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銀拂道人續道:“據說那是萬盟主(萬鎮嶽)少年時候,有一次,他經過雪峰山下,看到一個老翁在潭邊垂釣,明明魚兒上鈞.那老人鈞竿一動,叱道:“你快產卵了,回去,回去。”萬盟主聽的奇怪,不覺停下步來、過不一會,那釣絲又動了、老翁依然釣竿一晃,說道:“你還不夠老夫下酒,快回去。”萬盟主家學淵源,那時武功已是大有根基,凝目望去,但見潭水極深,那裡看得到什麼?心知遇上了奇人。那老人忽然釣竿移動,釣絲緩緩往中間投去,笑著說道:“就是你吧,清蒸要肥一些的才好。”感情他釣餌直接送到魚兒口邊,天下那有不吞餌的魚兒?於是很快就扯了起來,果然是一尾兩尺長的細鱗鯉魚。那老人呵呵一笑,手法熟練,把魚放進竹籠之中,捲起釣絲,回頭朝萬盟主笑道:“此譚正當資、沅兩水交匯之間,經兩水細流,常川挹注入潭,所產鯉魚,鱗細肉嫩,為佐酒無上佳餚,只是不易釣取,小友風儀不俗,寒舍就在不遠,村釀正熟,老漢又釣得桃花鯉,正好把盞一敘,未悉小友意下如何?”萬鎮嶽正因這老人貌睛奇古,必是一位遁世高人,立即拱手道:“前輩寵邀,自當趨訪。”
尹天騏問道:“那位釣魚的老人,就是雪峰老人麼?”
銀拂道人道:“那時雪峰老人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走動,大家只當他已歸道山。”
接著繼續說道:“那老人領著萬盟主盤山而行,他口中雖說寒舍不遠,那知走上山路,他腳下忽然愈走愈快,萬盟主少年好勝,跟在他身後,豈肯落後?只是不住的提氣疾行。兩人好似比賽上了腳程。一路飛奔,大概經過一個多時辰,終於到了杳無人煙的萬山之中,在一處小山崗上,有修竹千竿,茅屋三楹。那老人回頭看看萬盟主,含笑道:‘小友大概累了,寒舍就在前面。請到屋中坐吧。’此時屋中忽然一陣風般奔出一位妙齡女郎,接過老人釣竿、竹籠,當她一眼瞧到萬盟主,不禁雙頰飛紅,靦腆若不好看一一”
莫延年聽到這裡,不覺洪聲笑道:“兄弟真沒想到,道兄竟然口若懸河,能說善道,幾時不當呂祖殿當家,倒可以去做個說書的先生,也不愁沒飯吃了。”
銀拂道人笑道:“莫大俠說笑了,貧道說的,都是昔年李化子說的實情,可沒有半點加油加醋的地方。”
莫延年道:“加也沒有關係,還是快說下去吧,你瞧,這兩個小娃兒,已經聽出了神啦。”
銀拂道人續道:“那老人把萬盟主延人屋中,自稱就是雪峰老人田尚,那女郎是他唯一孫女,小名月娥、萬盟主聽的大驚,時老人執禮甚恭,雪樣看人也極口稱許萬盟主少年有為,酒酣之際。就向萬盟主說出,欲把小孫女許他為妻。萬盟主以老父在堂,再三推辭.那知雪峰老人生性剛愎,只道萬盟主出身黃山世家,瞧不起他山野之人,一怒之下,說出:‘你若勝得老夫孫女手中長劍,就任你自去,若是敗在老夫孫女劍下,就得在雪峰上招贅。’萬盟主也是少年氣盛,起身冷笑道:‘婚姻大事,須得雙方同意,老前輩成名高人,總不至強人所難,若是要以武功決定在下行止,萬某不才,也非向令孫女討教幾手不可。’”
莫延年道:“萬老大那時定了親麼?”
銀拂道人道:“沒有,唉,這原是一件好姻緣,只因雪峰老人倚老賣老,太以性急,逼著萬盟主非當場答應下來不可。萬盟主因婚姻大事,須得稟明老父方能作復,就是這麼一點彆扭,雙方互不讓步,終至鬧得不可收拾……”
言下似是深為惋惜。關吉焦急的問道:“道長,後來呢?”
銀拂道人道:“雙方既已說僵,自然只好動手。”
尹天騏道:“是不是萬老前輩勝了!”。
銀拂道人微微嘆息一聲,道:“這一雙少年男女,各有家傳絕藝,而且雙方心頭也各懷憤慨,這一場比試,自然旗鼓相當,各展絕學……據說打了將近百招,萬盟主在對方劍影之下,迭遇險招,終於以一招‘孔雀開屏’,擋開田月娥一十三劍,但因一時收劍不及,削斷了她左手一節指頭……”
尹天騏道:“後來如何呢?”
銀拂道人道:“萬盟主迴轉黃山,把此事一五一十稟明瞭老父,這下可聽的石圃前輩大吃一驚,立即親自率領萬盟主趕去雪峰山,那知找到地頭,雪峰老人已帶著他孫女離去,從此不知所終。”
莫延年道:“這件事可說全是雪峰老人弄僵的了,怎能怪得萬老大?”
銀拂道人點點頭,嘆息道:“當日石圃前輩帶著萬盟主親去雪峰在是已有聯姻之意,只要雪峰老人不棄家而去,仍然是一段武林良緣。”
尹天騏道:“那麼她說要向萬老前輩取回一件東西,又是什麼呢?”
莫延年微笑道:“你再想想看,她要向萬老大取回什麼?”
尹天騏瞿然道:“她要來回的是手指!”
莫延年拈鬚沉吟,徐徐說道:“照說,她向萬老大索回手指,也是應該的……”
說到這裡,忽然仰首向天,嘴皮微動。
銀拂道人頷首道:“莫大俠高見極是。”
莫延年轉臉朝尹天騏關吉兩人說道:“目前咱們雖不知道她是否就是雪峰老人的孫女田月娥?也不知道在九宮山玄都觀的萬鎮嶽是真是假?老夫之意,你們明天不妨同去九宮山,相機行事。”
關吉大喜道:“師傅可是要弟子和尹兄在暗中偵查兩人行動麼?”
莫延年道:“這事有兩種說法,一是那黑衣果是雪峰老人的孫女兒四月娥,試想當年雪峰老人向萬老大提親之事,連老夫都不曾聽人說過,可見江湖上知道的人定然不多。這就有一個好處,就是她找上玄真觀去,至少也是對萬老大一個考驗,因此。你們不妨暗中相助。”
尹天騏道:“第二種說法呢?”
