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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天一棋賽

    “宋”、“遼”之間繼耶律青雲與李世傑之後,新一代棋手,棋壇“天下第一”到底誰屬的驚世之戰——“天一棋賽”!

    “天一棋賽”不止在南京城鬧的沸騰,遼主所在的上京竟也為之憾動,“棋賽”消息傳至上京驚醒了天聽。

    九月十五,深夜,月圓如鏡。

    年輕的皇孫耶律延禧從夢中醒來,月光正從窗外照進來,照在桌前成疊的奏章,耶律延禧批着公文,竟累倒在御書房。

    碧紗帳外彷彿有條人影站立、窺伺,企圖將皇孫吵醒。御書房是禁宮重地,皇孫下令閒人勿進,卻有人鬼鬼祟祟的於書房外窺探。皇孫冷冷一喝:“誰在那邊鬼鬼祟祟的!”

    “南院大王求見,已在帳外等候多時!”

    皇孫耶律延禧是當今皇儲,由於道宗皇帝,身體不佳,神智不清,皇孫已開始處理朝政。

    南院大王是興宗皇帝的嫡裔,也就是皇孫的嫡親叔叔。就算是皇孫的叔叔,但君臣有別,名分早定,三更半夜,他居然敢驚起龍駕,勉強皇孫接見。

    皇孫耶律延禧臉色一寒,卻強顏歡笑,連忙將桌上奏章搬到桌下藏起,又從書架裏搬出一疊書來,將書翻開,弄成正在看書的樣子。

    咳了一聲,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裝成沉睡方醒的語調:“南院大王半夜三更,上京求見,定有急事,快快召見。”其實藩王未奉詔,而擅離封地者,可是殺頭欺君之罪,此刻皇孫不但不重罰,反而為其開脱,奉承接見,也是奇事一件。

    南院大王耶律猛不待太監傳旨,已一腳跨進御書房。

    他眼睛黑白分明,在黑暗中亮得可怕,就像兩個寒星瞪着皇孫般,他戴了一頂黃金珠冠,雖然一身王爺服色,氣勢卻凌人直逼未來的真命天子耶律延禧。太監這時才掌燈進來,將燈掛好,連忙退下。

    耶律猛目中無人,隨手翻着書桌上方才皇孫所看的書籍竟然都是春宮畫、素女經之流的書:“禧侄喜歡看這書?”竟然稱皇孫為侄,也真狂妄。

    皇孫臉色不變,反而笑道:“看這書與真正做起來,風味不同,書中所論情色一道,頗有獨到之處,今日看完,明天真刀實槍的幹它一場。”

    “也對,如果我當了皇帝也會這樣享受。”耶律猛意有所指的説道。

    當時遼國皇帝遼道宗在位時間很久,已經四十七年了。前廿年的政績,還頗能秉承聖、興二帝以來的強盛,但道宗中葉以後,政治迅速地走向下坡。他的才資平庸固執任性,晚年更是昏庸,曾經有用擲骰子來任官用人的記錄。對於各部族的領袖,一意姑息,引起幾次的叛變。

    幾年前道宗又有權臣用事,壞了國政。一個出身家貧,儀表甚佳,但外和內狡的耶律乙辛,專權跋扈,後來害死道宗的妻子宣懿皇后,及昭懷太子。

    當乙辛一黨人狂態畢露時,道宗才漸醒悟,在三弟南院大王耶律洪韜率大兵。人京平亂之下,驅逐了奸黨,重整朝綱。

    道宗當時説過會將皇位讓給耶律洪韜的話,沒想到他重新穩住朝政後。卻扶立昭懷太子之子,皇孫耶律延禧為皇儲。

    耶律洪韜與道宗畢竟有兄弟之情,自己年事又高,能做皇帝與否也不那麼在意了,不久便病逝了,當時南院大王世子耶律猛才三十出頭,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紀,繼承父位成了南院大王並被封為秦王,手握兵權,掌管天下兵馬。

