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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毒 計

    燕飛萍的身法雖然奇快,終是晚了一步,眼見竹榻向地下陷去,一顆心也彷彿隨著沉了下去。他目眥欲裂,急步搶到閉合的地板上,伸手向下推去,著手處粗糙冰冷,艙中的地板竟是由一塊鐵板鑄成。他心中默喊著小初與儀兒的名字,雙臂運勁,盡力推出,但那鐵板紋絲不動,燕飛萍奮力又推,當真便如晴蜒撼石柱一般,哪裡動搖得了?驀然,他的眼前一暗,接著什麼也看不到了,原來窗外吹入一陣寒風颳得紗縵捲起,碰倒了高几上的燭臺,燭光隨之熄滅。頓時,艙中一片漆黑。燕飛萍力推鐵板不動,雖然心急如焚,但方寸未亂,他耳聽得颼颼數聲,幾個人上了艙頂,料想已驚動了埋伏在船上的暗樁,自己倘若再留在艙中,無異於坐以待斃。當下,他凝神四望,在黑暗中辨明瞭艙門的位置,飛身躍去。哪知,他石足剛一著地,突覺腳下一輕,踏到了空處。他猝遇變故,忙一提氣,左足在空中虛踢一腳,身子已借勢拔起,反向裡竄,落下時右足在地上輕輕一點,卻覺腳腕上微微一緊,似乎絆在一根細繩之上。燕飛萍一驚,知道自己已經觸動了艙中暗布的機關,跟著只聽軋軋軋的一陣聲響,左側牆壁上猛地裂開一道三尺寬的豁口,一個人影從中閃出,一掌劈向燕飛萍的頂門。黑暗之中,燕飛萍只覺一股勁風逼來,雖看不清楚對方的輪廓,但他聽風辨器,反應奇快,一沉肩,駢指如劍,雙指齊發,噗噗兩聲輕響,那人左胸“天池穴”、右胸“右宜穴”同時中指,然而,那人竟如若不覺,身法毫無滯澀,依然合身擊來。反是燕飛萍的手指觸處有如鐵板,指尖被震得生疼。燕飛萍驚駭之極,暗道:“我這招‘鐵指燈’左右雙飛,凌厲無儔,天下絕無人能受我兩指布若無其事,難道他……他身上披了一層鐵甲不成……?”這麼微一遲疑之間,那人的掌力已然擊到他的眼前,燕飛萍感覺對方下擊力道之強,實乃非同小可,他不敢正攖其鋒,立刻將身子向後一倒,說來也巧,背後正好擺放著一張太師椅,他就勢坐在椅子上,揮足踢出,足尖在牆上一點,腰背發力後靠,連人帶椅迅速後後滑出。只聽怦的一聲巨響,那人收勢不住,掌力落下,擊得鐵板地上火星四濺,之後,又是一陣軋軋軋的聲響,那人退回牆壁之中,就此無聲列息了。在這一瞬之間,燕飛萍已看清那人並非活人,乃是機括操縱的鐵人,只是裝置得十分巧妙,只要有人踏中了地下的機括,鐵人便破牆擊出,此人的全身均系鑌鐵所鑄,數百斤的重量再加機括牽引,下擊之力凌厲無比,實不弱於大力高手。方才若不是燕飛萍應變奇快,只怕已傷在鐵掌之下。燕飛萍坐在椅中,被驚出一身冷汗,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知道這個鐵人是由機括牽引,每擊出一掌之後,須得由絞盤絞緊機簧鐵鏈,方能再動,此刻鐵人的機簧力道已盡,雖隱身牆後,卻已不足為慮,他望了望漆黑的四周,目不視物,心中暗道:“這艙中殺機四伏,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眼下須得儘快脫身,找到艙下的暗室,救出小初與儀兒,再不能有絲毫閃失。”想到這裡,他雙手在椅柄上一按,便欲飛身縱出。哪料到他的身子還未站直,那椅柄突然向下一沉,從兩側同時彈出一付鋼銬,拍的一響,猛地合攏,將他雙手牢牢挾住,霎時間只覺痛徹心脾,腕骨幾乎折斷,原來這椅柄也是一個巧妙的機關,下藏機括,燕飛萍的手往下一按,立刻發動繃簧,彈起鋼銬,將他的雙腕鎖住。燕飛萍心道:“不好!”急提一口真氣,勁貫雙拳,猛力一崩。這一崩少說也有三四百斤力道,震得太師椅咯咯作響,但那鋼銬是以純鋼精煉而成,堅硬無比,燕飛萍連運三次內勁,卻崩它不開。“嘿嘿嘿……嘿嘿嘿……”艙外,暮然又響起陰冷的尖笑,跟著颼颼數聲,幾支火箭破窗射入,釘在四壁與艙頂之上,火光閃閃,映得艙中一片通紅。隨後,艙門□的一聲被撞開,一前一後衝入兩個黑衣大漢,手中各持一柄鬼頭鋼刀,刀光霍霍,殺氣四溢,一見燕飛萍,不由分說,搶刀便剁,出手好不狠毒。此刻,燕飛萍的雙手都被銬在椅柄之上,眼見刀鋒直落,擋無可擋,躲無法躲,情勢當真岌岌可危。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間,他大喝一聲,身子一挺,雙足齊飛,此時性命在呼吸之間,那裡還能容情?右足足尖前踢,左足足跟橫撞,騰騰兩下,那兩名大漢的胸口中腳,登時鋼刀脫手,狂噴鮮血,十餘根筋骨齊折,眼見是活不的了。兩名敵人雖被飛腳踢斃,艙中形勢卻仍然十分險惡。那幾支火箭燃著艙頂垂下的紗幔,轉眼間燒成一道火簾,桌椅等器具均已冒火,艙中烈焰飛騰,熾熱逼人,眼看就要燒到燕飛萍的身上了。