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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周洛這一突然躍起身形,確是大出意外,饒是妙化夫人亦不相信他能運氣衝穴,略一錯愕之下,周洛的話她已聽得明白,不及辨真假,已飛身追出,冷笑聲中,只見她左袖一拂,桑青已被她扔出數丈,登時無影無蹤,原來她聽信周洛所言,只道真個是桑青放了她,是以出手甚重,桑青落地,即已深深陷入雪中。妙化夫人端的了得,她身形飛起,右手將桑青扔出,速度卻不減分毫,只兩個起落,已追及周洛,且腳未着地,右袖又已飛出!周洛聽得身後風生,那敢回頭,奮力往前一衝。那知他被困了好些時候,又曾被桑青點了穴道,再加遍體鱗傷,腳下自是不免飄浮,偏那雪地鬆軟,又不着力,他奮力一衝,腳下反而向下陷,是以身形雖然衝出,腳上卻被積雪一帶,登時成了頭前腳後,扔下了雪坡。不料這麼一來,倒因禍得福,原來妙化夫人見他往前衝出,即刻一點雪地,往前飛掠而出,周洛不過扔出一丈多遠,她卻一掠三丈有餘,若然這番被她趕上,以她袖長又有一丈,且那袖上功夫何等神妙,那時周洛絕逃不出手去,哪知這一來她反搶到了前頭,卻與周洛倒相隔得遠了,便飛袖也攻他不到。周洛暗叫了聲慚愧,一滾躍起,往回便跑。本來妙比夫人身後,那十幾個白衣女子已仗劍追來的,但周洛這叫已無他路可逃,迫得迎上前去,那知他才一轉身,那十多個女子竟是一齊驚呼,各各掩面,四下奔逃,倒替他讓出了路來。周洛大是奇怪,但他那敢怠慢,更因這一陣奔躍,脈絡已活,輕身功夫亦已復原,將須彌遁形展開,但聞耳畔風聲貫耳,眨眨眼,已將那些奔逃的白衣女子丟在身後老遠,更不回頭,向山下狂奔而去!初時他還聽到妙化夫人厲聲怒斥,漸漸也不聽聞了,不到兩盞茶功夫,已越過了兩個山頭,也不再聞妙化夫人的聲音,這才腳下略停,回頭一看,果然竟無人追來。周洛心下大奇,不由也站住了,想不透是何原故?忽覺寒風砭膚,待他低頭一看,登時滿面通紅,連叫了兩聲慚愧。他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早先是赤身露體,想那雪山派全是黃花閨女,怎敢見他這般形狀。他略一回想,立即明白,他先前圍身的,只得半幅衣衫,而且是匆匆圍上,那能系得牢,當他衝落雪坡之時,曾經幾個翻滾,那又怎能不脱落?那時又是他性急選命之頃,故爾絲毫無覺。他現下雖是絕處逢生,但卻甚是尷尬,也不敢再停留,因知雪山門下那些女弟子雖然怕羞,妙化夫人可不會怕的,適才必是趁她陡然間一怔之頃,僥倖逃走,再者須彌遁形神妙,若她追來,那可人事不好。他在略一停頓之下,便忙又向山下奔去,一面打量方向,想想適才是反方向奔逃,此刻必在西北,便繞向東北。多九公與陶氏兄妹乃是從來路而去的,他倒不急於追趕他們,去與他們會合,而是急着要找辛梅。他上山已有一天多了,辛梅不見他回去,不知怎生着急了,而且更令他擔心的是,現下已知他等入山,沒一個曾瞞過雪山派的人,生怕辛梅亦已被她們發現,她現今武功一失,若被發現,別説不是敵手,只怕逃也逃不了。幸好他一路繞道往東,妙化夫人並未追來,那雪山到處是皚皚白雪,山勢都大同小異,周洛這一不從原路而面,一時哪能尋得着辛梅所在,他好幾次以為到了昨日上山之處,哪知在附近尋了好久,始終未發觀他所搭蓋的那問茅屋,而且雪地上連腳印也未發現一個。他漸漸焦急起來,可又不能出聲呼喚,忽然記起他搭蓋的屋子,是在山陰一面,而且有疏落的樹木,心想:“雪地上的足跡就算被雪填平了,發覺不出,我搭蓋屋子,可是折了不少樹木,那目標可顯著得很。”當即在有樹木之處尋找。他在雪山腳下找遍了三四個山陰,忽聽有人聲傳來,登時心中一喜。那聲音小得很,像從地下傳來一般,聽不清楚,周洛即刻循聲尋去,約莫走出了十多丈,忽然發現有幾根折斷的樹木,而且摺痕甚新,他馬上認出是他折來建屋的,終於給他尋到地頭了,喜得幾乎要高聲喚辛梅,縱身便往那屋子之處撲去。那知他在搭成房屋的晚間,大雪已將房屋隱密了,這又隔了幾近兩日,那房屋更是一點也看不出了,只能記得方位。正當他趕了過去,忽聽有人説話的聲音,那聲音甚低,但聽出絕不是辛梅的。周洛一怔,忙不迭止步,皆因聽出那聲音,正是從屋子的方向傳來,而且是在雪堆下面,跟着那聲音又入耳,這次周洛聽清了,卻駭了一大跳,原來竟是華山二無常的聲音!只聽黑無常的聲音説道:“怎麼這點耐心都沒有,白老大,我算計的準沒有錯,一半日那小子準會回來,嘻嘻,要是我啊,我也是捨不得這個標緻的妞兒。”便聽白無常説道:“若他們能全身而退,那小子自會回到此處來,只怕……”黑無常忽地冷笑哈哈,説道:“白老大,今天別瞧我兩個灰頭土臉,但若憑武功高低,嘿嘿,不是誇口,那婆娘絕非我倆敵手,乃是一上去就輕敵,再者,白老大,不怪我怨你,若然你不因吃了那婆娘的虧,氣上來就沉不住氣,怎會着那婆娘的道兒。”周洛聽得是二無常,兩人既在屋中,那辛梅必是被兩人擒住了,別説是二無常,就是雪山派任何—個門下弟子,也能將她擒獲,這還用懷疑麼?他心下大急,恨不得即刻衝進屋去,但想到自己實非二無常敵手,若然自己亦被擒獲,那可完了。遲疑間,只聽白無常道:“黑鬼,你別怨我,要説妙化夫人的武功不及我兩個,我瞧你才有些輕敵,不是我長那婆娘志氣,黑鬼,我倒要問你一句,武功最高的境界是甚麼!”黑無常道:“嘿嘿,難道這個我也不明白,那是以意克敵。”白無常道:“着哇,那你想想,就憑着我兩個的能耐,那婆娘的網兒再是神妙,豈能輕易網得着我兩人,若淪內力之渾厚,那婆娘也許不及我們,但運氣行功,卻已達到了以意克敵的地步,是以那網兒才能在幾近十丈之遙,亦能收發由心。”周洛聽得明白,也才恍然大悟,其實他在白無常説時,也在暗中作了個比較!他在二無常中,雖然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還能逃出手去,但在妙化夫人面前,他卻連兩招也未走到,雖説一者是她網兒厲害,袖上有古怪,但那不過是以偏補正,這妙化夫人的武功,實在二無常之上。卻聽黑無常道:“白老人,你説的怕沒有道理,就算那婆娘厲害,但我們的玄冥掌又豈弱於她,若不是尚未出手即已着了道兒,今天怎會鬧得個灰頭土臉!”一言未了,忽聽有人嘻嘻一聲笑,説道:“饒你兩個無常奸似鬼,今兒可上當啦!”周洛聽得那嘻笑之聲入耳,幾乎喜得要奔上前去,那聲音他便再隔數十年也聽得出,正是辛梅的聲音,她既然嘻嘻笑,可見是好好兒的,是以大大放了心。便聽黑無常道:“你這妞兒説甚麼?怎的上了當?”辛梅説:“你們這叫當局者迷,當時若不是一出手就抓住那網口邊兒,被那網上的倒鈎刺中,妙化夫人再了得,又豈是你們兩個的敵手,黑無常,虧你還怨人家,你沒想想,那時你要不心慌意亂,拼着手掌受點傷,豈不就脱出網來了麼!就算你兩個不是她的敵手,至少也不會吃那苦頭兒,差點兒被人家擒住了。”周洛聽得一怔,辛梅所説,倒象她親眼所見一般。但心念才動,卻幾乎失笑起來,心想她武功全失,那能上得去,而且就算上去了,那雪山之上遍地是皚皚白雪,寸草不生,一望便可望出老遠,她豈能隱秘得了身形,想來是從二無常談話中,想見到當時的情景。哪知二無常竟也會奇詫,只聽那黑無常説道:“怪事怪事,你這妞兒怎會知道?”辛悔卻喀喀一聲笑,像笑得甚是開心,説道:“我啊,你兩個無常鬼信不信,我長着千里眼,呸!以往我只道你兩個無常鬼只是心腸狠毒,現下更知你倆是忘恩負義的小人。”黑無常竟然不惱,説道:“哈哈,小姐兒,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論,狠毒和忘恩負義,可還有何區別?”辛梅道:“好,你聽着,常言道無毒不丈夫,大丈夫意志堅強,行事之時難免心狠手辣,倒也情有可原,但卻也得光明磊落。”周洛聽得不由皺起眉頭,此話他聽得甚不入耳,更不願聽到自辛梅口中説出,其實他忘了辛梅雖是女孩子,但行事卻正是這般,常常心狠之極,只是對周洛一人特別。隨聽那辛梅繼續説道:“只要光明磊落,心狠一點,倒也不失為人丈夫,呸!