    當年他隨父親進宮平亂,親耳聽到道宗説會將皇位讓給耶律洪韜,他就一直以真命天子自居。

    自從道宗立皇孫為皇儲,耶律猛便有叛變奪權之心,對皇儲傲慢無禮,不守君臣之分,已是舉朝皆知的事。

    耶律猛之所以這般跋扈自大,除了當年平亂有功,手擁重兵外,一方面也是道宗皇帝在一年前得了一種怪病,一病就説不出話來,説是中風,四肢卻又靈活,説不是中風,又不會説話,而且他的記憶漸失,甚至認不得人。

    有人説這是生活淫亂,房事過多;也有人説是受到重大刺激;或者説是被人下毒暗害。但連御醫也説不出所以然,所以知情者也只能私下議論,不敢張揚,但道宗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起來,最近幾天,除了傻笑外,幾乎沒有任何意識了。

    曾經道宗還將耶律猛認成昭懷太子,拉着他的手説:“我兒莫傷心,奸人害不死你,朕明就將皇位傳給你了。”耶律猛於是更加跋扈專擅,認為自己果是天命所歸。

    大家知道道宗皇帝遲早要駕崩,皇孫耶律延禧百般隱忍,甚至假裝縱情酒色,就是希望以時間換取自己在朝廷的勢力可以更為穩固。

    耶律猛也利用這段時間,擴充兵力,攏絡人心。

    今晚三更半夜,耶律猛親自至御書房逼官,難道他已準備就緒?喋血政變就要發動?

    “我今日入宮,是因為‘南京’城裏有一‘天一棋賽’,我想請皇上前往觀棋。”

    “皇上龍體欠安,恐怕不宜到‘南京’。”

    “那我可以改變棋賽地點,就在皇城舉行好了。”

    “皇上為病所苦,哪有心情看棋賽。”

    “皇侄年紀小,太不懂事了,難道不知道三十年前皇上無緣見到‘白溝老人’與‘棋王’朝心誠對奕,當時皇上曾嘆道説有朝一日若能見到‘棋王’與‘棋聖’對弈,那朕也就不枉此生,死也瞑目了。”

    死也瞑目?耶律猛難道要道宗死也瞑目。

    “當年的‘棋聖’白溝老人恍若神龍見尾,不見其首,是仙人一般的人物,後來他再也沒有現身棋壇。如今我們大遼的‘棋聖’朝青絲與大宋神童要對奕,這一戰足可比美當年白溝老人與朝心誠的棋局,皇上最後的心願可了矣,你身為長孫的難道不該讓皇上高興一下,含笑以終嗎?”

    皇孫猶在沉吟思考,耶律猛似乎在暗示什麼的説道:“皇上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上朝,羣臣都感到惶恐憂慮,最好趁這機會讓皇上出面一下,以安定人心。否則我明早上朝,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請皇上出來早朝,我想每位大臣都很想見見聖駕的。”

    皇孫知道耶律猛逼着皇上去觀棋一定要發動什麼陰謀,耶律猛言下之意是説,如果皇上不去觀棋,他還是會當着滿朝文武面前證實皇上身體不適的傳言。皇上沒有意識的傳言一旦被證實,也就是自己與耶律猛正式攤牌絕裂的時候。

    如果自己順從耶律猛,讓皇上去觀棋的話,這個絕裂點至少還可拖延幾天而不是明天就攤牌,何況皇孫根據自己所掌握的情報,自覺得正可以利用這棋賽,耶律猛狂妄自大,自以為勝券在握的一刻,趁其不備發動反擊。

    一擊必中、最後一次反勢!

    皇孫假意沉思良久,答應得有點心不幹情不願:“好吧!就如你所請!”

    棋賽前一天,皇儲賜宴。朝青絲與葉江流來到上京,住進了大遼皇宮。

    錦衿裘被,陳設華麗,這是朝青絲在皇宮住的寢室。

    皇儲剛賜過宴,夕陽已過,天色全暗了下來。

    朝青絲正坐在梳妝枱前,對鏡整妝。薄施脂粉,淡掃娥眉之後的朝青絲,容光四射,美豔不可方物。

    女為悦己者容,目前的朝青絲誰是悦己者?她是為誰而“容”呢?