生死關頭,艙中是一分一刻也不能再呆下去,燕飛萍暗將全身內勁運到腿上,奮力一蹬地,連人帶椅猛地拔起,撞破艙門,滑出四丈開時,落到大船的前甲板之上。他暗道一聲:“好險!”回頭一看,只見艙中已燒成一個火窟,黑煙夾著火頭,從門中直撲出來。倘若再遲緩一刻時分破門,後果當真不堪設想。這時,桅杆後忽然閃出兩個人影,飛身上了艙頂,一左一右,居高臨下,成犄角之勢將燕飛萍夾在當中。借著火光望去,這二人正是正氣府的福慧雙君。只見右側的福君於威在艙頂上一抱拳,冷笑道:“六年前,自長江口一別,燕先生別來無恙?嘿嘿,可否還記得故人麼?”話音剛落,左側的慧君於風接著說:“燕先生的水遁術天下無雙,上次便將我兄弟瞞了過去,故此這次在艙中準備了一些手腳,哈哈,有得罪之處,尚須燕先生見諒。”燕飛萍坐在椅子中,將右腿往左腿上一翹,淡淡說道:“好說,好說,難得二位對燕某如此看得起,居然搬來了湘西鐵人堂的鎮堂鐵人與天公府魯大師的鎖仙椅,此等厚愛,實讓燕某愧不敢當。”說到這裡,他哈哈大笑,對眼下的處境竟似漫不在乎。艙頂上,福慧雙君對視一眼,也陪著笑了起來,實是心懷鬼胎,笑聲中全無歡愉之意。江面上,星月無光,冰冷的江風迴盪著笑聲,從中似乎滲出無盡的肅煞。笑罷,燕飛萍猛地將臉一沉,森然說道:“既然正氣府不肯放過燕某,說不得大家只好撕破臉來周旋,谷正夫呢?他為何不出來見我?”福君於威道:“谷府主去了百里之外的臥虎寨,料想這會兒也快回來了。燕先生若有什麼相交待,對我們兄弟講是一樣。”一聽谷正夫不在船上,燕飛萍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寒光,隨後他冷冷一哼,側過臉向江面望去,對福慧雙君一付不屑一顧的樣子。見燕飛萍這付模樣,福慧雙君勃然大怒,他們雖是正氣府屬下的現今名管家,畢竟也是曾在江湖中叱吒了十餘年,成名尚在燕飛萍之前,即使歸附了正氣府之後,威名也不曾稍減,黑白兩道無不給他們兄弟幾分面子。眼下見燕飛萍已成階下之囚,猶然如此傲慢,心頭都是怒火暗衝。慧君於風手按劍柄,沉聲道:“燕先生,你不要忘了一件事,現在你已落在我們手中,要殺要吊,只需我的一句話。”燕飛萍卻無懼意,道:“正氣府陰險狡詐,燕某雖不慎中了你們的暗算,也沒有什麼不光采的,終究是世上堂堂正正的漢子,總勝過你們這些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慧君於風心下怒極,大聲道:“姓燕的,休要信口雌黃,我們兄弟又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了?”燕飛萍道:“你們明知谷正夫為東瀛天野派後人,卻仍然甘心投靠,這是於我大漢一族的不忠;正氣府的老府主蘇春秋待你們有救命之恩,你們卻任他落入谷正夫之手而無動手衷,此為不孝、不義;你們助紂為虐,殘殺我中原武林人士,是為不仁、你們……”燕飛萍還要再說下去,彗君於風卻已氣得七竅生煙,他大喝一聲:“你住口。”說著右手一壓繃簧,拔劍出鞘,直指燕飛萍,厲聲喝道:“姓燕的,你別逼我殺你。”燕飛萍嗤地冷笑一聲,道:“宵小之徒,安能傷我一絲一毫。”慧君於風怒火上撞,一張臉脹得青紫,揮手便欲將劍擲出。這時,一旁的福君於威忽然伸手將兄弟拉住,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姓燕的在激你火起,你可不要上當,一切且等府主回來後再做道理。”聽了兄長的話,慧君於風點了點頭,恨恨地將劍插回劍鞘,咬牙道:“好吧,就依大哥所言,暫且饒過他這一遭。”心中終是餘怒不消,忽地凝氣沉肩,下蹲馬步,向燕飛萍發出一記“劈空掌”。只聽呼的一聲,掌風呼嘯而至,燕飛萍的衣襟應聲而裂,他的身子晃了幾晃,臉色煞白無血,大聲地咳嗽了起來。竟似受了不輕的內傷。慧君於風見狀暗奇,心道:“我的‘劈空掌’已練至第七重境界,可算得一門絕學,但這姓燕的亦是江湖中罕見的高手,單以內力而論,我便未必是其對手。此刻,他怎麼只中我的一掌即受內傷?”他正遲疑之間,身旁的福君於威忽然冷笑道:“二弟,你看燕先生在江湖雖久負盛名,眼下卻禁不起你這劈空一掌,是何道理?嘿嘿,看來府主交代給咱們的話是一點不錯了。”慧君於風道:“這麼說,此人的一身功力果然是給廢了。”福君於威用眼角一瞥燕飛萍,不屑地說:“此人功力縱非全廢,至多也僅剩下當年的二三成而已,若真動起手,便是我一人也足能取其性命。”艙下,燕飛萍聽了福慧雙君的對話之後,臉上黯然失色,嘆道:“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此乃天亡燕某!”嘆息之後,他又道:“谷正夫是如何知道燕某內功力已失的?”福君於威傲然道:“天下之事,有哪一件瞞得過我家府主的耳目?