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山一役,奇竹瘦在眾豪圍攻之下,終於斃命。參戰的好手,也七死五傷,大損元氣。
第二日,“正人鉤”掌門文方遠率眾人在北門天宇墓前祭奠了一番,掩埋死者,抬起重傷員,相揖作別,各回故鄉。
文方遠見白不肖孤苦伶仃,肩頭又被靜空師太傷得不輕,不放心把他一人留在山上,是以與徒弟劉東嶽、錢之希商議了,決定帶白不肖同回山陰太平莊去。這也因北門天宇生前與“正人鉤”一派交誼深厚,文方遠不忘舊情之故。
白不肖迭遭劇變,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又有什麼主意?當下就到師父北門天宇墳前叩了幾個頭,收拾了換洗衣服,便隨文方遠師徒下山,同去山陰太平莊。
一行四人夜宿曉行,不一日,便到了山陰。一路上,有文方遠師徒的悉心照料,白不肖的肩傷好了七成。
山陰系水鄉澤國。河流縱橫,舟船如蟻;桑綠麻黃,稻香魚肥,真是魚米之鄉。辛稼軒有《清平樂》雲:“茅簷低小,溪上草青青。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小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蓬蓬。”說的便是此處農家田園生活。
這太平莊在山陰境內,並非是個村落,而是個大集鎮。青瓦磚牆,重重疊疊,有數千戶人家。鎮內水道交錯,狀如網絡,更有無數石橋碑坊,林立其間。太平莊所產的白絲,遠銷西域東瀛。太平莊所釀的美酒,香飄萬里。有此幾項特產的緣故,鎮上的人家,十九織絲造酒。是以青樓高聳,酒幌飄揚。南來北往的客商,攜了大把銀子來,絲酒交易之餘,無不停棹上岸,章臺買笑,酒樓聽歌,盡興方歸。
早五十年前,江南的盜匪因太平莊的富庶太過出名,時常結夥前來做些沒本錢的買賣,騷擾得地方無一日安寧。直到“正人鉤”的開山祖師何正人出世,以兩柄吳鉤劍在江湖上闖出好大的名頭,黑道上的人物再也不敢小覷太平莊。因此,太平莊的人們有句遠近出名的話:“吳鉤一出,天下太平!”誇的就是何正人對地方的功勞。
“正人鉤”一派,由何正人開山創立,已歷三代。到文方遠手裡,更因他正直無私,武功高強,交遊廣闊,又廣收門徒,故聲望愈隆,在江南武林中成為一大門派,雖尚不及少林、武當之聲名顯赫,但與峨眉、青城、崆峒諸大門派庶可近之。
是以,文方遠等人的烏篷船剛駛近太平莊,便聞鎮南碼頭上鑼鼓齊鳴,鞭炮聲震耳欲聾。“正人鉤”門中有頭臉的弟子和鎮上的富商大賈百餘人,在碼頭上躬身迎候。
船近碼頭,文方遠師徒少不得上岸與眾人寒暄一番,復又下船順水道駛到鎮東頭的一幢臨河的大新屋子旁泊岸。其時天色已晚,岸上數百隻燈籠一齊點亮。數百“正人鉤”門下大小弟子黑壓壓跪滿一條街,數百條中氣十足的喉嚨放聲高呼:“恭祝掌門人凱旋榮歸!”
白不肖哪見過這樣的場面?真如鄉下人進城,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驚惶,便由錢之希執了手,懵裡懵懂地上岸、進屋。先隨文方遠等叩拜了“正人鉤”的祖師何正人的牌位,又叩見了太上掌門陳濟世老爺於,再拜見文方遠的三位師叔。這一路,也不知叩了多少個頭,叩得昏昏沉沉、頭暈眼花。他肩傷未愈,一路舟車勞頓,待酒筵開張,再也支持不住,喝了幾口空腹酒就迷糊過去,人事不知了。
這一睡,整整睡了兩天兩夜。忽聽耳邊有人在說:“好了,好了,總算醒來了。”
白不肖睜眼一看,身邊坐著個面容俊秀的少婦,只見她眉聳青山,眼橫秋水,嘴角上還有一顆米粒大的紅痣。她喜容滿面,伸過一隻柔軟的素手替他掖了掖薄被,笑道:“小弟弟,你腹中可飢?要不要起來喝碗粥?”
