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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國恨家仇

    郝若愚手執長劍,緊緊追著王景元,幾個縱落,離王景元已不遠。冷不防,白光閃動,迎面飛來一柄鋼刀。原來是王景元聽得身後腳步聲近,反手飛刀阻敵。郝若愚見刀勢迅猛,還夾著一股勁風,要閃避已是不及,忙腳步微收,揮劍擋去,“鐺”地一聲,一柄鋼刀,直砸到數丈之外。如此緩得一緩,王景元。已躍過高牆。待郝若愚縱過高牆,發現王景元竟遠了許多。他心中火急,當下氣提丹田,勁貫雙足,窮追不捨。王景元甚是奸猾,待後邊腳步聲一近,就右手微甩,射來一粒鐵蓮子,此時天色微明,四周朦朦朧朧,郝若愚只憑他身影。判斷鐵蓮子飛來方向,稍一遲疑,同王景元距離又拉遠了。郝若愚摸索周身,自己的鐵蓮子卻早在王墳那裡打完,只得緊緊盯在後面,不讓他逃出視野。心想等他鐵蓮子發完,便可一鼓而擒。就這樣,一前一後。忽遠忽近,追了幾里。這時,前面曠地上出現一座營盤,紅燈高懸,旌旗翻飛。營門邊,哨兵遊動。郝若愚大喜心想兵士見此負傷之人,必然生疑盤詰,哪怕攔得一下。便能追上,這王景元狗賊,就插翅難逃了。出乎郝若愚意料,王景元並不避開軍營,反而朝那裡直奔。只見他與守門軍士說了幾句什麼,一個軍士,立即扶他迸營而去。待郝若愚趕到,一隊士兵卻手執長矛,呼啦一下將他團團圍住。郝若愚急得雙足亂跳,大叫道:“那是壞人,你們為何將他匿藏?速速送來給我!眾軍士一言不發。怒目圓睜,一圈鋒利的矛尖又朝他逼進一步。憑他的本領,一隊軍士,哪放在眼裡。但他知道,這些人不是清兵,輕舉妄動,不好收場。正在相持不下,營內一少年將軍執劍奔出,喝道:”清狗的奸細在哪裡?一見眾人圍住的郝若愚,,便呵呵冷笑,罵道:“好狗賊,死到臨頭還逞兇狂,給我拿下!”事起突然!郝若愚神色大變。眼見數十支長矛,就要刺來。情勢逼人,不容多想,郝若愚一個旱地拔蔥,騰空飛起,嚓地一聲震響,十數支矛尖相交,離他足底不過寸餘。這時他身在空中。無法使力,如果直直落下,仍是難逃險地。好個郝若愚,臨危不亂,乘長矛相交之際,單足下探,踏在矛尖之上,藉此蹬踏微力,身子側飛,早到圈外。那少年將軍見狀,雖然甚怒,也不覺失口叫了聲:“好功夫!”接著劍隨聲出,一記橫掃千軍,往郝若愚頸上斬來。郝若愚橫劍封擋,一面叫道:“你們這些人好沒道理,藏了歹人,還要誣我為奸細,找你們主將與我答話!”少年將軍哪裡理會,只顧左一劍右一劍連連殺將過來。軍營裡此時衝出大股軍士,趁郝若愚抵擋少年將軍之時,將他圍得鐵桶一般。郝若愚見誤會來得深了,料定今日之事,定難善罷,不得已與少年將軍交了幾個回合,立知此人功夫差他太遠。因心存顧忌,末便奮力反擊,故只守不攻。哪知對方並不相讓,竟是劍劍殺向他的要害。他眼角一掃,心下明白,除非如此,今日才能脫此重圍。當下劍法一變,凌厲出招。只兩劍,少年將軍便手腳大亂,他左手乘機閃電騰出,使出徒手奪刃功夫。那少年將軍只覺腕上一緊,一把青鋼劍立即易主。郝若愚隨手一拋,青鋼劍瓦片般遠遠飛去。再回手一抓,扣住少年將軍大椎穴,右手早將紫煙青鋒劍抵住他背心,大叫道:“誰敢上前,我先宰他!”眾軍士見擒了頭領,俱各大驚,果然誰也不敢上前,只挺矛吶喊,一旁早有人飛報主將。不一會柵門大開,眾軍士讓開道路,一位將軍緩緩行來。郝若愚抬頭望去,來人竟是位年輕女將,她身披大紅斗篷腰挎一口寶劍,相貌很美,但美中卻含有一種威嚴,令人不敢迎視。她炯炯有神的杏眼,直視郝若愚,問道:“你是何人,竟到軍營放肆,見本將來了,還不放手?”她聲音平和,卻自有一股懾人氣勢。