象你兩個無常鬼今兒一般,我周大哥好心好意,第一次救你出了冰窟,再捨身受那網刺的活罪,你們一出了困,即刻逃走,呸!説你們是忘恩負義的小人,那還是抬舉了你們,依我説啊,你兩個簡直不是人。”黑無常陰惻惻笑道:“我兩個人稱二無常,自然是鬼了,還用你説。”卻是那白無常冷厲的聲音喝道:“你這小妞兒找死。”周洛大驚,生怕白無常下毒手,那知辛梅竟會一點不怕,説道:“你兇怎的,別以為我怕了你。”跟着黑無常嘿嘿一聲,道:“好,你這個小姐兒,倒是裝得真像!”周洛一愣,辛梅若非親眼所見,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黑無常必是説她假裝失去了武功,心想:“她騙得我好。”但他卻是喜極。忽聽那辛梅嚷道:“呸呸呸!不要臉,兩個打—個!”卻聽黑無常冷笑道:“小妞兒,你今天乖乖受縛,還能少吃點苦頭,嘿嘿!”説話之聲斷斷續續,顯然二無常已在動手擒她。周洛那敢怠慢,正要撲過去,卻聽辛梅説道:“有本事,你們擒着我再説,呸!以前我故意讓着你們,你兩個無常倒得意了。”白無常的喝聲陡傳,顯然二無常當真擒她不住,惱怒起來,周洛卻倒停下步來,忖想:“怎麼她以往讓着二無常,難道那日在華山,她被白無常擒獲,也是假的?”他幾乎不能相信,就在這瞬間,忽聽—聲響亮,那雪堆塌了下去,同時飛起三條人影,當先一人微微一怔,已向周洛撲過來,叫道:“周大哥救我!”飛出的三人身法都快得出奇,周洛才認出是辛梅當先,她已繞到周洛身後,説:“噯呀,你怎麼?”二無常陡見周洛在面前,也是一怔,陡即一分,—個在左,—個在右,分明是要截住二人。周洛赤身露體,那辛梅雖已轉到了身後,但也窘得他滿臉通紅,只是強敵當前,不得不沉着氣,説道:“兩位前輩,別來無恙。”忽覺一陣衣衫自身後披來,辛梅叫道:“周大哥,快將衣衫穿上,好打發這兩個無常鬼。”黑無常嘿嘿一聲笑,説道:“白老大,我説如何,這小子準能脱身,這不是回來啦。”周洛兩眼盯着二無常,左手穿袖,右手戒備,右手穿袖,左手戒備,掩好衣襟,才道:“在下救了兩位前輩,不遠走高飛,不知在此等侯在下怎的?”黑無常哈哈一笑,説道:“小子,你這是明知故問,今日好好將上天梯獻出,我二無常使不難為你這倆娃娃,要不然,嘿嘿!”周洛身後轉出辛梅,説道:“呸!不識羞,你們兩個也奈何不得我,還敢大言不愧。”周洛心道:“真要動起手來,現下我手中無劍,只怕誰是二無常敵手。”忙道:“兩位明知我等空勞往返,並未取得上天梯,上那冰窟之時,兩位又是親目所睹,難道還不相信。”白無常冷哼一聲,説道:“小娃娃,你兩個—上來就擠眉弄眼,休想瞞得過我。”黑無常道:“嘿!小子,我兩個人稱無常鬼,你想奸過我兩人去,真是做夢。”周洛聞言一楞,當他自冰窟中上來時,怕陶丹鳳失言,是以在説話之時,曾不斷向陶丹鳳遞眼色,不料竟會被二無常瞧了去。他本來已不慣説假話,這一被黑無常説破,一時竟啞口無言。辛梅忽地撲哧一聲笑,説道:“周大哥,我這個計兒妙是不妙?”周洛奇道:“甚麼計幾?”辛梅狠狠地擰了他一把,卻嘻嘻笑道:“你這個老實頭,我要不教你上去之時擠眉弄眼,怎能騙得了這個無常鬼。”周洛雖已明白辛梅在替他圓謊,但他心下太以驚奇,心想:“只怕她真會也下冰窟了。”忍不住説道:“你真在……”辛梅不待他説出,忽地向山上一指,説道:“不好,妙化夫人追來啦!”騙得二無常才一回頭,辛梅拉着周洛就跑,那雪地鬆軟,風又大,兩人施展開須彌遁形的輕功,半點聲響也沒有,待得二無常見山上沒人,知道上了當,兩人已奔出十多丈多遠去了。辛梅當真淘氣得很,叫道:“無常鬼有膽量只管追來,給你見見更厲害的人物。”二無常那會放過兩人,他二人聽辛梅説也在冰窟之中,可就以為那上天梯是在辛梅手中,白無常身形一晃,如飛追去,黑無常氣得哇哇怪叫道:“白老大,再擒住這女妞,先給她吃點苦頭!”兩人身法施展開來,像是一黑一白兩縷淡淡的輕煙,才追出一個小小的山頭,已然相距只得五六丈了。原來那須彌遁形的輕功,只有方圓數丈之內移位換形,才神妙得不可思議,若論長途奔跑,卻非所長,那辛梅見無常已然追近,眼珠兒一轉,計上心頭,低聲道:“周大哥,你只管打前頭走,別管我。”説着,啊喲—聲,身軀往前一撲,周洛知她鬼計多端,這次倒聽話,一掠三丈,扭頭一看,只見二無常飛撲向她抓去,那知辛梅霍地向前一竄,嘻嘻笑道:“瞧暗器!”身才竄起,兩手揚處,兩團白影已向二無常打到!這時她與二無常相距不過丈餘,二無常分明見她跌倒,那會防她有這一招,但二無常又豈是等閒之輩,二人一翻掌,向那兩團白影劈去!卻聽辛梅嘻嘻笑道:“無常鬼,這可是粉頭粉臉啦!”周洛聞聲回頭,那二無常當真成了粉頭粉臉啦!”原來辛梅假裝跌倒,早抓了兩把雪在手中,覷定二無常追近,即抖手打出,她膽大包天,那二無常身已撲到,又是伸手向她抓來,是以二無常非撤掌掃劈不可,這一來辛梅不但趁機又前竄了數丈,二無常掌劈雪團,立將那雪團震軟,而兩人前衝之勢未減,故爾滿頭滿面雪!二無常氣得哇哇怪叫,更是奮力窮追,那知辛梅身法快得出奇,二無常未追上她,她倒追上了周洛。周洛這一陣功夫,雖是腳下未停,但卻一直暗暗在留心,那辛梅的武功那像是廢過了的,只見她奔跑起來,那份快捷俐落,和她以前相比,實是半絲沒減,要知辛梅若是在這一兩日間回覆了武功,也不能一下子復原,回覆到以前一般無二。心想:“好你個丫頭,這些日來騙得我好苦。”説時遲,辛梅已到了身後,周洛的輕身功夫自比辛梅要遜一籌,她追及周洛,不得不將身法慢下來,二無常眨眨眼便已趕到,説:“我先宰了你這個丫頭!”兩人左右一分,白無常左掌劈出去,右掌卻是留勁不吐,黑無常快得像一縷黑煙,斜刺裏搶到她右側,同時右掌閃電般劈去,用掌風攔截她身前!這一着實是厲害之極,辛梅眼看萬難躲過,那知她精靈得很,見二無常一錯身,已然科敵機先,霍地向周洛背後一推,周洛身形正好竄起,得她這一推之力,縱身竟有五丈遠近,那那辛梅卻也借這一推之力,向後退縱三丈,兩人登時脱出險來!辛梅早高聲叫道:“周大哥,你去你的,別管我。”兩人雖然脱險,但卻分了開來,只聽黑無常叫道:“白老大,你去收拾那丫頭,這小子交給我。”他才要向周洛追去,卻聽辛梅一聲打,竟是不理向她撲來的白無常,揚手打出兩個雪球!黑無常聽得腦後風聲,知是雪球,打在身上,也是無礙,是以理也不理,只是上身微晃,仍向周洛追了過去。那時驀見眼前白影一晃,一聲炸響過處,兩個雪球陡地在他眼前一撞,飛灑開來,黑無常去勢何等之急,登時迎個正着,不但口鼻之內立即塞滿了雪花,兩眼更是睜不開來,就在這剎那向,只聽一聲打,黑無常的左臉和前胸,早被周洛狠狠打中。原來周洛一見與辛梅分開,他那會獨自一人逃走,是以反而退回身來,偏是辛梅詭計多端,知那雪球便打中黑無常,也傷他不得,故爾將兩個雪球打在他身前,周洛恰也反迎了回來,左手臂一彎,施展出無名老人的奇詭功夫,狠狠打了他左臉一巴掌,右掌卻使出了十二成勁力,一掌擊中了他的前胸!這原來是剎那間事,黑無常不但左臉登時腫起老高,鼻血流了滿面,胸前那一掌更傷了內臟,接連兩個踉蹌。那一邊,辛梅兩個雪球打出的瞬間,白無常也撲到,他恨極了這個丫頭,玄冥掌起,陰風起處,隨着身形移動,連環劈出三掌!那玄冥掌比起一般掌上功夫,大是不同,掌勁不見威猛,但暗勁激盪,方圓兩丈之內,立覺寒氣砭膚!幸是辛梅輕身功夫神奇絕倫,連連晃動,始終貼在白無常身後,但躲過三掌,白無常那還會便宜她,右掌猛可裏回掃,身形卻是不動,算計辛梅必會轉到身前,才見人影一晃,左掌早迎拍而出。那白無常的武功,比黑無常又高了一籌,掌出有如電閃。那身形實是辛梅,但須彌遁形施展開來,進退之間,能瞬息移轉八個方位,進有四變,退有四幻,辛梅一見白無常玄冥掌凌厲,腳未着地,只一扭腰肢,已自西南飄到東南,劃弧形往後退回。但白無常這一掌雖是拍出,卻是留勁半吐,立即掌緣一側,捉影捕風,將那留下一半勁道向她拍出,捉影捕風,變化極快!這一來辛梅便再轉換方位,亦脱不出他掌風範圍。周洛恰在這時一掌將黑無常擊退,見辛梅遭險,立即大喝一聲,趕了過來!