白不肖撐起上半身看,這是一間小小的房間,紅燭高燒,映得窗紙泛紅,室中一床一桌一幾,窗外一隻蟈蟈兒,正在簷下籠中叫得起勁。眼前的少婦卻面生得很。心下納悶,不由低嚅道:“你……”
那少婦正將碗筷端來,笑道:“小弟弟,我是你二嫂。”
房門開處,錢之希大步邁進來,笑道:“不肖,這是我那口子,你喚她二嫂便可。她閨名英琳,是‘黃山紅巾’的門下。這幾日,我有些雜事要辦,便讓她照料你。你有事只管跟你二嫂說。”
白不肖這一路來,皆是錢之希照料,心中早就感激不已。兩日昏睡,又是錢之希的新婚妻子莫琳給換藥煮粥,不禁眼眶發熱,流下淚來:“錢二哥、二嫂的大恩大德我今世報不了,來世一定報答。”
莫琳臉色一端,正色道:“不肖,你這話就見外了。我輩武林中人,濟困扶危乃份內事。些許小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是北門大俠的高足,肯到我們這裡來,已是很給我們面子了。你只管安心養傷。待你傷愈,我還想向你請教武功呢!”
粥是香糯米中加了雞絲、火腿了用文火熬的,香味撲鼻,其鮮無比。不肖披衣下床,趴在桌上連喝五碗,覺得是有生以來頭一回嚐到的美滋味。喝飽了粥,又出一身汗,好像渾身十萬個毛孔都打開,十分舒暢。那莫琳又殷勤地給他絞來溼手巾,撤去了碗筷。
錢之希察看了白不肖的傷口,臉露欣慰之色,道:“不肖,你的傷口,再過三五日便可癒合了。我師父已派人去找你大師兄南宮大俠。你只管在這裡住著。我明日要到北方去結帳,十天半月後方能回來。我不在時,大家都會照顧你的。你若悶了,可到前院去玩耍,也可尋你二嫂莫琳說說話。天晚了,你安歇吧!”他向莫琳使個眼色,夫妻倆起身告辭出門。
錢之希、莫琳走後,白不肖默坐片刻,想“正人鉤”一門真是名不虛傳,待人接物既熱心又正氣。他又想起奇芙蓉不知到了哪裡?峨眉派還會不會找她的麻煩?她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飲露餐風受得了辛苦嗎?
白不肖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聽到窗外有人在吃吃地笑,又有一陣窸窸窣寉的響動。他心中疑惑,開了房門看,月光迷濛,院子裡花木扶疏,哪裡有人?便疑心自己聽錯了,正要轉身回房,頭頂風聲颯然,有兩個人影大鳥似地從屋頂翻下來。
白不肖一驚,定睛看處,院裡並肩站著兩個穿白衣的人:一個是長眉俊目,臉若銀盆,英氣勃勃少年;另一個身腰纖巧,腰間繫一條大紅綢絛,明眸皓齒,亭亭玉立,是相貌極俏麗的少女。
那英俊少年向白不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遭,側臉對少女說:“採桑,我還道‘天下第一劍客’北門大俠的徒弟像個哪吒三太子呢,原來只是一隻缺耳朵的小老鼠!”
白不肖不明他們的來路。這少年一見面就嘲笑他的醜陋,饒是他一向被人作踐慣的,心裡也不好受,是以默不作聲。
那少女道:“尚青哥,你不好這樣子沒規矩的!”她轉向白不肖,眼中充滿憐惜,語聲也溫柔起來:“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我爹說,一個人要成為大英雄,必得吃很多苦,受很多的磨難。我叫謝採桑,他叫蕭尚青。他的爹爹是蕭鐵幹,我的爹爹叫謝達平。”
少女這一說,白不肖就知道了。“正人鉤”祖師何正人座下四大弟於陳濟世、蕭鐵幹、謝達平、黃金沙,合稱“陳蕭謝黃,金沙最強”,說的是小師弟黃金沙武功最高。何正人本是把衣體傳給小徒弟黃金沙的,不料黃金沙做了什麼壞事,掌門便由陳濟世繼任。陳濟世在做七十大壽時忽宣佈傳位於大弟子文方遠,自己做有名無實的太上掌門。這“陳蕭謝黃”四人,白不肖都拜見過的。於是,便向眼前這少年少女施了一揖,道:“小弟白不肖見過蕭公子、謝小姐。”
謝採桑還了一禮。蕭尚青卻大大咧咧地說:“罷了!無須多禮。聽說白兄不肖父母肖師父,已得令師北門大俠的真傳,身負絕世武功,江湖上已罕逢敵手。今夜月白風清,我們特來拜謁,想請白兄指點一二。”
白不肖聞言心中一愕。他在此是客,又兼肩傷未愈,怎好與主人家的孩子動手過招?見蕭尚青櫓袖伸臂拉架子,心中栗六,正不知何以應對。謝採桑扳住了蕭尚青的右臂,道:“尚青,我們說好是來看望白大哥的,你怎不守信用?再說白大哥肩傷未愈,怎麼動手?你若贏了,勝之不武;若輸了,以後還拿什麼說嘴?來日方長,等白大哥身子大好了,再向他請教也不遲!”
