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鱗晰一翼皆能飛
初日如卵黃,田野披薄霧。偶爾有三兩瘦樹孤塔,遠遠近近地立在地裡。
遠山被霧氣包裹,只能看到山頂一線,望去猶如騰蛇在田上蜿蜒起伏。
袁三魁沒走大路,踏著薄霧徑直穿過田野,朝著深州而去。他沒有吃早飯,他跟老貓猴打賭比腳力,說是到了深州吃早飯還趕趟,他要到深州去喝一口豆漿。
正定府的房子與德州相仿,只是有更多古樸厚重的老宅,青磚青瓦,端正大方。
被水霧一浸更顯得清新剛實,就像此地拳風,這讓袁三魁還沒找見郭氏就已經興奮起來。
路途果然不遠,吃早點的店面兒剛開始收攤,袁三魁就已經到了深州繁華地面。實際到了以後也顧不得遊玩,也沒喝豆漿,逢人便打聽郭雲深。
果然是聲名顯赫,一打聽就打聽到了。但是路人告訴袁三魁,郭雲深喜好江河湖海的雲遊四方,並不一定在家。且虧得不在家,像慕名而來的武林中人多了去了,來得多也是敗北而歸。如果是為求教而來,不如去尋郭老師的師哥劉奇蘭。劉奇蘭常年隱居鄉野,喜好研習武藝,培養人才。
袁三魁道,你哪這麼多廢話,趕緊指路。
就這樣輾轉曲折,一路打聽,果然就尋到了馬莊村。
等到了馬莊,袁三魁感覺有點心酸,也就是平平常常一個小破爛村莊,光禿禿的枯樹枝枝丫丫地守在修了又修的破院牆外邊,乾枯的木柴零零散散地垛在牆根。
反覆使用的青磚在歲月裡已經沒了稜角,多了些髒兮兮的蜂洞,和著草泥支撐著一片家業。
偶爾會見到三兩隻顏色花亂的母雞,咯咯叫著翻著草堆,刨一陣兒,啄一陣兒。
碎石下面,枯草中間,老樹的枝杈間,已隱隱露出嫩綠的細芽兒,陽光透著點清涼破開了霧氣。一切懶懶散散卻又充滿生機。
街面上偶爾有幾個鄉鄰出門搬點柴火又進了院兒,袁三魁也不打聽,就憑著感覺轉悠。
來時袁三魁一直以為,這郭雲深肯定也是半夜在家偷偷練拳,很少張揚。沒想到就在街心就看到一群人在那操練武藝,一看那架子與老劉那是同出一門,肯定就是他了。
袁三魁走過去,那邊也不搭理,繼續操練,根本沒見到他一般,袁三魁就站邊上看。
七個人,都是年輕人。為首一位年紀也不大,這人長得精神。
個子不高,說壯還不是壯,說瘦還不見骨稜。有點圓滾滾的樣子,卻又結結實實。
小圓臉兒,卻非常飽滿。臉兒不大五官卻挺大,好似擠在臉上一般,卻又那麼合適。
天庭飽滿,說是鷹鉤鼻子吧,鼻尖兒卻不勾,溜圓兒的下巴薄嘴唇,嘴不大嘴角卻向後抻著,小元寶耳朵向外爭爭著,彷彿那嘴角是被這耳朵給扯過來的一樣。最特別的是一雙眼,說丹鳳眼還鼓鼓著,說虎眼還吊眼角兒,眼睛不大眼仁兒也不大,盯著人時眼球還一白一白的,下緣露著一道白線。
溜肩厚背,窄腰長腿,動起來彷彿渾身的骨骼肌肉都是一鼓一鼓地湧動一般。
看出來了,渾身圓潤渾實不出骨峰,活脫脫一頭豹子,平和中透著機警,敦厚中透著精明。
再看其他幾人,雖說外形相仿,但氣質就差了一大截了。
這個幾個人,站著跟老劉架子相似,但卻順流了很多,有點壓前肩的感覺,勁而往外透著,順下去又含著往上挑的勢頭,就像一條繃著緊兒的蛇。
這幾位個兒都不大,就像一頭頭小豹子,架子也小,但蹲伏收縮含著驚炸勁,人是站著的,但總感覺是伏在草裡。
這功夫是上身了,三魁感覺到了。
有兩個在那兒站著不動,有兩個在相互找勁兒,還有兩個在那“出溜出溜”地練步子。
那個氣質飽滿骨峰含蓄的站在一邊監視指點。
都是一門,雖然架子不同,但袁三魁還是看得確切,那兩個站著的,雖說架子緊湊小巧,看著順溜乖巧,但每一個關節卻都放開了,一開一抻,就把筋拉上了,看似站著不動,內部在不斷做著調整,耗著呢。
那兩個找勁的,你來我往,有進有退,進退之間卻是左右換胯,雙腿站立時,單腿撐立時,那兩胯始終保持平衡,毫無顛覆。隨著胯的調換,丹田發力,那勁力就一瞬間竄到了指節,暢通無阻。
這一**作,跟老劉的一犁一隨不同,跟自己的一砸一跟也不同,而是滑溜溜的沉穩,平勻流暢。但往內裡看,又是同一類發勁方式,不離“消息全憑後腿蹬”,只是這始終的處理,有明有暗。
在這一裹一放,合著獨立進退的情形下,自然打崩拳是最順手方便的。說是如此說,但稍稍轉換一下發力方向,又會生出其他變化。
難道這一位就是郭雲深?但總感覺那裡有點不像。
是了,那腳。這幾位是前腳尖趟地而出,落腳跟頓地發力。老劉可不是這樣,老劉雖說改了架子,但與自己只是身子在前在後的區別,那腳可萬萬沒有變動。
這動靜之間袁三魁想著,突然就想到了早上那個南方客人,但怎麼想怎麼不是味兒。
終於按捺不住,走過去問:“可是郭雲深師傅?”