莫延年道:“不論那黑衣婦人是否田月娥,也不論在玄都觀出家的萬鎮嶽是真是假,你們務必在暗中加以防範,不可使兩人再有傷亡。”
尹天騏道:“老前輩兩人既要暗助黑衣婦人,又要防範她傷了萬老前輩”
莫延年笑道:“不一定是她傷了萬老大,也可能是萬老大傷了她,這又有兩種不同的說法,她若是田月娥,含恨數十年,一旦見了面,自然恨毒已深,出手辛辣,萬老大若是真的.必然對此心存愧疚,處處避讓,不肯還手。但若那萬老大是賊黨所假扮,自然不願有人糾纏於他,因為言多必失,總有一兩句會露出馬腳,因此就會對她痛下殺手,企圖滅口。”
尹天騏遲疑道:“但晚輩兩人,不是他們的對手,怎能一一”
莫延年笑了笑道:“不要緊,你們只要照老夫說的去做就是了。”
關吉笑道:“尹兄,這話就是說,師傅也會跟在咱們身後,暗中掩護。”
莫延年瞪了他一眼,道:“只有你聰明,快去睡吧!”
關吉吐吐舌頭,一拉尹天騏,說道:“尹兄,咱們走吧,今晚和兄弟同鋪,明個兒一早,就好一同上路。”
一宿無語,第二天早晨,關吉依然扮作中年文士,尹天騏戴著面具,還是—個二十來歲的美少年,兩人就以兄弟相稱。
關吉取了一口松紋劍,作為尹天騏防身之用,兩人結束停當,就離開日祖殿,朝九宮山奔去。
這九宮山,廣八十里,高四十里,有九十九峰,千巖萬壑,崎嶇盤折,奇勝非一。
相傳普安王兄弟九人避難於此,造九宮而名,一雲山自下而上,高峰九層,故名九宮。
宋張道清建欽天瑞慶宮,山上廟宇,差不多全是道觀。
尹天騏,關吉兩人有銀拂道人指點,抄的是小路,趕到九宮山下,還只是夕陽銜山的黃昏時分。
尹天騏腳下一停,口身間道:“關兄,現在咱們該怎麼走了?”
關吉搖頭道:“銀拂道人也不知道玄都觀在那裡?咱們找人問問才好。”
舉目四顧,不禁濃眉一皺,道:“糟糕!這附近連一家人家也沒有,走,咱們到了山上,找個廟宇問問,定會知道。”
兩人展開腳程,一口氣翻過三重山嶺,眼看四下暮靄漸深,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奼一帶竟然是山深林荒,那想找得到一所廟宇?
關吉只是急的直搔頭髮,說道;“尹兄,咱們總得想個祛子才好。”
尹天騏道:“想什麼法子呢?”
關吉道:“這個……”
話聲未落,突聞一陣鴿羽劃空之聲,掠頂而過!
關吉急忙舉目望去,但見一頭灰鴿,掠過樹林,朝西投去,心頭不覺一動,急急叫道:“尹兄,我們快追!”
不待尹天騏答話,縱身撲起,去勢如電,跟著灰鴿飛去的方向,急追下去。
尹天騏不知他發現了什麼?急忙一吸真氣,長身飛起,緊隨關吉身後,一面問道:“關兄發現了什麼?”關吉一面提氣飛掠,一面說道:“咱們不是要我人詢問麼?這灰鴿飛去的地方,必有人家。”尹天騏道:“也許只是一群野鴿……。”
關吉道:“這是信鴿,此刻天色已黑,還有信鴿飛來,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並且這時才到,可見路程也相當遠,說不定就是到玄都觀去的!”
尹天騏笑道:“那有這麼湊巧?”
關吉也笑道:“這叫做無巧不成書……”
兩人施展輕功趕過山腰,那裡還有飛鴿的影子?縱目瞧去,但見遠處山地間隱隱露出一點星光!”關吉瞧的大喜,說道:“尹兄,你現在相信了吧?論武功才智,尹兄是強過兄弟甚多,但如淪江湖經驗,不是兄弟誇口,該比尹兄勝上一籌呢。”
尹天騏道:“關兄是說那裡就是玄都觀麼?”
關吉道:“差不多,試想普通道觀,還有什麼急事,到了這時候,還要飛鴿傳訊?”
尹天騏道:“玄都觀為何要飛鴿傳訊?”
關吉低聲道:“如是前面真是玄都觀的話,這頭飛鴿,八成是九江來的。”
尹天騏心頭不覺一動,點頭道:“關兄說的也是有理。”
關吉得意的笑了笑:“八九不離十,走,咱就去證實一下!”
兩人聯袂而起,兩道人影,宛如兩頭夜鳥,疾向山拗投去。
眨眼工夫,便已瀉落林前,但見那燈光果然是從一座廟宇中射出,四周山坡上,遍種桃樹。
關吉伸手一指,低笑道:“尹兄,看到了吧?這裡是玄都觀,大概不會錯了”
尹天騏道:“玄都觀裡桃子樹,不知是那一個好事的人,在這裡蓋了一座玄都觀,居然種上滿山桃樹,真是穿鑿的可笑。”
兩人穿林而入,還沒走近觀前,突聽身後傳來一聲沉猛的吼聲,疾風颯然,撲面而來!
尹天騏身形一閃,但見兩條小虎似的黑影,分向自己兩人凌空急撲過來;口中低喝一聲:“關兄小心!”
振腕一指,點了過去。
“乾元指”何等威力?那黑影還未撲到,便已擊中頭部,撲的一聲,墜地死去。
關吉可並沒待慢,揮手一拳,擊了過去。
他這一記“無影神拳”,用力極猛,正好擊在那頭撲來猛獸的腹部,但聽一聲淒厲慘嗥,在半空中連翻了兩個筋斗,跌出數丈之外!