蕭尚青聽了,心雖不甘,但礙著情理,不好再相強,訕訕地放下袖子,哼了一聲。
白不肖賠笑道:“蕭公子有所不知。我雖在師門七年,只因生性愚鈍,先師的十成功夫沒學到半成。‘正人鉤’武學精深,博大無邊,蕭公子家學淵源,小弟萬萬不及,無論如何都不敢跟蕭公子動手過招。還請蕭公子海涵。”說罷,又是一揖。
蕭尚青少年性情,聽白不肖說得謙卑,臉色轉霽,揮一揮手道:“你休太客氣。今日你肩傷未愈,我也不便領教你的高招。待你身子大好了,再與你比個高低。採桑,我們走!”
蕭尚青衣袖一振,身影拔起,越牆走了。謝採桑向白不肖笑了笑,柔聲道:“白兄,你好生養傷。我去了!”足尖一旋,一個倒翻跟斗,縱上牆頭,一晃就不見了。
白不肖看蕭尚青、謝採桑年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輕功卻高得多,心中又是羨慕又是自責。想自己空負北門高足的名頭,卻處處不如人,到哪裡都抬不起頭來,倘再不勤學苦練,這輩子就別指望有揚眉吐氣的日子了。兩日的休息,元氣已復,肩傷也好了八成,趁這夜靜更深,正好練練內功。於是在院裡選一干淨的所在,趺坐於地,做起吐納功夫。不一會,他神明朗清,心靈湛定,一縷清涼的氣機從丹田升起,源源流向四肢百骸。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才悠悠收功,只覺渾身有說不出的舒服,四肢似乎充滿氣力,與以往練功時的感受大不相同,心中又驚又喜,卻又不明其故。
原來,武功絕世的北門天宇在教徒時走了一個大岔路。北門的功夫屬陽剛一路,練到巔峰,自然陰陽調和,水火相濟。但白不肖體質屬陽,北門墨守成規,一味拿他往陽火的路子上走,違背自然,弄得陽氣虛盛,心神不寧,反而成南轅北轍,白耗了七年的工夫。而奇芙蓉所贈的兩顆“百草精珠”,屬至陰之物。滯留他腹中,一點一點化散,正好培育了他的陰氣。因此再以師門的純陽內功心法練之,陰陽相補,功效就非同小可了。
白不肖慢慢睜眼,忽見五尺遠的一大盆茉莉花後,站著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方才他調運內息,潛神返照,身外之物自聽而不聞,視若未見。此時猛見五尺外一人佇立,自然深感驚詫,凝神看去,見那人穿一襲寬大的葛布長袍,蓬頭跣足,三絕清髯,一張狹長的臉上,兩顆眸子一動不動,形似木僵,了無生氣。白不肖急縱起來,躬身道:“原來是黃老前輩,晚輩不知老前輩蒞臨,多有得罪!”心中卻在想:這位黃金沙前輩前日叩見時,雖鬱鬱寡歡,卻還不是這副樣子,他夤夜到此,有何事宜啊?
