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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修羅刀法

    第四章修羅刀法

    布天雷和花奴兒身子都是一顫,心像鞭抽似的縮成一團。那嘯聲極為悠長,四山之間皆有回聲,如鬱雷滾滾,良久不絕。

    嘯聲過後,等了一會兒,沒了聲息。二人心中稍定,看西邊不遠是一段紅牆,似乎有房屋,於是小心翼翼走到近前。這裏似乎原來是一座小廟,可惜已坍塌,僅剩一角和半面荒棄的斷牆。二人覺得無法容身,但看到遠處陰森的景象,不知其中藏着什麼毒蛇猛獸,也不敢再往前走,只能相扶着坐在一堆瓦礫之上。

    天已近黃昏,夜色慢慢罩了下來。布天雷見花奴兒一直哆嗦,知道她是又冷又懼,於是將自己的外衣脱下,替她披上。他感覺夜風很涼,又到枯乾的松樹邊,砍下一捧乾枝,抱回來,晃火折點着了。二人剛感覺暖和一些,遠處又隱隱傳來一聲長嘯。

    花奴兒顫聲叫道:把火滅掉!布天雷縱起身來,幾腳把火踩滅。他將刀拔出來,守在她的身邊。

    花奴兒問:是什麼在叫?是獅子還是老虎?布天雷來自山中,於狼蟲虎豹的聲音聽得多了,知道不是,搖了搖頭。花奴兒更是害怕:那是人還是鬼?布天雷卻也不知曉,當下又搖了搖頭。

    花奴兒再也不敢説話,一把攥住了布天雷的胳膊,拉他也坐下來。四周很靜,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布天雷鼻中聞到花奴兒身上的香味,突然一陣熱血沸騰,心忖無論是什麼妖魔鬼怪,都別想傷害花奴兒,自己豁出命不要,也要保得她周全。

    這一夜顯得極長,二人誰都不曾入睡。夜空中不時有夜鳥的啼叫,還有發着亮光的螢蟲飛舞。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二人簡單吃了點乾糧,起身打量四周,見西北面是一片棗林。棗樹都已乾枯,沒有一片葉子,枝枝杈杈像是無數矛戟一般雜亂伸張。穿過棗林,竟是一大片沼地,到處是黑褐色的污泥和綠苔,空氣中瀰漫着腐臭的氣味。

    在沼地的對岸,遠遠的像是個小山包。山包頂上,依稀是一個山門樣的東西。二人沿着沼地的邊緣,彎彎曲曲繞了好半天,才來到那個土包近前。見土包頂上,又是一個石牌坊。牌坊外卻又是一片棗林,沒有任何道路的跡象。

    二人看不到路,花奴兒嗖地一聲掠上了那個石牌坊,手搭涼棚向四周瞭望。布天雷剛要説話,驀地裏花奴兒像看到了極可怖的東西,大叫一聲從石牌坊上跌落下來。

    布天雷衝上前去,伸雙臂將花奴兒接住,然後攬住腰將她輕輕放到地上。但花奴兒馬上撲進他懷裏,摟住了他的脖子,身子顫抖不止。布天雷感到那温軟的身軀緊偎着自己,心頭又是怦怦跳個不停。

    這時,牌坊頂上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什麼東西敢打攪老子的清夢?

    布天雷抬眼望去,只見牌坊上翻身坐起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兒,居高臨下望着他們。那老頭穿着一件髒兮兮的百衲衣,花白的頭髮亂如野草,一雙白眉極長,尾端像吊死鬼一樣垂下來。一接觸到那老頭的眼睛,布天雷不禁打了個寒噤。那雙眼睛,彷彿從地獄裏鑽出來的鬼眼一樣陰森可怖,又像虎豹毒蛇一樣冷酷怨毒。

    嘿嘿,老子三年沒見過人了,原來是兩個小娃兒!好!好!那老頭兒口中説着好,臉上卻無半點好意。

    布天雷忙道:老人家,對不住,她可不知道有人在上面睡覺。

    那老頭盯着布天雷半晌,慢悠悠説道:十年來,先後共有三十七人來過這裏,全都被我老人家打發進了陰曹地府。近三年更是一個人也不敢上來,倒叫老子好生寂寞。老子今日心情好,本來要饒了你們,可是你卻做錯了一件事。

    布天雷皺了皺眉,道:我沒做錯什麼呀?