關吉皺了皺眉,低聲道;“糟糕,是兩頭藏犬!這一聲,定然驚動了裡面的人,咱們快躲起來。”
尹天騏抬頭四顧了一眼,只見道觀有首,是一棵百年老榆,樹幹交錯,枝葉茂密,這就伸手一指,道:“觀右有一棵大樹,咱們就躲到樹上去。”
關吉點頭道:“好,要快了。”
話聲出口,身形一弓,嗖的一聲,朝樹上鑽去。
尹天騏也不怠慢,同時跟蹤飛掠而上,選擇一處主幹交結之處,隱蔽好身子。
果然不出關吉預料,不過轉瞬功夫,已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一道人影從圍牆上飛掠而下。
尹天騏凝目望去,那是一個灰衣道人,他身形落地,立即嘬嘴發出一聲口哨。
那敢情是他平日指揮藏犬的口號,此刻打了個唿哨之後,依然不見藏犬聞聲奔來,心下不覺大奇。
口中又發出一聲唿哨,目光同時向四外迅速轉動,舉步朝桃林中找去。
走沒幾步,就瞧到一頭死去的藏大,伏地不動,這下他似是大吃一驚,急急俯下身去,伸手一摸返身就走。
尹天騏身形一動,正待撲出!
關吉把抓住了尹天騏,低聲說道:“咱們不要暴露了行藏。”尹天騏道:“他已經發現了。”
關吉輕笑道:“他發現藏犬已死,定要進去報告去的,正好給咱們帶路。”
尹天騏道:“不錯!”
兩人低聲說話之時,那道人已超過圍牆.一路往後進急奔而去。
兩人居高臨下,看的清楚,關吉打了個手勢,騰身飛起,落到圍牆之上,腳尖輕輕一點.飛上大殿屋簷角,一閃而沒。
尹天騏和他同時縱出,但兩人卻是分頭飛撲,關吉隱入右首殿脊,尹天騏卻施展“天龍御風身法”撲向左首。
他飛的又高又遠,逕自凌空越虛過那寬大高聳的殿脊,到了後面,才身形一伏,隱入了暗處。
這後進一排三間,只有左首一間點著燈火,庭前左右兩邊,各有一棵高大的桂樹。
尹天騏略一打量,他和關吉由不同方向潛入後進,不知他此刻已經藏到那裡去了?這就悄悄飛落地面,側身問到桂樹之下。
目光迅速一轉,看看無人發覺,立即一提真氣,身子直拔而起,一下隱入桂樹枝葉之間。
好在山風吹拂,樹上枝葉,本在搖曳作響,自然不會引人注意。
尹天騏隱住身形,輕輕撥開一些枝葉,凝目朝裡望去。
只見左首這間房屋,略呈長方,似是一間靜室。屋中只有一張木桌,桌上放著一盞油燈,此外就空無一物。
中間靠壁處,放了一個蒲團,正有一個身穿灰佈道袍的人,面壁而坐。
因此尹天騏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無法看到此人面貌,只知是個中等身材的老道。方才那個灰衣道人,此時就在桌子邊上,垂手站立,沒有出聲。那面壁而坐的老道動也不動,宛如不知有人入室一般。照這情形看來,桌上這油燈,本該放在外面一間的,是灰衣道人進來的時候,才掌著燈順手放到桌上。尹天騏心中暗暗生疑,忖道:“莫非這灰衣老道,就是第二屆武林盟主拖塔天王萬鎮越?不知他是真是假?”室中不聞絲毫聲息,老道始終沒有動過一下,灰衣道人也神色恭敬,只是站立不動,樹上的尹天騏也只好用在樹上,和他們乾耗著。這樣足足過了一刻之久,尹天騏心頭不覺有的不耐,暗想:“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心念方動,只見面壁而坐的老道。忽然長長吐了一口氣。灰衣道人立即恭敬的叫了一聲:“觀主。”那老道並沒答應,又緩緩吐納了幾口氣.才沉唔一聲,開口道:“觀中發生了什麼事?”
他雖在說話,但卻依然面壁而坐,並沒轉過身來。灰衣道人躬身道:“啟稟觀主,咱們看守道觀的兩頭藏犬,被人以重手法擊斃了。”那老道徐徐說道:“善哉,咱們豢養兩頭藏犬,只是防山中野獸侵人,它們如何擋得住人?沒事了.你去睡吧。”灰衣道人躬身應“是”,伸手拿起燈盞.正待往外退出。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喝道:“慢點你把燈留著!”隨著話聲,已從外間緩步走進一個面蒙黑紗的黑衣婦人尹天騏看的不覺一怔,暗道:“她怎麼也找來了?”
灰衣道人似是大吃一驚,急忙後退一步,回頭朝面壁老道望去。
那老道面壁而坐,縱然沒看到黑衣婦人,也該聽到黑衣婦人的話聲了,但他卻依然靜坐如故,一聲不作。
灰衣道人眼看觀主沒有作聲,果然放下燈盞,轉身退出房去。
就在此時,尹天騏只覺樹枝微微一沉,急忙回頭看去,原來關吉也躍了上來,這就低聲問道:“關兄方才去了那裡?”
關吉豎起一個手指,按在唇上,輕噓一聲,示意尹天騏不要說話。
只聽黑衣婦人沉聲道。“萬鎮嶽,你怎麼不轉過身來?”
那老道徐徐說道:“夫人夜人敝觀……”
黑衣婦人沒待他說完,厲聲道:“不要叫我夫人。”
那老道停的一停,依然緩緩說道:“女施主夜入敝觀,不知有何見教?”
黑衣婦人冷聲道;“我是找你來的。”
那老道似乎怔了一怔,平靜說道:“女施主找貧道究有何事?”
黑衣婦人道;“你當我不知道你是誰麼?”
那老道依然面壁如故,說道:“無量壽佛,貧道玄真,只怕女施主認錯人了。”
黑衣婦人冷喝道:“萬鎮嶽,你給我轉過身來。”
玄真老道淡淡笑道:“女施主果然找錯了人,貧道並非萬鎮嶽。”
黑衣婦人喝道;“我叫你轉過身來。”
玄真老道苦笑道:“善哉,善哉,貧道面壁三年,尚未滿期,黑衣婦人冷哼道:“姓萬的,你不肯轉過身來,莫怪我出手無情。”玄真老道道:“貧道在三清面前,立下宏願,面壁修心,三年未滿,實在不能轉過身來,女施主不肯見諒,那也是無可如何之事。”黑衣婦人冷冷一哼,道:“很好。”振腕一指,朝玄真老道後腦點了過去。她和那老道相距當在丈許之遙,但一指出手,指風嘶然,帶起了輕微的尖銳嘯聲,就是躲在樹上的兩人,也隱隱可聞!玄真老道駭然道:“女施主怎好出手傷人?”他雖然面壁而坐,但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一般,直等指風要及身,身子突然朝前一撲,俯伏下去。這是道士俯拜的姿勢,並不是什麼武功,但在此時使出,恰好避開了襲向後腦的指風。尹天騏、關吉看的不禁一呆,心中同時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這老道人的一身武功,似乎不在黑衣婦人之下。黑衣婦人被玄真巧妙的避開一指,似是並不感到意外,雙手一分,似攤似拍,好像鄉下婦人趕鴨子一般,朝前虛虛作勢。她這記手勢,不帶絲毫風聲,尹天騏,關吉兩人,看的大奇,不知她雙手作勢,有何用處?。這真合了說時遲,那時快.黑衣婦人雙手朝前似攤似拍,雖然虛空作勢,看不出絲毫異處。但一左一右兩股暗勁,從玄真老道身邊包抄過去,撞上牆壁之時,已然會合一處。但聽轟然一聲。兩股無形真氣,這一合而為一,就如一股洪流,突然從壁上反射過來,直向玄真老道當胸撞到!