姓燕的,你以為自己在這仙人渡隱姓埋名,做些小本生意就能騙過世人的眼睛麼?我老實告訴你,自從你在惜春小築殺死呂氏兄弟之後,三年來你的一舉一動都沒逃脫正氣府的監視,只是你自己尚未察覺而已。”燕飛萍緩緩道:“既然早知燕某的行蹤,谷正夫為何不下手除掉我?”福君於威笑道:“這便是我家府主的高明之處,他說你既然已成廢人,留在世上又有何足懼,等到你的人頭最值錢的時候,自當摘下,以揚我正氣府之威。”燕飛萍不怒反笑,道:“這麼說,現在是燕某人頭最值錢的時候了?”福君於威道:“不錯。”燕飛萍道:“卻不知燕某的人頭價值幾何?”福群於威道:“閣下的人頭算得海內第一件奇物,上可成我正氣府之霸業,下可收江湖群豪之歸心,嘿嘿,堪稱無價之寶。”燕飛萍冷笑道:“連我都不知自己的人頭能賣出如此高價,正氣府真是抬愛燕某了?”福君於威道:“這兩年來,正氣府在江湖叱吒風雲,威震八方,江南武林中的一幫三堂七世家大多已加盟在正氣府麾下,唯有霹靂堂與南宮世家尚在猶豫之中,遲遲不肯歸附。谷府主深為此事憂慮,由此便想到了燕先生。”聽到這裡,燕飛萍輕輕嘆了一口氣,喃喃道:“不錯,霹靂堂雷震天的獨子正是死在碎心鈴下,南宮世家亦有七條人命記在我的帳上,這兩家與我世不兩立,不惜重金懸賞燕某的人頭。”福君於威道:“看啊,燕先生請想一想,倘若谷府主能取你的人頭當做進見之禮,獻與這兩家,實勝過金山銀山。到那時,何愁霹靂堂與南宮世家不感谷府主之恩,不承我兄弟之情?更何愁正氣府不能一統江湖?”福君於威的話音一字一字傳入燕飛萍的耳中,他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哀,心道:“三年前,呂子丹為了江都呂家之霸業要殺我,如今,福慧雙君又為了正氣府的霸業要取我的人頭。雖時隔三年,雙方的話語竟是如此相似。唉,燕飛萍啊燕飛萍,你枉為江湖中的絕頂高手,在世人眼中,你只不過是一件殺人的工具,無論你殺人或是被殺,都是在被別人利用而已,至於你的命運,誰又曾真心關注過?”想此處,他心中萬念懼灰,仰天嘆道:“燕某此命已不容於世,活著也無意義,罷了、罷了,我便將這條命成全了二位吧。”話音傳上屋頂,福慧雙君相視一笑,福君於威微微一欠身,陰笑道:“難得燕先生如此大度,嘿嘿,這份功勞麼,我兄弟便愧受了。”燕飛萍又道:“不過,在燕某死前,還有一個心願未了,懇請兩位務必通融一二。”福君於威一怔,沉吟未語,把目光向胞弟望去,卻見慧君於風雙目一瞪,厲聲喝道:“姓燕的,你現在已是階下之囚,還配有什麼心願可談?眼下我兄弟能做的,唯有替你選一付上好的棺材,其餘的一概免談。”燕飛萍聞言後勃然大怒,嗓音驟然提高喝道:“閣下這麼講話,分明是不給燕某的面子了!”囚獅之吼,猶有餘威,慧君於風乍聞這一聲大喝,心中一凜,傲氣頓挫,卻又不願在燕飛萍面前失了英雄氣概,仍硬著聲音道:“我不給你面子又如何?”燕飛萍重重一哼,冷笑道:“人不敬我,我何敬人?”說著將雙足猛地往甲板上一蹬,身子借勁斜靠,連人帶椅橫移五尺,剛好落在船舷邊上,與船緣相距不過兩尺,倘若用力再稍大一些,那便翻出船舷,墮入江中了。“你……你欲意何為?”福慧雙君見狀一驚,不約而同地搶聲喝問,各自手按劍柄,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哈哈哈哈……”燕飛萍側頭望著滾滾奔流的江水,朗聲笑道:“燕某乃堂堂大丈夫,武功雖失,氣概不減,絕非爾等所能輕侮!今日,你們縱能擋得住我的逃生之路,卻擋不住我自投漢水,沉屍江底,寧將這顆頭顱葬於魚腹之中,也勝過被你們這些奸險小人得去!”一番話說得鏗然有聲,絲毫也不含糊。“好、好、好,姓燕的,你有種、夠狠!”慧君於風惡狠狠地從齒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他知道燕飛萍是個亡命之徒,說得出便做得到,倘若此人真被逼得投江自盡,縱然難逃一死,但落得個屍骨無存,正氣府取其頭顱之願也就成為泡影。故此,慧君於風雖恨得全身發抖,但按劍的掌心卻攥滿冷汗,站在艙頂上一動也不敢動。這時,福君於威站前兩步,乾笑了幾聲,道:“燕先生莫動肝火,舍弟有得罪之處,我這裡代他陪罪就是。至於燕先生方才所說的心願嘛,這個……嘿嘿……只管說出來,倘若我兄弟能夠辦到的,自然責無旁貸。”這幾句話說得倒是誠懇之至,再無先前那般氣勢凌人,燕飛萍聽後點了一下頭,道:“燕某死無懼,唯有妻女如今落在你們的手中,著實放心不下,請你將她們喚出來,與燕某見上一面。”慧君於風見燕飛萍以性命要挾,只道他會提出什麼樣的難題,卻不料意是如此容易的要求,當即舒了一口氣,鬆開握劍的手,向兄長點了點頭。