要知白無常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那黑無常被周洛打中,他如何不會瞧見,心下也是微微一驚,想道:“這小子不過月餘未見,難道武功又神速精進了?”一者怕周洛再向黑無常進逼,二者他也不敢輕敵,立即舍了辛梅,撤掌回撲。周洛空着雙手,怎敢與白無常對敵,他這番搶來,不過為了相助辛梅,現下見白無常舍了辛梅,早身形疾旋,一下子便到了辛梅身側。白無常關心黑無常,不理周洛,徑奔黑無常身邊,道:“黑鬼,傷得可重。”黑無常一跺腳,道:“今天陰溝裏翻了船,罷了,白老大,你還不快追。”白無常回頭一看,周洛和辛梅早已逃得遠了,卻聽黑無常這麼兩句話,倒換了三口氣,知他傷得委實不輕,即陰惻惻説道:“其實這兩個小娃娃狡獪得很,便是捉住兩人,想來也問不出上天梯的下落,倒不如欲擒故縱,你我暗地探查,只要知道上天梯的下落,嘿嘿,那時豈不手到取來。”黑無常道:“不錯,這法兒最妙,那小子骨頭硬得很,小妞兒的輕功又太神奇,你我要擒她,實是不易。”白無常道:“雖説如此,我們也得遠遠跟住了,黑鬼,你走得動麼?”黑無常道:“呸!那小子於能有多大點勁道,走!”他呼吸調勻,胸上隱痛即逝,二無常立即跟蹤追去。卻説周洛和辛梅一口氣奔了十數里,見二無常仍未追來,這才放了心,周洛道:“小梅,我們歇歇再走。”小梅嫣然一笑,説:“周大哥,孰知你是惦念那陶姑娘,是不是?”她雖是笑得嫣然,但嘴兒卻撅了起來。周洛道:“正是,還有多九公和六如先生,他們不知我已脱困,今晚必要深入雪山派重地去救我,是以天黑之前,我們必須找着他們。”辛梅道:“你怕那陶姑娘失陷倒真,別擔心啦,我早已知會他們了。”周洛一怔,但立即明白過來,他脱困下山,繞行了老遠的路,辛梅若果然也上山去了,她便在我脱困之後下山,自也會趕到我前頭,想多九公等必不會舍我去得太遠,那時必也在遠遠等着,辛梅尋找他們,以我脱困相告,自也可信。當下便説:“這麼説,小梅,這些日來,你當真騙了我。”不由將臉一沉。辛梅嘻嘻笑,説:“周大哥,你別生氣,我要不假裝失去了武功,你會到雪山來取得上天梯麼?”説着,早像扭鼓兒糖一般,挨近周洛身上,抱着他胳臂,真似個玩皮的小女孩兒。周洛拿她沒法幾,嘆了口氣,説道:“你要我來,明説罷了,何苦要騙我,我們這一路行來,登山涉水,吃了多少苦頭。”辛梅道:“還説呢,你以為假裝是好玩兒的麼,雖説我們未曾取得上天梯,但我這番心思卻沒白費,吃點苦,也值得。”周洛一怔,説:“此話怎講!”辛梅登時臉兒通紅,一頭鑽到周洛懷裏,不敢把頭抬起,説道:“其實那上天梯有甚了不起,取不到,我也不希罕,但這一來卻試出了你的心。”周洛心下奇道:“上天梯雖未取得,但已有了下落,怎麼她倒不知?”繼而一想:“是,她必是未曾進冰窟。”他心中在想,卻順口問道:“你説甚麼,試出了我甚麼心啊?”辛梅跺跺腳道:“你啊,真是個老實頭。”周洛見她神采飛揚,卻又笑裏含羞,登時便明白了,才知辛梅是為了要試他是否真心對她好。那辛梅本已美極,現下更是不勝嬌羞,那美態更又添了幾分,何況她依偎胸前,周洛心中怎不怦怦而跳,不自由摟住她的芳肩,説道:“那你試出來了麼?”辛梅瞅着他笑得更嫣然,臉兒更紅,她平時本無些許女兒態,此刻卻大是不同,正是又喜又羞,無言更勝有言。周洛這幾句話本是多此一問,但心下好生感動要知他自華山一路行來,雖説吃了不少辛苦,但辛梅假裝失了武功,數千裏行來,餐風宿露,受的罪更是數倍於他,由此可見辛梅的痴情。因是他心下感動,便想:“她要是得知上天梯已有下落,不知會多高興。”已脱口説道:“小梅,那你當真沒下冰窟。”辛梅説:“你啊,就是粗心大意,我遠遠跟在你後面,一發現雪山派的人,在必經的路上,都設了暗卡,那還敢下去,要不在上接應,你上不來怎辦?周大哥,難怪黑無常説你們上來擠眉弄眼,那麼是真的了。”周洛點頭道:“這就是了,那上天梯並未被冰雪埋沒。”辛梅大喜,道:“那麼你已取得了?”周洛道:“這卻沒有,原來當年那上天梯被多九公擲入冰窟之時,已被下面的一位老前輩得了去。”辛梅奇道:“那是誰?”才説出口,忽地叫道:“噤聲!”身形跟着飛起,眨眼在身後十丈之內,飛繞了一匝。周洛—怔之下,亦跟踵撲出,那知並未見有半個人影。辛梅咦了一聲,説:“怪事!怪事!”再又仔仔細細地查看,那辛梅每見雪地上有凸凹不平之處,都端詳得極是仔細,周洛突然明白了,説道:“小梅,難怪我在山上沒見你,我説呢,那雪地之上無法隱秘身形,原來你是藏在雪下。”辛梅未尋出人來,只得罷了,聞言笑道:“正為了你們以為雪地可以一覽無遺,才全然無防,卻不知你們在上山之時,雪山派的人潛伏在你們的腳邊也不知,我啊,也是向她們學了這一手兒。”其實説來並無奇妙之處,先前在山上之時,妙化夫人將桑青擲出,不是立即沒入雪中去了麼,要知那雪地鬆軟,尤其是山上高處,只要腳上用勁稍大,立即會陷入,而那雪花有似流沙,一旦陷入,四外的雪花立刻將人滅頂,是以那雪地之上,除了微微下陷之外,便是留下腳印,亦會消滅於無形,而那雪花既然鬆軟,要弄出個小孔來呼吸眺望,自是容易之事,而且那雪花極是乾燥,一時也不會被體温溶化。當下兩人搜查了一遍,每見有下陷之處,都用腳跺了跺,並未見有人隱藏。辛梅這才問道:“周大哥,那上天梯現在何人手中?”周洛道:“便在雪山派掌門人手中。”辛梅一怔,説:“周大哥,你騙我。”周洛道:“小梅,我幾時騙過你。”當下即將在冰窟之下,得見那白衣女了的經過説出,辛梅喜道:“她即命你去找我爹爹,想來她和我爹爹可識,周大哥,我們這就回天山。”她高興得抓住周洛的手説道:“周大哥,我爹爹要見了你,他準是高興得很。”周洛道:“去自是要去的,但我們也得先尋到九公他們。”辛梅嘴兒撅了起來,説道:“你還捨不得那位陶姑娘,是不是?”周洛暗裏尋思:“她始終心裏記恨陶丹鳳,這來怎好?”要知以往周洛對辛梅雖然喜歡,但因陶丹鳳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至深,而陶丹鳳那份温柔嫺靜,辛梅那能及得,何況陶丹鳳對他尚有護衞療傷之恩,已往他把陶丹鳳在心坎上當作天人供奉,不敢存半點遐想,現今連連得到曠世奇緣,武功一日千里。一旦駕凌她之上,那自卑之心一祛除,愛念自是熾烈,何況有冰窟中那般肌膚之親,而且乾脆説,他要不娶陶丹鳳也不行,陶丹鳳也非嫁他不可了,而今見辛梅對她恁地痴情,嘴裏時時都提起丹鳳,可見她嫉妒之深,心想:“她刁鑽狠辣,來日方長,這來怎好?”他嘆了口氣,説道:“小梅你別多心,那位老前輩囑託找我之時,説她要想復原,非你爹爹相助不可,但又説那火龍珠即能吸取她兩腿上的寒毒,就我猜想,必是她復原之後,要想出困,定有一番惡鬥,我兩人前往天山之前,怎能不知會多九公和陶氏兄妹,且得約定時日地頭,好在我們返來之時相會。”辛梅撇撇嘴,説道:“你不過想把上天梯送給她就真,別瞞我。”周洛道:“小梅,你説得不錯,陶姑娘此番亦冒萬險,且她若不以火龍珠相借,那位老前輩豈會以上天梯相賜,她原該有份。”辛梅忽然冷笑,這可是周洛和她相處以來,首次見她如此冷冷而笑,只聽她説道:“周大哥你忘了身負血海深仇啦!”周洛只道她是説得到了上天梯,那時武功即可天下無敵,報仇便易如反掌。他不但身負血海深仇,而且師傅的慘死,迄今兇手是誰,尚且不知,豈會忘得了的,而且每當深夜之時,想到血仇奇冤,莫不心如刀割。當下悽然一嘆,道:“小梅,我豈會一時或忘,但無信無義,還能做人麼?若不是這事故遲延,我早已返回南去了,只待此番對那位老前輩的承諾辦到了,我再不會留連片刻,那時便得到了上天梯,我也無暇練那寶典中的武功了。”他所説的並無半句虛假,近些日來,他時常想到,以他現下的武功,雖説尚不能勝得當今這般一等一的高手,但若是聲江湖武林之中,那會不出人頭地?他雖尚不知家父之仇,弒師之兇是何人?但想來仇人的武功絕不會強過去,那麼,練那上天梯的武功,豈不是浪費時日。卻見辛梅又撇嘴一聲冷哼,説道:“你沒忘記就好,那你找你的陶姑娘啦。”周洛暗暗納罕,心想:“辛梅往日可不是這般言態,怎麼她變了個人似的?”忙道:“小梅,瞧你又生氣啦,待找着他們,我們即刻就上路,你,那去啊?”