    那老頭仰頭哈哈笑了幾聲,如猿啼一般尖利刺耳。花奴兒本來已調整過來,慢慢將布天雷鬆開,聽到這恐怖的笑聲,又是嚶的一聲,躲到布天雷的身後。

    那老者驀地止住笑聲,森然道:你錯在不該帶刀!

    布天雷疑惑不解。那老頭兒續道:這樣吧,那女娃兒剛才踩到了我老人家的衣服,你將她的雙腳砍下,我老人家便饒了你二人的性命。唉,人上了年紀,心腸總是越來越軟。説罷竟然連聲嘆息。

    布天雷大吃一驚,這個老頭蠻不講理也罷,但竟如此兇狠毒辣。當下一探手,從背後拔出了刀。

    好。你這娃娃倒很聽話,這就砍吧。砍完了,我老人家既往不咎,你們就可以走啦。那老者捋了捋頜下的亂須,目光刀鋒一樣盯着布天雷。

    布天雷橫刀在手,刀尖斜斜指向那老頭,挺胸説道:我決不會傷花奴兒,也不許任何人傷她一絲一毫。

    那老頭不怒反笑:好,那我老人家可要親自

    話音未落,花奴兒身子螺旋般地轉個不停,原來纏在腰裏的長鞭青蛇一般飛起,向牌坊上的老頭纏去。

    咦?是呼延三孃的青龍鞭法,不壞,不壞。那老頭眼睛一亮,一動不動看着長鞭鞭頭撲向自己面門。

    彎如彩虹的長鞭一下子抖得筆直,鞭頭已被那老頭的兩指閃電般夾住。那老頭嘿嘿冷笑:鞭法雖不壞,但能奈我何?且看我老人家的破鞭之法!突然豎掌如刀,向着鞭身一斬,刷的一聲,長鞭竟然被他的肉掌削斷。

    花奴兒收勢不及,向後跌出數步。一眨眼間,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從牌坊上直射而下,像一隻灰鶴凌空撲向花奴兒。布天雷不敢怠慢,一錯步,刀勢由下而上,一招騰山乘虯全力揮出。

    啊的一聲暴叫,那老頭疾退,身子竟又彈回到牌坊頂上。

    老頭在牌坊頂上跌坐成一團,灰色的臉上竟增添了兩抹病態的殷紅,眼中精光電射,望着布天雷手裏的刀,臉上時怒時笑,變幻無常。他聲音顫抖,竟然帶着哭腔:萬劫不復!好一個萬劫不復!天愁,你竟也沒有死!

    那老者唸了幾句,忽然變得容光煥發。他翻身躍下牌坊,一瘸一拐向布天雷近前走了幾步,神態也變得和藹可親。原來這武功深不可測的老頭竟然是個跛子。

    好孩兒,你是天愁的兒子麼?他望着布天雷,灰撲撲的臉上居然還泛出了笑容。

    天愁?我不認識。布天雷橫刀在胸,面對這又兇狠、又厲害的老頭,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老頭滿臉春風:好孩兒,你不要怕,我就是殺盡天下人,也不會再對你一指加身。你乖乖告訴我,你的父親是誰?誰教的你刀法?

    布天雷剛要説話,花奴兒在一旁説道:偏不告訴這個老烏龜!呸,敢弄斷本姑娘的鞭子,髒烏龜,臭烏龜!

    那老頭居然毫不動怒,笑道:不説也由得你。乖孩兒,你再砍我一刀試試,剛才你那招萬劫不復似乎使得不怎麼對。

    布天雷心想自己剛才使的是一招騰山乘虯,哪裏是什麼萬劫不復了?不禁皺起眉頭,不明所以。

    這時,突然遠處有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六弟,楊兄弟,你們看那個小姑娘是不是花奴兒那個女賊?

    布天雷、花奴兒和那老頭一齊向南望去,只見沼地對岸有幾個人影如星丸跳擲,趕將過來,都是身手敏捷的高手。

    那老頭臉色倏變,眼神中又露出了極為狠毒的光,低聲喃喃罵道:狗賊,打攪爺爺清興,巴巴地趕來送死麼?

    不多時,來者已趕到近前,也是三人,為首的是個身材魁梧、相貌粗豪的大漢,穿着一身紫色衣衫,神情倨傲,赫然正是保定府卧虎幫的二當家趙無極。另外兩人,一個是面胖無須的六當家蔣美髯,一個是高顴骨、長條身材的黑臉漢子。趙無極和蔣美髯昨天剛剛和卓若水、布天雷照過面,那黑臉漢子布天雷卻沒見過。

    趙無極目光如電,從三人身上掃過,當他看到布天雷時哈哈一笑:好小子,在保定府得罪了卧虎幫,還有閒心到這裏來遊山玩水?那個浪蕩子呢,怎麼沒在這兒?哼,將自己老婆拱手送人,天下竟有這樣沒臉沒皮之輩!

