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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ONE

    城外呼嘯的風沙慢慢放緩了腳步。

    一片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凌晨就要來臨。

    窗外一切的掙扎,一切的瘋狂,都將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神秘的侍婢蟬兒放下空空的酒罈,眼睛在座位上的幾人身上瞄來瞄去,忽然朝李懷戚開口道:喂,你不怕死麼?

    李懷戚大笑:當然怕!

    蟬兒眼睛忽閃,道:那你還在這悠哉地喝茶,不出去想想辦法?莫非你覺得,不該用別人的性命換你自己性命,你怕良心不安?

    李懷戚的笑聲更烈:我是那樣無聊的腐儒麼?我不出去,只是因為我知道即使拼命,也未必能找到辦法,與其在外面奔忙,倒不如死前一品美酒好茶!

    這答案倒讓人有些意想不到了,蟬兒一時沉默了下來。

    程大叔忽然站起,轉向我低下了頭:對不起!

    我一時不知所措,只愣愣地看著他。

    其實這句話早就應該說的。包括二弟、三弟,都應該對你說一聲對不起。當日在墨巖山,雖然最後演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但是我們兄弟一開始,的確是存有虎狼之心。

    我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重提這事。我告訴自己,我已經不在乎這件事了。看到程大叔此刻孱弱的身體,我似乎更寧可當初事情是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的。但是此刻,程大叔將此事重提,在這個將死的時刻。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心底深深藏著的,其實有怨憤。

    看著我的表情,程大叔長嘆一聲道:我們兄弟在佛前侍奉一生,卻仍繞不過那層心障。說起來,幸虧蟬兒的那一記歸流指,此刻再想。這才是最好的選擇。高刑,也許是上天借我們之手,給了你力量,讓你能夠完成你該做的事情!

    我愣愣看著程大叔。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卻料不到他會這般說,於是扭頭看一眼雲城主。

    他眼望窗外,目光迷離,似乎完全沒聽到我們在說什麼。我立時便知道,他們已經達成了默契,程大叔所說的,同樣也是雲城主的意思。

    程大叔再不說話。白衣侯主僕含笑看著我們。似乎在欣賞一出美妙的戲劇。李懷戚的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是長嘆一聲,不再說話。

    雲城主忽地開口:高刑,你的武功已然大成,只要今日不死。日後必可大展鵬程。一切,都交給你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也許只是一瞬,我慢慢站起身來,沒再跟任何人說話,筆直朝外走去。

    TWO

    啟明星已然囂張地升上了半空,我似乎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雙腳跟從著內心的召喚,茫然地朝前移動。

    這裡曾經是我無比熟悉的小城,但一切都不再一樣。

    火光熊熊,全城半數的房子籠罩在烈火中。也許是一些絕望的人引燃了自己經營了一生的小家,也許是一些瘋狂的人破壞了整座小城的寧靜,我只愣愣地看著那一幢幢熟悉的房屋陷入火海。

    那裡也許曾經是我們遊戲,我們胡鬧,我們玩樂,我們練武的所在,曾經留下過我們的汗水,我們的苦悶,我們的歡樂,我們的嚮往,還有,我們的甜蜜。

    但現在,一切都毀滅在這熊熊的烈火之中。當真正的毀滅還沒有降臨在這座小城的時候,恐懼已然讓它毀滅了自身。

    那些瘋狂的人,他們是我的鄰居,我的朋友,我的親人,但現在,他們中的一些也許正在火海中狂笑,一些在瘋狂地尋找,還有一些,在恐懼地等待著死亡。

    因為有一種毒,因為無衣。

    死是什麼?死後是什麼樣子?

    是九天上的諸神將自己的臣民召回天際,還是九幽下的魔鬼在等待著血肉的盛宴?

    又或者,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是識感驟然失去,所有人漸漸將你淡忘,你的身體變成蟲豸的美食,變成草木的養料,回報著這個大地,這個與你再無關係的大地?

    或許,死其實沒那麼可怕?

    THREE

    繞過幾波狂亂的人群,我終於發現了自己要找的目標。

    從房上翻身落下,我正正擋在歐陽叔叔的面前。

    歐陽叔叔神色一凜,方恢復正常。

    懷夢花在哪兒?也許還有很多委婉的問法,不過此刻的我如此的疲憊,疲憊得不想多說一個字,不願多想一點。

    歐陽叔叔一笑道:高賢侄,這個問題你該去問翎兒,為何要來問我?