原來辛梅話聲出口,已掉頭走了。周洛忙追了上去,説道:“小梅,你去何處?”辛梅説:“我自有去處,別管我,而且天山我是不回去的。”她話聲未落,腳下已然加快,竟是施出她那絕世輕功,饒是周洛在身後喊得聲嘶力竭,她也象充耳不聞,才轉過一個山頭,已去得無影無蹤了。周洛停下步來,一聲浩嘆,知她脾氣古怪得很,倒不知她怎會突然生起氣來,要説是為了陶丹鳳,而今日可又不是首次提到她?知是追她不上的了,心想:“她説不迴天山,倒也不假,她原是偷下天山來的,怎敢回去見她爹爹,好在她知我會返來此間,待她氣平,那時自會前來尋我,現下倒別耽誤了尋找陶姑娘。”原來他見辛梅是向東南奔去,只怕越追越遠,那時倒無法再尋多九公等三人了,而且還想到只怕這也是辛梅的計謀,故意將他引得遠遠的,那時便要再尋三人,可就不易了。想到這裏,便不再追,等了一會,見辛梅仍來回轉,只好回身尋去,心想:“多九公等得知我已脱困,必然放心走了,他們知我要往天山,必然也在北去的道上等我。”當下往北走去,那知他一路皆在高處行走,雪山之下雖然雪已漸少,但也能望得甚遠,且多九公三人必也會留心的,若然三人是在他所行道上附近,也沒有發現不了他的,不料趕到天黑,仍未發現三人。估量自雪山北行,已走了百十里了,這才絕瞭望。若然再返回去,能不能尋到三人,尚且難説,這一來一往,倒又耽延了時日,只得獨自一人繼續趕路。這時地勢已低,但到處仍是高山峻嶺,他這一路北來,就未曾見有人煙,只得仍然野居獵食。這般行了幾日,才漸有人煙,一問,知已到了青海境界。那青海乃是高原地帶,氣候甚是寒冷,周洛只得辛梅脱下的一件外衫遮體,時日長久,如何支持得住,且一路在從無人煙之地行走,穿荊拂棘,那衣衫那能完好,早已是破爛不堪,更有甚的,他兩腿漸覺軟弱無力。原來這些日來,雖然日日獵食,但卻缺少食鹽。周洛心想:“我得先找套衣衫才行,不然在人煙較多之處,我怎麼行走?”但他身無分文,衣衫從何處得來,待得腹中飢餓之時,更無次食,倒不如在荒山野嶺中無憂無慮。還好這時雖有人煙,但到處仍是峻嶺叢山,餓了便獵些小獸充飢。這樣又走了五天,到了個城池,周洛心下躊躇,有心要入城,怎奈衣衫十分襤褸,走到水邊一照,更見蓬頭垢面,簡直連個乞兒也不如。不由想起數月前逃下括蒼之時,在錢塘江邊,亦是這般情景,只是那日尚有那黃衣少女慧眼識英雄,今日卻流落西域。想到這裏,不由也一聲浩嘆,遙望着江邊的城池,發了好一陣楞。一會,有個老人路過,周洛見是個漢人,忙上前施禮,請問這是何處。那老人亦是衣衫襤褸,對周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説道:“哥兒,瞧你象是新來此地的,唉!你年紀輕輕,怎麼也流落到西羌來?”原來今之青海,乃是古之西羌,自漢而後,時有徵戰,漢人落籍在此不少,從青海往北,出五門關,大漠之北,便是天山,故唐詩有:“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之句,其時,青海已是漢羌雜處。周洛一見老人,從他服式之上,一眼便知是漢人,是以上前相問。那老人向周洛反問,周洛怎能説出真相,便是直言相告,老人亦不解武林之事,便道:“老人家,小子是路過此間,乃是要往天山尋人。”那老人愕然,搖頭道:“哥兒,此間我們漢人稱為貴德,羌人稱曲喀沙甲,此河名瑪楚河,乃是黃河上流,此去天山,要走西寧,出祁連山,經張掖,過玉門關,迢迢數千裏,你如何去得!”説着,那老人嘆了口氣,説道:“哥兒,你不説,我也明白,必是尊大人也和老漢一般,當年也在軍旅之中,流落西羌,你來尋找,是也不是?”周洛含糊以應,老人道:“難得你一番孝心,老漢指你一條明路,你瞧,那邊不是有個道觀麼,觀中有個老道,每日倒有大半天卧地不醒,但卻時有神蹟,你去求他,也許他見你孝心虔誠,會助你一臂。想是當年流落西羌的漢人,只有—個緣故,那就是征戰之故,而萬里尋父的佳話,又時有所聞,故爾老人硬説周洛也是尋父的。周洛並不在意,卻聽説道觀有如此這般一個老道,不由心中一動,登時連想到是黃梁道人,何況此間又是黃河上流。忙道:“老人家,這位道爺不知如何稱呼?”老人道:“大夥兒都叫他睡道人,老漢適才從觀前路過,尚見他高卧未起,你趕快去吧。”説罷,即轉身去了。周洛好生失望,若是黃梁道人,他豈能錯過這一機會,雖説如此,卻不自覺地向城門走去。他走不多遠,忽聽身後蹄聲得得,來得甚疾,早到身後。周洛忙向道旁一閃身,一騎馬已擦身而過,連馬上人的面貌也未看清,待那騎馬已然過去,才看出是個女子,頭上梳着兩個小辮兒,身穿黃緞襖兒,腳上是半長靴子。周洛只看出是個年輕的姑娘,羌人姑娘打扮,那西羌之人,不論男女,都會騎馬,是以毫不覺得奇異。那姑娘瞬已去遠了,到了城門口,恰有十數匹馬奔來,錯眼間,便已不見。那十數騎馬眨眼便到了跟前,只見馬上人全是羌人裝束,當先一個忽地兜轉馬頭,後面的人也全都將馬勒住,登時圈成一團。周洛暗喝彩,這些人騎術之精,關內實是少見。忽聽那當先兒轉馬頭的那人説道:“今兒巧得很,又碰上妞兒了。”這人衣服鮮明,一看便知是個頭兒。他一開口,周洛便知是漢人。隨見他旁邊一個矮小的漢子將馬一帶,近前説道:“莊主要是喜歡,何不把她擒回莊去。”這漢子三角眼,朝天鼻,一看就知是個猥瑣的小人,那言態令人甚是噁心。他此言一出,餘外的漢子個個隨和。卻聽那個甚麼莊主道:“枉你們也是在江湖闖蕩了這些年,怎看不出這妞兒有一身武功,單是她那馬上功夫,就不在你我之下。”卻聽那矮小的漢子一聲謅笑,遭:“這黃河上游,提起莊主你飛天玉狐的名頭,誰敢説半個不字,莊主你跺跺腳,西羌也會亂顫,諒這妞兒便有武功,能有多大點道行。”周洛心想:“這莊主名叫飛天玉狐,從這名號聽來,就知不是好東西。是了,這班人必是西北一帶黑道上的人物,多半是在中原存身不得,被人趕了出來,在此間安窯立寨。”再一看那十多個漢子,果然都是高一頭,低一臂,個個粗眉橫眼。這些人自是不把周洛看在眼裏,大概全當他是個乞兒,是以毫不避諱。那飛天玉狐敞聲大笑,道:“自從來到西羌,這些年就沒見到個順眼些的妞兒,我倒不是怕這妞兒,怕只怕擒了小的,會引出老的來,這妞兒既有一身功夫,老的必然了得,要知你我這份基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實是大意不得。卻聽一個黑漢嚷道:“莊主忒長他人志氣,嘿嘿,這些年來我等苦練武功,所為何來,早晚返回中原,大秤分金銀,不強似此間。”那矮小的漢子道:“黑麪虎説的不錯,不管老的少的,難道還強得過莊主去。”那飛天玉狐略一沉吟,便道:“你們既如此説,好,我們回去。”登時塵頭大起,向城中奔去。周洛心道:“我既遇上了,豈容你們橫行。”當下跟蹤而去,到了城門口,那十數騎馬已不見了影子,要知馬可奔跑,這近城之地,人來人往,他可不能施展輕身功夫。他正要入城,忽見左面便是那老人所説的道觀,不由向裏望了一眼,原來是個破廟,只得一個小殿,殿門口地上躺着個老道,發如銀絲,身上一件破爛的道袍,骯髒之極。那老道鼾聲微聞,睡得正香。周洛不由失笑,心想那老人家少見多怪,這麼個窮老道,會有甚麼神蹟。心下在想,忽然一眼瞥見殿旁拴着一匹馬,一看便認出是那個姑娘所騎的。心道:“原來那姑娘在這裏,飛天玉狐等人必是不曾料到,故爾向城中找去了。”他正擔心,怕飛天玉狐等人多勢大,欺負那姑娘,這一來可放了心,那姑娘既在此間,正可以逸待勞。當即步入廟去,那知這廟除了個小殿之外,就是園牆圍着個小院落,殿門大開,殿內可一覽無遺,通沒見有那姑娘的影子。周洛心道:“不好,她必是將馬匹寄存在此,人卻進城去了。”忙不迭返身出廟,向城內追去。那貴德乃是西羌的一個小小城池,街道兩旁不過是些土屋,連兩層的樓房也少見,不過只得幾條街道,周洛才轉過了一個街角,便見那十數騎馬往回奔了來,但行得不快,馬上人都在向兩邊搜索。顯然並來找到那姑娘。周洛也不由一怔,心想:“這姑娘那去了,若然她有投奔之處,不會將馬留在廟中。”原來羌人習慣騎馬,街道上的店鋪門口,多有馬匹拴着。