,高戰也只能跪下,女官們悄悄地退了出去。直到夕陽西落,屋內的光線變得昏暗起來,兩個男孩兒的膝蓋已經痠麻疼痛,卻倔強地不發一語。
想明白了嗎?太后突然開口,她的聲音清澈毫無雜質,卻更讓人覺得肅然。李振梗著脖子搖頭:不!天朝那狗皇帝想要女人,我們有很多女人,為什麼偏偏是月?太后終於睜開了眼,跟李振如出一轍的漆黑眸珠裡沒有半點暖意,心懷怒火的李振也有些禁不住她這樣的目光,倒是高戰,就那樣死死的,無禮地盯著這位在高句麗至高無上的女人。
見太后不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看,李振強壓下對母親的畏懼,憤聲說:月是我們高句麗血統最高貴的公主,憑什麼要她去做質子!高貴?太后近乎嘲諷地笑了笑,你還是我高句麗最尊貴的大君,你能說了算嗎?李振漲紅的臉立刻變得蒼白起來,這句話顯然刺到了他內心深處。雖然被天朝破城那日到現在不過寥寥數年,他卻已嚐盡了成者王侯敗者賊的滋味
你,出去吧,還有,陪你姐姐一起去吧,這是我能給你家的最後恩賜!太后看高戰的眼神明明很冷,卻沒有計較他的無禮,說完話就閉上了眼,彷彿不想多再多看他一眼。雖然她從沒有什麼表示,但從懂事起,高戰就本能地感覺到,太后從不喜歡自己,從不.
最後的恩賜?羅戰冷笑,這句話整整讓自己誤會了五年
小心!顧不得額頭撞上書案,水墨大聲尖叫,被推開的她只看見寒芒一閃,李振已向羅戰撲了過去,羅閻王卻有些愣怔的樣子。哼,鏘!羅戰的冷哼和兵器交擊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你最擅長的永遠是偷襲!是嗎?你倒是變了不少,舌頭比長刀更好用嗎?李振隨即反諷回去。兩人從小在一起練武,彼此應該再瞭解不過,可過了幾招之後,李振暗自心驚,這羅戰從哪兒學的功夫,若不是自己有老耳這個師傅暗中指點,未必能撐過他三招。
對羅戰的武藝滿懷信心的水墨還來不及高興,一抹寒意襲上她心頭,老耳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那古怪的兵器如同嗜血猛獸般架在她脖頸上。人老成精的老耳看出李振未必是羅戰對手,而且心頭一直有種很不踏實的感覺,雖然早就安排佈置下去,不論羅戰搞什麼花樣,都難逃落網,老耳還是有些不安。他本能地想要控制住水墨,用來威脅羅戰,或者是
全身戒備的老耳發現正跟李振打鬥的羅戰手腕突然翻轉,他下意識地偏頭縮肩,一把短匕擦著他耳際飛過,割破帳篷飛出帳外,一縷已然花白的頭髮隨即飄落了下來,落在老耳靴邊,他乾枯的麵皮抽搐了兩下。因為羅戰的偷襲,老耳的兵器暫時離開了水墨的脖子,她出於本能想要躲的更遠,剛一動作就被老耳一把抓了回來。
被老耳勒住脖領的水墨呼吸頓時一滯,那股強大的力量讓她心下大駭以為老耳要死守,為了求生,她想都沒想就朝著老耳的手腕狠咬了下去。已被羅戰激怒的老耳愈發憤怒,他繃緊肌肉任憑水墨磨牙,手卻攥得越來越緊,眼看著水墨的臉憋得通紅,然後漸漸蒼白起來,動作無力
李振仗著身穿內甲,刀刀凌厲,意圖阻止羅戰去救人,同時期望羅戰會因水墨的悽慘掙扎而亂了陣腳。如果我是你,就把手拿開!打鬥中的羅戰淡淡地說了一句。見他和自己對戰猶有餘力閒聊,李振心中愈發惱怒,但臉上的表情反倒更鎮定,只是手上的動作更見狠辣。
老耳怪笑一聲:你是在威脅我嗎?羅戰反手一刀格開李振的側劈,然後一個扭腰翻腕,長刀斜斜地向著李振的腰部砍去,急如閃電。李振拼力躲閃,只覺得腰胯部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前撲翻滾,他有些狼狽地站了起來,卻發現羅戰並未追擊他,而是悠然地對老耳說;不,我是在告訴你!