    她,凝眸瞧着鏡中的嬌容,忽然發出幽幽長嘆,內心低吟着: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似水年華漸漸逝去,過去的時光像黃河之水一樣,奔流過後,不再復返。

    人可要及時行樂啊!自己的一生可曾快樂過?

    就在她這幽幽長嘆中,牆壁上突然傳出輕微的彈指聲。

    她臉色一整,端莊站起,走到羅帳後面。原本羅帳之後有一道暗門,暗門中站着一個王服男子。朝青絲行禮接駕,那王服男子竟然是當今皇儲。

    皇儲揮手道:“免禮,南王在皇宮心腹遍佈,朕要見你也只有如此偷偷摸摸,明天大事一成,剷除叛逆,朕一定封你為妃,不讓你做黑暗情人。”

    皇儲神色凝重的交待數言,他對明天勝負誰屬似乎也沒多大的把握。

    皇儲走後,朝青絲終於知道天舞棋譜有什麼關乎天下大勢的秘密,嘆了口氣要人將葉江流請來。

    朝青絲問葉江流有沒有解過《天舞棋譜》第九十二局“幻棋迷咒譜”。葉江流説自己才解到八十八局,因為覺得後面的棋局太過詭譎便不看了。

    “沒關係,現在你看一下,我現在知道棋譜上‘觀棋有回只一着’的意思,原來《天舞棋譜》有兩種解法,兩個棋力高絕相當的人,用不同的方法解了局,兩種棋法相互對照,才可看出真正的解法,‘天舞棋功’就是朝秋水與君長天合作而成的。”朝青絲邊説邊擺起“幻棋迷咒譜”,葉江流也邊看邊説自己的意見。

    一盤棋盡後,朝青絲閉目沉思,一會兒她若有所悟,睜開眼睛對葉江流説:“明天,我們各憑本事,我不要你讓我棋了,但有一些話,我要你照我説的説,江流你一定要幫我。”

    葉江流見她愁眉不展,拍拍她肩膀,説道:“放心我一定幫你。”朝青絲交待了幾句話,葉江流一一記下。

    朝青絲輕輕嘆息道:“小葉子,你本不該來的,你若是不來,我的心雖然寂寞,卻一直平靜得很,此刻你來了便要天人永別,此恨綿綿無絕期,我……我怎生是好?”

    朝青絲莫名其妙的説這些話,葉江流輕撫她的頭髮,輕輕嘆道:“不要亂想了,除了明天我一定要贏棋外,無論如何,以後我一定聽你的話,你是我的棋仙姊姊嘛。”

    忽然葉江流發現朝青絲的雙肩已經抽動起來,她的身子有如風中柳絲般顫抖着。

    葉江流一驚:“棋姐姐!你……你哭了?”

    朝青絲將臉轉過去道:“誰哭了?我哪有哭?我從來不會哭的。”嘴巴講着,身體卻突然撲倒在牀上,痛哭起來,而且哭得很傷心。

    葉江流慌了,道:“可是我説錯了話,你……你……”

    朝青絲擦了擦眼淚:“我不該哭的,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應該快樂一點。”

    葉江流大駭道:“最後一面?為何是最後一面?你在説什麼……”

    朝青絲似乎發覺這些話自己本不該説的,伸手掩住了嘴,強顏歡笑:“我是説棋戰前的最後一面……”

    天一棋賽延後三天,改在皇城大殿內舉行。

    這天一早,就聽説皇上要早朝,好幾個月不見皇上了,文武百官齊聚一堂,秦王耶律猛尤其嚇了一大跳,因為皇上病情若穩定,恢復知覺,那麼自己多年來的苦心籌劃,皇帝美夢豈不就一夕成空。

    依規定,滿朝文武辰時入朝,眾文武在福寧殿上空等了幾個時辰,也不見道宗出來,文武百官還是得列隊整齊,對着空空蕩蕩的龍椅,參拜虛舞一番,以示對皇上的忠心。

    耶律猛總算鬆了一口氣,心中怒罵:“延禧這具小子膽敢耍我,等一下落在我手中,讓你不得好死!”