郝若愚儘管生性高傲,但在女性面前,不願失禮,左手一鬆,右手還劍入鞘。少年將軍滿面通紅,磕頭稟道:“此人追殺左營王將軍,是清軍奸細!”女將道;“王將軍呢?還在我右營麼?”“派人護送回左營去了。”少年將軍道。女將再次打量郝若愚,一面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從實說來!”郝若愚眼見大功垂成,忽生這般變故,還遭誣陷,不覺怒從心起,他劍眉倒豎,豹眼圓睜,顧不得言語唐突,厲聲說道:“我認不得什麼狗屁王將軍,只認得大惡賊王景元。他十多年前殺害我老父及岳家共四口人,今天我只取他一條狗命,試問有何不可?!這狗賊為逃懲罰,竟誣我為奸細。本人千里獨行,尋仇南下,一路上那些作惡的清兵我殺得還少?!實話告訴你,王景元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也難逃我的利劍,你兵營就是刀槍如林,豈能攔得住我!”郝若愚適才所為,在場軍士已親眼得見;此刻一番鏗鏘憤激言辭,更使周圍之人受到震懾。偏是那女將絲毫不露慍色,且徐徐答道:“話雖如此,終是一面之詞,也難盡信。你是北邊來人,身份尚有可疑,還是請到營中,細細辨明為好。”隨即吩咐少年將軍,按入營規矩,除去來人佩劍,帶進營帳。吩咐完畢,轉身離去。郝若愚本可不去理睬女將命令,但不知為何,他突然轉念:何不借此一探女將究竟?!他不相信,女將能奈他何。於是便聽任少年將軍解去佩劍,隨其步入大營。穿過幾排帳篷,來到一處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座大帳。郝若愚被帶到悵內時,那女將已端坐帳中。她面前一張案桌。少年將軍將他的紫煙青鋒劍斜放案上。女將示意他坐下,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秀眉輕鎖,似在思索什麼。郝若愚長年練劍深山,除了少時與青青玩耍,幾乎不接近女子,給她這定定的瞧得久了,不禁枰然心跳,面熱耳赤起來。他極力鎮定自己,向女將說道:“將軍軍務繁忙,有什麼話,儘可快問,如沒什麼,請還劍,我可是沒時間奉陪了。”女將臉上微微一寒,隨即又轉溫和,向左右將手一擺道:“退下去吧,我要單獨問話。”帳內只剩他們二人。郝若愚以為,這下一定要問話了。哪知她卻從案後走出,手拿紫煙青鋒劍把玩起來。她輕輕抽劍出鞘,讚道:“好劍!”繼而對郝若愚說道:“你在何處拜師學藝的?”郝若愚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老實答道:“小人曾在泰山得遇紫陽道人,蒙他不棄,收我為徒。”“紫陽道人?”那女將笑道:“沒聽過這名頭啊,耳生得緊。”見她辱及師尊,郝若愚心中惱怒,但仍強壓怒火譏颯道:“家師世外高人,塵世凡俗之輩豈能得知!”女將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吟吟地望著他,說道:“高人弟子,亦有高人風範,果然出語不凡,好極。但你所行之事--”她剛說到“行”字,面色陡變,聲調轉嚴,同時那把玩著劍的手,閃電般翻轉前伸,劍尖顫顫,已抵住了郝若愚咽喉,她停語不說,滿面寒霜,眼睛中透出殺氣,瞧著郝若愚只是冷笑。郝若愚此時被制住要害,竟是動彈不得。他現才明白,這女人明知當面硬來。拿不住他,卻耍了這麼個花招。雖然如此,他仍面不改色,冷嘲道:“哼,李定國將軍的手下,竟有你和王景元這類惡棍小人,把義軍的臉也丟盡了!”那女將神色大變,咬牙恨道:“你嘴上若不千不淨,我先刺穿你脖子,再把你舌頭剜下來。說!你到田靈一帶到底想千什麼?你和王景元有仇是真是假?