福君於威的心機遠較胞弟慎密,他反覆將燕飛萍的話思考了幾遍,自忖絕無差錯之後,方道:“自古常言: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嘿嘿嘿,燕先生思妻念女,也是人之常情,我兄弟自當成全。”說著,他合掌連拍三下,沉聲道:“帶她們母女上來。”黑暗之中,聽得船尾有人應了一聲,過了片刻,只見後艙的艙門打開,當先站出四名翱刀的黑衣大漢,守在艙門兩旁,跟著又緩緩走出一個青衫女子,手中牽著一個女孩。桅杆上懸著的九盞紅燈在江風中微微搖動,紅光映在她的臉上,正是小初。燕飛萍一見小初,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顫,就想直身站起,無奈雙手都被牢牢銬在椅柄上,只欠了欠身,便復坐倒。這時,小初也發現了燕飛萍,她“啊”地發出一聲驚呼,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彎腰將儀兒抱起,就要向燕飛萍奔去。哪知,她身子剛一動,只聽嗆啷、嗆啷、嗆啷、嗆啷四聲齊響,她身畔的四名大漢同時拔刀出鞘,將雪亮的刀鋒橫架在她的脖頸之上。燕飛萍一見,急道:“小初你站著別動!”他對小初的關切重逾自己的性命,生怕那四個大漢中哪個稍有閃失,用刀鋒傷到小初,當下忙向艙頂的福慧雙君喝道:“快,快撤下刀陣,放她們母女過來。”福君於威的眼珠轉了幾轉,心道:“姓燕的功力已失,又被鎖仙椅銬住,萬難逃身,索性賣個人情給他。反正這小娘兒身無武功,不怕他們使出什麼鬼伎倆。”想到這兒,他向艙下揮了揮手,道:“放人。”正氣府歷來令行禁止,四名大漢立刻撤身收刀,讓在一旁。小初抱著儀兒,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船頭,來到燕飛萍面前。燕飛萍望著小初,柔聲道:“小初,你……受委屈了。”小初卻一眼便看見燕飛萍手腕上緊箍的鋼銬,剎那間她全明白了,此時也許就是生離死別之刻,頓時,她的身心感到一陣戰慄,顫聲說道:“你……你……”只說出這一個字,聲音便哽咽住了,唯見兩行清淚,無聲地劃過她的臉頰。望著小初臉上閃動的淚光,燕飛萍卻輕輕搖了搖頭。道:“小初別哭,現在還不是流淚的時候,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沒有人能拆散咱們,儀兒,快給媽媽擦擦眼淚。”儀兒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眼睛還迷迷朦朦的,不明白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話地伸出小手,抹過小初的臉頰,道:“媽媽,你怎麼哭了?”小初把臉貼緊儀兒的臉,道:“儀兒乖,媽媽不哭了,不哭了。”說著,她用衣袖匆匆擦去臉上的淚水,勉強作出一付笑容,對燕飛萍說道:“現在……”然而,燕飛萍卻打斷了她的話音,道:“有什麼話留到以後再說也不遲,現在你帶儀兒站到船頭上去,記住,一會兒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動。”小初心中暗奇,不知道燕飛萍話中有什麼用意,卻不多問,依言抱著儀兒站到船頭的角落裡。燕飛萍望著小初在船頭站好,才緩緩轉過頭,目光中驟添幾分寒意,冷冷盯著艙頂上的福慧雙君,驀然發出一陣冷笑。江面上,風聲呼嘯,濤聲澎湃,卻也蓋不住燕飛萍的笑聲遠遠傳出,驚人心魄。笑聲傳入福君於威的耳中,不知怎麼的,他心中一凜,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道:“燕先生,既然心願已償,現在你是自行了斷呢,還是讓我兄弟送你一程?”燕飛萍收了笑聲,高聲喝道:“大丈夫雖不懼死,但燕某劫數未到,命不該絕,這條黃泉路麼,還是讓我送你們一程吧。”福君於威臉色一變,陰聲道:“姓燕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燕飛萍道:“六年前,燕某在正氣府先手被擒,身上被你們痛下數十道重手,八脈俱傷,由此你們便認定燕某功力盡失,對不對?唉,可笑啊可笑。”福君於威陰沉著臉,道:“可笑什麼?”燕飛萍道:“可笑你們矇昧無知,焉曉得世上還有‘無妄神咒’這門神功,唯有將本身原有的功力盡數廢去,方能練成。正氣府雖然殘害於我,反倒成全了我,正所謂善惡之報,循環不失。”頓了一頓,他又低聲道:“也是你們命裡註定有此劫數,我這‘無妄神咒’已練了九年,直到兩個月前方才練成。倘若你在兩個月前找到我,我必是死路一條。”福慧雙君聽後,焉能相信?滿臉的不屑之色。慧君於風搶聲喝道:“姓燕的,我兄弟可不是呂氏兄弟,這裡也不是惜春小築,今日任你妄言妄語,終是難逃一死。”