    我冷笑一聲,不再多話,驟然出手。

    風聲響起,我左掌堪堪攻至歐陽叔叔的胸口,歐陽叔叔的匕首也已離我的胸口不到一寸。

    在墨巖山上一串變故,導致我武功大進,三位老人武功盡失,這些事在回城後我一直沒來得及仔細向大家解釋。所以歐陽叔叔只怕以為,是三位老人為了爭奪懷夢花受傷,而我還是那個武功二流的高刑。這才在一招內便吃了悶虧。

    看著自己的手。

    這就是我現在的實力麼?曾經讓我無力接下一招的歐陽叔叔,就這樣輕易地敗在了這樣的一雙手下!

    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力量,是我榮耀的開始麼?

    可惜,美夢就要醒了,即使我擁有了這夢寐以求的武功,卻註定要在黎明前隕落!

    我行險一招擒下歐陽叔叔,方才舒了一口氣,忽覺警兆,凜然抬頭,喝道:下來吧!

    一個人影幽靈般翻身落下,錦衣華服,正是唐門大公子,唐仲生。

    唐仲生看了我一眼,道:高公子果然武功大進,恭喜。

    雖然也算是和他同生共死過一番,而且不久前他在大廳內尋找最後一人時的氣度也頗讓我心折,但我心底就是隱隱不喜這位唐門的頂尖人物,當即冷冷道:唐公子此刻何必還來攪這趟渾水?你追蹤我所欲何為?

    唐仲生一笑,笑容中滿是苦澀:高公子說笑了,以公子此刻的武功,我又怎能一路追蹤,不被你發現?只是,我對這歐陽先生有些懷疑,所以才一路跟著他,意圖找出些蛛絲馬跡而已。至於目的,恐怕我等都是一樣的。

    我不再答話,伸手解開歐陽叔叔的一道禁制,問道:懷夢花在哪,你肯說了吧?

    歐陽叔叔的面上滿是憤慨和不解,憤然道:你們憑什麼認為,是我拿了懷夢花?

    我冷冷道:因為你最可疑!當時在大廳裡你一聲大喝,將消息透露出去,攪亂了全城。如此的亂象對誰有利?自然是偷偷藏起懷夢花的你!

    唐仲生面色一愣。我知道他必然也想到此點,方才追蹤歐陽叔叔。但這畢竟無憑無據,他怕是以為我有更實在的證據吧。

    歐陽叔叔臉上的憤怒之色更濃,道:你就這樣

    我冷笑一聲,道:剛才有人告訴我一句話,事急萬事從權!此刻還提什麼證據,拿出懷夢花,否則今日已經死了太多的人,我不會在乎再多一具屍體!

    歐陽叔叔的臉色變得煞白。他應該能分辨得出,我的話中並非虛言恫嚇,顫聲道:懷夢花只有一朵,能救幾個人?你們

    我打斷他的挑撥:懷夢花救不了一城人,它並不重要,但云翎的聲譽重要,我不能讓雲翎背上一個偷取解藥、貪生怕死的罵名!我沒時間了,你告訴我,解藥在哪?

    歐陽叔叔道:我已經吃了。

    我冷笑道:你不用騙我,你是知道懷夢花需要清晨服用,方才有效的。而且從午夜起,怕是唐公子就一直跟著你了,你怎麼會有機會服食?

    歐陽叔叔看看我們兩個,半晌方嘆了一口氣,道:好了,我帶你們去說著,忽然臉色一變,面色瞬間變得慘白,鮮血絲絲從他口中溢出。

    唐仲生面色大變,急急道:不好,他毒發了!

    歐陽叔叔氣若游絲:在城牆峰火臺上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噴出,生機斷絕。

    黎明已然悄悄來臨。

    還會有更多的人倒下如果沒人能夠阻止無衣的發作。

    FOUR

    城牆烽火臺。

    那裡的確有一個空洞,是藏匿東西的最佳所在。但此刻,懷夢花卻已經不在了。

    誰,誰是那螳螂之後的黃雀?

    看著唐仲生,我長嘆一聲道:唐兄,我們分頭去找一下雲翎,看看還有沒有線索吧!