他在微微一怔之頃,那十數騎早又打他面前奔過去了。周洛因是站在街中,幾乎被一個漢子劈了一鞭。但周洛何等身手,不過他此刻不願顯露出來,故意象是駭得一踉蹌,便已躲過。那十數騎馬從他身邊風馳電掣而過,徑奔門口。周洛忙回身趕去,只聽一聲馬嘶,那夥人已在城門口將馬圈住了。周洛一看正是廟門口,就知那般人都發現了那姑娘的坐騎,但知那姑娘不在,倒放了心。一會走近,只聽一個説道:“馬既在此,還怕她不回來。”一個説:“對,我們下馬等她。”周洛到了跟前,那夥人已紛紛下了馬,將馬拴在路旁樹上,城門口有三株比碗口大些的樹木,每根樹上都拴了四五匹。周洛那把這些人看在跟裏,徑朝廟中走去,只見老道仍然睡得很甜,那姑娘的馬匹仍在,便去到殿廊角上坐地。那夥人只當他是個乞兒,瞧也不瞧他一眼,跟着那飛天玉狐走了進來,大刺刺揮着手中馬鞭,那個猥瑣的漢子跟在身後,一會黑麪虎也進來了。飛天玉狐走到馬跟前,仔細打量了一陣,説道:“我説如何,這妞兒要沒點來頭,那會有這般好的馬。”那猥瑣的漢子便道:“恭喜莊主,這番可是人馬兩得了。”黑麪虎走到馬屁股後,一巴掌拍下,力道竟是不小,只聽那馬一聲嘶,但卻紋風不動。黑麪虎道:“端的是匹好馬,若走個兩頭見日,怕不能走個五七百里。那猥瑣的漢子便道:“莊主這番返中原,正可用得着。”三人言語之間,直把那馬視作已物,周洛心中惱怒,更料定這班人必是中原大盜無疑,心想:“他等便沒劫人之事,我也絕不放過。”正想間,忽見那馬一個盤旋,嘶鳴聲中,後蹄霍地蹋去!已聽那猥瑣漢子啊喲一聲,往後跳開,彎下了腰去。黑麪虎獷聲大笑,道:“瞧你這份德性,這叫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那知一言未罷,那馬又一聲長嘶,霍地打了橫,後蹄早向黑麪虎踢出。黑麪虎那會防到,腿上早又被踢個正着,一個虎跳,跳了開去。飛天玉狐咦了一聲,連退了兩步,説:“這馬有些邪門!”要知這三人個個都有一身武功,那猥瑣的漢子正是當年中原一個大盜,人稱白日鼠,在黑道上,輕功稱得起一絕,試想再是駿馬豈能踢他得中。那周洛在白日鼠被馬踢了一腳之時,也是一怔,便留了意,忽然想起先前那老人説,這終日酣睡的老道有神蹟,不料他才一回頭,黑麪虎已又被馬踢中,但已看得明白,竟是那老頭向馬吹了一口氣。周洛目光何等鋭利,心下雪亮,馬沒邪門,老道也不是邪門,而是一種高絕的氣功,他這一口氣,必是比大力打出石子還要厲害,那馬負痛,是以踢出後蹄,只是難解的,是那馬怎會踢得那麼準?那飛天玉狐才一跳開,忽聽廟外有人嚷道:“這不是來啦!”白日鼠一瘸一拐,搶到門口,飛天玉狐也似精神一振,掉頭向外看,周洛卻放心了,心知這老道是非常人,有他在,那姑娘還怕甚麼?但見那老道仍然酣睡如故,鼾聲不絕於耳。不大功夫,果見那姑娘向廟內走來,才在門口中一現身周洛幾乎啊了一聲,原來這頭上梳着兩條小辮子,身穿黃緞襖兒,腳着半長皮靴的姑娘,不是別人,竟是奼女金燕之女,是那黃衣少女。周洛心下好不痛快,心想這夥入今天必要大大吃她的苦頭。同時也知道這酣睡的老道,必是黃梁道人了。那黃衣少女像沒發現周洛,在門口略略一停,環掃了這夥人一眼,哼了一聲,便向睡在地上的老道走去!她手上提着個大葫蘆,黃澄澄,光閃閃。白日鼠忽地斜身一跨步,橫在她身前,咧嘴一笑,説:“姑娘大喜。”黃衣少女霍地止步,一怔之下,説道:“你説甚麼?”白日鼠一拐到了她跟前,嘻嘻笑道:“我替姑娘你作個媒,這不是天大的喜事麼?”這第二句還未住口,那姑娘眉兒早挑,嬌叱聲中,人影一閃,白日鼠説:“慢來慢來。”當真他輕功不弱,黃衣少女一掌向他左臉打去,他竟閃身讓過。原來白日鼠早有提防,那黃衣少女卻怎會把他放在眼裏,她左手中又提着個大葫蘆,是以這一掌打空了。白日鼠退開七八尺遠,説:“這是甚麼話,你怎麼打起媒人來啦,姑娘,瞧你也有一身功夫,那你自也知道五槐樹、塔兒莊,莊主飛天玉狐,哈哈,那莊主要不是個風流人物,怎配稱玉孤,那個姐兒不愛俊俏風流,啊喲!”黃衣少女早氣得倒豎柳眉,圓睜杏眼,身形倏地欺近!那知她纖掌這才翻出,白日鼠卻早躲了開去,周洛看處明白,他身形往後一倒,卻是斜刺裏滾了開去,就知道白日鼠地趟功不弱。嘴裏兀自不停,説道:“再説武功,嘿嘿,別跺跺腳説他,西羌就得亂顫,便是大河南北,提起飛天玉狐,那個也得翹起大拇指兒,説句不怕駭壞你的話,當今的皇帝老宮兒,也是劍底遊魂,嘿……”黃衣少女兩番未曾打中他,見他嘴裏兀自不乾不淨,越説倒越得意,更是有氣,左手將葫蘆放下,嗆琅一聲響,拔出劍來,那劍長才兩尺,先前隱在黃緞襖兒裏面,是以都沒瞧出,那劍才一出鞘,便見劍氣如虹!她劍術何等了得,周洛心道:“不好,要出人命,這白日鼠有幾個腦袋!”那知白日鼠倒説得興起,嘿了一聲,道:“你要不信,便去打聽打聽,當年他那九門提督……”周洛聽得心頭一震,卻聽得那黑麪虎獷聲粗氣大笑道:“好劍!”飛天王狐卻早喝道:“還不閉嘴!”説時遲,黃衣少女身劍合一,斜斜一劍向白日鼠左方刺去!這一劍是刺向白日鼠與飛天玉狐之間,正是離門劍的起手招式,周洛心下一急,心道:“這白日鼠提到我爹爹,莫非他知我家的仇人是誰,離門劍何等神妙,他要是死在她的劍下……”説時遲,那飛天玉狐早已大喝道:“決退!”右手一揚,便見白日鼠身形飛出!原來飛天玉狐見她出手不凡,就知厲害,一劈空掌將他迫退!白日鼠就地一滾之頃,已拔出了兩柄彎刀,飛天玉狐卻呵呵笑道:“小妞兒,你出手這一劍當真不錯,是誰門下,快跟大爺説了。”那黃衣少女哼了一聲,説:“你連我這劍法也認不出,還有臉問,喂!你們究竟是做什麼的?”周洛看出她手雖是離門劍,但顯然是初學乍練,不然那白日鼠早沒命了,心下盤算道:“我怎生擒住他,問個明白?我正踏破鐵鞋無覓處,別被她殺了。”那白日鼠卻不知厲害,嘻嘻笑道:“美人兒,怎你倒還聽不明白,你要是嫁給了我們大爺,你這—生便享福不盡!”那黃衣少女杏眼圓睜,白日鼠話聲未落,身形一晃,尚未撲到,已是劍氣如虹,眨眼已將白日鼠圈住!白日鼠往旁邊一倒,立即滾動起來,兩柄彎刀盤旋飛舞,封得風雨不透,周洛瞧得一怔,離門劍雖然了得,但厲害的乃是指東打西,攻前刺後,變化萬千,這白日鼠施展地趟刀,背脊貼地,身後和左右不受攻擊,離門劍無形中減少了—半威力,她初學乍練,必然一時勝他不得。果見黃衣少女雖然劍似梨花朵朵,花雨繽紛,卻劍劍皆被白日鼠擋開,而且肘腿盤屈滾進,還能向她攻擊,厲害的是他刀刀攻下盤,迫得她不時回劍對守,但雖説如此,白日鼠卻不能近得她身去,五七招後,立即有些手忙腿亂。那黑麪虎一見不好,便要上前,卻見飛天玉狐一擺手,説道:“且慢,多瞧她幾手,咦,她這劍法怪得很,竟看不出是何門派?”哪知飛天玉狐這一阻止黑麪虎相助,一時間託大,那黃衣少女早看出白日鼠的弱點,一劍向腳頭疾刺!白日鼠彎刀盤旋,右手刀架開劍,左手刀斜砍腳踝,卻怕傷了這美人兒,刀已砍出,倏地—翻腕,變砍為勾,只道黃衣少女這一下非倒地被擒不可。那知他這一刀砍出,即便不變招,也傷不得她。變招慢得一慢,只聽黃衣少女一聲嬌叱,劍尖之上陡然吐出五朵劍花,聲聲龍吟,那五朵劍花像陡然炸開來一般。一又化五,立時將白日鼠全身罩住。説時遲,周洛一見她將離門劍的威力發揮出來,就知不好,正要搶出相救,卻早聽白日鼠一聲慘呼,左腳齊筋已斷,飛天玉狐和黑麪虎已自左右搶到,黑麪虎一拳搗出,虎虎風生!飛天玉狐左手一引,右手擒拿,便奪寶劍!兩人竟是空手入白刃,顯然武功都在白日鼠之上!黃衣少女一縮身,短劍顫動,退而復進,分取兩人,只見一遭銀虹自她頭上由左而右快如電閃,左挑飛天玉狐,右刺黑麪虎!兩人也端的了得,左腳點地,齊一滑步挫腰,便已讓過,但都吃了一驚!眨眨眼間,三人已走了兩個照面。周洛見白日鼠僅是斷腿,留得性命,這才放心,若在平時,他豈有不助黃衣少女的,但現下知要尋仇人,便在這幾人身上,自不願露出形藏,且知黃衣少女以前武功已極是了得,何況現又得黃粱道人傳授,這些人絕非她的敵手,是以便不動彈!這三人一動手,那黃粱道人卻仍酣睡不醒,廟外的十多個漢子已奔了進來,把白日鼠抬過一邊。