燕飛萍淡淡道:“燕某乃何許人也,若想脫身,這區區鎖仙椅豈能困得住我?”說著,他雙眉一挑,眉心的“印堂穴”上閃出一層紫氣,頃刻間他面上如塗紫霧,一件布袍慢慢鼓起,衣內充滿了氣流。他坐下的鎖仙椅亦發出吱吱之聲,四條椅腿頓時綻開裂縫。福慧雙君均是識貨之人,見此情景,驚得腦後生寒,連退兩步,後悔自己太過輕信,不該將燕飛萍的妻女放還,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然而此刻後悔已晚,他們兄弟對視一眼,心意相通,同時拔劍出鞘,飛身自艙頂擊刺而下,只見兩道劍光左右交織,如白虹貫日,寒氣森森,分刺燕飛萍的咽喉與小腹,力求在他未掙脫鋼銬之前,將他釘死在椅子上。迎著呼嘯的劍風,燕飛萍傲聲長嘯,道:“小初,你與儀兒把眼睛閉上,莫被血光嚇著。”隨後,他勁貫周身,發出“氤氳紫氣”,當真勢不可擋,那張紅木太師椅雖緊硬異常,卻也禁受不起,喀喀喀一陣亂響,碎得四分五裂,木屑被內勁逼得向八方激飛。便在這時,福慧雙君的雙劍齊到,燕飛萍在嘯聲中拔身而起,勁透雙腕,又將鋼銬崩斷,向二人擲出,雙手迎向劍光,一翻一壓,已將兩柄長劍的劍鋒挾住。福慧雙君正要各運內力回奪,斷銬已擲到面門,快得無思量餘地,二人只得撤手棄劍,急向後躍,才避開了斷銬之飛擊。燕飛萍一招間便奪下了福慧雙君的雙劍,信手拋入江中,他身不遲疑,擰腰飛縱,躍到艙後,雙掌或拍、或、劈或削、或刺,一招藏四式,快如星飛電急,將守在艙門處的四名黑衣大漢擊斃。與此同時,福慧雙君自自換過一柄長劍,復又殺上,衝到燕飛萍身前,兩人互換了一個眼色,慧君於風狂吼一聲,鼓起平生之力,運劍疾刺。福君於威卻陡然轉向,竟向船頭的小初母女撲去。這一招極為陰狠,燕飛萍如果衝上救人,他便回劍與兄弟前後夾擊,如若不救則這劍就真的刺殺了小初,也要教燕飛萍心神大亂,便可乘機猛下殺手。燕飛萍一見,目光寒芒驟閃,喝道:“傷害無辜,好不要臉!”眼見慧君於風的劍尖刺至,他無心戀戰,突行險招,將身子微側,便讓這一劍刺中左臂,只是以“氤氳紫氣”護體,將劍鋒彈開,同時右掌疾出,一招“紫電穿雲”,正拍在慧君於風的胸口。這一掌是燕飛萍使出全力,慧君於風如何禁受得起?當即發出一聲慘叫,身上咯咯爆聲不絕,肋骨、臂骨、脊骨、胯骨寸寸斷折,身子飛出船舷,撲通一聲墮屍江中。這時,福君於威的劍光已及小初胸口的衣衫,驟聽兄弟的一聲慘叫,轉頭望去,正見慧君於風的屍落大江,他不由得也大叫一聲,心腑如碎,目眥盡裂。就這麼稍一阻滯,燕飛萍將手一揚,只聽鈴聲破空,袖中飛出一道銀絲,顫若靈蛇,一飛三四丈開外,正纏在劍上。福君於威只覺一股強大的力道震向手掌,長劍頓時脫手。燕飛萍一抖腕,內力自銀絲傳上長劍,發出叮叮噹噹一陣脆響,長劍已被震成十餘截,相互撞擊激射。福君於威兵刃雖失,卻發了狠性,他兄弟既死,自己也不願獨活,只盼以命抵命,也能殺死燕飛萍的一個親人。於是,他不顧身中斷劍的碎刃,衝上前去,五指如爪,狠狠插向小初的小腹。燕飛萍見對方死到臨頭,猶兇狠陰毒,大怒道:“該死,該死!”他身子一閃一晃,疾進數丈,抖手將鈴線捲起四道銀圈,飛罩而下,繞在福君於威的脖子上,銀絲陷入肉中,只聽喀的一聲輕響,福君於威的頸骨折斷,一顆頭顱被生生勒下,橫飛出去,落入黑漆漆的夜色之中,不知所去。燕飛萍搶身上前,飛起一腳,將這具無頭屍體踢入江中。這時,凜冽的江風當胸吹來,燕飛萍傲然立於船頭,冷目四望,見船上再無一絲動靜,仍然放心不下,施展輕功,將整個大船搜尋了一遍,確認無一活口之後,又將四名大漢的屍體拋入江中,才返回船頭,默默走到小初的面前。小初瑟縮地站在風中,閉著雙眼,將小儀兒緊緊地抱在懷裡,桅杆上的紅燈側映,照著她臉上髮鬢披散,卻不掩其美,與燈輝相襯,顯得份外嬌楚動人。燕飛萍默默望著,心中卻不由得一酸,心道:“她們母女隨我顛沛流離,除了苦難與驚嚇,何曾過得一天好日子?燕飛萍啊燕飛萍,你捫心自問,可否對得起她們母女?”想到這裡,他不禁黯然長嘆一聲。聽到嘆息聲,小初抬起頭,幽幽道:“阿痴哥哥,是你嗎?你……你就在這裡?”燕飛萍愛憐地攏了攏小初額上的亂髮,柔聲道:“是我,我就在這裡。現在沒事了,睜開眼睛吧。”小初緩緩睜開眼睛,凝望燕飛萍,突然間一陣後怕,眼中流露出恐懼神色,呆了半晌,撲到燕飛萍懷中,嚇得哭了出來。燕飛萍一手摟著小初,一手抱著儀兒,柔聲安慰。小初哽咽道:“我不是擔心自己,我是……是……”燕飛萍點了點頭,道:“我明白,明白。你是擔心我。”小初幽幽嘆道:“咱們已躲到這麼偏僻的小鎮中,與世無爭,只圖個清苦安寧,為什麼他們還不放過咱們?”燕飛萍微微苦笑,道:“你想的太天真了,倘若世人都如你所想,這世上還有什麼仇殺恩怨?還有什麼江湖?”小初道:“那咱們以後又該怎麼辦?”燕飛萍仰望蒼天,沉呤半晌,方道:“眼下正氣府已發現了我的行蹤,必然會步步追殺,咱們唯有遠走高飛,方能避開他們的毒手。”