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三十八章精其一而絕天下的道理
崔應斌也是往邊角一站。老三步開門上場，雙手一個羅圈楫，也沒多的話，就開始練起來。老頭一出手，康順風就瞪大了眼睛，起勢就與前面幾路炮捶不一樣，前面幾路炮捶一開始都是青龍探爪，栽碑式和虎伸腰開勢，而崔應斌一開勢，卻是打得迎面貼金手的開勢。
向山在一旁看了康順風的神情，就道：“胡衙原來不是説過，高公春明（鷂子高三的名字）當年從西府到東府，一路傳了七家炮捶，家家不同，不過有幾家已經失傳了。現在你看到的就是三原原汁原味的炮捶了，你注意看他的揭抹捅斬，腳下的步子……”
康順風本來就感覺崔應斌的揭抹捅斬有點不同，正在端詳，聽向山説了後，立刻就發現，崔師的揭抹捅斬腳下步子不像其他幾家走得直線。而是弧形，不由地看了向山道：“炮捶的揭抹捅斬不是打得斧子破硬柴的硬開門勢嗎？應該是直闖中堂才對，崔師怎麼是走得弧形步中，這不是有點慢了嗎？”
向山搖搖頭，道：“你現在怎麼還沒搞明白，拳法無快慢，只有合適否！打拳就是箭射飛兔，箭在飛，兔在跑，兔子是沒有箭快，但箭就一定能射中兔子嗎？”
康順風搖搖頭，道：“還得有準頭！”
向山道：“再想想看？能射中死靶的人，就一定能射中飛兔嗎？站着能射中飛兔的人，如果讓他再騎在馬上，他還能再射中嗎？兩人臨場鬥拳，你在動，人在動，這是馬上射飛兔的功夫，不是箭快早出手就好，而是要合適的時機最好！崔師這弧形步，走得是側門……都説炮捶是斧子破硬柴，但誰説不能走側門，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拳法學得是法，是規矩，使的是用。是個性，內家拳講究鬆柔入靜，八極拳講究的是練好拙力如瘋魔，那個對那個錯？八極李公叔文的功夫，那個練內家的敢看不起？拳是死練活用的東西，練的時候不守規矩，用的時候沒有方圓，但黑虎掏心，誰説不能打臉來着，小有小變，大有大變，重要是合適二字！知機、知拍、識進退……你注意看崔師這路炮捶，和我們打的不同之處，這趟炮捶打得火氣盡去，這是一輩子的務弄出來的，水火想濟才能達到這種陰陽平衡之境……”
康順風想了想，就道：“水火想濟就是功夫的最高境界嗎？”
向山也想了想，才回答道：“這看你追求什麼了？崔師水火相濟，如果真動手，我看卻鬥不過郭師，拳打一勢爭先。練得好不一定打得好，……合適的勁做合適的事，好東西賴東西，看你做什麼用呢？生鐵做捶，熟鐵打刀，鋼鐵做刃，練功養生，自然水火相濟最好，比武動手，卻須火在水上，陽發陰守才好……”
康順風點點頭，他就繼續看崔師打*捶，向山説得對，崔應斌的炮捶打得倒像是太極了，少了火氣，卻多了一份柔意，不過卻也不失炮捶的走得硬郎渾厚的本意，而且這路炮捶揭抹捅斬走側門，對康順風也是個啓發。
一路炮捶耍完，崔應斌也是臉不紅，氣不喘，快步下場。七十歲的人了，一套炮捶打下來，能這麼下場子，那張馳節奏肯定拿捏得極好了。
四套炮捶耍完，四個人就回了院子，這邊剛坐好，騾子那邊就提了茶壺進來，給幾位都倒上一懷茶。算是賠罪。畢竟，開始耍炮捶，還是有點挑不服氣的意思在裏面的，這邊陪了罪，幾個人就聊開了，畢竟騾子炮捶的功夫在那裏放着，武林中敬功夫不敬人，不管交情如何，功夫在那裏一擺，自然有一份尊重在裏面。
而且能來都是有交情的，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計較。