    正午一到,天一棋局開始,觀棋者有大遼皇族與一些朝廷重臣和數十位得到朝廷頭銜的棋土國師,共約百餘人。這時,道宗皇帝也現身了,被人扶了上來坐上了龍椅,眾人朝拜過後,皇上也沒講什麼話,棋賽便開始。

    葉江流與朝青絲,相對跪坐,行禮之後,你來我往殺了起來。

    當時兩方約戰,談判比賽規矩時,就頗費周章。

    葉江流打着“奉饒天下第一先”的名號,一定要讓朝青絲一子。

    葉江流有他的理由:“未戰之前我讓張心湖四子而勝,論實力我與棋聖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我還是承認‘棋聖’是天下第一,這已經是一種讓步了,我敬你在先,你先我一着,這也算公平。”

    “何況我執白子也是種讓步,大家各退一步吧。”古時奕棋,棋力低者執白子,高手拿黑子。

    “如果我讓你一着,終局我反而戰敗,這隻顯示我自不量力,於‘棋聖’威名也無損!”

    葉江流歹説好説,但朝青絲自恃身份,寧願棄賽,也不讓棋。後來從四面八方來的壓力,讓朝青絲不得不接受葉江流讓一子的挑戰條件。

    棋戰開始後,一般人以為朝青絲自恃身份,第一着四顆棋子應該會採取守勢。

    沒想到朝青絲一改以往嚴密守勢的棋路,一開始四顆棋子佔據四角攻勢的地利之位,接着一人一子開始落子,朝青絲佔先天之利以強大的攻勢,勢如破竹的壓倒處在守勢的葉江流。

    朝青絲精心佈局,掌握全面優勢。

    “過去幾天和我下着玩,她果然沒有盡全力!”葉江流心想,同時手起子落,想也不想,沒啥佈局,隨遇而安。

    不到中局,葉江流的白子已處處受制,棋盤左、中、右黑子形勢危急,但每次朝青絲再落一、兩子便可吃掉一個白子時,葉江流之前隨遇而安的佈局,卻成了攻勢,讓朝青絲不得不作眼求活,捨棄吃掉白子的機會,或者少吃了几子。

    殺到後盤,葉江流已取得優勢,但每次一看到朝青絲白皙滑膩的臉龐,含情帶愁的深眸,輕咬下唇,盯住棋盤苦苦沉思的模樣,葉江流就看痴了,心不在焉,隨意落子,戰局便立刻改觀,朝青絲得以反敗為勝,扳回劣勢。這盤棋,兩人時而殺的驚心動魄,日月無光,而柔情蜜意,旖旎無限。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葉江流下棋一向不把勝負擺在第一位,雖然他一向都得勝,但他覺得下棋不僅僅是勝負的問題。

    葉江流與人對奕就常常因為對手走了臭棋,就是贏了也不愉快。更有甚者,他有時還會因為對手的臭棋而沮喪,要贏的棋也認輸了。這就是他常常説的:“好棋是兩個人都有機會將棋力發揮至最高,然後決一死戰!”

    葉江流所追求的是最高的棋法,他腦子裏根本就沒有勝負的意識,也由於沒有為了贏棋而妥協的觀念,因此總是希望對手可以淋漓盡致的發揮,若對手發揮十成棋力,自己也被激勵,用最高的着法來戰勝對手,這才覺得痛快,不枉耗時間下這一盤棋。

    葉江流棋技稱霸開封,卻非從無敵手,便是因為這個觀念讓他做棋給對方殺,自己因此將可以贏的棋又輸了。

    一旁觀戰的道宗皇帝本是個棋痴,但他何嘗見過這種淋漓酣暢的下法?他內心的激動因為不能表達而更形強烈,如果他行動方便,可以言語的話,自己早顧不了什麼身份,一定會大喊:“全部給我退下,此人乃真棋聖也,朕要與他下個天昏地暗!”