停了一停,他又歉疚地對小初說:“今後又要亡命天涯,飄泊無定,只是累了你與儀兒,我……我真是……”小初卻輕輕將手指按在燕飛萍的唇上,說道:“什麼都不要說了,自從惜春小築的那一夜之後,我已決意跟著你,吃苦也好,受罪也罷,只要能依在你的身邊,別的我什麼都不在乎。”這句話說得一往情深,沒有半分猶豫。燕飛萍聽著,心中突然湧起感激之情,輕輕捧起小初的臉,道:“早年我雙手沾滿鮮血,後來被人廢了武功,只道是蒼天對我所做孽業的報應,卻不想在落難中能遇到你和儀兒,當真是因禍得福,與這份天倫之樂相比,這些年受過的苦又算得了什麼!老天菩薩,待我燕飛萍實是恩重。”小初心中甜蜜,臉頰生暈,更顯嬌媚無限,剎那間,方才的囚困之驚、殺身之險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只覺這一刻與心上人相偎廝守,已不枉此生,至於日後還有多少風波險阻,渾然不放在心上。這時,一陣江風吹過,燕飛萍衣袖捲動,袖中的銀鈴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他彎腰抱起儀兒,親了親她的小臉,道:“這鈴兒聲好不好聽?你喜歡不喜歡?”儀兒點了點頭,用小手輕輕摸了摸了銀鈴,目光中掩飾不住愛戀之色。燕飛萍捋起衣袖,將碎心鈴解下,繞在儀兒勁上戴的頂圈上,道:“這隻銀鈴隨我十餘年來殺孽無數,我雖幾次想將它拋棄,終是不捨。現在,我把它送給儀兒,但願你能用一顆純稚之心,滌淨鈴上沾染的血氣。”對燕飛萍的話,儀兒似懂非懂,小心翼翼地捧起銀鈴,著實喜歡。燕飛萍長唷一聲,抱緊儀兒,轉頭對小初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咱們快些離開。”說著走下船頭,往跳板而去。時值午時三刻,江面上西北風一陣急、一陣緩,充滿了潮氣。西方天邊黑雲重重疊疊的堆積,逐漸往中天移來,看樣子,一場暴雨迫在眉睫。小初凝望天色,自言自語道:“只怕今夜要下大雨。這江灣四周空曠荒涼,一下雨,咱們去哪裡躲避?唉,咱們淋著些也不打緊,可是儀兒……”她話未說完,燕飛萍卻突然回手在她口上一掩,拉著她伏下身,閃在船舷之後。小初愕然不解,剛要開口詢問,燕飛萍卻搖了搖頭,沉聲道:“生死關頭,千萬不可大聲!”說著伸手向岸邊指去。小初手扶船舷,探頭往船下望去,只見遠處的月光之下,一個白色的人影在江岸上急移而來,甚是迅速。頃刻之間,那白影已進入灣中,這時已可分辨出來,原來是一個白衣漢子,此人白衣飄飄,披散的長髮隨著身形轉動,在腦後拖得筆直,尤其是詭異可怖。小初只覺一股涼意從心底直冒上來,全身寒毛豎起,小聲道:“這是……是人……還是山魈妖怪?”燕飛萍冷冷道:“我倒希望他是山魈妖怪,可惜,他是人!”小初道:“你……認得他?”燕飛萍目光盯著前方,臉上的肌肉不住扭動,森然道:“我這一身傷痕再加上六年來的忍辱負重,全都得拜受此人所賜。”小初低聲“啊”了一下,自從相識以來,還沒有見過燕飛萍的臉色如此可怕,她暗自打了一個寒戰,心中雖有疑竇,卻也不敢再問。燕飛萍轉過臉,輕聲對小初道:“你趕快帶儀兒躲到後艙去,記住,不管發生了多大的變故,只要沒聽到我的話音,千萬不要出來!”見燕飛萍說的嚴重,小初急忙點了點頭,從他手中接過儀兒,向後艙退了下去。過了片刻,那白衣人已奔到大船的近佐,慘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眉目間一片鐵青之色,顯得殺氣森森,赫然正是揚州正氣府府主谷正夫。只見他在河灘上飛身幾個起落,躍到船前,望著桅杆上懸的九盞紅燈,嘴角露出絲冷酷的笑容,便要踏跳板上船。正在這時,突然間一陣馬蹄聲自西傳來,狂奔甚急,乘者均為灰衣勁裝大漢,望見谷正夫站在船前,同時勒住坐騎,當先一人在馬上抱拳喝道:“喂,前面的朋友,可否是正氣府的門下。”谷正夫緩緩轉過身,打量了這四人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那人大喜,將馬鞭凌空抽了一個響,對同伴們道:“老掌門讓咱們在江邊找一艘高懸九盞紅燈的大船,我看不會錯,這艘船必是正氣府下屬漢水十三舵的舵口。”說著,他拍馬向前走了兩步,對谷正夫說道:“這位兄弟,煩請上船通稟一聲,就說有好朋友遠道趕來,請舵主出來相見。”“你們要找舵主?”谷正夫略一沉吟,道:“諸位風塵僕僕地趕到江邊,想必是有什麼緊急之事。”那人忙道:“不錯,此事非同小可,我兄弟四人特地從百里外的臥虎寨趕來,一定要見舵主一面。”一聽“臥虎寨”三個字,谷正夫眼中頓時射出一道寒光,從那四人的身上掃過,隨即淡淡地說:“我雖非舵主,不過船上的事均由我做主,你們有什麼話,只管對我說吧。”