    唐仲生的面色先是一陣愕然,緊接著重重點頭,轉身急急飛去。

    看著這江湖才俊的背影,我心下不由一鬆。也許我是真的不敢抉擇,我要賭一賭,賭一賭天意讓一切如何終結!

    不再猶豫,我朝著另一個方向,飛馳而去!

    FIVE

    如果全城燃起了大火,我們走散了,我會在那裡等你!

    SIX

    到了!

    那條小巷,那個雲翎和我定下約定的小巷。

    四周的房屋多已在大火中毀滅坍塌,可這座小小的窄巷卻神奇般地悄然佇立。

    我看到了那個人影,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無時相忘的人影。

    遠遠的火光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一直拖到我的腳下。

    一時間,彷彿天地都不存在了,在這個世界裡,只有那一道迷人的倩影。

    還有我!

    抬頭,猶自含著晶瑩淚花的雙目已然看到了我,沒有一絲猶豫,雲翎飛身撲了過來。

    終於,我們緊緊抱在了一起。在這地獄般的小城裡,在這瘋狂的時空裡。

    她抬頭,看向我:我有

    她的聲音驟然折斷。愕然低頭,她看著那柄刺穿自己身體的長劍,看著那汩汩而下的鮮血,看著那

    手握長劍的我!

    我的身體如此僵硬,甚至不能放開長劍,不能把自己的目光轉開,只能如此怔怔地看著她,讓那地獄的烈火焚燒我的心!

    迷茫的表情漸漸從她的臉上消失,看著那從長劍上泉湧般噴出的鮮血,看著目光呆滯、手足無措的我,她突然,笑了!

    那是萬古雲霄為之開顏的笑,那是天山冰河為之消融的笑,那也是讓我的心為之粉碎的笑。

    突然,她將身子一挺,雙唇已然吻上了我的唇。

    似乎轟然一聲,一股冰冷的寒流在我的體內穿行,同時,另一股熱流從唇間飛入我的身體。

    眼前的一切變得無比模糊了起來。

    終章

    這裡是哪裡?

    是地獄麼?

    緩緩睜開眼睛。

    我還活著麼?

    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輪初升的旭日,以及幾乎奪取了整個旭日光輝的人。

    那一襲白衣。

    他只是站在那裡,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勉力支撐起身體,四下打量。

    這裡,是城外的一處小小山岡,白衣侯朱煌站在最高處,微微低頭,看著我,彷彿看著一出荒謬戲劇的最後一幕。

    黃衣侍婢蟬兒仍舊跟在他身後的半步處。在他的身前,站著的是唐家大公子,唐仲生。

    而他們腳下,毫無聲息躺著的,卻是那來虹日城尋仇、卻莫名被捲入這一切的刀客李懷戚。

    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俯瞰小城,只覺死一般的靜寂。

    雖然無法看清,我卻能感到,一切都結束了,小城已然被毀滅。

    也許我該大喊,我該發瘋,我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付出了那麼可怕的代價,卻依然不能阻止這一切?

    可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這樣做,也不想再做任何掙扎。

    白衣侯抬起頭,轉向立在稍低處的唐仲生:此地事情已了,你想必也從令妹的遺物裡找到了無衣的配方,如此,就按照我們的密約,把它交給我吧。

    我驟然想起,不錯,白衣侯曾經說過,唐門的無衣這毀滅了整座小城的劇毒,正是他委託唐門所為。這麼說來,唐仲生和白衣侯此次遠赴塞外的目的,竟然是為了交接這毒藥?

    唐仲生的面色陰沉,緩緩自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道:斯月因此而死,這是世間最後的一份毒方。說著,他突然雙掌一合。

    唐仲生出手雖快,卻也未必快得過號稱天下無敵的白衣侯。就見那侍婢蟬兒雙目紅光一閃,正要出手,白衣侯卻是微一搖頭,蟬兒的目色頓時變回正常。

    就在這一瞬間,唐仲生雙手分開,那奇異毒藥無衣的唯一毒方就此化成無數碎屑,隨風飄去。

    唐仲生的聲音嘶啞:此藥太毒,實在有幹天和。經此一事,我更知,決不可讓此絕毒流傳人間。

    白衣侯微微一笑,道:你如此自作主張,不怕我追究你唐門麼?

