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有星無月,夜色悽迷。
從雄偉高大的蠻山山脈吹來的冷風,似乎也帶了幾分北方冰原的寒氣,掠過涼州城的城牆。當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整座城池便陷入了黑暗,除了蒼穹之上幾許微弱的星光,人間便似再沒有多少光亮。
腳步走在堅硬的青石街道上,徐夢紅似乎覺得有些寒意,伸手輕輕把衣襟拉得緊了些。黑影幢幢,她與三個同伴一起穿行在黑暗的街道上,前方黑沉沉的,似乎街道將會無止境地向前延伸。幽幽的蟲鳴聲在街角某個角落響起又消失,輕快的步伐踏過又掠起,樹影搖動,人影如鬼。
那一座高牆府邸,終於還是出現在她的眼前不遠處。
星光之下,夜色正淒涼。
幾把燃燒的火把,將巴府的大門處照得十分明亮,火焰噼啪地燃燒著,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清脆,每一次的響動,似乎都會驚擾到這死寂的夜。看守的人依然很多,刀劍出鞘,面色凝重,門前門後,高牆上下,似乎都有巴家的護衛在全神貫注地戒備著,似乎他們也察覺到這一夜比起昨晚,會更加難捱。
悄悄藏匿在街角,向那座府邸望去,徐夢紅一直看著前方,王宗景與西門英睿卻都是在往身邊各處張望,夜色裡,黑暗中,那些鬼魅的身影搖搖晃晃,似蟄伏的獸群。
西門英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對王宗景道:你看多了多少?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至少比昨晚多了三倍。
西門英睿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過來好一會兒道:他孃的,這一張當真毒辣,日後我要是有什麼仇人,也得學一學。
王宗景、徐夢紅與敖奎三人都是同時轉頭向他看來,西門英睿乾咳一聲,攤手道:默看我,我與巴家無冤無仇,就是說說而已。
徐夢紅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仍是凝視著那座府邸。
腳步輕響,他們所在的這條街道的另一側,悄然又走過了數人,從黑暗中來,往黑暗中去,其中似有人身著道袍,冷冷向他們這裡看了一眼,卻是什麼也沒說。
是兩儀觀的道士。
待這撥人走遠之後,王宗景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徐夢紅等人都是臉色不變,似乎也已經認了出來,西門英睿冷笑一聲,道:早知道這些裝模作樣自成爭議的傢伙會過來。
渡緣閣、化蝶盟、丹鼎排、龍凰閣、風火崖??????
一個個門派的名字,在僻靜處響了起來,敖奎的臉色也漸漸變了,皺眉道:怎麼這麼多幫派都趕了過來,我還以為來的散修最多。
徐夢紅淡淡道:魚在板上,誰都想切一刀,有什麼好奇怪的。
敖奎嘴角扯動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忽然旁邊的王宗景低聲道:看前面,有動靜了。
四人一起抬頭看去,只見夜色裡唯一的光亮處,巴府的大門前,似乎多少有些心虛又或是無法忍受這種被無數陰冷目光在黑暗中窺探的壓力,那巴府門前混亂了一下,隨後有一個站了出來,正是昨夜那精悍男子,站在門前對著外面的黑暗,朗聲道:諸位道友,我巴家再次敬告各位,那秘卷碎片絕對不在我們手上,此間皆是我巴家仇人暗中陷害,萬望諸位天南地北道友明察。不然若是胡亂動起手來,我巴家自然是要拼死一搏,刀劍無眼,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意外。修道不易,諸位珍重才是,大好生涯,何必為了虛妄之事在此空擲?
這一番話說得軟硬皆施,倒是讓周圍無盡的黑暗中原本蠢蠢欲動的無數人影稍微安靜了一下,那精悍男子站在火把之下,觀察了一會兒門外黑暗世界裡的動靜,似乎暫時鬆了一口氣,但面上憂色仍是揮之不去,也不敢輕易離開,便在那火把下站立著。
西門英睿遠遠地向那邊看了一眼,低聲道:巴天鵬,是巴家有數的硬手,道行頗高,在涼州城裡也有些名氣的。
徐夢紅仍是沉默無語,冷冷地盯著那座府邸,王宗景看了看她,隱隱能察覺她平靜之下那股洶湧,心中也是掠過一絲無奈,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間猛地抬頭,在他身邊的西門英睿與敖奎也是身子一震,抬頭望去,徐夢紅更是情不自禁地踏出了一步。
一道紅蓮,火紅燦爛,如猙獰的猛蛇霍然在巴府府邸是深處亮起,火舌吞吐狂烈地燃燒著,刺破了那片深沉的黑暗,又似發出對著漆黑天穹的呼號,讓所有隱匿在黑暗中的鬼魅一起仰天長嘯。
大門處,巴天鵬霍然回頭,臉色大變,瞬間慘白。
黑暗中,無數人影一起晃動,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紛繁燦爛耀眼無數的光芒一起飛起,匯聚成一道洪流,轟然打在巴府的大門前。
轟隆!