那人聽後將信將疑,上下打量著谷正夫,見對方的年紀雖然不算老,然而在風中上站,器宇不凡,一派軒軒高舉之氣概,絕非等閒人物可及。當下心中一凜,拱手說道:“敢問閣下是……”語氣甚是誠懇。谷正夫微微一笑,道:“我姓谷。”此言一出,馬上的四人頓時“啊”了一聲,前首那人忙又問道:“不知閣下與正氣府谷正俠是怎麼稱呼?”谷正夫道:“正是谷某。”在江湖中,谷正夫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貴,此刻親身出現在這裡,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那四人相顧失色,連忙翻身下馬,上前拜倒,口中道:“玄武派門下弟子拜見谷大俠,方才有不知之罪,請勿見怪。”谷正夫伸手相伏,道:“哪裡哪裡,玄武派與正氣府同氣連枝,大家情若兄弟,分什麼彼此。”頓了頓,他雙眉微皺,又問道:“方才你們說是從百里之外的臥虎寨趕來,難道……臥虎寨中……出了什麼變故?”為首的那人站起身,神色忽然間變得極為嚴竣,道:“昨夜子夜時分,臥虎寨大寨主盧清泉遇害身亡。”“竟有此事?”谷正夫的臉上立時顯出驚愕之色,道:“盧寨主的一路金刀二十四手享名已久,在湘鄂兩省算得上一位響噹噹的角色,是什麼人下此毒手?”那人沉聲道:“從傷口上看,兇手必是天野派的門人無疑。”谷正夫“喔”了一聲,皺眉著:“難怪,原來又是天野派的兇手。這半年來,此人已將武林中攪得天翻地覆,今日再加上盧寨主,已有三十九位成名豪傑死於他的刀下。說來慚愧,我也曾幾度命屬下查詢此人的行蹤,竟不得半點頭緒。”那人凜然道:“此事關係到我中原武林的尊嚴,凡俠義中人,豈能坐視不理?為早日緝拿真兇伏法,我玄武派精英盡出,誓與東瀛矮寇一決生死!”谷正夫笑了笑,道:“玄武派威震西北,如同中原武林的一隻巨鼎,此次出馬,定然萬無一失。卻不知眼下可否尋出什麼蛛絲馬跡,谷某願助一臂之力。”那人連忙躬身謝過,又道:“盧寨主遇害之後,玄武派會同漢水兩岸十七家門派,在方圓百里之內佈下天羅地網,探明那兇手現在正由上游向這邊逃遁,故此,我等奉掌門人之命,前來告知正氣府門下的弟兄們早做提防,以備不測。”谷正夫將雙拳一抱,道:“貴派的好意,谷某心領了。”停了停,他接著又道:“據我所知,貴派傅老掌門閉門靜修,已有年餘,怎麼這次也到了此地?”那人面帶得色,道:“掌門人雖閉關已久,但行俠仗義之事向來未曾步於人後,況且他老人家德高望眾,義薄雲天,此次除惡擒兇之首任,自然非他老人家莫屬。”谷正夫淡淡一哼,眼中暗自又閃出一絲殺氣,道:“傅老掌門現在何處?”那人屈指一算,道:“我們四人先行一步,他老人家隨後即出,此刻算來,料想也刻到了近佐。”谷正夫聽後哈哈一笑,道:“既然有傅老掌門出面,那天野派的兇徒自當手到擒來,各位星夜兼程地趕來報信,想也疲憊了。來、來、來,請隨我入艙一敘。”說著,他將手拱了拱,徑自轉身往船上走去。玄武派門下弟子抱拳答謝,跟在谷正夫之後,踏上大船的跳板。此時長夜深沉天地間一片肅殺,蕭蕭寒風吹在谷正夫的臉上,他向後瞥了一眼,見那四人都上了跳板,嘴角登時露出一絲獰笑。突然,他腳下一個踉蹌,似乎絆在什麼東西上,口中叫了一聲:“哎喲。”身子一斜,除些栽入江中。那四人見了,不約而同向前跨了一步,下意地伸手相扶。就在這一瞬間,谷正夫右腳釘地,左腳凌空,猛地一挺身,只聽嗆的一聲輕響,一柄薄刃鍘刀自他肋下反刺而出,青光閃動,如電裂長空,正中為首那人的眉心,頓時濺出一道血箭。那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橫死於此地,眼中充滿了驚悸與懷疑之色,哼也不哼,往後便倒。其餘三人猝不及防,驚立在跳板之上,手上雖然握緊兵刃,心頭卻是一片混亂。然而,在谷正夫這等頂尖的高手面前,豈容得半分遲疑?只見他仰天狂笑一聲,錯步進身,將刀鋒外展,眨眼間疾發三刀,刀勢連環,一氣呵成。半空中頓時劃出一片血雨,三名玄武派弟子未及抵禦,即被刀尖劈中眉心,屍體栽入水中,立刻被江濤卷沒。這一下變故來得快極,谷正夫在不動聲色間連殺四人,事先沒有半點徵兆,運刀之快,出招之奇,落手之重,更是無與論比。燕飛萍躲在船舷後默默望著,心中不禁一寒,暗道:“倘若他出手襲擊的人是我,我是否能擋得住這鬼一般的刀法?”心中殊無半分把握,越想越是驚駭,兩手攥滿的全是冷汗。跳板上,谷正夫撩起一片衣角,仔細地將刀鋒上的血跡擦試乾淨,緩緩插回鞘。然後飛身上岸,出掌如風似電,用重手法將四匹駿馬一一擊斃,拋入江中,當真是毀屍滅跡,現場不留下一絲血腥的痕跡。做完這一切事之後,他從懷中取出一隻流星火炮,點燃火捻,嗤的一聲射出,在半空中炸開,火花繽紛,光芒直傳數里之外。燕飛萍心道:“這是正氣府示警用的火炮,他此刻燃放,不知要引什麼人過來?”