    當年,朝青絲奪得“棋聖”一役,道宗尚未得病,當時他看朝青絲下棋,只覺得:“這小女孩棋下的好厲害,朕絕非對手。”看着她關斬將只覺理所當然,從來沒有興起要與朝青絲對奕的念頭。

    場上,葉江流抿抿嘴,像是想到了什麼,於左上角黑子羣中做了一個“活子”,從葉江流落子的氣勢,道宗皇帝可以感覺這次葉江流開始全力以赴了,果然葉江流自此,如秋風掃落葉般,一鼓作氣,三兩下就將朝青絲給戰敗。

    朝青絲這一局之所以慘敗,最大的原因是,起初,情勢大好[葉江流讓她],情緒稍微一鬆懈,一不小心,下了一着錯棋,葉江流似乎也就此認真了起來,一子輸後,她情緒一落千丈,棋也走上了自取滅亡,全盤皆輸的命運。

    葉江流看着朝青絲,微微一笑,彷彿在説:“你要我讓你,自己承受苦難,那我就絕不留情,要死大家一起死。”

    朝青絲面無表情,在棋盤前跪坐,閉着眼雙手合什,靜靜等着下一盤棋的開始。

    當年朝青絲爭奪“棋聖”一役,他八連敗後又八連勝。雖然八連敗後的第一場棋賽相隔五天,但朝青絲在戰前就以這個動作開始締造八連勝後,勇奪棋聖的頭銜。

    葉江流在戰前休息的半個時辰中還是神色自若的與觀戰取得王將、棋鶴、飛龍……等頭銜的大遼國手談笑風聲。

    棋局開始的鐘聲一響,葉江流與朝青絲,相對跪坐,互相行了千禮,兩人開始捉對廝殺,朝青絲從來沒下過這般奇異詭譎的棋路,葉江流看到朝青絲的臉頰彷彿有一抹瑰麗豔絕的殘霞,像是在燃燒什麼似的。

    她在燃燒心中的愛意,下一盤只贏不輸的棋,如同瑰麗豔絕的殘霞後一定就是黑夜。這盤棋也一定要贏。看着朝青絲,葉江流有些心痛。

    “為了與你攜手共渡艱難世事,這盤棋我一定要贏!你忍着點吧,我會盡快將你解決。”葉江流忍痛落子,下了一枚黑子。

    他心在泣血,好多年來,他已經沒有為了一定要贏棋而下棋。至於泣血落子那更是前所未有的經驗。

    朝青絲感到葉江流萬鈞棋力席捲而來,對這局棋凝思已久,方才自信已想出破解之法。可是葉江流這一着卻大出他想象之外,本來構思好的棋路全盤被破解,於是從頭想起,過了良久,才又慎重下了一子。她下得很辛苦,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忍着點吧,我會盡快將你解決。”葉江流構思極快,隨手便下。兩人一快一慢,方你來我往下了三十多子,戰況驚心動魄。

    因為受不了這一快一慢激烈廝殺的戰局氣氛,道宗皇帝太過緊張,急遽喘了幾口氣,頭一歪,竟然閤眼去世了。

    御醫早説過道宗皇帝如果沒受到過重的刺激,保養得宜,還可不死不活的苟延殘喘。皇孫耶律延禧之所以能穩住朝政局勢,便是因為有道宗的支持,道宗生病後,耶律延禧為免自己的勢力受到挑戰,便將道宗保護於深宮之中,一切政令皆出自己手中不讓他與外界接觸。

    其實,耶律猛極力促成宋、遼棋戰,並一定要道宗皇帝觀“天一棋局”,甚至不惜將棋賽從南京移到上京,就是要趁此機會將道宗請出來觀戰,讓他受不了刺激而死。

    所以不時找機會往道宗那裏看,他見道宗頭一偏,喜出望外,知大事已成,心中狂喜。

    耶律延禧也料到會有此局勢,早令人在道宗座椅動了手腳,一般人只見道宗彷彿在打瞌睡的樣子,他的身體沒有因此而倒下。耶律延禧面無表情,就像完全不知道道宗已斃命身亡。

    耶律猛卻也不説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意氣風發,顧盼自雄,忽然右手高舉一揮。大聲説道:“兩位棋士勢均力敵,久戰之下輸贏難料,我想先封棋明日再戰。”

    突如其來的舉動,朝青絲壓力全消,鬆了一口氣,葉江流摺扇一開,氣定神閒的扇着。這次的棋賽主持人是耶律猛,依賽前所定的規矩他有權宣佈封棋。

    封棋就是棋賽如果下到一半還沒結束想停手的話,輪到走棋的人把下一手棋的走法寫在棋譜封好,不能公開,也不讓對手知道。棋譜由主持人保管,一直保留到再戰的那一天。

    這時是輪到葉江流下棋,所以葉江流拿筆在棋譜一點。耶律猛哈哈大笑,意有所指的説道:“明日再戰,風雨無阻!”