幾個人聽到這麼問,就都住了拳腳看過來,那個豹子一樣的漢子道:“有什麼事情?”
袁三魁道:“久聞郭師傅半步崩拳打天下,今日有幸路過,特來拜會。”
那個豹子一樣的漢子道:“呵呵,你不都看見了嗎。”
袁三魁呵呵笑著,手一翻,輕輕比劃了那幾個弟子一下,又搖搖頭:“郭師傅在嗎?”
那漢子道:“有什麼話跟我說就可以了。”
袁三魁也不客氣:“聽說郭師傅半步崩拳打遍天下無敵手,不知道打的是哪個天下?”
那漢子也是笑帶三分威:“呵呵,抬頭見天低頭見地,你說哪個天下?”“唉,不過是略有薄技,朋友們捧場罷了,沒想到惹得人大老遠而來。”顯然人家聽出了三魁的口音。
“能捧這麼大也不簡單了,剛才你們那一擦一擦的,就是半步嗎?”
“呵呵呵呵,朋友,你是練什麼的?”
“我也練半步崩拳。”
“哈,過去可沒見說這個練法。吃過飯了沒有?一起吃個飯吧,吃著聊。”顯然是想好好切磋一下了,這個帶頭大哥轉身對兄弟們道:“弟兄們,收了。”
言語間幾個人就帶著袁三魁到了一處院落,乾枯的門板斑斑駁駁,門上卻沒有對聯,想必是去年家裡有人無常了,孝期未滿。
幾個人都很樸實熱情,推推搡搡就把袁三魁讓進了屋,似乎根本沒有把袁三魁當作挑戰者一樣。這讓袁三魁有點不太適應,本以為一伸手就走,沒成想還得呆上一陣了。
那就是普通的農戶院落,院牆很矮,院裡還圈著幾隻雞,窗臺上曬著點豆粒,再沒什麼起眼的東西了。
帶頭的把袁三魁讓進了正屋,說是讓進正屋,實際這棟房子也就是三間正屋套著一個院兒,也沒有別的屋。或者說,窮得連廂房都沒有。
三魁跟著進了屋子,幾個兄弟就陸續告辭離去,最受就剩下郭雲深一人。可算是家徒四壁,不過倒落了個乾淨整潔,正堂還掛了一副達摩老祖一葦渡江的圖,也因為年代久遠而呈現出一種暗黃的煙火色。達摩老祖腳踩清波,挑著一條龍頭柺杖,一副虯髯卻又深沉威嚴。
挑簾進房門,轉身就是炕,炕蓆子也不知道是什麼年月的,邊緣的葦杆片都已磨斷,殘次不齊,不小心能紮了手。幾條被褥整整齊齊碼在炕頭一邊。
郭雲深搬了個小桌放在炕上,又從邊上的立櫃底下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個小瓷罈子。地方不大,床頭還擺了個小櫃,拉開櫃門取了幾個小酒杯。
袁三魁順著看過去,櫃子上還擺著基本厚厚的書,不知道是什麼書。
既然上了桌,袁三魁也不客氣,取了一本薄的翻來開看了看,並非古書,字跡並不秀美,是抄錄了一些詩詞歌賦,沒想到郭氏還有這個雅興,太不像了。
那字跡流暢中卻透著一股剛正,剛正卻又不受規矩,有這麼幾個字,“無心玄應唯感之從,澹乎若深泉之靜,泛乎若不繫之舟”,品讀起來確有一番感悟。
袁三魁就想到聽老劉說起,他們那邊有一句叫“崩拳似箭屬木,主一氣之伸縮,有舟行浪頭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