告訴什麼老耳見李振疑似受傷,更是不敢放過水墨,正想反諷回去,就聽李振急呼一聲:後面!不等他話音落下,老耳已條件反射地弓腰低頭,同時手裡兵器向後揮去,鏘的一聲脆響,老耳只覺得自己手腕劇震,那股又痛又麻的力道幾乎讓他握不住兵器。
老耳一生不知和敵人打鬥過多少次,這種被人一擊即破的感覺還是頭一回,心驚膽戰的他知道不能回頭給敵人以可乘之機,而是要迅速前衝躲避才行。身隨意動,油滑的老耳撲閃之時卻下意識地帶上了水墨,動作間他眼風卻掃到了面色慘然,被羅戰擋住動憚不得的李振。心裡一驚,再反應過來已是來不及了,身側寒風突襲,他攥著水墨衣領的手腕登時劇痛
啊!!!悽慘叫聲驟響,謝之寒甩甩手腕抖掉長劍上的殘血,一掏耳朵:倒黴小子,砍斷的又不是你的手,你鬼叫什麼?要說也怨不得水墨,誰也受不了自己脖領子上掛著一隻血淋淋的斷手當裝飾,本來就腦部缺氧的水墨臉色愈發難看,喉嚨咯咯作響,兩隻手胡亂地想要把老耳那隻斷手摘下來而不得。
安靜!顧邊城輕呵一聲蹲下身來,一手握住水墨肩膀,一手用力將老耳的斷手取下。眼看著老耳的斷手被顧邊城扔到一邊,水墨這才魂魄歸位,一抬頭正好看見顧神將琥珀色的瞳仁,他微微一笑,她則開始哆嗦,打擺子一樣。
緊握斷腕卻一聲不吭的老耳,眼冒兇光地瞪著偷襲自己的謝之寒,那邊羅戰卻針鋒相對地用刀指著李振,兩人彷彿隨時會撕咬在一起。這時外面隱約傳來兵器擊打的聲音,謝之寒知道行動順利,他對老耳和李振不感興趣,明知道他們再難逃脫己方的佈置,乾脆溜達了兩步去看望水墨這倒黴小子。
幾天沒見,你愈發像個娘兒們了,嗓子尖的謝之寒習慣性地想逗弄水墨兩句,話未說完卻微微一怔。水墨漆黑的長髮披散著,衣飾破爛,露出的肩頸和小腿皆膚色雪白,臉上猶有淚痕,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憐
睫毛微顫,水墨彷彿才發現謝之寒的存在似的,看他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著自己,她猛地反應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把破爛的衣衫拉攏了一下,想遮掩自己。水墨眼前人影忽閃,謝之寒已如顧邊城那樣半跪在她跟前,手如閃電般探出,刺啦聲響,破爛的衣服登時又被撕掉半片,水墨差點小A大走光。
啊!水墨尖叫了一聲,她條件反射般地就打了回去。謝之寒還來不及消化自己看到的,見水墨揮掌行兇,他下意識地抓住水墨的手腕反扭。以他的勁道,水墨的手腕非碎裂不可,一旁的顧邊城迅疾地將手指彈出,謝之寒只覺得臂彎處麻筋兒一酸,他不自覺地鬆開了手。顧邊城反手將水墨拉了起來,她立刻躲在了顧邊城身後慌亂地整理著自己。謝之寒眉頭一挑,忽然抓住了顧神將的手腕往上一捋,雖然帳篷內的光線實在不佳,可還是能看到顧邊城皮膚上淡淡的幾塊紅斑,他臉上表情頓時古怪起來。
鏘!唔!刀劍對撞和悶哼聲同時傳來。一直蓄勢待發的老耳見到水墨,謝之寒和顧邊城三人的互動,以為有機可趁,想要偷襲羅戰。他並不奢求能夠殺死羅戰,只是想將其從李振身邊引開,好讓主上脫離敵人控制。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羅戰非但沒有轉身迎戰自己,反而一刀劈向已受了傷的李振,老耳登時目眥欲裂。