    “時候還早,小王之所以提早封棋,是另有千古棋譜要兩位棋手解譜。”耶律猛雙手一拍,東、西兩門各有人搬着十二張桌子走出,只見每張桌子四角皆有一人,小心翼翼的扶着走了出來。

    二十四張的桌子就分成左、右兩邊,各十二張擺在正殿廣場之上。每一張桌子上面都擺着一副棋盤,棋盤上黑白棋子交錯,密密麻麻,難怪那些搬桌子的人,要如此小心翼翼,絲毫沒讓棋子移了位,奇怪的是,這些人竟然沒有人敢正眼瞧桌上的棋局一眼,大家似乎避之不及,像是在懼伯什麼似的。

    這些抬桌之人皆是遼國宮中棋院學生,他們沉浸於圍棋一道久矣,皆自視頗高,那二十四張的桌子,共有十二個棋局,便是他們從前一天晚上開始依着南王所頒下來的棋譜擺成的。[左、右兩邊都擺出相同的十二個棋局,所以共有二十四張桌子]

    在擺棋時,大家邊擺邊討論,眾人見這些局棋劫中有劫,生中有生,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生,或收氣,可真是花五聚六,複雜無比。

    幾乎世間所有棋法招數,都囊括在棋局之中,甚至還隱約可以看出棋局中有不少前所未見的規律,這些規律都是舉世之間還沒有人提出來的,眾人都知道,這些規律如演化成棋法招數,當可一改當世的圍棋風範。

    眾院生見獵心喜,都想如果説真正將棋局擺好了,一窺全貌,那才真正是大快人心的事。由於棋局複雜,一共六十多人擺譜,竟然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才將棋局擺好且經過三次校正無誤。

    大功告成,眾院生登時精神一振,同時也暗暗吃驚,議論紛紛,原來按譜擺完了棋局,眾人仔細一看,想要分析,頓覺腦中一片空白,這十二個棋局竟沒有人記得從何而起,從何而終。

    眾院生於是聚到第一盤棋桌去,拿出棋譜來,找到最後一着一七九路的黑子。哪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大家都覺得眼花嘹亂,只覺得棋賽未盡,黑子應有活路可走,可是又不知從何走起,大多數的人都覺得胸中血氣翻騰。

    大家定了定神,第二次再做議論,黑棋如果要有可活之道,一定要殺退旁邊那一塊白棋,牽涉卻又極多,眾人再議論後着幾步,突然間眼前一團漆黑,喉頭一甜,許多人都噴出一大口鮮血。

    眾人議論紛紛,都謂此乃下棋數十年來所初見,此棋局迷人心魄,看來其中含有幻術,大家莫要耗費心思,自討苦吃。這也是,此時眾院生都避之不看棋桌之因了。

    棋桌擺好,抬桌的眾人退下,耶律猛説道:“這是‘天門大陣’棋局記載於天舞棋譜最終回,相傳是天上戰神所擺,內含絕世武功、兵法。中原自古以來稱霸天下的帝王,不管是春秋五霸、戰國七雄,乃至秦皇、漢武,據説他們都曾有驍勇善戰的部將解過‘天門大陣’棋局,所以能稱雄天下,這是天子之棋‘解戰棋者,唯真天子’!”