尹天騏暗暗驚啊一聲,忖道:“是了,她使的是迴風掌,自己所師父說過,迴風掌是內家掌中最難練的功夫!”
心念疾轉,但見玄真道人跌坐著的人,忽然上身後仰,隨風倒下。
那一股從牆上反射過來的掌風,因為他仰臥下去,一團凌厲輕同,呼嘯有聲,從他胸腹頭臉上掠了過去。
尹天騏暗暗讚道:“老道人方才前俯,現在後仰.這一俯一仰,原極平凡,但在他使來,卻是化腐朽為神奇,居然輕而易舉的避開了黑衣婦人凌厲無匹路一指一拿。”
就在玄真老道往後仰下之際,黑衣婦人身如魅影,連瞪著眼睛的樹上兩人,都沒有看清楚的如何閃動了一下,已然站到了玄真老道面前,冷聲說道:“萬鎮嶽,你可以起來了。”
要知玄真者道雖是面壁而坐,但他和牆壁之間,原有三數尺距離,以他的能耐,黑衣婦人若要一下搶到他面前,自非易事。”
她使出“迴風掌”,逼的玄真老道非後仰無法閃避,卻趁對方後仰之際,以極快身法,閃到了老道面前。
玄真者道可也不慢,尹天騏、關吉兩人,同樣只看到他仰臥下去,沒看到他仰起身來。
等到看到黑衣婦人已在玄真老道面前的時候,玄真老道也已經坐起來了。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玄真老道無可奈何的從地上站起身子,後退了兩步,朝黑衣婦人打了個稽首道:“貧道自問並無開罪女施主之處,女施主何苦和貧道過不去?”
黑衣婦人這一下子和玄真老道當了面。自然也看清了玄真老道的面貌,只見蒙面黑紗之中,射出兩道懾人寒光,冷笑道:“萬鎮嶽、你是堂堂第二屆武林盟主,為什麼你連風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認?”
玄真老道連連搖手道:“女施主,這是天大的誤會,老道真的不是萬鎮嶽,真的……”
“住口!”黑衣婦人冷喝道:“姓萬的,你就是說成了炭,也休想瞞得我眼睛,何況你面貌並無多大改變……”
玄真老道沒待她說完,苦笑道:“無量壽佛,女施主這真是從何說起?天下之大,面貌相同的人,也多的是。”
黑衣婦人道:“天底下縱有面貌相同的人,但誰都不肯出賣自己的祖宗,只有你萬鎮嶽數典忘祖,連姓萬都不敢承認。”
玄真老道單掌當胸,徐徐說道;“貧道一再聲明,並不是女施主要找的萬鎮嶽,女施主堅不肯信,貧道也無可奈何之事,女施主愛駕.那就罵吧。”
黑在婦人冷笑道:“好個狡獪之徒,不知當年九大門派如何會選出你這樣一個膿包,當武林盟主來的?”
玄真老道這回並沒作聲。
尹天騏心中暗想:“要是換了自己,她這般辱罵,早就忍不住了,如此看來,這老道真的不是萬鎮嶽了。”
在他心中,玄真老道真要是萬鎮嶽,黑衣婦人當面辱及祖宗,自然無法忍受,只有假冒之人,你罵的是萬鎮嶽祖宗,關我何事?但他沒想到萬鎮嶽既能勘破紅塵,視武林盟主如敝屣,拋妻別子,出家修道,縱然辱罵的再兇,又豈肯承認?
黑衣婦人見他沒有作聲,續道:“萬鎮嶽你既然不肯承認,那就看看我是誰吧?”
說著,突然伸手撕下蒙臉面紗。
她向外而立,這一揭下面紗,躲在樹上的尹天騏、關吉二人,看的非常清楚!
那是一張略顯蒼白的瘦削臉,加上了年歲的刻劃,看去該有五十多了;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輕的時候,實在不失是個美人胚子。
玄真老道目注黑衣婦人,徐徐問道:“女施主究是何人?”
黑衣婦人冷冷道;“你不認識了?”
玄真老道微笑道:“貧道既非萬鎮嶽,怎會認識女施主?”
黑衣婦人怒道:“我不管你是不是萬鎮嶽……”
目光一轉,瞧到左首壁上,懸掛著一柄松紋長劍,突然身形一動,伸手摘下長劍,一抖手朝玄真老道身邊飛去,厲聲道:“你接住了。”
玄真者道神色鎮定,任由長劍奪的一聲,飛落身前,目光一抬,才徐徐說道:“女施主要和貧道動劍?”
黑衣婦人道:“不錯,你接我百劍,我立時就走。”
玄真老道沉吟道:“據貧道猜想,女施主和萬鎮嶽之間,必然有著極深仇恨,不知——”
黑衣婦人手腕一抬鏘的一聲,抽出自己的闊劍,劍尖一指,厲聲喝道:“不用多說,你準備了!”
玄真老道不覺後退一步揚聲說道:“貧道身為三清弟子,已有多年不動兵刃,女施主得放手處且放手……”
黑衣婦人厲聲道:“很好,你既然不肯動劍,那就自斷十指好了。”
尹天騏心中暗道;“看來她果然是雪峰老人田尚的孫女了。”只聽玄真老道乾咳一聲,說道:“女施主這等說法,不嫌逼人太甚麼?”
黑衣婦人衣裙一陣波動,倏地欺上一步,冷厲的道:“你不肯自斷十指,那只有我動手了。”
玄真老道後退一步,說道:“女施主和萬鎮嶽究竟有何深仇大怨?”