你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要冒充他人?!”女將一連串問話,使他摸頭不知腦,但他還是凜然答道:“我跟王景元的仇,凡田靈鎮父老無有不知。至於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郝,名若愚!”女將似乎料到他要如此回答,劍尖又逼近了一分,說道:“郝若愚現今怎麼樣了?你為什麼冒充他,你是不是把他暗害了!?”他萬分詫異,眨巴著眼道:“我就是郝若愚。”女將冷笑道,“你是郝若愚,那我是誰?我跟他從小一塊玩耍,天夭形影相隨,雖然桕隔多年,一閉上眼,我就能看到他,誰比我更清楚他的模樣?!”郝苦愚突然一陣泫暈,心中又喜又疑,好象喃喃自語:“難道你是青青?他仔細辨認,卻實難找到當年小青青的影子。女將周身一震,臉色慘變,但劍尖仍是毫不放鬆地抵住他,顫聲道:”你是郝若愚,有何憑證?!“郝若愚沉吟片刻,說道:”郝哥哥,我那鳳蝶真可惜呀!沒什麼,青青,我幫你另捉一對!“這是他與青青兒時的一段對話,除了二人,誰也不知。那女將聽到這裡,如遭雷擊,手中長劍”咣噹“墜地,掩面大哭道:”“你真是若愚哥哥,……我是青膏呀!”郝若愚亦喜而淚垂,他想不到青青還活在人間。原來他倆十八年未見,如今音容笑貌與兒時全然兩樣,郝若愚由一個頗有書生氣的少年,長成一個鏢彪悍的江湖大漢,而青青也由一個黃毛丫頭,變為一個神威凜凜的女將軍!當下兩人相對而泣。青青告訴他,那次她被投入河中後,幸得一位漁民搭救,得免一死。爾後四鄉流浪,為李定國將軍義軍收留,並跟義軍中一位將領,學得一身武藝,與這位將領一道轉戰南北,屢立戰功。“我跟他雖未立師徒之名份;其實他待我有如己女,他不幸於前月戰死,李將軍就令我率領其部,稱為右營。”青青最後柔聲說道,“若愚哥哥,這麼多年你在外受苦了!”郝若愚見自己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她亦二十有九,“仍用兒時稱呼,不禁感動非常,當下也說了一聲:”青青妹子,你更“受苦了!”接著,郝若愚將這十八年的經歷也細細說給她聽。當最後講到如何跟怪臉人過招,如何在王墳與裝鬼的蒙面高手過招,及夜闖王家莊院所見所遇之事時,青青要他再細細說了一遍。她接過那半張圖,左看右看都不甚瞭然。她將圖放在案前,神色鄭重地說道:“若愚哥哥,這裡面大有文章,民間流傳,定南王那老賊,曾將一大批金銀珠寶埋在不知那片山裡,當時風言義軍要圍城,他是為日後作打算,秘密留下的。李將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了城池,他逃竄不及,自焚身死。想不到他的心腹帶著他的小兒子竟還逃了出來。這張圖是藏寶地形圖,地點就在王墳。另一半相當重要,定得找回,現李將軍正大力籌集糧餉,準備北征,收復被滿韃子侵佔的河山,這一批財寶到手,對我軍幫助是何等之大。你說那怪臉人,不知是什麼路子,但明顯的是,他意亦在這批財富。從你所說的看來,他與王墳財寶的人,並非一路,守王墳的高手大概是受命於定南王的武師。若愚哥哥,你武功高強,是否設法,奪回那半張圖紙?”青青說完,滿懷期望地等著回答,哪知,此時郝若愚卻面帶慍色,沉默不語。候了一會,青青忍不住催道:“你倒是說話啊。你想什麼去啦?”郝若愚憤憤道:“我在想我那可伶的老父和你那死不瞑目的爹媽!”郝若愚見青青只是一心考慮如何取得寶藏,對報仇之事甚為漠然,不禁大為不滿,更甚而想到,她稱王景元為什麼左營王將軍,看來竟是與仇人共事,忘了父母親仇。她如今兵權在握,武藝高強,為何不拿王景元問罪?