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白不肖城裡城外,山上湖邊,馬不停蹄地奔了一大圈。饒是他內功深厚,輕功非凡,一夜狂奔,衣衫被汗水打溼,又被夜風吹乾,到了次晨,也禁不住氣浮心跳,兩足痠軟。看看卯時將到,在點心攤上胡亂買了一大堆燒餅、油條、肉粽、糰子,討兩張大荷葉裹起,便向湖邊行去。
到得湖邊,但見晨霧繞樹,夜露潤草,喬陀還沒來。使揀了塊乾燥的大石頭坐下,心中又憂又愁,又急又驚,只盼喬陀能帶來喜訊。轉念想。芙蓉或已離開了杭州,她行事素來任性,不告而別亦非頭一遭。遙望湖面,霧震茫茫,看不見北岸的影子,想那倚翠別墅中,司馬高定也一夜未睡,說不定已派出高手分赴各地,緝拿芙蓉……
正在胡思亂想,自尋把憂,忽聞身後草響,回頭一看,來人不是喬陀,卻是陸怡,不由微感失望。
陸怡見他神情,心裡一酸,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在他身旁的石頭上坐下,道:“喬陀此刻未到,諒來必有所獲。”
白不肖聽她說得肯定。問道:“何以見得?”
陸怡輕輕一笑,道:“你是當局者迷,那喬陀雖然討厭,卻還講信用,既違約逾時不至,定有其故。”頓了頓,拔了根草銜在嘴裡,柔聲道:“白大哥,你放心,吉人自有天佑。奇姑娘聰明極頂,武功又好,不會有甚差池……我,我就是拚了性命,也要保她平安!”
這是陸怡自奇芙蓉出現後,頭一回出以善言。白不肖見她神色激動,語音發顫,毫無半點虛飾,心中感動,道:“芙蓉是我的救命恩人,她遭逢危難,我不能不著急。我很盼望你們兩個成為好朋友。”
陸怡點點頭,心裡說:寧願受苦受難的倒是我!口裡的:“我倒有一計,趁喬陀在此,我們三人合力與司馬高鬥一鬥,未必會輸於他。只要除了這老賊,芙蓉之難不解而解。只是老賊勢力大,難找下手良機。”
白不肖怎不知除惡保善的道理?但連聲勢煊赫的錢江幫都向司馬高低頭歸順,江湖上不知有許多好手為虎作倀,司馬高本人的武功又高得出奇,要剷除這魔頭談何容易?除非有像師兄師嫂那樣名震天下的大俠出來登高一呼,召集忠義之士,方可與司馬高決一雌雄;但師兄師嫂現在似乎有不問世事的味道。陸怡之計雖好,終究緩不濟急。他只搖搖頭長嘆一聲。
正在此時,喬陀來了。他趿拖著兩隻破鞋子,臉上喜氣洋洋,高聲叫道:“白不肖,你我該鬥一鬥啦!”
他不講奇芙蓉,先惦記著比武,白不肖心裡一急,問道:“你找到沒有呀?”
喬陀一見白不肖手上的食物,兩眼放光,大叫“餓死啦!”便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你行行好,先給點吃的!”他餓得前心貼後背,一急,便漏出叫化子的口氣,一把搶過荷葉包,狼吞虎嚥地大嚼起來,竟顧不上理會白不肖。白不肖連問數聲,他口中塞滿食物,啊伊嗚嗚語不成句,把白不肖急得直跺腳。
陸怡用肘推了推白不肖,笑道:“你還不懂麼?喬陸已找到了奇姑娘,並說她安然無恙,毫無危險。喬陀,是不是?”
喬陀吃得太急,噎住了,只是翻眼點頭,好容易才說一句:“對極……”
白不肖大奇,問陸怡:“你怎知道?”
陸怡笑道:“你想他頭一句話是什麼?‘白不肖,你該與我鬥一鬥啦!’他若未辦成事,怎會求你與他比武呢?”
白不肖恍然大悟,喜動顏色,心裡雖極欲馬上知道芙蓉的下落,但見喬陀有如初出餓牢的餓鬼,無暇旁顧,只好強自忍耐,等他吃完再問。
轉眼間,喬陀就將兩大包食物送進肚裡,兀自舔嘴咂舌,猶未厭足,將沾在荷葉上的碎屑悉數倒進嘴裡,方用油漉漉的袖口抹了抹嘴唇,坐下說道:“我一直尋到清晨,才尋到奇姑娘。”
“她在時處?”