黑衣婦人雙目寒光暴射,左手朝前一伸,厲聲道:“你看清楚了!”
原來她左手五個指頭,食指上端,缺了一節,似是被人劍尖所削。
尹天騏暗“哦”一聲:“果然是她!”
玄真老道怔的一怔,道:“女施主的食指,莫非是萬鎮嶽削斷的麼?”
黑衣婦人似是忍無可忍,闊劍虛空一振,嗡然有聲,切齒喝道:“斷指之恨,仇深如海,你再不拔劍,我一樣要動手了。”
玄真老道突然仰天笑道:“貧道已經一再容忍,女施主應該明白。貧道並非怕事。”
黑大婦人道;“不怕事最好,只要你接下百招,我立時就走。”
玄真老道說道:“看來任由貧道說破嘴唇,女施主也非和貧道動劍不可了?”
黑衣婦人冷冷道:“不錯,除非你自斷十指。”
玄真老道忽然向空打了個稽首,口中喃喃說道:“弟子玄真實逼處此,為求自保已非動劍不可,但弟子決不傷人,伏望祖師垂鑑。”
話聲一落,右手五指,虛空一招,但聽嘶的一聲,插在地上的長劍,突然自動飛入他掌中。
要知他方才接連二次後退,距離原來立身之處,已有五尺來遠,招手之間,就把插在地上的長攫人手中,這一手“空虛攫物”,沒有數十年的勤修苦練,何克臻此?
尹天騏、關吉兩人,隱身樹上,看的暗暗一驚,同時忖道:“這老道士真人不露相,果然不可小覷了他!”
玄真老道長劍入手,卻朝黑衣婦人稽首一禮道:“貧道為求自保,不得不向女施主討教,但貧這必須再向女施主鄭重聲明,貧道實在並非萬鎮嶽……”
黑衣婦人不耐道:“廢話少說,你小心了!”
闊劍驟揚.一輪劍影,排空直湧過去!
玄真老道長劍一豎,順著點擊而去。
黑衣婦人冷哼道:“好一招‘孤松迎客’!”
手中闊劍一橫,隨勢推了過去。“孤松迎客”正是“黃山劍法”的家數!
玄真老道側身撤劍,呵呵笑道:“女施主錯了,貧道使的是崑崙‘朝天一炷香’。”話聲出口,劍隨身轉,不退反進,刷的一聲,一點寒光,斜刺黑衣婦人提劍右腕。
這一招使的竟是華山“太白入戶”。
黑衣婦人微微一怔,突然劍勢一變,連續攻出四招。飛灑出一片劍花,她這四劍迅快詭異,劍劍指向玄真老道的要害大穴。
玄真老道不敢怠慢,長劍揮動,連發四劍,擋開下黑衣婦人的攻勢。
他的四劍之中,有三招使的是“武當”、“峨嵋”、“六合”三派中的劍法,但最後破解黑衣婦人劍勢的,依然是黃山劍法中一招“雲海仙搓”.這一情形,已極明顯,玄真老道似是竭力避免使用“黃山劍法”,但在緊要關頭,又不得不使黃山劍法,用以破解對方的凌厲攻勢。
樹上兩人,雖然不識得“黃山劍法”,但黑衣婦人對“黃山劍法”銜恨數十年,自是耳熟能詳,一眼瞧得出來。
心中不覺暗暗生疑,忖道;“他口中堅決不肯承認他是萬鎮嶽,但在劍法之中,卻又摻雜使出黃山世家的劍招,這是什麼緣故呢?試想以萬鎮嶽的武功,在當今江湖之上,已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他若是真要隱藏不露,在三五十招之內.就是不使黃山招法、一樣可以封解自己的劍招,似乎用不著留出這些粉絲馬跡來,莫非是故意如此一一”思索之間,手上闊劍源源攻出,一輪劍影,飛漩成渦,勢急如箭。玄真老道同樣幻起一片光影,繚繞全身,他使的劍法,有武當、峨嵋、華山、點蒼、各派雜陳,其中又摻上一二招黃山劍法。
轉眼工夫,兩人已力拼了二三十招,仍然未分勝負,但玄老道臉色愈來愈是凝重,出劍發招。變的十分緩慢,似是每招都經過一番思索。
黑衣婦人的攻勢,也不似初動手時那般凌厲,但攻出的劍招,卻是愈來愈見奇詭,往往一招之中,變幻各異,使人不可捉摸。
樹上兩人居高臨下,屋中二人的一劍一式,自可盡收眼關吉家傳刀法,馳譽關外,跟師傅練的卻是“無影神拳”,因此看到他們比劃劍法,只不過覺得二人劍法精湛,難得一見而已。
尹天騏可不同了,他機緣巧合,從羅霞天那裡學得了四十九招邛崍“天機劍法”最近才漸漸領悟出一些精微變化。
此刻眼看兩人各展各自的所長,一攻一守之間,雖極緩慢,卻是各盡變化之能,一時觸類旁通,若有所悟。
心中只是默想著玄真老道這一劍,自己應該如何破解,黑衣婦人這一變招,自己又該如何壓制?
他心中默誦著“天機劍法”口訣.兩個手指也暗自不住的比劃,漸漸發現對方二人使的劍招,似是都有破綻可乘……
正當他潛心思索之際,耳中聽“鏘”然劍鳴,玄真老道手中長劍,已被黑衣婦人一劍震飛J玄真老道一掌當胸,駭然後退。
黑衣婦人並十追趕,手持闊劍,雙目寒光四射,逼注著玄真老道。沉聲喝道:“你不是萬鎮嶽?”
玄真老道慌忙稽首一禮,陪笑道:“善哉,善哉,貧道本來就不是萬鎮嶽。”
黑衣婦人臉色鐵青,厲聲喝道:“你說!你假冒萬鎮嶽,究是何人?”
玄真老道神色微變,連連躬身道:“女施主此言差矣,方才女施主一直把貧道認作了萬鎮嶽,貧道一再否認,幾時冒充過來?”
黑衣婦人道:“你在七十三招之中,連使十九招黃山劍法,那是何處學來的?”