黃金沙訥訥道:“珍兒,珍兒,你可是珍兒?”語聲溫和,含情脈脈,大有纏綿之意。
白不肖嚇了一跳,急回答:“黃老前輩,我是白不肖。這裡並無別人來過。”
那黃金沙忽發一聲深長的嘆息,轉過身,揹負雙手,兀自自言自語:“哦,沒有珍兒。珍兒,你在哪裡呢?緣何不睬我?你在哪裡?……”聲調有無限的悽苦和幽怨,白不肖聽得心裡發酸,竟不由想流淚。但見黃金沙一面絮叨著,一面向北牆下角門走去。咿呀一聲,人影即沒,角門也關上了。
白不肖驚疑交集。回想黃金沙方才音容,竟像個瘋子。他口中絮叨不休的“珍兒”,又不知是什麼人?聽起來是個女子的名字。不管怎麼說,文方遠的四師叔深更半夜跑到這裡來找什麼“珍兒”,其中定有古怪。白不肖想了片刻,忽又警覺:自己身處客邊,凡事當十分小心,切不可多嘴多舌招人厭,更不可打聽主人家的隱私。當下回房睡覺。次日早早起來,在院於裡練一會拳腳,覺得肩傷已經好了。
剛將一套“龍虎神掌”打完,角門咿呀,進來一個眉清目秀,頭綰雙髻,稚氣未脫的小丫纂一手提紅漆木桶,一手拎著食盒,叫道:“白少爺起來啦!請洗臉用膳!”聲音甜甜的,宛若黃鶯鳴春。
白不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稱叫“少爺”,臉都紅了,忙迎上去接了水桶、食盒,連聲道謝。那丫料眼不錯珠,笑嘻嘻地看他漱口洗臉,又說:“夫人吩咐:白少爺膳畢請過去換藥。”
白不肖當她是莫琳身邊的丫鬟,便說:“請姐姐回覆夫人,就說我肩傷已愈,不必再勞動夫人。”
那小丫鬟很會說話:“白少爺休要客氣,夫人說,自少爺來此,閤府上下無不興高采烈。夫人因這幾日忙,沒過來看看,要請白少爺鑑諒。”
白不肖一聽話風不對,將食盒在桌上放下,問道:“卻不知姐姐所說的夫人,是哪一位?”
丫鬟笑道:“我家的主人姓劉,夫人姓嵇,名英娟,江湖上人稱‘玉觀音’。我叫小荷,從小就跟夫人。”
白不肖恍然大悟,這“夫人”原來是劉東嶽的妻子。真是張冠李戴,他還以為是莫琳呢!卻不知兩位夫人為何如此厚待自己,難道因了文掌門的特別關照?他真有些受寵若驚了。
掀開食盒,是一碗白米粥,十隻肉包子皮薄餡大。不肖剛夾起一隻包子送往嘴邊,門口有人厲聲說:“小荷!你到這裡來作甚?”
來人正是莫琳。她也手提食盒,腋下夾著只布包,臉上卻毫無笑意,兩隻眼睛如刀子似地刺向小荷。
小荷急俯首垂手,躡儒道:“這是我家夫人吩咐的。”
莫琳面帶寒霜,冷笑道:“嵇英娟好殷勤哦!小荷,你告訴你家夫人。就說白少爺在我們這裡諸事有人侍候,無須她來操心!”
小荷唯唯諾諾,抽步要走,又被莫琳喝住:“你將你帶來的東西都搬回去!我告訴你:下回你不得我允許到這裡來,看我打斷你的狗腿!”
小荷不敢作聲,噙著兩泡眼淚,委委屈屈地收拾了食盒,逃也似地去了。
白不肖大惑不解。看來莫琳和嵇英娟姑嫂間積怨甚深。但嵇英娟好心送來的食物都不容她留下,也未兔太不近人情了。
莫琳一邊將自己帶來的早餐往桌上擺,一邊笑盈盈地說:“兄弟,你有所不知。劉大哥那口子太不給我面子了。你想,掌門人將你交給我,我自會盡心盡力照管你。她嵇英娟卻來插一槓子,不是嫌我對你照料不周嗎?你錢二哥轉來,我又怎麼向他交代?”
原來如此。白不肖心下感動,由衷道:“二嫂,我自父母過世後,就跟著師父。現在師父又不幸去世,我在這世上舉目無親,不想又遇到文叔叔、劉大哥、錢二哥和二嫂你們這些好人。我也不知這是我哪一世修來的福分。我……我……他聲音哽咽,說不下去,熱淚奪眶而出,心中不斷說:“為這些好人去死,我決不皺眉!”
莫琳輕輕撫著他的背,柔聲道:“兄弟,你是北門大俠的高足。北門大俠予我‘正人鉤’一門有大恩惠。我今日在你身上略略盡一點綿力,原是該當的。再說,你二哥和我別無兄弟,有你這樣個好兄弟,心裡十分歡喜。你在這裡,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千萬不要拘束。日後,你成了名滿天下的大俠,我也感到光彩!你二哥武功說不上出類拔萃,為人卻最老實忠厚,掌門說什麼,他都盡心去做,無意中也裡裡外外得罪了一些人。我心裡老為他擔心,只怕他有什麼差池……”
白不肖奇道:“錢二哥武功既高,人又最熱心和氣,怎會與人結怨呢?”