眼見李振踉蹌著步伐,難以躲過羅戰的雷霆一擊,沒有選擇的老耳只能將手中兵器擲出,意圖減緩羅戰的攻勢。羅戰側身磕飛那把奇形怪狀的武器,彷彿後背長了眼睛似的,頭也不回的向後踢去。手腕仍在流血的老耳迅速矮身翻滾,躲過羅戰這一腳。剛想站起身來,背心劇痛,彷彿被壓了塊大石,斷腕也被壓在了身下,劇痛猛然襲來,就算強悍如老耳也忍不住抽搐了兩下。謝之寒嘖嘖了兩聲,腳下慢慢用力:怎麼不掙扎呢,你只要一動我就可以踩斷你脊樑了老耳明知他挑釁,硬是咬牙一動不動地忍受著傷口和窒息的雙重痛苦,渾濁的眼珠只死死盯著李振的方向。
李振已悶哼著再度跌倒在地,羅戰並未追擊,只是把長刀抗在肩側,看似悠閒,實則隨時可以揮刀砍下。哼,你的武藝倒真是進步不少,可這有用嗎?你就算能攻進大帳又如何?鮮血不停地從李振額頭上滑下,他的樣子雖狼狽,但聲音卻恢復了平時的冷硬,蒼白的臉上甚至還帶了幾分嘲笑,你們以為控制了我就能控制高句麗軍嗎?哈哈哈知不知道這軍隊裡有多少車尚書的人,他們比你更希望我死,高戰,從出生到現在,你已經逃過兩次死劫,看來這回你沒那麼好運了,咳咳咳方才胸口曾被羅戰擊中,刻意的放聲大笑讓李振咳嗽了起來。
雖然聽不懂李振在說什麼,但他詭異的表情和笑聲還是讓水墨打了個哆嗦。羅戰表情淡漠地說:未必。未必?李振冷笑,額頭上留下的血讓他眼睛有些模糊,他半閉上了眼,慢吞吞地:早知道你會來,你以為我什麼都沒準備嗎?這個帳篷下面我佈滿了從西域購來的雷火,隨時可以讓它點燃,到時就算你是大羅神仙也跑不掉的說到這兒,他眼珠一轉,看向謝之寒和顧邊城,很客氣地點頭說道:我想你就是神將大人顧邊城吧?久聞大名,前日戰場雄姿猶在眼前,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見到本尊雖不知那位是誰,不過有你二人在就夠了,他笑得彷彿很滿足:給我,陪葬吧
轟,轟幾聲巨響,高句麗大營的上空登時被火焰照亮,高句麗士兵驚慌失措,有人要救火,有人要禦敵,現場亂成一團。城頭上的石老將軍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對面發生的一切,猜測著顧邊城和謝之寒是否成功了其餘天朝將士卻忍不住高聲歡呼,長槊和盾牌相互敲擊,這刺耳的聲音在他們聽來如同仙樂。只要看到敵人的狼狽慘狀,他們就興奮地難以自抑。聽著麾下士兵對神將讚歎不已的鼓譟聲,石老將軍很煩躁,但他明白此時決不能叱責士兵,打擊士氣。只是心裡頭怎麼也不是滋味,隱約地想著,如果自己不配合,也許顧邊城就回不來了這個念頭讓他打了個寒顫。
一想起顧邊城臨去說的那句話,石老將軍就覺得有些不安,自己原本是想暗示他最好殺了李振以絕後患,可他的意思是從不以德報怨嗎?石老將軍喃喃自語。可一時間也想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只能命令手下將領守好城門,自己大步走下城牆想回府和心腹商議一番,如何能在這次行動中獲得最大利益。剛接過侍從遞過的馬韁,突聽馬蹄聲爆響,抬頭看去,一人正飛騎而來。他顯然看到了石老將軍,不到近前已翻身下馬,四周火把一照,竟是傅友德。
難道敵人再度攻來?不對啊,自己就在城上並沒見任何異動;或者是援軍來了?也不對,再說大軍前來豈能毫無動靜,圍城的高句麗人又不是死人一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的石老將軍只能沉聲問,友德,何事驚慌?一頭大汗的傅友德倉惶回道:回將軍,呃,少,少將軍不見了!