    葉江流恍然大悟,原來蒙公公所給葉江流的棋譜目錄上最後一局也是《天門大陣》棋局,可是自己仔細找過就是缺了這一個棋局,想必是因為(天門大陣)竟是天子之棋當然被天子另外收藏起來,以免被外人解開棋局當了天子。

    葉江流前幾天也問過朝青絲,朝青絲説她十一歲嶄露頭角,贏得“飛龍”頭銜之後,便被耶律猛請到“南王府”教棋,耶律猛花了三天三夜要人擺出《天門大陣》讓我看,沒想到我一看之下眼花嘹亂,胸口煩悶,根本不知從何解起。

    耶律猛於是要我開始研究《天舞棋譜》,每解一棋譜,也同時練一式天舞棋功,三年內棋譜解完,棋功心法也練成。

    “後來我棋功心法練成了,也贏得‘棋聖’頭銜,他又拿出‘天門大陣’讓我解局,原本‘天舞棋功’與‘天門大陣’同出一源,皆脱胎自《天舞棋譜》但‘天舞棋功’只是武功,比起‘天門大陣’的兵家陣學自然易學許多,所以‘天舞棋功’便成了駕御‘天門大陣’、避棋陣幻局的初步心法。”

    當時耶律猛沒有講,所以朝青絲並不知道有“解戰棋者,唯真天子”的説法,而這幾年下來朝青絲一直沒能將全部的“天門大陣”解開。

    此刻朝青絲也明白:“耶律猛要我替他解開‘天門大陣’!想必是因為除了‘黑暗情人’外,大遼皇室尚有‘解戰棋者,唯真天子’之説。任何人,如能既得情人又解戰棋,那就是順天應人的真命天子了。”

    場中耶律猛繼續説道:“相傳這‘天門大陣’棋局就是十二種陣法,如今棋盤所擺只剩最後幾着,這棋局的解法有陰陽兩種,共是二十四陣式,這棋局深藏大內六十多年,道宗皇帝親傳小王,在下三十年來由於政務煩身,未能參解得透,因深盼當世棋道聖手,予以破解。”

    説到這裏,眼光向朝青絲、葉江流一掃,説道:“小王參研不透,但天下才土甚眾,未必都破解不得。兩位棋士能解多少就解多少。”

    葉江流走到右列棋桌,看着第一盤棋,沉吟一陣,從桌旁棋盒拈着一枚白子,道:“果真絕妙好棋,吾所未曾見也!”説着將這一枚白子下在棋盤之上。

    那些抬桌之人,有些被准許留在場中觀看,一見葉江流將白棋放下,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混亂棋局經葉江流下那麼一着,混沌的局面,像春風吹過陰霾一般被一掃而空,整個局面豁然開朗,不禁嘖嘖稱奇。

    耶律猛看了葉江流所下之子,意似嘉許,約一柱香的時間葉江流逐一走過其他十一個棋局,有的他也沒動手,動手的每盤也只放一個白子,全部走過後也只解開五盤。

    “‘天門大陣’棋局深奧巧妙之極,晚生破解不來,只解開五盤。”葉江流向觀棋者拱手謝罪,雖然如此,他驚妙的棋技早引來嘖嘖讚歎之聲,以及眾人專注棋局,如痴如醉的眼神。

    葉江流氣定神閒走到耶律猛的面前道:“圍棋下法多種,這些棋局是融合兵家陣法之學的‘戰棋’,‘天門大陣’十二棋局據我所知是‘戰棋’之最,我們中原相傳如果有一統天下的霸者出世,便能將‘天門大陣’十二棋局破解,列出橫掃天下的天門二十四陣式。”

    “佛家之中禪宗的要旨在於‘頓悟’。窮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見即悟。解‘戰棋’者必真命天子的傳聞也是一般,天命所歸的棋天子,即使不曾用心血於棋盤之上,機緣一到,以氣應天,隨手落子,也可解此十二棋局而霸有天下。”

    葉江流如在説神仙故事般,耶律猛自然知道:大遼皇室有“解戰棋者,唯真天子”的傳言,這個傳言在歷經多年後都沒映證,所以一般的皇族成員也不當做一回事了。

    什麼大遼也有“解戰棋者,唯真天子”的傳説,這些話都是朝青絲昨晚被皇儲告之後教葉江流説的。

    耶律猛原本只是要在自己主持之下,讓葉江流與朝青絲解了棋局,以應“解戰棋者,唯真天子”的傳聞,沒想到葉江流這麼會拍馬屁,竟然説這個傳聞連大宋棋壇都知道,他還説自己或許能親手解完十二棋局,列出二十四陣式,是順天應人的真命天子。

    如果連大宋都有此傳聞,那此“真命天子”恐非只是大遼的真命天子,應該是連大宋都可一舉並之的“真命天子”!