玄真老道苦笑道:“貧道自幼好武,看到各門各派的劍法,就筆錄下來,日久雖未得窺全貌,也被貧道強記了十之二三。這十九招黃山劍法,就是貧道硬記來的,貧道其要學全了黃山劍法,今晚也未必就會輸在女施主劍下了。”黑衣婦人冷哼道;“只怕未必。”話聲一落,接著喝道:“我不信你面貌竟會和萬鎮嶽這等相似。”玄真老道搖搖頭道:“貧道早已說過,天下之大,不乏面貌相似之人,貧道實非萬鎮嶽,女施主現在總該相信了。”尹天騏心中暗道:“看來他果然不是萬鎮嶽了。”黑衣婦人怒哼一聲,頓頓腳,身化長虹,疾然穿窗而出。玄真老道臉上飛過一絲笑意,連忙送到窗口,稽首道:“女施主好走,恕貧道不送了。”俯身拾起長劍,向壁躬身,哺哺說道:“弟子總算並未傷人。”返劍入匣,依然掛到原處。尹天騏、關吉二人眼看黑衣婦人已然遠去,正待悄悄退下!_突聽一個蒼勁的聲音,呵呵笑道:“萬兄裝作的倒是真像!”聲音入耳,尹天騏心頭驀然一沉,急急伏身不動,舉目望去。這一瞬間,靜室中已然多了一個面貌清瘦,身穿青布長袍的老者,臉含微笑,朝著玄真老道拱手為禮。那不是當今武林盟主鐵面神判耿存亮,還有誰來?尹天騏但覺心頭一陣激動,雙手緊緊握著拳頭,幾乎忍耐不住,要飛身下去,向他問問清楚。
玄真老道似是深感意外,望著耿存亮,稽首道:“老施主何方高人?貧道從未見過。”
耿存亮一手捻鬚,呵呵笑道:“萬兄不認識兄弟了,不過還有幾個人,你認不認識?”
話聲一落,忽然轉過頭來,含笑朝窗外招呼道:“老嫂子,六兄,你們可以進來了。”
但見人影閃動,搶進三個人去。
當先一個是青布衣裙,頭髮略見花白的婦兒,跟在青衣婦人身後的是青衫少年,腰佩黃穗長劍。
這人尹天騏見過,正是萬人俊。
最後進去的赫然是雷公萬六材,不用說,那青衣婦人就是萬夫人了。
尹天騏心中暗暗一愣,忖道:“好呀,原來他們也全都趕來了,只是自己和關吉怎會一點也沒有察覺?”
玄真老道驟睹三人,不覺神情一震,半晌沒有開口。
萬夫人在玄真老道面前,四目相對、也半晌說不出話來。
萬人俊一下跑了下去,口中叫道:“爹……”
萬六材跟著說道:“大哥、咱們總算找到你了。”
萬夫人在這一瞬之間,有如渡了漫長的十年,只是呆呆的望著玄真老道、此時突然流下兩行淚水,顫聲道:“老爺子,你……你這是何苦……”
玄真老道慌忙後退一步,吃驚的道:“你們這於什麼?貧道不是……”
萬夫人面現悽苦道:“老爺子;你見了我母子,還不肯承認麼?”
玄真老道連連搖手道:“夫人一定認錯人了,唉,貧道……貧道……”耿存亮哈哈大笑道:“萬兄,咱們二十年老友,兄弟自信老眼未花,你一切都沒改變,換上了一件道袍,兄弟就會認不出來?哈哈,就算兄弟走了眼,老嫂子,六兄,總不會看錯吧?”萬人俊淚流滿面,抱著玄真老道雙足,大哭道:“爹,你真的忍心連孩兒也不認了?”玄真老道只是微微嘆了口氣,沒有作聲。尹天騏心中暗道:“看來他是萬老前輩了。”耿存亮又道:“萬兄縱然一心向道,禮拜三清。也儘可在家閉戶修真,沒人會去打擾於你,用不著棄家出走,這樣做法,教老嫂子和人俊賢任如何安心?”。玄真老道雙眉微蹙,依然沒有作聲。他沒有作聲,自然已經承認他就是萬鎮嶽了!雷公萬六材卻在此時,朝耿存亮拱拱手道:“盟主在此,兄弟有一句話,說出來務請盟主作主?”耿存亮笑道;“六兄有何高見?只管請說。”萬六材道:“這位道長堅決不肯承認,也許真是虎賁中郎,僅僅相貌相似……”玄真老道目有喜色,忙道;“這位施主說得極是。”萬六材並沒理會,接著說道;“但也許是大哥硬起心腸,不相認,好在大哥有兩處特徵,外間鮮有人知,當著盟主,兄弟覺得此事實有當面驗清之必要。”尹天騏突然想起數月前。萬人俊奉乃母之命,向師傅求援,說過萬鎮嶽身上有兩處特徵之事,心頭不禁一動,暗暗叫了聲:“糟糕!”耿存亮目中飛閃過一絲寒芒,含笑點頭道:“六兄說的不錯,正該驗看才是。”萬六材道:“大哥早在三數年前,左上顎掉了一顆臼齒……”
玄真老道笑道:“施主這話,作不得數,每個人都有牙齒。到了貧道這等年紀,臼齒自然會掉。”
敢情他口中左上顎也掉了一顆牙齒。
萬六材看了萬夫人一眼,續道:“還有一處特徵,是在後腦髮際,有一道極細疤痕,那是大哥幼年時,不小心在石階上摔了一跤,留下來的,一看便知。”
玄真老道皺皺眉道:“你們這是……”
耿存亮沒待他說完,攔著笑道;“道兄若要不是萬兄,自然不會留下疤痕,看看又有何妨?”
於是由耿存亮、萬六材兩人勉強拉著玄真老道,撥開他後腦髮際。
這一驗看.萬人俊首先驚喜的道:“娘,他果然是爹了。”
接著當然也驗看了玄真老道左上顎的牙齒。
萬六材目儒淚光,喜極而涕,叫了聲:“大哥……”
已然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耿存亮呵呵笑道:“萬兄,你現在還有何話說?總該承認了吧?”
萬夫人只是站在一旁,掩面垂淚。
玄真老道這回給人家驗明正身,無可低賴,不覺長嘆一聲,說道:“耿老兒,都是你多事!”
關吉回頭悄聲說道:“看來他是真的了。”
只聽耿存亮仰天一聲大笑道:“萬兄承認了麼?哈,哈,哈,哈……”
他敢情說到高興,這一陣大笑,聲若裂帛,延續了足足一盞茶的工夫,只聽的樹上兩人震耳欲聾!