忽聽黑麪虎大吼—聲,拳出如風,遙遙一拳搗出,相隔黃衣少女有七八尺,那知拳風竟是凌厲之極,黃衣少女身形一晃,她短劍正刺向飛天玉狐,一時便失卻準頭,飛天玉狐呵呵大笑,道:“撒手,小妞兒,大爺我不傷你!”倏地欺身,右手五指箕張,向她右腕拿到!周洛驚得霍地站了起來,但他卻末上前,只見黃衣少女一聲冷哼,右腕縮得快,吐得更快,劍尖上早吐出五朵劍花,立將飛天玉狐的一條右臂圈住,眼看他這條右臂登時便要廢了,卻聽黑麪虎早又虎吼一聲,左手拳已連環搗出,勢如狂飆!那黃衣少女已知他拳風威不可當,迫得撒劍躍退,三人身形一錯,便已各在一方,那飛天玉狐卻早驚出一身冷汗!但周洛卻驚得發呆!原來他知黃衣少女絕不會落敗,驚的是他看出黑麪虎使的竟是他師門的十二神拳!要知那十二神拳,乃是他師門的護法神拳,唯有掌門人始能得傳,這黑麪虎從何得到傳授,這不是怪事麼?他正驚訝間,忽然短牆上飛落一人,也便是院中三人錯身分開的剎那,那人長衫飄飄,儒服儒巾,周洛早看出是藍田所見的那書生,亦即是黃梁道人的傳人。那書生飛身而下,似向周洛微微—笑,正想他這一來,飛天玉狐等人那是敵手,不料他卻向飛天玉狐等人一拱手,朗朗笑道:“原來是胡莊主,在下這侄女不知,多有得罪。”那飛天玉狐雖然不認識這書生,但見他飄身而下的輕身功夫了得,又聽他稱黃衣少女是師侄,可見武功更高,那十多個漢子都驚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飛天玉狐不愧是個頭兒,面上絲毫不露驚慌之色,也一曲拳,道:“好説,尊駕貴姓,怎識得在下?”黃衣少女氣得跺腳,道:“師叔,這般人欺負我,嘴裏不乾不淨。”書生朗朗一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怎説不乾不淨,去罷,師叔我自會替你做主。”黃衣少女氣得臉也紅了,説:“師叔,你……”忽地一跺腳,轉身在牆邊解下馬匹,立即躍馬衝出廟去!書生朗朗大笑,道:“女孩兒家總是靦腆,各位見笑了。”廟中各人都驚奇萬分,周洛更是驚愕:顯然那白日鼠的話他己聽得,怎麼他非但不惱,竟會説出這種話來?飛天玉狐本來心中正七上八下,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卻見那書生笑盈盈,向飛天玉狐説道:“西羌之地,提起你胡莊主,便三尺孩童也認得,在下如何不識,只可惜無緣識荊,今日幸會,在下黃奇有禮了。”説着,又一拱手。飛天玉狐一抱拳,道:“原來是黃兄,過獎了。”周洛這時,方知書生的姓名,心想:“他明知這飛天玉狐不是好人,怎倒以禮相待?”正奇怪間,卻聽書生道:“胡莊主,不瞞你説,適才這位兄台之言,在下已聽得明白,我這位侄女自幼喪父,在下又是飄泊江湖,帶在身邊,大是個累贅,胡莊主英雄了得,又是一表人材,既本嫌我這侄女丑陋,願結秦晉之好,在下求之不得。”他此言—出,周洛不由氣往上撞,心想他師兄臨終以這黃衣少女相托,若怕累贅,不管她也罷了,怎麼將她嫁給匪人,豈不誤她終身?周洛心下大是不平,暗道:“那老前輩也曾託我照顧,放着我在,豈容你這般斷送她終身。”那飛天玉狐早是大喜過望,又聽書生贊他,更是得意忘了形,驚疑之心去得乾乾淨淨,大笑呵呵,道:“既承黃兄不棄,今後你我多多親近。”那黃奇竟像迫不及待,又道:“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便今晚成親如何?”周洛氣破了膽,暗裏哼了一聲,卻聽那飛天玉狐道:“黃兄吩咐,敢不遵命。”那黃奇笑盈盈,道:“如此,今晚在下便送我那侄女前來,事不宜遲,便請莊主返莊準備一切,不過麼……”那飛天玉狐已是喜得口也合不攏來,像是怕那書生變卦,忙上前道:“黃兄但有吩咐,我無有不遵。”書生點點頭,道:“一者敝師兄臨終之時,託孤於我,他只有這點骨血,若不風光風光,難慰敝師兄在天之靈,二來莊主是個響噹噹,有頭有臉的人物,若然草率了,你我面上都不好看。”飛天玉狐呵呵笑道:“應該應該,我這就回去安排,專等黃兄送親前來。”書生一拱手,道:“莊主請,這半日時光,可緊迫得很,你我是一言為定。”飛天玉孤身後那十多個漢子,早上前一陣恭喜,那知飛天玉狐卻喝道:“你等還在此做甚,還不趕快辦事。”隨分派各人,除命兩人趕緊回莊準備酒筵,拾掇洞房之外,餘外諸人立即快馬加鞭,分頭遍請數十里內有頭有臉的人前來,然後才向黃奇告別,喜滋滋上馬而去。那黃奇待這些人出廟去了,忽地朗朗長笑,轉過身來,向周洛道:“周老弟,今天你可來得巧啦。”周洛一怔,原來他早認出了,他心裏氣憤之極,哼了一聲,道:“不錯,是我,當真是巧得很。”那黃奇大笑道:“怎麼着,周老弟,你不高興?今天是我那師侄女于歸之期,大喜之日,想我那師兄也曾託你三事,是以不但我了了心願,便周老弟你,不也一朝都了了麼?”這黃奇不提老人所託三事還則罷了,他一提起,周洛心中怒火又升,哼了一聲,道:“在下雖是武林末學,年紀又輕,但老人家所託三事,卻也不敢忘記一件。”那黃奇朗朗大笑,道:“周老弟一諾千金,可敬得很,可見我那死去的師兄,眼光倒是不錯。”周洛道:“在下倒也知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書生道:“好得很,周老弟,且同我到舍下一行。”説着就來攜周洛的手。周洛本待不去,忽然想道:“我豈能眼看那黃衣少女下嫁匪人,既要設法阻止,自該與那黃衣少女一見。”想到那黃衣少女已知飛天玉狐等人皆是匪類,這才更是氣極而去,今要設法阻止,唯有從她身上着手,教她遠走高飛,要知這書生的武功已是他親目所見,要想反對,明着休想能夠。他心中想罷,便道:“好,在下正要向她道賀。”黃奇看着他,大笑道:“這就是了,周老弟,這就跟我走。”周洛忽然想到地上酣睡的老道,看時,仍然鼾聲不絕,心想,這黃奇可惡,但這老道若當真是黃梁道人,我怎可失之交臂。”便道:“不敢請問,這位道爺可是令師黃梁老前輩麼?”黃奇微笑點頭,道:“不錯,正是他老人家,周老弟,你放心,今晚便由他老人家主持婚禮,還怕見不到麼?”周洛聞言又是一怔,這黃粱道人分明一直酣睡未醒,怎説由他主婚,難道是他老糊塗了。任事都由他這徒弟做主。又想:“哼,便是黃梁道人做主,今天説什麼也要阻止,絕不能斷送了那黃衣姑娘。”周洛更不言語,隨在黃奇身後,出得廟來,那知黃奇向城內走去,而先前那黃衣少女躍馬去時,卻分明是向城外去的?心下疑惑,心想:“且看他帶我去何處?”一直走過了兩條街,已到貴德城熱鬧的處所,商家店鋪鱗次櫛比,黃奇直向一家估衣店走去,周洛暗想:“莫非他在這裏落腳。”只見店主迎了出來,説:“客人請進,小店羌漢衣裝,無所不備。”黃奇道:“正要買套漢裝衣衫。”回頭向周洛招手道:“周老弟快來。”原來周洛因是衣不蔽體,又破爛又骯髒,簡直連個乞兒也不如,是以遠遠便站定了,且聽兩人談話,知此間不是黃奇所居,便不願走近,待聽黃奇出聲呼喚,只得上前。黃奇指着周洛,向那店主説道:“便是我這位兄弟穿用,店家,只管取最好的來,顏色且要鮮明些。”店家道:“莫非是要吉服麼?”黃奇道:“正是吉服。”周洛心下正不齒其為人,怎肯接受他買的衣衫,忙道:“且慢,在下無功不受祿,萍水相逢,怎敢便領重賜。”黃奇呵呵笑道:“周老弟武林俊傑,怎倒這般不爽快。”周洛始終沉着臉,道:“哼,我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重的是仁義,可不重衣衫。”黃奇被他出言譏諷,竟無半點惱意,反而哈哈大笑道:“周老弟説得雖是,但今晚可是吉日良辰,人有不同,再説麼,周老弟,你這般衣衫襤褸,又怎能入莊。”一言將周洛提醒,心想:“不錯,我雖可助那黃衣少女事前遠走高飛,但白日鼠等人分明與我血海深仇有關,我仍要入莊一探,當真這般模樣,實不便前往,現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端倪,我豈能放過,倒不必為小節而壞了大事。”想罷,便道:“既如此,在下多謝,只是粗布衣裳便罷。