這時外面羊娃就安排年輕人上場子亮勢，江湖的那一套東西她就搬了出來，什麼胸口碎大石，滾釘牀，頭斷石碑之類的東西，每個門裏都會讓一兩個年輕人掌握這種技巧，雖然這東西不是真功夫，但演場時卻少不了。安排幾個這種噱頭，再安排一些對打、對串子以及什麼單刀破花槍，空手入白刃的東西，總之耍場子不在功夫真，而在於熱鬧。
外面鑼聲震天，掌聲不斷。屋裏頭，向山康順風就向郭師請教一些東西。
胡斜子和劉英武交好，但朋友和師徒畢竟不一樣，郭曼盈做為劉英武的關門弟子，自然繼承了劉英武不少東西。向山和康順風感興趣的，主要是劉英武從山東學回來的八法拳和十二路彈腿。
八法拳和十二路彈腿，據説劉英武當年是用一件狐皮大衣換來的。八法拳是非常簡單實用的一套拳法，主要是練撐補綻斬劈打肩靠八種東西，所以叫八法拳。而十二路彈腿那是非常有名的腿法了，中國傳統武術，彈腿之法為腿法之根本。也是腿上功夫的根本。
彈腿擊脛掛膝取襠，兼踢肋彈腹，手起迎三尖，臂掛一條鞭，腿取中下盤，肩肘靠合壁！是一等一實用的腿法。
過去精武門入門首要習練彈腿，其實彈腿在近代拳家口中還有一個叫法，叫腿上的五行拳，這也是因為形意拳門五行拳學大行天下後的一種附會之説，不過這種説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彈腿之法，其取直，走中堂，以直破橫，正與行意五行拳的打法相合。
十二路彈腿向山和康順風都學了，而且胡斜子也破了拳，不過，胡斜子是從劉英武這裏得了這套拳法，在一些細微的變化竅道上，畢竟不如劉英武來得直接。郭曼盈跟劉英武時間不短，而且據説因為其身形勻稱，劉英武的腿法基本都是被他繼承了。
彈腿的功夫就在提膝一繃腿上，大家都不大明白提膝的作用，其實彈腿的打法，最重要的就是這一提一繃。近用膝這就不用説了，身體靠近，提膝一擊，不管是自己將對方擊開，還是對方退開，自然繃腳一彈，取其腹襠膝脛。
但彈腿的打法更重要的是在以腿破腿上，不管對方是側踢鞭踹或低腿，只要對方起腿，自己只須提膝望懷，以腿欄之中高，避其低下，然後就是繃腳一彈。直線取襠腹。可以説，以彈腿破中低路腿法，只須迎上去，提膝一彈便可。
然而，這迎上去是有學問的，就要有向山剛才説的，一個合適的問題，知機知拍的問題。但彈腿還有一樣最大的好處，就是如果你並不是靈敏善變化、知拍知機的人，那就死打死的上，只有對方起腿，就是提膝一護，繃腿彈出，任他千變萬化，你只須起這一着。
所以彈腿最講究功夫，紅拳門的十二路彈腿、回民的教門十路彈腿、還有有名的臨清潭腿，對於彈腿的功夫都非常重視。彈腿的功夫首先要強膝排脛！以腿破腿，自然要自己的腿夠硬，不然雙腿相擊，自己先被傷了，那肯定不行；二是要強膝力，彈腿的勁力，就在膝蓋那一繃上，這個力量不夠強，自然打不疼人；三是要強足尖要有殺傷力，彈腿取一寸長一寸強的打法原則，是將足尖繃直了彈踢，創敵之力全在足尖一點，過去有女性習練彈腿，因腳上力量不足，所以會在腳尖的鞋子上包鐵尖。
提膝護懷彈擊是彈腿最根本的打法，這個打法可以説是不用想的，逢人動手，只需當練拳一般，見對方趔肩起腿，就提膝彈之。但彈腿的打法當然不僅僅如此了，彈腿的打法，其實更重要的是手法。有人可能會説，彈腿彈腿，明明是腿法，怎麼打法又在手上？其實這就是陰陽相形的道理，就像寫文章，遣詞造句，行文之小道耳，要寫出絕妙好文章主要的功夫卻在洞明世事上。彈腿一彈之法，快而簡潔，讓這快而簡潔的一腿，如何作用到對手身上，就像行軍佈陣打伏一般，如何的聲東擊西，如何的調虎離山，如何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都在這手法上，所以才説，手起迎三尖，臂掛一條鞭。