尹天騏驀然驚覺,暗道;“這老賊似是借這聲長笑之聲,和人較量內功?”
他練的是“先天無極氣功”,自然還不妨事,但轉臉瞧去,只見關吉頂門上已是汗水如珠,似在極力忍受,心頭不覺大驚!
就在此時,只聽遠處有人洪聲喝道:“耿老兒,你在發什麼瘋?”
尹天騏心中一喜,暗道:“莫老前輩到了!”
耿存亮笑聲一歇,目光朝窗外望來,笑道:“兄弟若是不發這聲長笑,如何會把老的引來?”
接著只聽另一個蒼老聲音嘻的笑道:“要不得,耿老兒當上武林盟主,就變得老奸巨猾了。”
尹天騏聽出這說話的,卻是銅腳道人,心中更是一喜。抬頭看去,室中已然多了兩個人影,正是無影神拳莫延年和銅腳道人。
耿存亮呵呵一笑,抱拳道:“莫老哥,平老哥請了。”
玄真老道這回不好再裝作了,迎前一步,稽首道:“自兄、平兄,多年不見,大概也是耿者兒慫恿來的了。”
莫延年洪聲道:“萬兄有妻有兒,怎的也學起老道來了?當道士可苦的很,萬兄還是趕快把這件勞什子的道袍脫下來的好。”
尹天騏眼看“武林四友”同聚一堂,談笑生風,但可借眼前這個“師傅”卻是賊人所喬裝的。
不知自己師傅究竟是生是死?一時觸動心事,不禁眼眶一潤!
就在他想著心事之際,只聽莫延年洪聲喝道:“你們還不下來,躲在樹上則甚,其實耿老兒早就看到你們了。”
尹天騏心頭一驚,不知莫老前輩此舉有何用意?忙道:“關兄,我們下去。”
關吉趕忙揭下面具,塞入懷中,兩人向時縱身下樹,走了進去。
莫延年朝萬鎮嶽,耿存亮二人一指,說道:“你們快去見過萬老前輩,耿老前輩。”尹天騏、關吉依言恭恭敬敬的向二人行了禮。
耿存亮一手捻鬚,打量著兩人,問道:“他們是莫兄兩位高足?”
莫延年指指頭吉道:“這是小徒關吉。”
接著又指指尹天騏道:“他是兄弟一位故人之子,姓雷,名其武,跟兄弟到中原遊歷來的。”__尹天騏暗道:“是了,自已在四川之時就用過伊琦化名,在這老賊面前,自然不能再用伊琦二字,莫老前輩給自己取的這個名字,倒是不錯。”
耿存亮對尹天騏似是十分注意,炯炯目光,有意無意只是朝他身上轉動o尹天騏心中暗暗驚慌,忖道:“莫非他已看出自己破綻來了?”
一念及此,雖是力持鎮定,仍然感到有些侷促不安,差幸臉上戴著人皮面具,旁人還不易看出他的臉色來。
只聽耿存亮呵呵笑道:“咱們武林四友怕有十幾年不碰面了,難得聚在一起,兄弟下榻九江柳半城家,莫兄、平兄務請同往一敘。”
銅腳道人嘻的笑道:“好、好,柳半城江西大戶,住到他家裡去,自然強過老道住在小廟裡多了,莫老哥,你意下如何?”
莫延年洪笑道:“兄弟遠道入關,正苦於還沒找到東道主呢?耿老兒說的,正合孤意。”
耿存亮目中寒星飛閃,大喜道:“如此甚好,萬兄,咱們立時上路吧。”
莫延年一拱手道:“那麼兄弟要先走一步了,三日之後,自會趕去柳家莊、登門造訪。”
耿存亮一怔道;“莫兄不和咱們一起走麼?”
莫延年道。“兄弟還得去一趟饒州,三日後準到。”
耿存亮道。“平兄呢?”
銅腳道人聳了聳肩,笑道:“老道不習慣和大夥兒走在一起,你們明天中午到的時候.老道也可趕到了。”
萬鎮嶽搖搖頭道:“平跛子毛病真多。”
大家講定了,銅腳道人打了個稽首,篤的一聲,銅腳點地,人已化作一道黑煙,穿窗而出。走的無影無蹤。
莫延年也朝耿存亮、萬鎮嶽夫婦,萬六材等人拱拱手,便自率尹天騏、關吉二人出了玄都觀。立即展開腳程,一路奔行。
趕回呂祖殿、銅腳道人已經先在,呵呵笑道:“莫老兒,你看萬老大是真是假?”莫延年搔揚頭皮,說道:“這很難說,他何處特徵,萬大嫂子和萬老六都親眼驗看了,應該不會有假—一”
銅腳道人笑道:“千面教可以把每一個人都模仿得維妙維肖,還有什麼東西不可以偽造的?”
話聲方落,窗前疾風颯然,銀拂道人飄然走了進來,接口道:“可怕的事情多著呢?”銅腳道人道:“道兄到那裡去了?”
銀拂過人道:“貧道剛從九江回來。”
莫延年道:“道兄去了柳半城家?”
銀拂道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貧道既已知道柳家莊就是昔年千面教的巢穴所在,自然非去看看不可”
銅腳道人道:“你看到了什麼?”
銀拂道人緩緩吸了口氣,道:“貧道看到了人間最殘忍,最可怖的事情,由此也證明了這批東西,果然是乾麵教的餘孽!”
莫延年道:“那是什麼事情?”
銀拂道人道:“活剝人皮。”
莫延年怒哼道:“這批妖孽,真是死有餘辜!道兄可曾收拾了他們?”
銀拂道人搖搖頭,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貧道若不是顧慮到打草驚蛇,真該一拂塵把他們收拾了、”
莫延年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口中沉哦一聲,回頭朝尹天騏道:“小兄弟,老夫剛才想到了一件事情,你得立時去一趟才好。”
尹天騏躬身道:“老前輩有何差遣,但請吩咐。”
莫延年道:“那住在烏石森林中的黑衣婦人,既是雪峰老人孫女,她方才離去之時,大概還不知道玄真老道就是萬鎮嶽,更不知道萬鎮嶽乃是於面教匪徒所喬裝。過了今晚、江湖上必然傳開消息,第二屆盟主萬鎮民在九宮山家之事,她若是聽到了這項消息,必然要趕去九江柳家,咱們不能讓她中了賊黨奸計,因此,你務必在今晚趕去,向她說明此中原委。”
尹天騏道:“要是她不相信晚輩說的話呢?”