    唐仲生的面色微白,道:此事是我唐仲生自作主張,與唐門無干。若侯爺寬宏大量,我自當全力報償,侯爺若是震怒,我則會一力承當。不過即使侯爺執意追究,我唐門就此淪亡,我也不會改變初衷。無衣實在不可在人間流傳,即使付我唐門一門之力,能避免將來無數生靈被其塗炭,也便值了!他的語聲聽來雖然堅決,卻不見如何慷慨激昂。

    白衣侯微微點頭,忽道:也罷,你把你留下的那粒解藥給我,此事就此了了。

    唐仲生顯然未曾想到此事能夠如此輕易地解決,探手入懷,同時不解道:侯爺如何知道,我還有一粒解藥?

    白衣侯微微搖頭道:虹日城中包括段九霄在內,已然全城中毒,若你不是還留有最後的手段,可以救得了義妹雲翎,以你的脾氣,怕不早就衝出城去想辦法了。此刻雲翎已死,就煩請你用這顆解藥救一救他。

    他手上所指,正是躺倒在地上的李懷戚。

    唐仲生思忖半晌,終於依言俯下身去,將一粒丸藥放人李懷戚口中,同時左手一拂,昏迷的李懷戚隨著一聲沉重的呼吸將丸藥吞下。

    唐仲生抬起頭來,道:無妨了。此人是侯爺的手下麼?

    白衣侯輕輕搖頭,道:只是既有過痛飲之緣,卻不想讓他就此白白死去而已。麻煩你將他帶到一個安全之地,只告訴他,是你救了他便可。算我承你一個人情。

    唐仲生的面色依舊沉鬱,彎腰抱起猶自昏迷的李懷戚,對著白衣侯深施一禮,回身飄然而去,由始至終未曾看我一眼。

    黃沙慢慢止息,緋紅色的太陽已經露出了大半個身子。

    那侍婢蟬兒突然開口道:主人,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最後一人已經死了,那些人卻還是毒發身亡了呢?

    雖然已經猜測到小城已變為死地,可此刻從她的口中得到印證。我卻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心跳都不曾為之加快一點。彷彿這一切,都已經與我毫無關係。

    我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等著那聲音慢慢灌入我的腦中。

    白衣侯一笑:最後一人死了,但主毒未解,所以他們都死了。

    蟬兒一愣,道:沈源不是服食瞭解藥麼?

    白衣侯笑笑,不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此地兇案開始之時,那兇手依據城牆上的名字順序逐一殺人,為什麼殺到歐陽敘餘的時候,順序會變了呢?

    那是因為,當時所有人都發覺了兇手殺人的順序和時間規律,歐陽敘餘被看守得十分嚴密,完全無法下手,所以沈源只好臨時更換了順序。

    白衣侯搖搖頭道:沈源為了這個計劃籌劃了多少年。城牆上血字示威自然是為了恫嚇城內的知情人。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那無論如何艱難,也一定要按計劃殺人,這樣才有令人恐懼的威力。臨時改變殺人順序,那城牆上的血字豈不成了笑話,反而白長了別人的志氣?若是隻想殺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只要靜靜等待所有人毒發就是。

    蟬兒沉默良久,白衣侯接著道:他們是如何發現沈源可疑的?

    蟬兒道:因為沈源破戒食甜,他們根據主人的提示,推斷出沈源有必死的覺悟,方才找出真相。

    白衣侯道:先不說這破綻太過明顯。你可曾想過,這無衣之毒即使順利發作,中了主的沈源,也是不會死的?

    蟬兒道:這可能是,他即使完成計劃,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白衣侯微微一笑:不錯,這才是此次事件的根本。既然他已經不想活下去了,又為什麼一定要把主下在自己的身上?

    此言說出平淡,聽在我的耳中卻不亞於晴天霹靂。

    轟然一聲,似乎一切都被倒轉了過來。

    沒有哪個下毒的人會願意把自己毒死,所以無衣之毒有主這一種,可以由下毒人自服,不會被傳播過於劇烈的毒殃及。從這點意義上來說,主相當於一種解藥,只不過它還兼有引發毒發的功用。

    從常識上說,一般人都會認為,下毒之人一定會給自己下主,所以找到下毒之人,自然便等於找到了主,這也是唐門一直以為無衣的最大弱點。但其實,唐門中人竟然沒有想過,如果下毒之人也不想活了,那主其實不一定要下在自己的身上,而可以下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像沈源,他就沒有把主下在自己的身上。

    蟬兒出言反駁道:可是,唐仲生滴血驗證的時候,不是證明了沈源和雲翎的血能夠融合麼?正是主和引的說著,她忽然恍然大悟般道,我明白了,沈源給自己下的是引,而給雲翎下的是主。可是,那他之前是怎麼殺那些人的呢?