胡斜子一門和劉英武一門也算是世交，郭曼營自然也不保守，就將彈腿的法門細細道來，如何引手，如何避身，如何貼壁，如何掛彈，如何勾彈，如何貼地彈踝，如果雙點連膝，進步的金雞…頭是怎麼一種進法，轉身的跟子如何偷法，彈腳勁如何打出括腿勁兒，總之經他一説，一套彈腿下來，也幾乎是無處不成拳，處處皆是拳。
欲話説，細節決定成敗，一個招法的應用，就在這些細微處。而現在傳統武術，恰恰是把這些細微的東西缺失了。
雖然崔應斌、任進生、和楊佑民都是同道中人，但這些東西仍是避開幾人説的，武行中話，包藏貴如金，拆開淡如水，打法如用兵，被對方識破了，就用處不大了。所以一般人解拳破法，都是要避開人的。
郭曼盈的打法得自於劉英武，當年陝西國術館館長楊傑先生曾經評價劉英武的功夫打法時説，東至潼關，西至寶雞，拳法上沒有人能吃過劉英武。這固然有讚譽的成份在裏面，但劉英武的功力打法自然有其精妙的地方。
郭曼盈説得興起，又將楊傑先生的五路神腿拿了出來，從美女照鏡腿、蟒蟲過肩腿、張飛辮蒜腿，裙裏腿到死人騰牀腿，一路路説下來。楊傑先生這五路腿法，論腿都簡單，但主要的東西，也在手上，如何引手，如何吊人意，最後才是如何出腿，最是神出鬼沒，小腿法打出大腿法，大腿法中又套小腿法。
這些東西，胡斜子都説過，但郭曼盈顯然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用法經驗，對康順風和向山兩人也是啓迪良多。
這邊正説着，就聽騾子在外面招呼一聲。
屋裏自然就不説了，開了門，騾子就道：“向山叔，梁山下來了……”
梁山也是胡斜子一個弟子的兒子，胡斜子門裏，第三代有三個人，羊娃、梁山和騾子，梁山住的地方，離胡斜子最遠，平常走動一次不容易，所以康順風同他見得少，比較生份一些。
梁山身體和羊娃差不多，聽向山説，梁山的虎翻身打得好，康順風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這個梁山咋一看有些木納，明顯是個不大愛説的人，但眼睛裏卻有些藏神的感覺，屬於那種你不能看第二眼的人，你看第一眼，感覺這人沒啥，但你再看，就感覺不一樣了。
梁山見了向山，眼睛就透出一股熱切，其實梁山的虎翻身，雖然是跟父親學的，胡斜子給拔的架子，卻是向山給破的拳。而且，當時胡斜子外出了一段時間，基本就是向山代師傳藝的。不過，羊娃、騾子和梁山三個人雖然都得過胡斜子親自傳藝，但輩份上卻仍是徒孫輩兒，因為他們的父親都是給胡斜子投過貼的弟子，那是三證一貼九磕頭的，磕頭三為大，為啥九磕頭，是因為頭三個頭磕給關爺武聖，再三個頭磕給祖師高三，最後三個頭才磕給胡斜子，這是一種非常正式的收徒儀式。
一般的弟子，都是給師父上茶磕頭，但蒲州這地方最正式的拜師禮是三讓一貼九磕頭，需要三個證人在貼上具書的。
這種弟子同師父的關係也不一般了，如果師父年老孤獨，這種弟子是要管養老送終的。如果師父先不在了，連師孃的養老送終也要管的，所以師父對這種弟子也都比較上心，如果弟子有什麼意外，弟子的父母和子女，師父也要出頭幫着安排好生活。
而且這種立貼弟子們之間也比較親，多數都處得和兄弟一樣，子女輩也都交好，如果往後多交往幾代，那就是世交了。