幾聲巨響,灰飛煙滅,堅固的大門轟然而開,堅守的護衛死傷狼藉,就連燃燒的火把也被打落,在地上無力的翻滾著。
光亮漸漸消失,黑暗從遠方,蜂擁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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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夜在這一刻,像是沸騰了起來,無數人影從黑暗中猛然躍起,爭先恐後地向那座高牆府邸撲去,平日裡那看似微言不可侵犯的所在,此刻卻是像褪盡了衣裳的女子,在夜色中不停發抖。
火光,一處又一處地在黑暗中點燃,婦孺的尖叫慘呼聲開始從各處角落裡傳來,夜風正冷,鼓動著狂舞如蛇的火勢熊熊燃燒。不過小半盞茶的功夫,那一座偌大的府邸已然化作了一片火海。
牆倒門塌,刀光劍影,無數人影在其中閃爍跳動,血光揮灑,灑遍了那些亭臺樓閣。
有人哭,有人叫,有人嘶吼,有人笑。
就在街角還沒有過去的四個人,這時也有些怔住了,哪怕是一直很衝動很渴望的徐夢紅,也愕然停下腳步。火光熊熊,遠遠照亮了他們的臉龐,王宗景忽然覺得嘴裡有些發乾,同時聽到站在身旁的敖奎喃喃說了一句:
這些傢伙,到底是去搶秘卷碎片的,還是要故意滅人滿門啊??????
徐夢紅的面紗輕輕抖動一陣,似乎在她心裡也有幾番掙扎,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沉聲,道:我們也過去。
其他三人一起向她看來,徐夢紅面紗之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卻是不再言語,轉身掠了出去。敖奎默不作聲,第一個跟了上去,西門英睿轉頭向王宗景看來,王宗景臉色露出一絲苦笑,兩人相對無語,只得也跟了過去。
跑到巴府近處,那觸目驚心的一幕看起來更加驚心動魄,熾熱的火焰熱度即使隔了很遠都能感覺到。徐夢紅在大門處駐足片刻,看了看仍然還有不少人繼續向巴府裡掠去的模樣,忽然伸手向他們三人打了個手勢,卻是拐了個彎,向著相對安靜些的巴府後方掠去。
廝殺聲仍然在不停地從巴府中傳出,但婦孺的慘叫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殆盡,這個時候從火海中傳出來的,更多的已經是怒喝叱罵聲以及各種威力強大的寶物破空聲。
四人一路掠去,從一處僻靜的側門進入巴府,來到一處小花園中,看著遠處那些躍動的人影還有無處不在越燒越旺的火焰,西門英睿忽地冷笑一聲,道:開始狗咬狗了吧。
王宗景皺了皺眉,掉頭看了他一眼,西門英睿怔了一下,隨即呃了一聲,醒悟過來,心想自己這些人也道了這裡,真要算起來狗咬狗豈不是把自己也罵了,頓時面上有些訕訕。
正在這時,忽然前頭徐夢紅低喝了一句:禁聲,有人來了。
王宗景等三人都是一驚,隨即四散分開,無聲無息地藏匿於陰暗處,片刻間已隱隱形成一個包圍圈子,這些都是數年來他們並肩作戰所得的默契。
只聽呼呼大口喘息聲很快傳來,中間伴隨著幾聲呼喊幾聲呵斥還有幾聲獰笑,先是一個面色蒼白的婦人緊抓著一個八九歲男孩的手臂快步跑來,在二人身後又隨即出現一人,卻正是那道行不低的巴天鵬,然而此刻這個精悍的男子已是遍體鱗傷,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數道傷口在身上橫亙而過,最重要的卻是他的左手齊肘處,竟是已經完全被砍了去。
常人受到這樣的重傷,早就跟死了也差不多,但巴天鵬不知為何,竟然硬撐了下來,殘餘的右手裡緊抓著一柄藍光豔豔的寶刀,護著那母子二人向前跑去。
只是火光之中,猛然又傳來幾聲獰笑,嗖嗖幾聲,卻是有三個身影猛地從火海掠出,追上了這三個入喪家之犬般的人,王宗景在一旁陰暗處看得清楚,卻正是前頭見過一次的那幾個身著道袍的兩儀觀道人。
居中為首的一個虯髯道士,手持一柄寶光閃閃的仙劍,冷眼看向拼命將那母子護在身後的巴天鵬,冷笑一聲,劍光在身前一劃,道:巴天鵬,速度交出秘卷碎片,道爺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分兒上,給你們一家人留個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