“在她自己家裡呀!還能在哪裡呢?我太笨了,起先聽了你門的鬼話,向東北行了五六十里,連個鬼影子也不見!這才自問:夜這麼黑,她不在家裡睡覺,到荒山野地來幹什麼?趕緊從原路回來,尋到她家裡……”
“倚翠別墅?”白不肖心頭一沉。
“是啊!奇姑娘好端端地坐在房中對鏡梳妝。見了我便說:‘你好大的膽子。怎麼敢跑那這地方來!’我說:‘龍潭虎穴我也去得,你這裡我怎麼不敢來?你的朋友白不肖託我來尋你。你就收拾收拾跟我去見他。’
“她說:‘我哪裡也不去這裡很好。你回去告訴白不肖:我的事不用他管。他好好地跟陸姑娘成親過日子,不要再在江湖上游蕩。’我說:‘你如一定不肯去,我去叫他來。’她說:‘他不用來,來了我也不見,你快走,一會被人發覺多有不便,你性命難保。’
“我不能不聽她的話,只好獨自出來,哪曉得在外面林中碰到三個人,問也不問就拿兵刃殺我。我就跟他們打了一架,將他們三人都丟進湖裡餵魚,這才趕來,誤了時辰。”
白不肖又喜又憂,喜的是芙蓉有了確切的下落,不必再沒頭蒼蠅似的去亂尋,憂的是她仍回到倚翠別墅,多半是在半路上遇到了司馬高,不得不迴轉去。
那喬陀毫無心機,只道大事已諧,又纏著白不肖要比鬥。陸怡瞪圓了杏眼,想道:“你這人怎如此愚蠢?奇姑娘受巨賊挾制,隨時有喪命之虞,白大哥哪有心思與你比鬥?”
喬陀聞言一愣,定定地看了白不肖半晌,嚷道:“白不肖!你有本事公公平平與我打一架!若是使詐弄鬼我是不依的。我替你找到了奇姑娘,你該信守然諾,躲是躲不過去的!”
白不肖沒心思與他抬槓,忽見湖上一條船如飛般破霧駛來。船頭立著一條大漢,身形依稀熟悉,隔得遠了,看不清面容。船上八名藍衣槳手打槳,八條槳齊起齊落,極為整齊。
陸怡自言自語道:“那是誰呀?”
那條快船筆直行來,快船前頭有隻小划子橫著,一名釣叟正坐在船上垂釣,不知身後有船駛來。待所得水聲響,回頭看時,兩船僅相隔三丈。那釣叟啊的叫了聲跳起來去拔篙,欲將己船撐開趨避,但其勢已然不及,來船嘭地一聲撞著個划子尾梢,頓時將小划子撞翻湖裡,釣具撲通落水。那快船上的人連看也不看一眼,只管駕船駛向岸邊。
白不肖心道:這等橫蠻的人卻也少見,湖面如此寬廣。只要稍稍扳舵,原可避開小划子。更可氣的是撞翻了人家的船後,理也不理,卻不知仗了誰的勢,如此霸道。
這時快船離岸已不遠,船頭那條大漢生得方面濃髯,大眼闊口,原來是邵陽湖東流芳堡二堡主姚傳薪,白不肖曾在落英莊伍世滄家中與他會過一面,難怪這等眼熟,卻不知他怎麼到了杭州?
快船距岸約三四丈時,姚傳薪雙臂一振,縱身高躍,在空中翻了個跟斗,輕輕巧巧落在岸上,那八名槳手一齊舉槳喝彩。
姚傳薪待眾水手上了岸,展目四顧,看見了白不肖等一三人,便提氣高叫:“兀那後生!錢江幫總部設在何處?”他賣弄內功,這一聲喝叫運上了真力,聲若銅鐘,遠遠地傳了出去。眾水手又齊聲喝彩。
白不肖見他未認出自己,便叫道:“原來是姚二堡主,幸會!幸會!姚二堡主輕功超卓,內功精湛,令小可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姚傳新怔了一下,臉上浮出笑容,拱手道:“原來是白爺啊!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不意能在此邂逅閣下,別來無恙?”他昔日在落英莊參與謀害白不肖,今日湖畔相會,心裡著實有點兒嘀咕,別的倒沒什麼,只怕吃了眼前虧。
白不肖一笑:“想不到能在此處與姚二堡主相會,倒應了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你我緣分不淺呀!不知姚二堡主問錢江幫總舵作什麼?小可與唐、李二位幫主交情不淺,現正寄食於總舵。”
姚傳薪頓時眉開眼笑,幸心大放。“啊呀!原來白爺是唐、李幫主的知交好友。失敬失敬!小可奉命來送一封帖子給唐、李幫主,請錢江幫頭目過湖赴宴。”
白不肖原已猜他來自湖北倚翠山莊,此刻再無懷疑,笑道:“原來姚二爺已改換門庭,投到了司馬先生座下,可喜可賀!”