梁山先給向山一躬身，叫一聲“向山叔……”然後又轉身給康順風一鞠躬，也叫一聲：“康叔……”康順風就有點不好意思了，明顯梁山比他大得多。梁山和羊娃是一輩的，但康順風卻管羊娃叫哥，反正胡斜子門裏不講究，大多時候是冒叫亂答應。
郭曼盈見向山這裏來人，就打個招呼，往前面去了，向山就將梁山和騾子叫到後院去，他今天剛給康順風説過樑山的虎翻身，梁山下來也是他昨天讓人去叫的，向山尋思着，胡斜子一門三代人裏面，就羊娃、騾子和梁山功夫好，打法精到，騾子那邊，高老頭已經遞過話了，讓他們帶着到S市混點事情，羊娃在家裏也混得不如意，也給他透了想一起去的意思。所以向山索性就叫上梁山，因為要帶到S市去，他就得徵求康順風的意見了。雖然他只要提出來，康順風肯定會答應的，但向山為人做事，就是這麼個脾性，他要先讓康順風見見梁山的功夫，才好開這個口。
到了後面院子，向山就問梁山道：“把你虎翻身走一哈，讓你康叔看看……剛下來，要不要歇一下再走勢？”
梁山搖搖頭，住偏腳一站，給康順風一抱拳，擰腳擺胯老三步，往前三步斜行，如蛇盤魚擺，一站如松立鍾定，那雙眼睛蹭地一瞪，雙手一抓，虎伸腰起勢，那勢子一拉開，康順風就又一次呆了。
紅拳虎翻身是身法拳，號稱“金不換”的虎翻身，梁山進步斬，翻身斬，綻身斬後再接一下翻身大斬帶飛腿，這幾個式子一走，如果説看了騾子的炮捶，他已經吃驚的話，梁山的虎翻身，他差點忍不住叫好出聲了。
幾個翻身固然華麗，但更好的東西，卻在梁山的一行一動中，能看到身起矯如龍，落打似閃電，俯身燕子銜泥，翻身猛虎下山的氣勢。俗話説，步巧打得手快，身靈打得步巧，梁山這身法一出，康順風就知道這人動手能力肯定差不了。
一套虎翻身走完，梁山照樣是猿猴抱樹一收勢，霸王卸甲散氣血，將軍抹須平丹田，平身靜氣合太極。康順風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好！這套虎翻身比自己練得好多了，他也從中間得到許多啓發。
向山在邊上就道：“一會羊娃來再給你看看燕青掌，這三個都是實心眼子，一套拳往精地練，梁山和我一般大，這套拳八歲開拳，跟他父親練，到十四歲胡衙給撥架子，我給破的拳，到現在也練了二十多年了，這小子不愛跑，沒事就在他家院子裏弄這事，這拳打過多少遍，他自己都搞不清了……羊娃的燕青掌比他這虎翻身也差不到那裏去，我尋思着，我們在S市弄事情，一直都靠盛姐的人馬，遇到個事情，人家幫了是人情，不幫是本份，而且我也不樂意你一出事就叫她一個女人家出人出馬，雖然你們有交情，但男人家就是男人家，這樣難免給人小看了，我們又不缺兄弟！老話説得好，打虎親弟兄，上陣父子兵，這三個人，不敢説頂千軍萬馬，卻都是流血不皺眉的人，再從四代裏挑上十來個下手殘火的，就不用再受那遇事沒人的窩囊氣了……你看呢？”
康順風剛才還有點奇怪，這些平常自己見不到的門裏的牛人怎麼一樣子都出來了，原來向山哥是這麼個打算，他如何不明白向山對自己的心意，當時就點點頭，道：“好！雖然我們現在不打算再染黑道上的東西，但做這種武事沒一彪人馬也不成，這三個人我都很看好……功夫，呵呵，原來這就叫功夫，三十年習一拳，再不成就功夫，就沒天理了！看來我以前有些貪雜了，總想博學多才，卻忘了精其一而絕天下的道理！”
（精其一而絕天下，此練武功之不二法門也！看着爽請月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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