你說什麼?!石老將軍耳中嗡的一聲響,勉強鎮定自己,然後一把推開從人撲到傅友德跟前,一字一句地說:你再說一遍!暗歎自己倒黴的傅友德低頭避過他要吃人似的眼光,快速地說:少將軍在回府下馬之時,馬匹突然受驚,狂奔而去,等屬下追去,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屬下只,只撿到了這個。冷汗橫流的傅友德張開微微顫抖的手心。
石老將軍一把抓了過來,藉著火光看了一眼,登時頭暈目眩起來,看著石老將軍搖搖欲墜的樣子,傅友德和親衛們都唬得趕忙過去扶他。石老將軍喃喃自語著什麼,傅友德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可還是聽不清楚,只覺得將軍大人彷彿一夕蒼老,那把引以為傲的美髯也變成了凌亂的毛髮。謝之寒,顧邊城,若我兒性命有半點損傷,老夫拼死也不與你等甘休,來人!石老將軍突然咬牙切齒地吼道。
聞言傅友德嚇了一跳,趕忙制止,且慢,你等退下!退下!見到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傅將軍忽然發怒,髮梢上指,將府侍衛們不自覺地服從了他的命令,因兒子被綁而怒火滔天的石老將軍登時找到了發洩對象。傅友德心知自己的頂頭上司此時已被怒火衝昏了頭,方才那樣的話不論怎麼想,也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謝之寒,顧邊城可不是那種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皇帝根本不在乎的貴族,將軍。
將軍大人,眼下還是以軍務為重,只要我們戰勝高句麗人,將他們俘獲或驅趕回老家,不論如何,皇上和大帥都不會視而不見的,傅友德低促勸說道。對於石老將軍縱容兒子的行為他一向看不過眼,只不過秉持家訓明哲保身,從不肯多說半句,只是約束兒子不得與石羽過多交往。但現在戍邊守軍的命運都掌握在石老將軍一念之間,眼瞅著他惱怒之下不顧大局,如果真的暗算了顧謝二人頭皮發麻的傅友德不敢再想下去,心說你兒子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抵不過我傅家老小二三十口人命。
被傅友德制止的石老將軍兩眼赤紅的死盯著他,彷彿欲擇人而噬的老虎,傅友德臉上帶著七分忠心,三分惶恐地與他對視。半晌,石老將軍終於轉開了目光,望向虛空,聽他沉重的呼吸聲就知道,他是如何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傅友德稍稍鬆了口氣,立刻感覺到後背涼颼颼的,想是被冷汗浸透了。
友德,多虧你,老夫一時糊塗了平靜下來的石老將軍淡淡說了一句。傅友德忙躬身說道:將軍您操心國事,都是那高句麗人不好,看來他們不但想欺我國土,還想要挑撥我天朝將帥不合,其心可誅!見傅友德三眼兩語就將自己的當眾失言怪罪到了高句麗人身上,石老將軍滿意地點點頭,剛要開口,又是一騎飛馳而來,馬蹄聲如急雨,讓人緊不自覺張起來。