這話諷刺意味昭然,姚傳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眉宇間得色盎然:“同喜同喜!司馬公乃無上神君師弟,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傳薪得蒙收錄麾下,實是三生有幸。日後或還與白爺同為一殿之臣哩!”他想白不肖既是唐潮、李子龍份好友,多半亦將歸順司馬高。
白不肖只覺好笑,故意說:“那得靠姚二爺多多關照囉!”便指給他路徑,彼此一揮,姚傳薪帶著八名手下雄赳赳地去了。
三人在湖畔商議一陣,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說來說去,最後只能歸結為四個字——“從長計議”。白不肖掏出銀兩贈予喬陀,要他買身好衣服,休要再在街頭乞討。
喬陀怕他又要耍詭計,接了銀兩在手,說道:“白不肖,你給我銀兩是你的事,日後動手之際,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咱們把話說在頭裡!你若要翻悔,就把銀子拿去,我自到別處去討。”
白不肖惟有苦笑對之,告訴他決不翻悔,喬陀這才揣了銀子去了。白不肖和陸怡自回下處。路上碰見姚傳薪下書歸來,白不肖不欲與他多囉嗦,拉陸怡進一家店鋪躲避,待姚傳薪等過去,才重行上路。
白不肖回到房中,喝了盞香茶,心中愁悶,又兼一夜未睡。便覺神思睏倦,於是盤膝坐好練了幾遍行功,精神復振,就想一個人悄悄地到倚翠別墅附近看看。走出房來,正好碰到總管江汛。
江汛神色驚惶。一把拉住白不肖,說:“白兄弟。我有一事相求,萬望自兄弟鼎助!”原來,他奉幫主命,要過湖去給司馬高送禮以為先容,幫主要隨後才到。他畏司馬如虎,只怕奇夫人的“枕頭風”要了他的命,於是親自來求白不肖陪他走一趟。
白不肖正欲去倚翠別墅探探虛實,有此良機怎肯放過?當下滿口答應。禮擔俱已備好,一行人來到湖岸,分乘兩隻駛向湖北。這時晨霧已散,陽光燦爛,自南岸到北岸不過數里之遙,頃刻使至。
泊船處離別墅的南大門不過十餘丈,早有十幾條橫眉立目的壯漢子執明晃晃的鋼刀把住大門。江汛遞上名帖禮單,一個頭目模樣的漢子接過去瞄了一眼,揮揮手,邊門呀然打開。
江汛在錢江幫位居總管,江湖上也大大有名,不管到何幫何會招貼拜山,向例是從大門直進直出,不想今日在本地吃癟,只好乖乖地從邊門入內。
一腳甫踏入門,眼前兩道白光疾閃,兩把雪亮的長劍飛刺而至,江汛猝不及防,啊地一聲輕叫。兩劍堪堪刺到他頸側寸餘處定住。出劍之快,動力拿捏之準,實為少見,江汛驚得心頭怦怦直跳,進又不是,退又不是。
只聽一個聲音笑道:“江總管受驚了!我們為你驅蠅。”江汛定睛一看,兩把劍的劍尖上果然各挑著一隻綠頭大蒼蠅。江南溫暖潮溼,蚊蠅本生,一到處亂飛,倚翠別墅清涼幽靜,一也不兔有幾個蒼蠅飛入。這兩人以劍刺蠅,雖有自耀武功之嫌,但劍術之精,非同一般。
白不肖不不由暗暗喝彩,搶上一步,疾出雙手,各以食、拇、中三指捏住兩劍的劍脊,笑道:“聽人說雁蕩山合掌劍法疾似閃電,果然名不虛傳!”說話間,他貫力於指,往外一分,將兩劍撥開。
這兩人正是雁蕩山合掌老人的再傳弟子藍況、雷冼。合掌老人是百年前有名的劍客,創制了一套“合掌劍法”,以快、準兩字為要旨。據說合掌老人生前,能一劍挑下停於人眼皮上的一片樹葉而不傷人分毫。