當我追殺王景元之際,竟然庇護了他。十餘年不見,人心難測,她若變成這等不孝之人,豈不是狗豕不如?!想到這裡,他突然化剛才的萬種柔情為一腔怒火,眉宇間頓時升起一道黑氣。青青見他這般模樣,心中吃驚,詫異道:“你為何如此?!”。郝若愚冷然道,“你還記得你父母是怎麼死的麼?”青青頓解其意,面如白紙,慘然答道:“父母之仇,一日不敢稍忘!”郝若愚縱聲長笑,哂道:“只怕你口不應心。”青青咬唇出血,大聲道:“你怎麼敢如此對我說話!”其語己悲中帶忿。郝若愚斂笑起身,手指悵外,說道:“好,既然如此,你跟我立刻去殺了王景元!我不認識什麼左營在何處,你給帶帶路。合你我二人之力,莫說這小小營盤,就是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也易如囊中取物!”青青一怔,搖頭答道:“若愚哥哥,我不能去。”郝若愚冷笑道:“請問秦將軍,這是為什麼?”青青聞言,凜然答道:“王景元雖罪不容赦,但他現是抗清將領,我怎能因私廢公?我義軍與明軍攜手,消除舊怨,共御外敵乃民族大義所在。如內部殘殺,豈不正合滿韃子心意?斯時敵未滅我,我先亡矣,此中道理,願你三思。”郝若愚仍冷笑道:“王景元應當對你感激不盡啊,見你不找他一點麻煩!”青青道:“他並不知我是誰。”郝若愚又道:“你倒是好人做到底。”繼而他陡然厲聲高叫:“依你說,王景元濫殺人命,殘害無辜,難道就算了不成?”青青向郝若愚凝望一會,低聲說道:“仇一定要報,只是不能在今日這種國家危亡之際。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王景元老賊作惡多端,最終難逃懲罰。”郝若愚大不以為然,反駁道:“說得輕巧,什麼天網恢詼!我正要殺他,還給你們救了,我也等不得疏而不漏那天,今夜裡,我就去結果了他!”青青臉沉了下來,斥責道:“你枉為七尺男子,怎麼不識大體?你我父母都是至誠君子,忠義之人,九泉下若有知,定會反對你如此胡為!”正在這時,帳外來人報道:“稟將軍,左營王將軍聽說逮住了清狗奸細,請送去給他審問。”青青正沒好氣,聞言大怒:“我右營之事,自會料理,與他何干!”來人唯唯而去。青青一回頭,卻見郝若愚正在收拾行裝,將圖紙收入懷中,長劍負在背上。青青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竟要離我而去!”郝若愚昂首不答。聽完青青數番言語,他也覺得不無道理,但他實在聽不進,只要一閉上眼,十八年前那個月黑風高之夜,就歷歷如在眼前。此時,見青青面顯痛苦之色,他心中又波翻浪湧,異常難受,但沉默良久,他仍微微擺頭。青青見他如此決絕,一絲悲苦又化為怒氣,罵道:“國恨家仇,二者孰大?你權衡吧,若要一意孤行,也只能隨你…,”若青青再好言勸慰幾句,他或許會心動,但見青青變臉,他那孤傲之氣又上來了,微徼冷笑,也不作別,大步出帳而去。青青一下呆了,怔怔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差不多走到軍營大門,才猛然驚悟,撥足追去,大叫道:“你給我回來,回來!”守門軍士聽主將呼喊,刷地一聲,兩柄長矛,指住郝若愚胸膛。他雙手交叉胸前,傲然而立。青青追到近前,郝若愚連頭都不回,她咬著嘴唇,想了想,對軍士一揮手,道:“罷了,罷了,放他走!”說完,將足一頓,急急離去,還未走到大帳前,兩粒豆大淚珠,滴落在衣襟之上——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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