石老將軍心跳再度加快,他木雕石塑般站在原地,馬上騎士已迅速到了跟前,利落地飛身下馬,並藉著來勢行了個軍禮,將軍大人!傅將軍!李校尉,你不是在西門守城嗎?難道?!傅友德臉色大變,不會是高句麗人兵行詭道,反過來偷襲松巖城了吧?不,不是,是末將,呃,有軍情稟告李校尉立刻否認,話說了一般他有些猶豫地瞄了石老將軍一眼。李元,起來回話!石老將軍沉聲道,李元拱手站起,卻還是不說話。
傅友德忽然反應過來,此人出身將府侍衛,原是石老將軍身邊最得力的親信之一,看他做派顯是有些私話不想讓自己知道了。傅友德腦筋轉得極快,立刻找了個藉口離開,石老將軍果然毫無猶豫地答應。表面上他向另一邊走去,但餘光一直觀察著石老將軍二人的舉動。那李元見自己離開,立刻附耳上前說了兩句,又將一物送到石老將軍手上。哈哈哈!石老將軍的大笑聲讓四周邊軍有些驚訝,方才還陰沉若死的將軍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高興。
友德!石老將軍一招手,正在琢磨的傅友德立刻返回,上前聽命,你帶人堅守城門,神將大人麾下校尉現在城上等候,他自會告知你神將大人的安排,你照做就是,不必再來問我,為了皇帝陛下天恩,也為了我天朝黎民百姓,你一定要盡心盡力,老夫去去就來!石老將軍大聲吩咐道。見他又恢復了平日裡的霸氣,傅友德不敢多言,抱拳從命,恭送石老將軍上馬離去。
將軍,老將軍他這是傅友德的心腹手下見石老將軍的人馬離開,這才敢湊上前來。傅友德舉手示意他不必多說:我心裡有數,保住松巖城,配合驃騎軍和援軍乃是第一要務,上峰如何決斷,與你我無關。心腹見傅友德臉色不佳,不敢再多說。傅友德直到看不見石老將軍離去的背影,才轉身往城上走去,他狀似無意地摸了下腰部,一個蠟丸已被他悄然塞回了腰間暗袋。
飛馬而去的石老將軍自然並不知道傅友德心裡的盤算,只覺得自從高句麗人突襲以來,自己黴運不斷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他,竟然親自趕來了
呸,水墨忍不住又吐了一口,方才若不是顧邊城等人見機快,自己可不是光啃二兩泥就夠了。現在這個時代的人雖然已經掌握了火藥的製作,但顯然離TNT的水平還遠的很,不然就算顧邊城武神轉世,也絕逃不過炸藥的威力,怎麼也想不到那李振竟然藉此機會土遁,真想問問他是不是看過封神演義。可一想到李振蒼白的臉,冰冷的視線,還有那不論對人對己都很冷絕的手段,水墨心想,這輩子還是別再見面的好。
幸好我們先暗算了文智,不然憑藉他的反應和能力,我們很可能會被這些高句麗人裹了餡了,謝之寒叼著一根枯草觀察著高句麗大營中的亂況。顧邊城點點頭,未及開口,一個人影翻滾著進了眾人躲藏的溝塹。驃騎戰士們呼吸一滯,殺氣忽起,然後聽到那人急促地說:是我,趙君正!
全神戒備的水墨也鬆了口氣,雖然不認識這位趙某人是何方神聖,但顯然是自己人。藉著月光火光她打量了過去,那人臉上雖也是髒兮兮的,但看的出眉目端正,只聽他小聲說:神將大人果然算無遺策,文智已下令拔營,向邊境方向退卻,羅大人正在繼續觀察,讓小將回來通報!