藍況、雷冼比其祖師自遠遠不及,但下了幾十年苦功,已深得快、準要訣,哪知白不肖出手更快,藍、雷二人眼睛一眨,手中到已被他捏住。直到白不肖放手,才將自己的劍收回,待往鞘中插,一插競插不進,低頭一看,嚇了一跳,原來都被白不肖捏彎了劍頭。二人都四五十歲年紀了,頓時鬧了個大紅瞼,訕訕地退下……
江汛得白不肖給挽回面子,鬆了一口氣,心道;幸好請他陪來,否則今日連第一道門都不易進。他自知無論武功膽量都與白不肖差得太遠,前頭必還有更兇險的關隘,顯醜不如藏拙,說了聲:“白兄弟先請!”讓白不肖走在頭裡。
二門外站著一高一矮兩個漢子。高的身材極高,頭幾及門楣,打著赤膊,胸口黑毛叢生,兩肩膊肌腱似鐵鑄石鑿,兼且獅鼻虎口,站在門旁有如一座鐵塔。那矮的偏生極矮,身高不滿四尺,尖嘴猴腮,瘦骨伶仃,一副鬍鬚倒有兩尺長,一張欠多還少的哭喪臉,站在那裡若不注意還瞧不見他。
一俟白不肖走近,高漢右臂一橫,右腿一叉,便似在門洞裡安上兩根鐵柱,其意不言自明:要進門大先過他這一關。
白不留哈哈一笑:“兩位尊姓大名?司馬先生叫你們來看門,倒也是量材錄用。權貴門前的惡狗也沒你們的蠻!”
高漢聽他將自己比作看門狗,勃然大怒,暴喝一聲,好似半天裡打了個乾雷,震得地皮發麻。他腿長步大,一步就跨六尺,提起缽大的拳頭,一招“泰山壓頂”向白不肖頭上打來。
白不肖知高漢必具一身神力,心想我若以巧力勝你不顯本事,也大喝一聲,一招“雙雲手”,以下迎上,“嘭!”一聲,拳掌相交,以力硬擠。高漢上身一晃,白不肖退了一步。高漢又是一拳直擊,白不肖左掌立,右掌平平推出,噗的一聲輕響,拳掌相接,便如膠住了似的。兩人各催勁力,一時不相上下。
那高漢相貌蠢笨,卻是內外皆修,外家硬功自不待說了,內功也有相當造詣。他連連催勁,要將白不肖推倒,白不肖卻如中流砥柱,任憑對方的力道排山倒海地湧來,只兀立不動。
高漢的武功屬少林派的家數,走的是剛猛的路子,他姓崔名堅,自己起了個外號叫“無堅不摧”。他見白不肖只是個瘦瘦的青年,即使武功高強,但比拚內力怎會是自己的對手?是以一上手並未施出全力,哪知拳掌膠結,自己的剛猛力道一股股發去,卻像落人汪洋大海,無影無蹤。
若僵持下去,自己若有半分疏忽,對方乘虛反擊,大是不妙。當下便將手上的勁道加到十分,怒吼一聲,左爪成鉤,一招“黑虎掏心”直插白不肖胸口。二人相距極近,又正出全力比拚內功,萬萬無法閃避趨讓。
白不肖眼見五指插來,喝一聲:“去!”右掌一斜,帶動他右臂去架他左爪。崔堅這一爪期在必中,再想不到來抵擋自己左爪的會是自己的右臂,一爪插落,立即在右臂上抓出五條血溝。
他臂上劇痛,又覺一股渾厚無比的勁力如決口江潮驟湧而至,胸口有如被巨石夯擊,一個龐大的身利嘭地跌了出去,這麼龐大的身子跌倒不是件小事,直震得牆搖地動,柱晃梁抖,壓壞了天井中幾十盆秋菊。
這場比鬥,乃是以力鬥力,白不肖雖然勝了,卻也出了一身汗,微感氣喘心浮。
那矮漢怪笑一聲,縱身高躍,別看他人矮,這一縱雙腿如安了彈簧似的,躥起有七八尺高,他渾身骨節發出爆豆似的脆響,反手抽出兩隻黑黝黝的帶刺鐵輪,向白不肖當頭砸下,輪風呼呼,聲勢驚人。