只見谷正夫隔半柱香功夫便射出一隻流星火炮,當他射到第三隻的時候,忽聽江岸上游傳來一聲長嘯,聲音有如游龍行空,中氣極為充沛,頃刻之間,第二下嘯聲又起,但聲音已拉近了許多,顯然發嘯之人功力深厚,必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聽到嘯聲,谷正夫雙眉一豎,冷冷道:“姓傅的,讓你多管閒事,今夜便叫你有來無回!”說著雙手一分,將白袍一撕兩片,露出內穿的黑色緊身勁裝和腰間插著一長一短兩柄東瀛鋼刀。他又用一方黑帕將臉遮住,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然後一翻身,閃入跳板之下,就此再無一絲動靜。夜色之中,嘯聲不絕,一個人影疾逾奔馬般的飛馳而來,邊跑邊嘯,片刻功夫,已奔到大船之前。月光照在這人的臉上,鬚眉勝雪,鷹眼如電,威風凜凜,赫然正是名震西北三省的玄武派掌門傅英圖。傅英圖面向船頭站定身體,朗聲道:“船上有人麼?玄武派傅英圖在此求見。”話音遠遠地傳了出去,然而,四周只聞江風呼朔,船上卻全然沒有一絲迴音。傅英圖暗自奇怪,心道:“以老夫在江湖上的輩份與威望,便是正氣府的府主聞言後也須親自迎出,此處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分舵,怎麼聽到老的聲音竟全無動靜?”他沉默了一刻,又鼓氣喝道:“船上是誰放的流星火炮?怎地不出來打個招呼?”船上依然靜悄悄的,唯見桅杆上的九盞紅燈在風中搖,卻照不見一個人影,整個大船上一派死氣沉沉。驀然,傅英圖心念一轉,暗道:“不好!方才此處連放三枚流星火炮,足見事態緊急,莫非那天野派的兇徒先行趕到了這裡?倘若如此,只怕船上已剩不到一個活口!”想到這裡,他倒吸一口冷氣,不敢遲疑,立刻擰腰飛縱,一掠四五丈之遠,腳尖在大船的跳板上一點,借勢再度拔起,彷彿一頭展翅的蒼鷹,向船頭撲去。哪知,就當他從跳板上躍起的那一瞬間,一段刀鋒,突然從他腿下刺出,這一刀無聲無息,快捷無倫,待得驚覺時,刀尖已斜撩到小腹,傅英圖此時已不及封擋,疾提一口真氣,大喝一聲,身子凌空硬生生拔起半尺,總算躲過了破腹之災,但肋下還是被劃出了一條五寸多長的刀口,鮮血泊泊流出,頓時將衣袍染紅了一大片。谷正夫藏身於跳板之下,處心積慮,為的便是這一刀偷襲,此刻一擊得手,當即飛身躍出,右手運刀斜劈,勢道凌厲之極,方位更是匪夷所思,力求將傅英圖斬殺於當場。跳板上猝起驚變,傅英圖未及出手便即受傷,這是他數十年來從沒遇到過的事,這一下痛徹心脾,直怒得他鬚髮戟張,迎著劈來的刀光,抖手將袍袖揮出,施展出“流雲鐵袖”的手法,暗含他六十年修煉的內家玄功,端得非同小可,一下子將刀鋒牢牢捲住。傅英圖這一招“拂雲帚”看似平凡,實則內功、招術、膽量三者缺一不可,正是敗中求勝的不二絕技。然而,谷正夫胸中於武學包羅萬有,對方的攻守趨避,無一不在他算中,右手的長刀雖被捲住,左手疾翻,掌中又多了一柄寒芒奪目的短刀,抖起三朵刀花,直刺傅英圖的眉心。慘淡的月光下,刀鋒閃出霍霍的青光,映得傅英的臉色也是一片鐵青,他身子微顫,驚喝道:“這是……天野派的二刀流,你……”他一開口,袖上內力登時一岔,立刻被谷正夫抓住機會,右手連連催勁,一招亂披風勢斬出。但聽嗤嗤嗤嗤之聲不絕,衣袖盡被刀鋒削為碎片,再被勁風激得漫天飛舞,如飄雪、如飛絮,煞是好看。碎袖刀光之中,傅英圖哼一聲,他的右腕、左肩同時中刀,鮮血飛迸,衣襟盡紅,後連退五六步。在這一剎那間,他心如電轉,見對方武功奇高,即使平手相鬥自己也未必能操勝算,眼下傷勢不輕,再鬥下去只有受人宰割的份兒了。於是,他虛晃一掌,猛地反向後縱,雙膝一彎,全身力道都聚到了足底,拚命在船舷上一撐,身子便如箭離弦,向岸上激射而出。這一躍是傅英圖畢生功力所聚,從十餘丈寬的水面上飛掠而過,去勢如電,直如一隻凌波穿行的青鶴。谷正夫站在跳板之上,驀然發出一聲怪戾的尖笑,雙手連揮,江面上頓時響起一片嗤嗤嗤嗤的破空之聲,十餘枝七星鏢分從上下左右向傅英圖急射過來。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丈許,這一下陡然發難,對方要能將十餘枝飛鏢盡數躲過,當真是千難萬難。這一下突如其來,正是傅英圖蓄勢已盡,新力未生之際,眼見周身都被飛鏢的寒芒所籠罩,他心底暗歎道:“不料傅某命喪於此!”無奈之下,只得沉氣,身子向下急墜,上面八九枝鏢雖能避過,打向他小腹和下盤的四枝鏢卻再也無法閃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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