    布天雷和卓若水一見如故,內心已經把他當作最尊崇的大哥,聽趙無極這樣惡言相向,登時勃然大怒,但他不擅言辭,沒有説話,只是怒目而視,緊握刀柄。他心想這三人是為花奴兒而來,而旁邊還有一個惡魔般的老頭,情勢極為危急。

    蔣美髯一雙圓眼在花奴兒身上亂掃,色眯眯地笑道:二哥説的是,鬼蜮確實沒有鬼,倒是有個小仙女。這個小娘兒們標緻得很,他奶奶的,這臭小子豔福不淺。二哥,管她是不是花奴兒那個女賊,先抓回去再説。

    花奴兒剛受那老頭一番折辱,早就氣惱至極,見蔣美髯言語輕浮,更是氣急,當下俏臉漲紅,杏眼圓睜,一甩半截長鞭,向蔣美髯頭上橫掃。蔣美髯一聲怪叫,一縮脖兒,頭上的帽子被長鞭掃去。

    蔣美髯拂拂腦袋,叫道:小娘兒們,好大的脾氣!嘿,帶刺的玫瑰,你家六爺最是喜歡。

    那黑臉漢子手裏持着一根黑油油的鐵槍,一抖一挺,挽了個斗大的槍花,槍頭下的紅纓亂顫,喝道:二爺、六爺,少跟他們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吧。這黑臉漢子聲音嘶啞,甚是難聽。

    趙無極緩緩抽刀出鞘,冷笑道:楊兄弟、六弟你們閃開,讓哥哥打個頭陣。兀那老叫花子,這裏不干你事,趕緊撒丫子躲得遠遠的。小子,前日沒見你出手,今日趙某倒要領教領教!他用的是一把刀身極寬、刀柄上鑲刻着金龍的大刀,刀鋒映日,反射出一片噤人的寒光。

    那老頭嘿嘿一笑:好,老頭子這就躲開,免得妨礙幾位大爺殺人。突然一伸手,抓住了花奴兒的胳膊,嗖的一聲,帶着花奴兒又躍上了牌坊。

    趙無極等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髒兮兮的老頭深藏不露,功夫了得。但布天雷更驚,那老者剛才口口聲聲要砍掉花奴兒的雙腳,現在趁人不備,捉了花奴兒去,不知會怎樣傷害她。當下急叫道:放開她!身子沖天而起。

    他身子剛剛躍起,頭頂上突然有刀光如電劈下,百忙中一招仙客來臻,舉刀橫撩,只聽咣的一聲,火星四射,與趙無極的金背斫龍刀磕在一起。原來是趙無極以為他要逃跑,一出手就用上了殺招。這一刀雖沒有傷到布天雷,但也阻住了他的去勢。

    好一招波詭雲譎!那老頭擒住花奴兒,坐在牌坊上觀戰,一雙眼睛盯住布天雷的刀,細細看他的刀法。

    花奴兒看着他那滿是皴泥的髒手抓着自己的胳膊,雖然隔着衣服,內心還是厭惡到了極點,用力掙了幾下,卻似被抓在鐵箍中一般動彈不得,當下開口罵道:老烏被那老頭兇狠至極的眼神一瞪,登時不敢再出聲。

    布天雷急於脱身,擋開趙無極的劈殺,順勢變了刀勢,刀刃向上,刀背朝下,自懷中畫了個弧,斜斜挑向趙無極的小腹,正是練了不止千遍的一招朱雀翩翩。趙無極沉腰坐馬,揮刀橫擋,刀甫揮出,擋了個空,見那刀又挑向了自己的下頜,大驚之下,急忙收勢,猛地向後翻了個跟頭,這才堪堪避開。饒是如此,頜下一縷虯髯已被布天雷這一刀削斷。

    好一招含沙射影!只是沒有用老,守宮有餘,過門不足。可惜!可惜!那老頭喃喃評點,又是歡喜,又是失望。

    趙無極退後兩步,出了一身冷汗。交手兩個回合,他竟對布天雷的刀法摸不着半點門道,只覺得變幻多端,不依常規,不同於江湖上任何一門使刀的派別。他對布天雷再也不敢小覷,雙手緊握刀柄,徐徐舉刀,目光盯住布天雷的右手,突然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刀如車輪風轉,使出了浸淫多年、百戰百勝的絕技披風斬。