    白衣侯笑道:主可以引動毒發,所以毒發一定要是主引發的,這才是沈源之前連續殺人的目的。不斷的殺人,為的其實是加深眾人的念頭:主是下在了兇手自己的身上。可事實上,還有很多辦法能夠控制毒發的時間。比如,提前給某些人服毒。

    蟬兒恍然道:沈源提前按照時間順序給這些人服下毒藥,然後才給全城人下的毒?所以這些人當時死去,並不是提前毒發,而是無衣的潛伏時間到了?

    白衣侯道:不錯,沈源計慮甚是深遠,他事先算好了眾人的反應,包括何時眾人會開始查究,何時會開始保護名單上的人物,何時會有人出城。所以才有了那名單上的故意錯亂,而正因為有了這錯亂,眾人會更以為是因為他們嚴密的看守,這才讓兇手無從出手,臨時改變了計劃,從而更堅定地以為,兇手自身帶主,引發了幾人體內的毒性。否則,若所有人完全按照城牆上的順序死去,當眾人發現無法確定兇手時,怕就會產生其他的懷疑。

    蟬兒道:可惜瞭如此精密的計劃,卻因為一場貪吃的破綻而導致了失敗。

    白衣侯笑道:那真的是破綻麼?那只是沈源的一場表演而已。若他執意要將計劃進行下去,只要服食解藥後假裝順從即可。別忘了,他是最後一人,只要他不死,毒一定會發作。但他卻在服食解藥之後,當場自殺。

    還有那所謂唐斯月的遺書,你們不覺得也是一場笑話麼?唐斯月也算是唐門難得的天才,若想要對城中人示警,難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居然用那麼簡單的一個字謎告訴解藥所在和兇手的名字?而沈源又不是笨蛋,何況他也和雲翎一樣,自小知道孫夫子令紙張顯現墨跡的方法,如此推斷下去,這和他自己在紙上直接寫上沈源二字又有什麼區別?

    蟬兒不解道:難道,那遺書並不是唐斯月寫的?

    白衣侯笑道:當然不是,那是沈源自己留下的。他留下了如此之多的線索,想必是早已等不及雲翎找到他,來做最後的落幕了吧。

    蟬兒不服道:侯爺憑什麼這麼肯定?

    白衣侯道:其實沈源的內心也是無比矛盾的吧,不然他不會在最後的後招上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

    你可記得唐斯月父親的名字是什麼?唐門刑堂堂主唐畔!唐斯月身為人女,平日寫字自須避諱,這是從小便形成的習慣,故而決不會在留書中用上那個畔字的。所以這張紙條,只能是沈源偽造的。

    他一嘆道:別人省不起也就罷了,卻不料連唐仲生都看不出這破綻,一慟之下人竟然會如此不清明,看來唐門明宗之爭,這位唐大公子的前途堪憂啊。

    蟬兒想起一事,道:難道沈源早知道溶血尋人的方法?

    白衣侯點點頭:不錯,唐仲生知道的事情,唐斯月自然知道,則沈源肯定也知道。他故意留出破綻,然後服解藥後自殺,這是逼迫大家尋找最後一人。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否則若他隨意把主和引下在城中兩個不相干的人身上,又有誰能找出他們呢?

    蟬兒喃喃道:他費了如此周折,只是為了讓大家誤以為最後一人是雲翎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白衣侯一笑:別忘了,他所有的怨恨都來源於那個嬰兒。也許他只是想給這個城市最後一個選擇的機會,也許他只是為了嘲笑虹日城的毀滅。究竟是為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挺站了起來,看向站在那江湖頂端的白衣侯:你在大廳的時候跟雲翎說了什麼?