莫延年道:“她要是不信,你可引她來此,說老夫和銀拂道兄在此恭候。”
銀拂道人點頭道:“莫大俠說的極是,在對方陰謀未揭開之前,九大門派未必肯信,咱們能多聯絡一個人,就是多增加一分力量。”
尹天騏道:“既是如此,晚輩立時就去。”
關古道:“師傅,徒兒和尹天騏兄同去。”
莫延年道;“不用你去。”
關吉不敢多說,心裡卻是老大的不高興。
銅腳道人道:“貧道也該去了。”
莫延年忽然抬頭,朝他嘴皮微動。銅腳道人聳聳肩,笑道:“貧道早就料到你老兒的心意了,不然,你說三天之後才去,貧道何以要明天就趕了去?”莫延年洪笑一聲道:“平跛子,真有你的。”銅腳道人嘻嘻一笑道:“好說,好說!”
跛著銅腳,往觀外而去。尹天騏不知兩人打的什麼啞謎,但可以想的到,定然和三日後柳家莊之行有關。
心中想著,也就別過莫延年、銀拂道人,跟著走出廟門。
前後不過一瞬工夫,那裡還有銅腳道人的影子?不由暗暗驚歎:“這位於老前輩走的好快!”當下也就展開輕功,一路飛奔,趕到烏石,已經快近四鼓。
尹天騏來過一次,不用再找,到得山下,縱身上樹,踏著樹枝,像燕子點水一般,接連幾個起落。掠近森林中央。直向屋前一片空地上飄然飛落,身形一停,立即躬身說道:“晚輩有事叩見仙子而來。”
話聲甫落,突覺微風一颯,似是有兩個人直向自己身後欺近!
這兩人身法奇快,等到尹天騏及時警覺,已然到了身後一丈之內!
尹天騏大吃一驚,迅疾抬腕拔劍、身形向後急旋。
只聽屋中響起一個嬌柔女子聲音,喝道:“兩位護法不可傷了他。”
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尹天騏拔劍、轉身,原也極快,但等他轉過身去,只看到兩團黑影,迅如鬼魅,倏然縮了回去,一閃不見。
尹天騏心頭又是一驚,暗道:“這是什麼人?竟有這等高絕的身手。”
就在這微一怔神之際,突聽身後有人發出“嗤”的一聲輕笑。
這笑聲差不多已近到只有數尺距離!
尹天騏雖然說不上久經大敵。但他練的“先天無極氣功”乃是玄門上乘功夫,只要敵人欺近身側、立可自生警兆。
像這般無聲無息的被人欺到身後,還一無所覺,這就證明來人身手之高,已可想見。
這人不用說自然是黑衣婦人田月娥了!
尹天騏急忙返劍入匣,回過身去,恭敬的抱拳一禮,說道:“晚輩深夜而來,驚擾仙子了。”
隨著話聲,目光一抬之際,不由的又是一怔!
要知尹天騏自幼練功,目能夜視,這森林之中,四面樹枝交結,不透天光,他仍可看的清楚。
這一抬目,但見身前不遠,笑吟吟站著一個身著綠衣,發挽宮髻的美豔少婦!
黑暗之中,一雙星眸晶晶發亮,顧盼之間,笑意盎然!
尹天騏不知她是誰?正待開口。
綠衣少婦舉手掠了一下鬢邊秀髮,緩緩說道:“你是什麼人?”
尹天騏在這一瞬工夫,突然想到黑衣婦人四月娥手下,只有兩個醜婢阿嬌、阿婉,此女不知何人?以她一身武功而言,似乎不在黑衣婦人之下,尤其她方才招呼兩個偷襲自己的人,稱為“護法”,分明不是黑衣婦人一路。想到這裡,心頭不覺起了疑念!綠衣少婦見他只是怔怔的望著自己,沒有作聲,口中嗤的一笑,道:“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聽見了麼?”
尹天騏輕笑一笑,才發覺自己目光盯著她直瞧,自是大大的失禮,不禁臉上一紅,慌忙移開目光,拱拱手道:“在下雷其武,有事找仙子來的。”
綠衣少婦朝他盈盈一笑道:“不要緊,我不會怪你的。”“不會怪你”,是看到尹天騏神色羞窘的安慰話,接著輕“嗯”一聲,問道:“嗯,你找仙於有什麼事麼?”
尹天騏道:“夫人何人,恕在下眼拙。”
綠衣少婦眼波盪漾,體態輕盈,俏生生走了過來,輕笑道:“不要叫我夫人,我也是仙子呀!”
尹天騏看出情形不對,尤其這綠衣少婦一身邪氣、決不是什麼好路數,這就拱拱手道:“仙子既然不在,在下告辭了。”
說完,回身欲走。
綠衣少婦道:“誰說仙子不在?”
尹天騏道:“田仙子人在那裡?”
綠衣少婦媚眼橫飛,格的婉笑道;“我不是告訴你了,我也叫仙子?你忙著要找仙子,怎又當面錯過了?”
尹天騏哼一聲,道:“在下找田仙子有事,並非找的是你,恕在下失陪。”
雙足一頓,縱身朝樹上飛撲而起!
綠衣少婦格格笑道:“慢點,你這樣就想走了麼?”
右手一揮,從她袖中飛出一道黑影,直向尹天騏射來。
兩人相距足有八尺來遠,那道黑影卻跟著尹天騏飛射而至,勢道極速!
尹天騏一記“旱地拔蔥”突覺左腳小腿上一緊,似是被什麼東西纏住,往下一扯,一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栽去。
尹天騏心頭大吃驚,身在半空,迅快的反手拔劍,朝下削去。
這一式空中拔劍,正是“天機劍法”上的奇學“玄烏展翅”,手法奇快,劍光劃過,但聽“嗤”的一聲,一劍砍在軟索之上!
只覺那軟索又柔又韌,居然不受刀劍!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尹天騏在往下栽去的一瞬之間,懸空拔劍,揮劍斬索,當真是快得無以復加了。
等到這“嗤”的一聲響起,人才墜到地上,但覺腳上一鬆,綠衣少婦及時一抖皓腕,也把軟索收了回去,才算沒有摔倒。
綠衣少婦星眸之中,神光一閃,笑道:“看不出你小兄弟年紀不大,這一手劍法倒是快捷的很!”
尹天騏身形一停,冷聲道:“你出手偷襲,算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