    這是布天雷下山後第一場惡戰。他看着趙無極的刀勢逼近,也是大喝一聲,一步不退,刀也疾風暴雨般地攻出。

    只聽得叮叮噹噹密如爆豆的金鐵交鳴之聲,異常綿密激烈。蔣美髯和姓楊的漢子根本看不到二人的招式。卻聽到牌坊頂上那老頭的聲音,也是非常快捷。

    陰奉陽違!鬼哭屍僵!椎心泣血!敲骨吸髓咦?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使法!他媽的,真是怪哉!

    人影乍分,趙無極連退了五六步,鬢髮散亂,氣喘吁吁,刀雖橫在面門,但已經開始微微抖動。而布天雷卻一步未退,氣定神閒,穩若泰山。

    那使槍的漢子很是精明,見趙無極顯然已敗,向蔣美髯一使眼色,叫道:六爺,抓賊還講什麼江湖規矩,一起上,料理掉這小子!鐵槍一擺,當胸向布天雷刺來。蔣美髯的緬刀已被卓若水削斷,而今又換了一把碧油油的長刀,似乎也是件神兵利器,刀光霍霍,從布天雷後方進攻。

    好孩兒,這使槍的必是鐵槍楊無敵的傳人,看來已得了楊無敵的六成功夫。不過他碰到咱們的修羅刀法,活該他倒黴。要破他的槍法,只需放辟邪侈、惡積禍盈、椎心泣血三招即可。這使刀的看來是八卦門的,八卦刀也算厲害,可是這傢伙練得也太稀鬆平常,功夫還不及那使槍的,一招滅門絕户就可以打發他回老家去啦。那老頭眼光老到,出言對布天雷指點。

    這時,趙無極也提刀再上,三人走馬燈似的圍攻布天雷。他三人已橫下心來,不把這個無名之輩格殺在場,今後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當下毫不容情,全是殺招。

    布天雷見那老者似乎並無惡意,不會對花奴兒下手,定下神來,運刀如風,在身子周圍織成了一層密密的刀網,風雨不透。那老者喊的幾個招數,自己並不知曉,只是依照平日習練的刀法進行攻守。兩刀一槍,都攻不進他身前三尺之內。驀然間,蔣美髯一聲慘叫,跌跌撞撞退出圈子,右腿上已有鮮血迸出。

    哈哈,好孩兒,我説得沒錯吧。只是你這招滅門絕户,收勢用的又走了形,要不然,這小子的腿早就和身子分家啦。那老頭滿面堆笑,搖頭晃腦,得意至極。

    這時,布天雷以一敵二,竟然又漸漸佔了上風,那使鐵槍的,槍身被布天雷削得都是刀痕,趙無極的刀,前遞的力度也越來越小。

    那老者看着布天雷的刀法,漸漸皺起了兩道白眉,又叫起來:好孩兒,你怎麼學的刀法?每一招都用得不對勁。這招椎心泣血,刀身要外展,力斬敵人的咽喉,如何卻又內斂,削向敵人的臂膀?錯啦!還有這招姑息養奸,刀尖前吐,不就刺入他胸膛了麼?如何變了刀背向前?

    看着看着,又叫了起來:嘿,乾坤倒轉十字星,橫劈豎剁都要一氣貫之,哪裏是這樣的使法?説罷吹鬍子瞪眼,竟是越來越氣惱。

    布天雷聽他不斷批點自己的刀法,受到干擾,刀法一慢,被趙無極二人一輪猛攻,一下子變得應接不暇,手忙腳亂。

    罷啦,罷啦。你是要氣死我老人家麼?

    那老頭再也按捺不住,跳下牌坊,身法快如鬼魅,一晃就空手進入核心,夾手奪過布天雷的刀,隨意揮灑,噹噹兩聲磕開刀槍,然後單手捉住布天雷的手腕,向外一揮,將布天雷一個偌大的身軀拋上了牌坊。

    那老頭一刀在手,像是一頭髮威的野獸一般,叫道:好孩兒,看準了!

    一矮身,刀像一條活蛇一樣,向使鐵槍的漢子攻去。那姓楊的不敢怠慢,橫起鐵槍連掃帶打,那老頭手腕帶刀連連閃動,叫道:椎心泣血!