唔,辛苦了,趙將軍,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原定計劃,你和羅戰由小路去配合劉都督,顧邊城溫言道。是,末將即去,告退!雖是戰場,趙君正也禮數週正,軍禮過後才小心攀爬而去。看著高句麗人忙於撤退,扮作敵人士兵的趙君正難掩興奮,身為武將他從沒想過仗還可以這麼打,只憑區區百人,就攪得高句麗人陣腳大亂,還重傷了主將文智。按照顧邊城和謝之寒的計算故佈疑陣,生性謹慎的文智一定會暫時退兵,以免被天朝援軍合圍,可他萬萬想不到,真正的精彩就在他身後。陽盛府的劉都督並未率兵前往松巖城救援,而是繞到了他的後方,堵住了他們返回高句麗唯一的路,欲將他們一舉殲滅。按照謝大人的話來說,就是要讓高句麗人明白,我天朝的土地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可惜,劉都督說過的那個極重要的高句麗人卻貌似逃走了......想到這兒,趙君正有些扼腕,但腳步愈發輕快了起來。
喏,一隻錫壺出現在滿嘴土腥味兒的水墨眼前,看著那修長的手指,水墨愣怔了一下。謝之寒嘴角一翹,故意靠近水墨耳邊輕聲說:要我餵你嗎?熱氣吹過了水墨的耳垂,她下意識地偏了頭,接過水壺低頭說了句:謝謝!說完她小口無聲地喝了起來。謝之寒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水墨,她現在穿著一件有些寬大的衣衫,那是顧邊城順手敲昏了一個高句麗士兵,從他身上扒下來的。以前雖然覺得水墨行為有些女氣,長得也太過清秀,不過那明顯的結嗉實在騙過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心存懷疑的自己,或許除了一個人外.....謝之寒不自禁地掃了一眼正凝神觀察的顧邊城,有點不甘心的感覺,但一想到他手臂上的紅斑,又忍不住好笑,知道的滋味不好受啊。
水墨今天一整日都在生死邊緣徘徊,沒吃沒喝,精神高度緊張,被逼沐浴時,她光顧防備老耳,也忘了喝幾口洗澡水解解渴。這會兒總算逃出生天,錫壺裡的水很快喝了個精光,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還要嗎?謝之寒微笑著問。從未見他對自己這麼溫柔,水墨眼中帶了兩分戒備,極恭敬地說:不用了,多謝大人。
哼,你做男人時,膽子倒挺大,現在變成了女人,怎麼倒畏縮起來,謝之寒微諷道。他將水壺接了過去,凌空往自己嘴裡又倒了倒,兩滴水珠兒跌在了他唇上,謝之寒抿了抿嘴唇。水墨這才發現他的嘴唇也已乾燥起皮,知道自己喝光了他的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對於他的冷嘲熱諷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只不過女人身份終於被揭穿,水墨有些惶然,不知道顧邊城和謝之寒會怎麼處理自己,是趕走呢,還是......她忍不住看向顧邊城,眼光卻和王佐對了個正著,他正咧著嘴笑。這會兒看著高句麗人倉皇退逃,士兵們都心情大好。
驃騎軍上下都知道水墨的詭異脈象,譚神醫都說了這小子時陰時陽,再加上方才看到水墨女子模樣的只有顧邊城和謝之寒,等跟他人會和時,水墨早就穿上了顧邊城給她扒來的衣衫,因此王佐等人只以為謝之寒又在打趣水墨,反正謝大人就是喜歡戲耍水墨,眾人皆知。謝大人,咋水墨一變女的,您就對他這麼好,兄弟們也都渴著呢。王佐小聲調侃道。
謝之寒任憑他們誤會,只懶洋洋地笑說:你就是變成女的,我也不想對你好,一臉的鬍子倒盡老子胃口......驃騎士兵們頓時竊笑起來,顧邊城恍若未聞,只是眼角紋路略深。謝之寒說完,用靴子尖捅捅水墨,正想開口說話,就聽顧邊城沉聲說:阿起,情況不對!他話音未落,謝之寒笑容一收,如獵豹般揉身而起,眨眼間已伏在了顧邊城身邊仔細觀察。士兵們再沒說笑的心思,武器出鞘,悄然無聲地做好了戰鬥準備,水墨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向外看去。
果然,原本雖然慌亂,但仍有秩序撤退的高句麗士兵出現了混亂,西北角火光突起,喊殺聲愈來愈響。顧邊城和謝之寒面面相覷,劉都督不可能從那個方向殺過來,那會是誰.....你們看!王佐邊喊邊用手指向某處,水墨順勢眯眼看去,火光中一面旗幟忽現,上面書寫著斗大的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