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站在田靈鎮外的一個土崗上,心潮翻湧,淚流滿面,口中喃喃道,“爹,秦叔叔,嬸嬸,青青,我回來了,十八年沉冤今日要昭雪,你們的靈魂不遠,看我手刃仇敵吧!”他就是十四歲時親人被害,孤身出走的郝若愚。那年他初聞噩耗,一時如五雷轟頂,慟哭失聲,恨不得立時去和王景元拚個你死我活。他雖年少,卻不是無頭無腦的人,冷靜一想,秦叔叔如此本事,尚不能自保,自己去唯有死路一條,若如此,兩家的大仇,就無人報了。他在野地裡躲了幾天後,塗黑顏面,扮成乞兒,回鎮探了一回消息,得知父親和秦三林夫婦,都被好心鄰里掩埋,但青青卻在被搶入王家後的第二天,因大罵王景元,抓傷王小姐,給他們捆住手腳投到柳河裡淹死了,時值柳河春汛,竟連屍身都不知衝向何方。小若愚大痛之餘反無淚,他當即離鎮,在野地裡撮土為香,跪祭眾親人,鐵青著臉對天發誓,哪怕歷盡千辛萬苦,也要尋訪名師,練成蓋世武功,為親人雪恨報仇。他冒著嚴寒酷暑、風霜雨雪,四處乞討,終於在泰山之巔,遇一得道高人,隨其練劍十餘年。現在己是一個身負絕技的武林好手了。郝若愚默祈已畢,擦千眼淚,又將全身扎束一遍,趁著夜色飛身進鎮。十餘年未回,昔日繁華的田靈鎮已然大變,原來的街道房屋,鱗次榔比,如今許多地方竟是一片焦土瓦礫。斷垣殘牆間,野草蓬蘺叢生,淒涼之狀,觸目椋驚心。郝若愚立即省捂,這必是遭清兵燒殺搶掠後的慘象,那悲憤之情,又添了幾分。他尋著舊路,徑往王家奔去。不一會,王家的高牆大院,即在眼前。他四下察看一番,又輕輕繞著牆走了一段,心想這動亂年頭,那王景元定然戒備森嚴,切不可大意。最後見無甚動靜,這才提氣飛身上牆。伏在牆頭,向院內望去。這一看,不禁使他驚異萬分,王家庭院內,一部分房屋亦被燒燬。尚完好的房屋,也是黑沉祝靜悄悄,只遠處一座樓房,隱隱透出燈火。他想起日間老漢之言,王景元是回到田靈鎮的了,莫非就在那高樓裡?正待躍下,轉念一想,還是試試深淺為好,便輕輕掰下一塊牆土,暗運勁力,使出指上功夫,將牆土向前邊一片林子彈去。牆土遠遠落地,發出一陣輕響,果然,兩條黑影從斷垣後暗處走出,手中兵刃,閃閃有光,朝發聲的地方搜索。待那兩人行遠,他又彈出一團土塊,這次是彈向另一個方向,卻不見有何動靜,他運起輕功。將身一縱,飄然落地無聲。腳剛觸地,隱隱聽到先前那兩人返了回來,他側身一閃,藏入暗處。那兩人一身護院打扮,各持一刀一劍,清臉疑惑之色,對答而來。其中一人道:“老二,明明聽到林子那裡響動,為何鬼影不見?今天捉得那一老一小,聽說不是等閒之人,早先竟有人到關押之處窺探。那人武功高強,我們四個猶捉拿不住,反而被傷了一人。”另一人答道:“老爺現在正在盤問那老小二人,令我們嚴加巡查,莫要著了別人道兒。”郝若愚聽罷,心中升起一股怒氣,心想那王景元不知又在幹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這兩個看家狗;為虎作倀,卻是饒他不得,又想到親人被害之時,這二人也許亦在兇手之列,那騰騰殺氣,更是按捺不住。他本待出其不意,將他們一揮兩段,但想到暗施偷襲,不是好漢行徑,於是挺身而出,將二人攔住。