    刷刷數聲,如切腐乳,粗大的槍身竟被削斷成十幾段,然後砰的一聲,那姓楊的一顆頭顱飛上了半空,頸血狂噴。花奴兒嚇得大叫一聲,捂住了眼睛。那老頭眼睛眨也不眨,刀隨身轉,又橫削向趙無極,叫道:乾坤倒轉十字星!

    刷刷兩聲,只見漫天血雨飛起,那老者的刀已整個沒入趙無極的腰部。趙無極剛發出一聲慘叫,那老者又抽刀自上而下,自趙無極的頂門劈至胯下,這橫豎兩刀,竟將趙無極劈成了四段!

    那老頭滿身滿面都濺上了鮮血,居然還伸舌頭舔了舔唇上的血漬,形狀極為可怖,猶如鬼魅出世,惡魔重生。

    蔣美髯嚇得魂飛魄散,哐的一聲單刀落地,轉身一瘸一拐向山下奔逃。那老頭哈哈狂笑,斜眼望着蔣美髯的背影,道:好孩兒,看我老人家再教你一招夜鬼投叉!

    説完,卻不追趕,待蔣美髯跑出十餘丈遠,一甩手,那把沾滿血腥的鋼刀像毒蛇一樣破空飛向他的背心。噗的一聲,蔣美髯矮胖的身軀竟被這一刀貫得飛起數尺,連人帶刀釘在一棵粗大的樹幹上。短短兩日,蔣美髯變成蔣沒髯,又從蔣沒髯變成了蔣沒命。

    那老頭好整以暇地拍拍雙手,得意回頭道:好孩兒突然大吃一驚,牌坊頂上已經空無一人。

    花奴兒拉着布天雷的手在棗林中狂奔。

    拂動的硬枝條打在臉上、脖子上、手臂上,但是他們都覺不出疼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那個惡魔越遠越好。

    山勢甚是陡峭,二人盤旋向下,不知跑了多久,竟誤打誤撞來到抱陽山的山腳谷地。二人跑得汗流浹背,被山風一吹,身上都有了寒意。想到剛才的情景,不覺都有劫後餘生之感,四目相對,手不禁握在了一起。

    花奴兒輕聲問:你怕不怕?

    布天雷點頭説:怕,怕得很。

    花奴兒以為他會逞強,沒想到他老老實實承認,不禁失笑道:男子漢大丈夫,也不怕羞,居然這麼怕死。

    布天雷搖頭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怕臉上一紅,就此緘口。

    花奴兒好奇心起,追問道:你到底怕什麼?

    布天雷囁嚅道:我我是怕你受傷。

    花奴兒伸指颳了刮布天雷的鼻子:就會揀好聽的説,只怕你有口無心,擔憂自己才是。

    布天雷臉又漲紅:不是,我是真情實意,否則否則

    花奴兒擺擺手:得啦,我可不管你是真是假。不過,我聽了很是喜歡。頓了頓,又柔聲説,我是個賊,這些日子天天逃亡,你和我在一起,會受連累的。

    布天雷説:我不怕。

    花奴兒看了看四周,鬆開布天雷的手,衝他得意地眨了眨眼,説:看看這是什麼?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拉着布天雷坐在一塊山石上。

    布天雷定睛看去,見花奴兒拿的是一本薄薄的黑色小冊子,封面已經破舊不堪,翻開書頁,裏面已經泛黃,顯然是件舊物。第一頁繪着一個穿着盔甲的大漢,彷彿洪荒時代的戰神,相貌兇殘,滿頭亂髮上一道束髮黑環,雙臂裸露,臂上肌肉虯結,手裏持着一柄細長的彎刀。這幅畫繪得極為逼真,特別是那人的眼神,充滿了懾人的邪惡之意。

    向後翻來,裏面全是彎彎曲曲的篆文,穿插着一些人形的圖片。字雖然不認識,但那些人形都是持刀,或撲擊,或跳起,或挺刺,或力劈,顯然是一部刀譜。布天雷細細看那動作,覺得熟悉至極,刀法共有二十七式,竟然是自己苦練了十年的仙台刀法。但也略有不同,有些姿勢稍異,有些伸展的幅度不一。翻了幾頁,就看到那老者剛才殺趙無極等三人的招數。布天雷與自己平素練刀的訣竅一一印證,突然啊地叫出聲來,頭上也冒出了冷汗。

    原來,這些稍微的變化,竟使這套刀法變得狠辣無比,招招斷喉、切腹,不給對手留一點後路,變成了絕殺之術。難道這就是那老者適才提到的修羅刀法?