莫琳將筷子遞給他,坐在價上,嘆了口氣,秀眉微蹙,說:“你年紀小,不懂事。你二哥熱心和氣,又對掌門人忠心耿耿,這些年來,為本門立了不少功勞,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老話說:‘謗隨名至’,‘毀生於嫉,嫉生於不勝’,裡裡外外,都招了些怨。這倒也還罷了,人正不怕影子斜嘛!怕的是有人偷施暗箭,那可就防不勝防了。”她搖頭嘆息,憂心忡忡,又續道:“現在有了你這好兄弟,我也放了一半心!”她深深看了白不肖一眼。
白不肖對她最後那句話大為困惑,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能幫錢之希做什麼事。他對錢之希夫婦滿懷感激,不由慨然道:“二嫂!你們但有用得著我的,只管吩咐!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去!我決不皺一皺眉!只是我武功低微,年幼無知,是最沒用的人……”
莫琳急打斷他,“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來來,光顧說話,你還沒吃飯呢!快吃了飯,試試我給你做的衣服合不合身?”
白不肖吃了飯。莫琳就在床上攤開布包,抖開一套綠綢褂褲,一雙黑緞面布鞋,強使不肖穿上了,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攏嘴,不住誇道:“兄弟這套衣衫穿了出去,誰不說是英俊俠少!”
北門天宇一向素樸,故白不肖在白鶴山時,都穿上布衣裳。今日穿上綢衣,又是害羞又是喜歡,心裡那份感激全寫在臉上,只覺欠錢之希夫婦的恩惠太多,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忽聽得院子裡有個男子在叫,“二師嫂:二師嫂!”聲音裡透出焦急。
莫琳應道:“是八師弟麼?請進來說話!”
進來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一身的黑緞密扣勁裝,更襯得他面白唇紅,分外英挺。這青年一見白不肖,便笑容滿面地一拱手:“白小俠可大好了?”
莫琳便給白不肖介紹:“這是老八朱城,跟你二哥最好。你倆多親近親近。”
白不肖忙還禮道:“朱八哥!”
朱城道:“久仰白小俠大名。上回白小俠與令師北門大俠枉駕太平莊,小弟正臥病在床,無緣拜識尊顏,心中十分懊悔。天幸白小俠二度屈駕蒞臨,使小弟瞻仰風采,果然勝似聞名!待自小俠痊癒了,小弟如能陪小俠到街上玩玩,更覺榮幸!”
白不肖究竟是個未見世面的鄉下少年,朱城的一套客氣話如何答得上來?漲紅了臉,訥訥道:“朱八哥太客氣了!小弟何以克當?”
那朱城轉向莫琳,卻欲言而止。莫琳一皺眉,教訓道:“白兄弟不是外人!有什麼事,你只管直說!”
朱城便向白不肖賠笑道:“並不敢拿白小俠當客人。二師嫂你言重了,小弟怎麼擔當得起……”
“廢話少說!”莫琳不耐煩了。
“是!是!前頭吵得一團糟,二師哥又正好出遠門了。我們師兄弟都不敢去勸,要我來請二師嫂出去勸一勸,去晚了,怕要鬧出事來!”
莫琳又氣惱又好笑:“你且說清楚了!誰跟誰在吵架?為什麼事吵架?”
朱城一拍自己的腦袋,也笑了:“是老掌門和掌門人在吵。為來為去就為那件事。”
莫琳哼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這種事我們做小輩的怎麼好插嘴?再說,不是還有三位師叔祖在嗎?我可不去觸這個黴頭!”
朱城道:“三位師叔祖中,黃師叔祖一向是死人不管的,日日在鎮中望月樓喝得爛醉。蕭、謝二位,自是站在老掌門一邊,其實是陳、蕭、謝三位老爺子跟我們的師父在日照堂裡吵。拍桌操凳的,吵得可兇了,我們都急得沒法子想。”
“不是還有你們的大師哥、大師嫂嗎?他們倆怎不去勸勸?”
“二師嫂,你是知道的——只有你出馬,這事才平息得下來。”
“好吧!”莫琳款款站起身,似乎很不情願似地說:“你們平日裡說起嘴來個個豪氣萬丈,真正事到臨頭,又都做縮頭烏龜。我就再去觸一次黴頭!”她走到門口,又回頭對白不肖說:“兄弟,你若是悶了,可到街上去玩玩。你傷未痊癒,不要走遠了。這裡有十兩銀子,你拿著,喜歡買什麼就買。”她硬將一錠銀子捺在白不肖手裡,風擺楊柳似地扭著腰去了。朱城也跟著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