黃奇道:“這卻不可,粗布衣裳,對我那侄女面上,卻不好。”周洛不願再説,這時店主早捧了一套衣物,大概他已看清,周洛赤着一雙泥腳,是以連鞋襪具全。黃奇算了銀兩,取過那一包衣物,這才帶周洛出城。行了兩裏多地,來到一條小河邊,周洛老遠便瞧見河邊有數間茅屋,黃衣少女所騎的那匹馬,正拴在屋邊樹上。便知到了地頭。一會到了門前,周洛正盤算向那黃衣少女如何言語,那黃奇已在叫道:“莊蓉侄女,你瞧這是誰來啦,貴客臨門,還不快出迎接。”那知連叫了數聲,也未聞黃衣少女應聲,周洛這時才知那黃衣少女名叫莊蓉,心道:“你這般誤她終身,她還會睬你麼?”黃奇已含笑轉身,道:“周老弟請稍待,我這侄女多半是害臊,待我命她前來迎接。”説着,已推門進室去了。約過了一盞熱茶功夫,黃奇才再出來,果然身後跟定莊蓉,她目光與周洛一接觸,立即垂下頭去,而且臉蛋兒紅了,當真像是不勝羞澀。黃奇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麼好害臊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況你爹爹有命,而今是千里有緣。”那莊蓉兀自不抬頭,半晌才叫了聲:“周大哥,請進。”周洛察聲觀色,大是詫異!怎麼她只是羞,沒半點惱,難道這黃奇入內一會功夫,竟已將她説服了?當下也不言語,昂然而入。只見那幾間茅屋雖甚簡陋,但甚整潔,那黃奇一指桌上衣包,向莊蓉説道:“他的衣物全在這裏了,你非世俗女兒,這裏又無庸僕,説不得,只得由你侍候他沐浴更衣。”隨轉向周洛道:“周老弟,今晚便是良辰吉期,要辦的事多得很,我要失陪了。”周洛巴不得他走,忙冷冷地道:“請便”。黃奇微微含笑,即刻作別而去,屋中只剩下周洛和莊蓉兩人,她兀自低着頭抓弄着衣角,遠遠站在屋角。周洛聽了聽,確知那黃奇已去遠了,心想:“現下事不宜遲,我不要説,怎對得起她死去的爹爹對我的一番恩德。”但她固是羞赧不勝,周洛卻也不好意思啓齒,兩人沉默了半響,周洛忍不住了,才鼓起勇氣説道:“莊姑娘,你當真答應了婚事。”那莊蓉像是不自覺地望了他一眼,兩人四目相對,她臉兒早又飛紅,轉身向裏,説道:“師叔之命,我敢不遵?”周洛心中怒火陡升,道:“那飛天玉狐等人一看便知不是好人,乃是匪類,分明是在中原立腳不住,才投到西羌,你師叔雖然有命,但他只為了一已之私,又負了令尊重託,此事關係莊姑娘你的終身,怎可唯命是聽?”那莊蓉忽地轉身過來,睜大了眼晴,望着他,道:“你説什麼?飛天玉狐?啊!原來爾還不知……”周洛在怒火頭上,見她提到飛天玉狐,竟也無半點惱意,更是怒上加怒,心道:“原來竟是她心甘情願,她既然自甘墮落,我不事多是嗎?當下冷冷笑道:“在下雖然年輕,閲人不多,嘿嘿,但也知道賢愚,罷了,姑娘既然是心甘情願,就當我適才的話沒説也罷。”那莊蓉咦了一聲,兀自瞪眼望着他,周洛卻已抓起桌上衣包,道:“你師叔説得不錯,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我要不沐浴更衣,豈不丟了你們的臉。”莊蓉滿面疑惑之色,欲言又止,顯然她有話説,但又不好意思啓齒,見他提着衣包走來,忙道:“周大哥要沐浴,請隨我來。”隨帶他到後屋後,莊蓉要提桶替他打水,周洛早一把奪過桶來,道:“不敢勞動姑娘,在下自有手腳。”他從來對人都是謙謙有禮,不知怎地今朝變了個人似的,他看也不看莊蓉一眼,提桶自往河裏打水去了。周洛到得河邊,心想:“我何必再費事提水返去沐浴,不如我在河邊隱蔽之處沐浴更衣。”心念及此,即棄桶沿上流走去,走出了約有半里之遙,三把兩把扯去破衣,躍入河中。他前些時所受之傷,只傷及皮肉,這些日來早已不醫自愈,待他洗去塵垢血污,身上竟連一個疤痕都找不到了。上岸穿好衣衫,頓見容光煥發,又是個翩翩佳公子。周洛心想,此時時光尚早,返去沒的找氣,不如在此睡他一覺,好在晚間行事。原來他在洗澡這陣功夫,已打定主意,想莊蓉的爹爹傳他離門劍之時,便曾言道:他只有這點骨肉,重託周洛好生看顧。現在他在離門劍上才到火候,老人之言,言尚在耳,今日雖説是她心甘情願,自甘墮落,但怎能負了死者。是以,周洛前思後想,便想到釜底抽薪之法,心想在婚禮之前,先手刃了飛天玉狐,那豈不乾脆。他打定了主意,本想早早趕去的,只可惜不知飛天玉狐的莊子在何處?只好按捺下性子,待晚間與他們一道前往。周洛在草地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候。他一躍而起,心説:“糟,要是他們已走了,豈不誤了大事。”急忙奔回茅屋。那江邊全是一叢叢比人還高的荊棘,隱藏在內,實難彼人發現,那黃奇與莊蓉便想尋他,亦是不易,是以心下甚急。眨眨眼間,他已見到那茅屋,忽聽黃奇的聲音朗朗笑道:“你急什麼,這不是來啦,周老弟快來,我們該走啦。”周洛已到了屋前,只見莊蓉站在門前,見他奔來,立即露出欣喜之狀,身上已換過了漢裝,遍身羅綺,真是明豔照人。周洛心下惡感又生,心道:“先前還只怪黃奇自私背信,不料她也這般無恥。”原來那莊蓉欣喜露於顏色,周洛更增反感。那黃奇上上下下打量周洛,道:“當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裳,好個俊俏郎君。”忒是作怪,莊蓉瞟了他一眼,登時臉上紅透,唇邊笑意更濃。黃奇接着説道:“我們也該動身啦。”莊蓉不抬頭,道:“師叔,師祖呢?”黃奇道:“難道你還不知他老人家的性情,哈哈,我知道啦,你是怕他老人家誤了時刻,是也不是,你放心,他老人家説什麼也替你主婚的。”莊蓉啐了一口,跺了跺腳兒,腰枝兒一扭,已轉過身去,説:“師叔,你……”黃奇哈哈大笑,道:“師叔我為老不尊,是麼?走啦,我們倒是別誤了時刻是真,人家早替我們準備酒筵了。周老弟,請。”他嘴裏雖説請,卻當先走了出去,奔的是正南。周洛沒好氣,也不理莊蓉,跟着追了上去,似聽莊蓉微微嘆了一口氣,隨定他身後。三人展開飛行功夫,自是快得很,那黃奇暗暗留心周洛腳下,見他遠非以往所見時的輕功夫,暗自點頭讚歎,更想一試,道:“周老弟,你瞧,時候可真不早了,來來來,你我趕他一程。”周洛倒巴不得早點到達,好伺機下手。他心中不快,只説了個請字,只見黃奇一撩衣衫,身形快如離弦疾拏。那西羌之地,甚是荒涼,天色雖未黑盡,路上卻早無人影,周洛也將須彌遁形的輕身功夫施展開來,恰似腳不沾塵。黃奇一口氣奔出了五七里地,回頭一看,見周洛行的瀟灑,連衣角也未撩起,只在身後相距不過三五步,倒把莊蓉丟得遠遠地,忽地腳下一停,朗朗笑道:“久仰須彌遁形輕功無儔,今日我可開眼了。”周洛聞言一怔,心道:“辛梅傳我這神妙的輕功,他怎知道?”繼而一想:“是了,他知辛梅的出身來歷,自然也識得這神妙的輕功。”便道:“過獎了,先生不是説要趕路麼?怎又停步不前。”黃奇向左前面一指,道:“那燈光之處,便是飛天玉狐所在,只在眼前便是,周老弟,現下我有一言請教。”周洛道:“請講。”“黃奇微微一笑,道:“周老弟,看來今日你對找大是不滿,是不是?”周洛哼了一聲道:“先生與莊姑娘的令尊,有師兄弟之親,今由先生做主,在下怎敢不滿?”黃奇呵呵一笑,道:“你叫我先生,只怕心裏卻正罵我自私背信,受人之託,不能忠人之事是真。”周洛側目而視,他今日實是忍無可忍,被他説出心思,那還能再掩飾,不由哼了一聲。黃奇兀自笑道:“好,可見周老弟是個信人,受人之託,便無反悔。”周洛道:“在下雖人微言輕,卻還不敢失信。”黃奇再又朗朗而笑,道:“好,我那師兄果然眼光不錯,但不知周老弟可還能記得他所託的三件事。”周洛道:“休説才三五月,便是十年八載,在下也記得清楚。”黃奇道:“妙極妙極,那一二兩件,周老弟可説都已辦到了,只是那第三件?”周洛道:“老前輩只有這點骨血,便他老人家不囑託我,在下也應照顧莊姑娘,但教我有一口氣在,也不能眼見誤她終生。”黃奇呵呵一笑,道:“周老弟,你錯啦,我那師兄將莊姑娘託付與你,乃是託她終身,他非僅是要你照顧她終生。”周洛一怔,道:“你説怎的?”