    布天雷不敢再看,突然將書合上,叫道:不要再看了!花奴兒抬起頭來,不清楚布天雷為什麼如此緊張,剛要發問,忽然被書背面的幾行字吸引。這些字橫七豎八,寫得很是潦草,不是篆文,是毛筆寫成的草書:

    武當一鶴卓一鵬,

    天愁地殘兩魔星,

    鶴鵬沖天雙魔死,

    以正壓邪自分明。

    布天雷問花奴兒:這個東西是哪裏來的?

    花奴兒正凝神思索那幾行字的意思,沒有聽見布天雷的話。布天雷又問了一遍。

    花奴兒抬起頭,秀眉微蹙,撇了撇嘴:是那個老烏龜的。他抓疼了我的胳膊,我就順手牽羊,從他身上偷了這本書。

    布天雷急道:這部刀譜,一定是他的珍貴之物。你拿了他的,他尋不見,豈能與你善罷甘休,只怕很快就會追來啦。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聲長嘯,嘯聲洪亮至極,顯得中氣充沛。花奴兒俏臉陡然變得煞白,那個老者魔鬼般兇狠的眼神在腦海中一掠,她不禁打了個寒噤,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布天雷忙問:你要去哪裏?

    花奴兒顫聲説了一個字:逃!

    保定府向南的官道上,馳來了兩匹駿馬。馬上的乘客是一男一女,都是面容清癯,滿面皺紋,像是一對中年夫妻。但是,他們的動作很矯健,他們的眼睛還是年輕的,像春天的湖水一樣充滿活力。

    這二人,正是易容打扮的布天雷和花奴兒。

    從保定府出來,布天雷準備趕奔洛陽。花奴兒本想繼續北上,但想到一路北來,一直被上官清遠一行緊追不放,如突轉南下,南轅北轍,可能會擺脱追趕。因此思忖再三,終於與布天雷易容南來。

    時至四月,陽光明媚,山温水軟,燕雀呢喃枝頭,片片楊花在空中飄飛。二人都是少年心性,面對沿途美景策馬奔馳,心懷大暢。行了幾日,沒有發現上官清遠一行的蹤跡,漸漸忘了逃亡的處境,也不再每日易容喬裝。一路上,花奴兒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花完了就深夜造訪豪門朱户,就地取材。布天雷可得了便宜,嘗夠了金樽清酒,吃遍了玉盤珍饈,看慣了好風好月,穿膩了綺羅綾綢。

    布天雷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身貴胄公子打扮,再也不是囊中羞澀的窮酸小子。他看着身邊如花似玉的花奴兒,心神俱醉,想着天下最好的事情莫過於做賊,做賊的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

    這一日,二人來到了邯鄲。邯鄲是舊趙國都城,是人丁興旺、百業興隆的大邑。城裏是江湖幫派聚集之地,諱於人多眼雜,二人不敢貿然進城,從城西迤邐繞行。這時空中陰霾密佈,雷聲隱隱,從西邊山頭上又翻騰起團團烏雲。布天雷在山中呆得久了,於風雲變幻瞭然於心,抬頭看了看天色,知道大雨眨眼即來,忙招呼花奴兒快跑。不多時,看到前面綠樹掩映之處,隱隱露出了幾個檐角,急忙策馬奔了過去。

    奔到近前,豆大的雨點已砸落下來。二人跳下馬衝進一座木柵欄門,才知道這是個旅店,心中都很慶幸。店小二趕忙迎上,將馬牽進來系在檐下,將二人讓進店裏。

    由於天陰得厲害,店裏昏暗,竟已燃上了燭火。二人看了看四周,只見堂屋很是寬闊,擺着四張桌子,其中靠東牆南面的桌子旁已經坐着三人,正在飲酒。北面也坐着一個小商販打扮的人,背對他人,正在埋頭吃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麪。

    店小二安頓好馬匹,招呼二人坐在西面的桌旁。荒郊野店沒什麼精美菜蔬,花奴兒隨意點了兩個小菜,又要了一盆熱辣湯麪。窗外噼噼啪啪的雨聲緊了起來。

    花奴兒拂了拂額前的秀髮,吐了吐舌頭:雨來得好快,幸虧這裏恰好有家客棧。

    布天雷道:是咱們運氣好。

    花奴兒撇了撇嘴:是我運氣好,跟你有什麼相干?

    布天雷嘿嘿一笑,剛要説話,突然花奴兒將食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

    二人側耳傾聽,遠處隱隱響起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滾雷一般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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