    白衣侯依然在笑:我自然是告訴她我的這些推測。同時告訴她,歐陽敘餘剛剛偷走了最後的一朵懷夢花,若想救全城人,需要儘快把它找到,並自己服下它。

    所以,她不及和任何人說明便追蹤歐陽敘餘而去。她可能一直在找花,也可能找到花後一直沒敢下決心吃下去。她大概在想,如果我的推測錯了,這朵花還可以救一個人,救一個她寧願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的人。所以她一直在等你,直到她再也沒有機會嚥下那朵花。

    我踉蹌著退後兩步,霎時間那無比恐怖的一幕重新在我眼前掠現。

    那一劍,那鮮血,那蒼白的面容和最後的一吻。

    我究竟做了些什麼?

    你殺了她,隨著主的身死,毒再無可解。全城人的命運已然註定。但你不同,你活了下來,因為你服食了最後的一朵懷夢花。

    我忽然想起,隨著那一吻,那流遍我全身的暖流和那撕肝裂肺的疼痛。那竟然是雲翎藉著最後的一吻,將生的希望交給了我,交給了這個害死了全城人,也親手殺死了她的兇手。

    我忽然想起一事,怒吼道:你早就推測出了真相,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大家?為什麼就這樣冷眼看著我們你為什麼要害死這一城的人?我的聲音嘶啞,再也無力接續下去。

    白衣侯的臉上竟然還帶著一抹淡定的微笑:我為何要說?你們所做,又與我何干?

    我愣愣地看著他,忽地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眼前是一片殘骸,這座生我養我、又最後因我而毀滅的小城。

    漫天的風沙已然停歇,這三天排山倒海的天地之威也不能損耗虹日之城半分,但它終究,還是毀滅了。

    但為何,我的心中卻沒有預料之中的大慟?

    我愣愣坐在這山巔之上,不知道下面該做什麼,也不想去思考。

    太陽猛然掙脫了群山之力,整個兒躍上了天空。

    驟然間,在西方的群山之巔,一道彩虹憑空而起,七彩的虹橋一端架在那遙不可知的遠方,一邊卻似正落在這小城的正中。

    這便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絕景,虹日,也是這座小城的由來。

    但絕景猶在,這小城,卻終究如同日下之虹,消散了。

    尾巴

    蟬兒嘆道:六堡眾大概也想不到,昔日犧牲巨大保全的遺孤,善因卻不得善果,得到今日之結果。

    白衣侯忽地微笑:善因?蟬兒,人心或許天生向善,但並非人人有力為善,為善不得,便成為惡,那是一道門檻。有的人天性涼薄,可以輕鬆跨過去:有的人心存靈光,會中途折回,但更多的人,他會跨過去,但需要一個助力,一個臺階,讓為惡如為善,便需要一個祭品,一個理由,讓自己的內心平復。比如,為了大局,為了萬人,為了情義,等等。

    說著,白衣侯稍稍低頭,面向我道:比如你,現在的結局,不正是你想要的麼?

    我愣愣看著這猶帶笑意的白衣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衣侯悠然道:殺一人而救天下,我不肯為,但殺天下而救我,我卻必為。高刑,你何必再欺騙自己,你殺雲翎是為了救全城,還是無可奈何之下為了救自己?

    我應該大怒

    但為什麼我的內心如此平靜?

    白衣侯道:你若真想救全城之人,凌晨之時無衣毒發,隨時有人死去,早行一刻便不知能救多少人命,你卻為何不直接去找雲翎,反而先去尋找歐陽,去找懷夢花?

    我愣愣不知該說什麼,那侍婢蟬兒似有所不服,插口道:也許他想找到懷夢花,拿去救說著,卻接不下去了。

    白衣侯一笑,道:你怎麼會死?你怎麼甘心去死?全城人的性命無非給了你一個充分的理由而已,你需要活下去,你想活下去,即使你不敢讓自己這麼想,不肯這麼想,但你的行動卻無非基於這一個本能而已。

    我冷笑一聲,卻不辯駁,不屑於辯駁,或者

    無法辯駁。

    你先經三虎僧洗經伐脈,又加上懷夢花為你去毒的同時將你的內息全部導引入海。此刻,你的內力已然大成,放眼整個江湖,都是你的天地。終有一日,你可以大放異彩。你不會死,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說畢,他驟然回身,淡淡道:去吧。

    我倒在地上,愣愣地看著兩條人影逐漸變淡,慢慢消失在那無垠的黃沙之中。

    (責任編輯:傲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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