那兩名護院,猛見一大漢威風凜凜立在面前,俱各大吃一驚,齊齊後躍數尺,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闖王府,不怕死麼?”他們話音末落,郝若愚已長劍出手,刷刷刷一連刺出七八劍。那護院武功本也不弱,但遠非郝若愚對手,幾個回合就手忙腳亂,失措慌神。其中一人驚道,“此人莫非就是先前那漢子,小心!”“此話一出,另一人也一怔,就在這心神微分,石火電光的一瞬,郝若愚快捷無比,將他們雙雙刺倒。郝若愚割下一護院衣襟,正待抹掉劍上血跡,背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便猛地回身,隨手揮出一劍。哪知身後並無人影。郝若愚更加不敢大意,急忙提劍搜索,方才走得兒步,前邊又發出輕笑,隨著怪異的笑聲,傳來一聲低語,”謝謝啦!“這低語卻比那笑聲一下遠了許多。郝若愚朝發聲的方向疾撲,紫煙青鋒劍挽出一片寒光。那發音處仍是無人。他心中大奇,剛要出言相激,卻見前面一個瘦小黑影,一閃即逝……郝若愚心中明白,此人如此快捷,定是個一流好手、從他不與自己爭鬥來看,不象是王家的人,或許就是那兩個護院說的窺探者。此人既跟王景元作對,大概不會是壞人。想到這裡,他放下心來,探探方向,朝著有燈光的樓房奔去。燈光從樓房的最上層映出。從那裡還傳出陣陣呻吟。更使郝若愚奇怪的是,樓四周竟無護衛。但再定睛一看,不覺倒抽一口涼氣,就在離他數尺之地,每一根樓柱後面一個人影。顯然是想對他突施偷襲。他不禁暗暗冷笑:憑你們幾個鼠輩,還想暗中佔我便宜?!他右手持劍,幾步衝到柱前。伏在柱後之人卻紋絲不動。他試以劍撩之,那人卻應劍欲倒。為了不使那人倒地弄出響聲,他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那人,藉著微光一看,果然已死,身上並無傷痕,竟是在不知不覺中,”被人重手點穴而亡。其餘數人,也都一樣。若愚闇想,這些王家護院走狗,是被何人所殺?莫非就是那發出笑聲之人?!見此人行蹤詭秘,下手狠辣無情,倒是不可不防!這時,樓上呻吟之聲大作,間或傳來聲聲喝問,這喝問之人,不是王景元是誰?郝若愚不及細想,退出樓柱外,瞅定樓房飛簷,算準力道,提氣直上。他身如矯燕,兒個起落,便到了頂層瓦背之上。接著輕輕一滑,隱身瓦簷之下。他雙腳盤梁,一個倒掛金鉤,舔破窗紙,向房裡看去。這一看,不由怒從心起。王景元手持鋼刀,不住地往躺在地板上的一個老者身上輕戳,每戳一下,那血就隨刀而出。房角還綁著一個孩童,腦袋低垂,看來是被嚇暈了過去。室內燭光搖曳,映照四壁,一張方桌,上面擺了一幅畫有圓圈,符號、彎彎曲曲線道的紙片。王景元指著桌上的紙片厲聲問道:“快說,這上面畫的是什麼地方;是不是埋藏之地?不老實說,我零剮了你!”著,那刀又舉了起來。老者萬分恐懼,一張瘦臉盡是血汙,顫聲道:“我說,我說……”先是那老者說道:“…這確是埋藏之地,就在大嶺前…那片王墳…但有高人守護,得之不易,我不敢說謊,請饒命……”王景元呵呵大笑,說道:“你這滿清奸狗,燒了老爺房屋,掠了老爺家財,我正要找你們算帳,現在卻來說這輕鬆屁話!