白不肖見他輪重招沉,兼且鐵輪邊緣長滿尖刺,不敢空手去擋,錯步擰腰閃開。矮漢雙足甫一沾地,即二度躍起,左手短斜切白不肖脖頸,其縱躍出招一氣呵成。白不肖的刀一格,哪知帶刺鐵輪不光用以傷敵,更是鎖拿刀劍的剋星。
這一刀正楔入兩刺之間,矮漢手腕微側,鐵輪順著刀鋒切割而下。白不肖如不鬆手丟刀,手腕脈門必為輪上尖刺所傷。勢在危急,別無善策,他不得不棄刀後退。矮漢右輪擲出,旋轉飛向白不肖胸口。白不肖一個“鐵板橋”,上身後彎,堪堪避過。
矮漢左輪又旋飛而出,而先前擲出的右輪掠過白不肖後,盤旋半圈又向白不肖後心撞來。兩輪一前一後,嗚嗚作聲,實在駭人。白不肖足尖一點,身子平飛,兩輪一上一下交錯飛過,先後回到矮漢手中。他甫接即擲,連接連擲。兩隻輪子幻化成幾十只,在空中飛旋,將白不迫得手忙腳亂。
江汛等早已嚇得躲在柱後牆角,惟恐為飛輪所傷,眼見白不肖將傷在輪下,一齊驚叫出聲。
白不肖這時才知矮漢要比高漢厲害得多。他手中彎刀已失。無可格擊,兩輪飛行的路線實在難以捉摸,猛見高漢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心生一計,忙身形連晃,繞到高漢背後,以他的龐大身子為屏障。
這一來,矮漢若要傷他,必先傷了高漢崔堅。他飛輪之技雖神妙無方,至此已無法施展,手一招,將兩輪抄住,道:“閣下機智過人,請便!”便往旁一站,閃開了道路。
白不肖佩服他的氣度和身手,拱手道:“前輩神技妙極,晚輩由衷敬佩!他日有緣,再請前輩賜教!”跟著撿起彎刀,插回鞘中,昂然走進二門。江汛等魚貫跟進。
但見翠柏屏列,黑松夾道,幽篁聳綠,草地鋪碧。庭院中,滿目青翠,異花羅列,果然清涼世界,不虛“倚翠”之名,卻不見一個人影。一干人到此,均不禁屏息靜氣,惟恐驚擾了這片幽靜。
忽聞“錚錚”琴聲自左方傳來,眾人心念一動,循聲望去,只見三叢翠竹之間,一個綠衫女子背向而坐。膝上放一張七絃琴,正自彈奏。她衣衫與周遭竹木顏色相近,渾然一體,若不是操琴作聲,原不易發現。
聽那琴聲哀怨悽迷,彈的是一曲“臨江仙”。她且彈且唱,歌喉宛轉:“櫻桃落盡春歸去,蝶款輕粉雙飛……”
才聽了這兩句,江汛的隨從俱已受琴歌感染,不自禁地心中哀傷,眼淚簌簌而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女子走去。
琴聲果然美妙動聽,歌聲也悽婉動人:“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幕煙垂……”
這歌詞,是南唐李後主在圍城中所作。全詞意境,皆從一“恨”字生出:宋兵壓境,朝不保夕,大廈將傾而無力挽回。倚窗消愁,愁偏侵襲,望暮煙之低垂,對長空而惆悵,但悔恨何及?
江汛聞絃歌而感懷錢江幫目下的情勢,與李後主自當國將滅亡之事差可彷彿,頓時心潮起伏,難以自制,又聽到:“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菸草低迷……”不由心頭一酸,淚珠兒滾了出來。
白不肖內功深厚,心境也與江汛等大異,故不為琴歌所感,但見江汛以下皆痴痴迷迷,哀傷得不能自已,心頭一凜,情知若不將他們心魔驅散,這幹人定當為惑人的琴歌所傷,當下提一口氣,放聲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