    雖然耶律猛搬出“解戰棋者,唯真天子”的傳聞,並讓葉江流與朝青絲解棋,讓自己得以奪取皇室的正統地位,這其實是耶律猛知道自己必勝後的錦上添花之舉。

    耶律猛自己也不怎麼相信這個傳聞,如今被葉江流這麼一説,他自己竟也有點飄飄然,想想自己或許真是天命所歸呢。

    此時輪到朝青絲解棋,大殿廣場上鴉雀無聲,原本朝青絲在每個棋桌前都站了約半柱香的時間,但就像微風吹過一般,數百顆黑白棋子,還是紋風不動!

    難道大遼棋聖真不如開封第一的大宋棋士!朝青絲解不了任何一盤“天門大陣”十二棋局?

    耶律猛心想:“朝青絲這賤人是怎麼搞的,她在我南王府就已經解過四局,怎麼現在反倒紋風不動,她不怕我將‘朝家莊’滿門抄斬嗎?”

    一直看着耶律猛目無君上,跋扈專斷,卻聲色不動的皇儲耶律延禧此刻突然站了起來,他走到道宗皇帝身旁附耳過去,彷彿皇帝在下命令一般。

    耶律猛見狀,冷笑心想:“老鬼就算重生也救不了你,我就看看你要假傳什麼旨意?”

    耶律延禧説道:“皇上對南王舉辦的棋賽稱讚有加,聖上要我封葉進士一個頭銜。”

    耶律延禧説着突然從袖中拿出兩粒骰子:“到底要封什麼官呢?小王實在想不出,不如擲骰子看看這頭銜名稱要幾個字的,從幾品官位。”

    耶律猛見狀,心中暗笑:“你旦夕將死,卻還如此昏庸,學那死老鬼用擲骰子來任官用人,你比老鬼還不如,連頭銜字數都要擲骰子來定,取不出來就問問大臣嗎?你如此無能,乃天賜我良機,我不奪你帝位,也太對不起老天了。”

    金骰子在金碗中鏗鏘作響,一旁觀棋的大遼皇族老者都搖頭嘆息,道宗皇帝也是到晚年昏噴才有擲骰子任官用人的記錄,皇儲年紀輕輕好的不學,偏學壞的。

    耶律延禧一共擲了兩次,第一次三點,封的頭銜是三個字,想了又想,改了又改,最後説要封葉江流為“棋天子”,聽到這個封號大家又搖頭嘆息,歷朝歷代有哪個皇帝封別人為“天子”的?

    雖然這只是圍棋國手的頭銜,但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

    第二次擲骰子要決定從幾品官職,金骰子在金碗中鏗鏘作響,一旁觀戰的王將、棋鶴、飛龍……等大遼國手臉色大變,有點坐立難安。

    大遼皇室親賜頭銜的國手,雖然沒有什麼實權,但地位甚高如棋聖、棋王都已經是從一品,至於棋鶴、飛龍也是從三品,骰子有六點,除非擲到一、二兩點否則如果“棋天子”被皇孫“骰”成從三品甚至從三品以下的,他們都不知要如何自處了,其實就算被“骰”成兩點;“棋天子”的地位也比棋聖還低,那……

    金骰子在碗中鏗鏘作響,最後停了下來,寂靜無聲,王將、棋鶴、飛龍……等大強國手的心砰砰的跳。

    “四點!”一旁陪侍的太監高聲叫道。

    “四點就是四品嘛!”耶律延禧還是喃喃自語,似乎沒想到有任何不妥之處,點頭道:“賜葉江流‘棋天子’頭銜,從四品……”不説王將、棋鶴、飛龍……等舉足無措,朝青絲不動聲色,沉思已久,此刻卻上前一步。

    只聽朝青絲稟道:“葉公子棋技甚高,臣女也未必是敵手,但如果以解‘天門大陣’十二棋局做為晉封棋天子頭銜的標準,那臣女以為還有人更有資格膺任此銜。”

    朝青絲彷彿將“天子”二字説得特別大聲。

    “誰?”

    “南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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