你是那孔有德老賊的心腹,這小東西是他的兒子,早有人認你們出來。你不說出這張圖的來龍去脈,還可多活幾時,如今去你的吧!”話音末落,寒光就閃了一圈,再看時,那老者和小孩之頭,俱已落地。王景元不愧是使刀好手,不見他身子移動,一揮之間兩的皆中,千淨利落。郝若愚疑雲大起,一時間,他想到兩樁事。一是王家莊院被燒,竟也是清兵千的,二是王墳那裡,一定藏有一樁重大秘密。王景元殺人奪圖,看來是為自己財物損失洩憤。這兩人既是清人,殺了也不足惜。卻不知那王景元要這圖來何用?但仇人就在眼前,別的且不想它了,待殺了王景元,把那圖拿來一看就知。想罷,他運力於掌,就要向窗子拍去。哪知此時屋內又出了一樁不解之事。就在王景元手提染血之刀,將要去拿桌上的圖時,沒聽見任何響動,屋中突然多出一人。郝若愚一直盯住裡面,卻沒見這人如何進去。只見他手握一柄不過尺餘的短劍,臉上神情可怖,再細一看,不禁驚詫萬分。此人竟是在王墳那裡失蹤的怪臉人!王景元似乎也呆住了,正與怪臉人四目相對。郝若愚此時卻變了主意,決定靜以觀變,且看二人如何動作。室中二人默默相對,不發一言,突然,他們幾乎同時發威,持兵器的手各自揮出,另一隻手又同時抓住桌上的圖。噹的一聲,兩人一合即分,再看時,每人手裡都抓著半張圖。王景元看看手中被扯壞的圖,怒氣勃發,大罵一聲:“好奸賊!”揮刀砍去。怪臉人也不搭話,短劍直削,兩人鬥在一起。想那王景元,號稱打遍江南無敵手,一路雁門刀法,自是威猛萬分;非同小可。如今年事雖高,但精力末減,仍是力大招沉,老而彌辣。那怪臉人,招式卻甚特別不象出自中原。郝若愚師承武學名家,各家各派武術路數略知一二,竟不知怪臉人武功出處。從兩人交手上看,怪臉人在功力上似乎還遜王景元一籌,只憑身法靈活,閃展騰挪,才與王景元鬥個平手,時間一久,必然吃虧。幾十回合下來,怪臉人果然漸處下風。室內地方有限,對他閃避極為不利。只見他猛然趨身向前,以迸為退,在王景元躲閃這一擊時,他不轉身,雙腳一抬,“乒”地一聲用背部撞開窗戶,從郝若愚眼前閃過,縱到戶外。緊接著,他雙足微點,兩個起落,便到樓下。王景元也真了得,一發覺上當,便跟著直竄而出,怪臉人剛剛落地,他那柄大刀也凌空砍到。郝若愚趁著兩人在樓下空地惡鬥,從另一邊悄悄縱身下樓,躲在一側樹影中,緊緊盯住。他甚感驚訝,下山以來。從來末逢敵手,眼前這兩人武功竟如此高強。心下暗忖,憑自己功夫,要勝怪臉人當不會難,對付王景元卻要大費手腳。這怪臉人若不是足智多謀,料敵先機,乘王景元大意除去了他所有黨羽,此時只要王景元有一個幫手,哪怕武藝再差,他也危險萬分。怪臉人過嶺之時,裝做不懂武功,自己雖然警惕,終究還是給他瞞過。要是在王墳與灰影激鬥之際,他猛然發難,與灰影聯手,自己天大本領,也難免吃虧。想到這裡,不覺額冒冷汗。但這段回想,卻提醒他一件事:何不與怪臉人合力除掉王景元這惡棍!決心已定,郝若愚便正身搶出,大叫道:“老哥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哇!不要慌,我來助你殺這狗賊!”人隨聲到,紫煙青鋒劍如長虹貫日,直襲王景元左肩。怪臉人此時,正遇兇險。他輕身功夫好,滿以為在空曠地上會佔便宜,哪知王景元輕功不弱於他,加上刀法奇精,內力雄渾,更使他難以招架,莫說要奪得那半張圖紙,就是要逃走,也不可能。王景元一招風掃殘雲,向他攔腰斬來,其勢兇狠無比,他不及細想。趕忙用一記柳絮輕揚,揮劍格擋。一招使出,猛然一驚,心中大叫不好。那壬景元風掃殘雲乃是虛招,半途中刀鋒一轉,變斬為剁,使的卻是鬼叩三關,鋼刀當胸劈到。怪臉人想收勢回擋,已來不及,眼看就有開膛破肚之災,郝若愚恰好一劍襲向王景元,救了他一命。卻說王景元剛待一刀結果怪臉人,猛聽一聲呼喝,稍一愣怔,刀勢立緩。倏見一柄長劍直削自己左肩,若不回救,整條左臂定要連肩卸下,便立即身體微沉,右手回撩,用刀背擋住來劍,霎時,刀劍碰擊,火星四濺。王景元應變如此神速,郝若愚也不得不佩服,心想此人號稱江南無敵,卻也不是浪得虛名。當下不敢大意,手中一柄長劍,或猛沉,或輕撥,凌厲出擊而又嚴守門戶,一時間同王景元殺得難解難分。論兩人武功,恰好匹敵,若得怪臉人力助一臂,則必勝無疑。但二十餘回合過去,那怪臉人竟袖手一旁,作壁上觀。他明白了:怪臉人意在靜待兩敗俱傷,以便坐收漁利,可見此人決非光明正大之人,難與為伍。思念及此,郝若愚陡生鄙視,豪氣反而驟增,劍法更加得心應手,一招狠似一招。王景元終究年老。百餘回合下來,漸感不支,刀法漸滯,呼吸粗重,郝若愚心中暗喜,當下更加步步緊逼,不容對方有一刻喘息之機。王景元一招回風擺柳,引開長劍,同時左足勾踢,想逼退郝若愚,只要郝若愚後退,即可乘機躍開,返身而逃。郝若愚何等樣人,這種手法怎能不知,待他勾腿踢來,不閃不避,左手如鉤,直朝他腳踝上抓去。王景元見狀大驚,知對手功力非同小可,單這一抓,若非指上功夫超乎常人,斷不敢如此硬碰,他想回手削對方手腕,苦於鋼刀被長劍逼住,動彈不得。也是他臨敵經驗豐富,左足還未到位,右足卻已勾起,使出一招連環腿,徑踢敵手左腕。哪知郝若愚正是等著這一下。他右手長劍突然撤回,同時身子後挪一尺,使王景元兩足踢空;卻趁其身子騰空、轉動不便之際,一退即進,劍走偏鋒,一招靈蛇出洞,剌中王景元左臂。王景元大吼一聲,踉踉蹌蹌直退數步,一支左臂血流如注,早垂了下來,後退時手中的半張圖,也拿捏不住,掉落在地。郝若愚正想縱身上前,一劍結果王景元性命,卻見怪臉人如離弦之箭,從一旁竄出,去搶地上那半張圖紙。郝若愚見此人太無道理,又見他千方百計,意在必得此圖,更感到此圖事關重大,不能隨便給他。於是將剌向王景元的劍鋒,轉而向下,點住圖紙,輕輕回撥,怪臉人抓了個空,圖卻到了郝若愚手裡。怪臉人見沒搶到圖,一張醜臉陡然歪扭,短劍直伸,象一枚出膛炮彈,連人連劍,向郝若愚直撞過來。郝若愚慌忙讓開,怪臉人擦身而過;就這麼眨眼工夫,王景元忍著疼痛,展開騰躍功夫,已避到數丈之外。郝若愚大怒,對怪臉人厲聲喝道,“你若還要上來,誤我大事,我先斬了你!”怪臉人對他似乎甚為忌憚,見偷襲不成,只遠遠站住。郝若愚唯恐仇人逃遁,立即鼓勁直追而去。卻沒有察覺,怪臉人已悄悄尾隨在他身後了——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