只見莊蓉喘吁吁奔近了來,黃奇笑呵呵,道:“便是我這侄女,今日終身有托了,走啦。”説着,掉頭又奔了下去,周洛聽他話中有因,卻又似解非解,見他眨眼己走出十數丈遠去了,忙與莊蓉隨後趕去。夜幕漸垂,那燈光之處更近了,也更明亮,一會到了個莊園,只見大門口張燈結綵,內裏燈火更是明如白晝,但奇怪的是不見一人。黃奇當先入內,了無半點驚訝,周洛跟進一看,不料門內亦不見一人,院子那面,廳門大開,內裏兩排彩燈,更見璀燦,亦是闃無人跡。周洛正奇詫間,抬頭驀見廳中供着神位,香煙繚繞,紅燭高燒,上面寫着:“周氏堂上歷代高曾祖考之神位”,紅紙仍新。他心下奇道:“若非那飛天玉狐也是姓周?”但繼而想記起今日在廟中之時,分明聽黃奇稱他姓胡,這卻不是怪事麼?忽聽黃奇向廳中説道:“師傅,嬌客來啦,你老人家該醒了。”一言甫落,便聽廳中有人大大打了個哈欠,説道:“睡覺乾坤大,夢中日月長,好睡,好睡。”隨見那神台上的繡簾一掀,鑽出一人,正是今日周洛在廟中所見的老道。周洛知道是黃粱道人,此刻他雖對這三人都不快,但黃梁道人乃當今武林尊長,世外奇人,他豈敢失禮,忙躬身施禮道:“小子拜見仙長。”他口中雖然拜見,但只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揖。那黃梁粱人坐在地上,將頭搖了兩搖,立將披面的白髮拋到腦後,現出一張紅噴噴的臉來,説:“怎麼,良辰到了,好好好,好一個嬌客,倒也配得上我這蓉兒。”周洛先在黃奇説嬌客之時,尚未留心,這時聽黃粱道人又再口稱嬌客,而且目光炯炯地盯在他面上,便怔住了,不由回頭一看,只道是身後有人,那知身後除了莊蓉在門外害羞低頭之外,並無他人。陡聽黃奇朗朗笑道:“周老弟,你便是嬌客,還望怎的?”此言一出,周洛大吃一驚説:“我!”黃奇道:“除了周老弟你,誰還能配我這侄女兒,當真你以為會把她嫁給飛天玉狐這賊子麼?”周洛睜大了眼,一時目瞪口呆,望望黃奇,目光才落到莊蓉身上,只見莊蓉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面有惶急之色,像是生怕他不答應一般,待一與周洛目光接觸,便又低下頭去。周洛心道:“難道這是真的?我沒聽錯麼?”剎那間,今日自黃奇在廟中現身時起的情景,都上了心頭,果覺有甚多令人懷疑之處,尤其是適才在途中的一番言語,分明話中有因,但他今日又為何要允婚于飛天玉狐呢?”卻聽黃奇呵呵一笑,道:“周老弟,我要不説,你也不會明白,這婚姻大事,實是草率不得的,但是我師父世外之人,我亦四海為家,更是身無長物,但要不風光風光,又怎能對得起我那死去的師兄,豈不委屈了我這侄女兒,是以今引飛天玉狐賊性不改,我便將計就計。”周洛此時才明白過來,胸中腦怒頓消,但惶恐又生,忙道:“先生既知婚姻人事草率不得,晚輩事前毫不知曉,此事萬不可行。”這瞬間,他心頭早浮現了兩個倩影,想到辛梅對他何等痴情,往日凡與自己相識的女子,她都視如仇敵,別説這一兩月的相處,他兩人已生情愫,而她人雖古怪刁辣,卻也有可愛之處,何況兩人共了那多患難,若然今日與莊蓉婚配了,她不知要怎麼悲傷失意,最怕是她惱怒起來,這莊蓉早晚必要命喪在她手中。這也罷了,偏生他這番下冰窟與那陶丹鳳相遇,兩人裸身相處了一日,人家是個清白女兒身,若不娶她,她豈不羞忿,就算她從此不嫁人,只怕也無顏再活在世上,那時豈不是我殺了她,更何況以她之德,以她之容,以及性情的温柔嫺靜,無人能及。周洛立即想到二人,但如何能説得出口。那黃梁道人坐在地上,兀自未站起身來,忽地一瞪眼,喝道:“好小子,你竟不知好歹,我這蓉兒難道配不上你。”周洛忙道:“老前輩息怒,莊姑娘天人,只有小子配不上的,但小子有不得已的苦衷。”黃奇道:“師傅息怒,讓我來問他。”黃梁道人説:“你問他,你問他,若然有半個不字,先教訓他一頓。”黃奇説:“是,你若人家且飲酒,周老弟必會聽話,你請放心。”黃梁道人忽又打了個哈欠,道:“是,我忙了半天,竟連酒也忘了喝啦,蓉兒拿酒來。”莊蓉低着頭,悽悽楚楚地説道:“祖師爺,酒早給你老人家準備好啦,那廳角不是?”黃梁道人打了個呵呵,説:“還是蓉兒最有孝心。”回頭又向周洛喝道:“小子,我蓉兒嫁了你,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便宜了你,你敢還不知好歹。”莊蓉正緩步走向屋角,屋角擺着一張八仙桌子,七盤八碗,熱氣騰騰,像是擺好沒多一會,上座之傍,放着個酒葫蘆,正是今日周洛見莊蓉所攜的。周洛雖在惶急之時,心下也不由忖道:“忒是作怪,這倒像黃奇與莊蓉早來佈置的一般,黃梁道人又説忙了半日,他忙些什麼,莫非與那飛天玉狐等一個不見有關?”他心下在想,不由又向廳外瞧了瞧,天已黑盡了,燈火也更明亮,那院中仍是空蕩蕩,不見半個人影。黃梁道人已然入座,莊蓉在旁替他斟酒,黃奇這才説道:“好,周老弟,你有什麼苦衷,且説來聽聽。”周洛欲言又止者再,只是陶丹鳳與辛梅兩人和他的關係,實無法啓齒,而且他與兩人又無婚約,便是説出,也難説服他們。當下一聲浩嘆,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尚在幼年之時,即家遭慘變,父母兄弟,全被殺死,後蒙恩師將我救回括蒼,傳與一身武功,但迄今仇人是誰尚且不知,常言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豈有大仇未報,即婚配之理。”黃奇點頭道:“周老弟,就只這一件事麼?”周洛悽然道:“再有,我恩師將我救回括蒼,不但傳與一身武功,且為了助我能報這血海深仇,竟以掌門傳我,授我護法十二神拳,不料在傳位之日,恩師竟被人暗殺而亡,在下更蒙不白之冤,恩師對我恩重如山,在下蒙冤不足惜,但這殺師之仇,在下若不報得,何能生於天地之間。”黃奇再又點頭,道:“可見老弟忠義,心性仁厚,令人好生佩服。”周洛多時未曾提到師仇家恨,是以越説越是悲憤,早是熱淚盈眶,道:“先生請想,弟之師仇未報,家恨未雪,弟若婚配,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為武林所不容麼?”黃奇微微嘆了口氣,更有一聲嘆息,倍常悽惋,原來是莊容聽得也垂下淚來,只黃梁道人不住價喝酒,似是充耳不聞。那黃奇一聲嘆之後,説道:“老弟原來有這般苦衷,這可是怪你不得。”周洛雖是悲憤填膺,但聽黃奇恁地言語,不由也心裏一寬,想道:“你等也是俠義道中人,難道還會道我做不孝不義之事麼?”卻聽黃奇接着説道:“老弟,現下我問你一句,要是你報了仇,雪了冤……”周洛不待他説下去,忙道:“那時我稟過師伯,必有以報。”黃奇忽地哈哈大笑,道:“你這是説雪冤報仇之後,老弟你父母雖已作古,不能承命,師父又已去世,有你師伯在,故爾稟命而後,方能完婚?”周洛道:“正是,在下生也不辰,現今的尊長,唯有師伯一人。自該稟明。”他心中卻想:“我家仇人是誰,尚且不得而知,恩師冤情,又豈能一時即白,就算兩件血仇都了,師伯他老人家俠蹤無定,何處尋去,現下當着莊姑娘的面前,我若拒婚,未免給她太難堪了,且黃梁道長和這黃奇,也不會答應。”三件皆是難題,要都辦到,不知要待何年何月。他想到此處,更是放寬了心。那知黃奇又微微一笑,道:“老弟,令師伯可便是白頭翁麼?”周洛道:“正是敝師伯。”黃奇忽地一拍掌,道:“那可巧極啦,令師伯恰好待會便到。”周洛一怔,不由退了一步,道:“先生怎講,敝師伯也在西羌。”黃奇掀眉長笑,道:“老弟,這可是再巧也沒有啦。你説的這三件事,竟能一個時辰之內,盡皆辦到!”周洛聽得心頭一震,急道:“你説什麼?”黃奇道:“不瞞你説:老弟,你家的仇人便在此處,更巧的是,令師伯追蹤殺你恩師之人,也快到了,那時你雪了冤,報了仇,又有了令師伯前來做主,這不是巧得很麼?”周洛簡直不信自己的耳朵,但見黃奇説得慎重,絕非戲言,登時血脈賁張,道:“先生所説果真!”黃奇忽地左手一擺,右袖霍地拂出,廳中四盞大彩燈,立時都滅。隨聽他壓低聲音説道:“老弟噤聲,你瞧這是誰來了。”一言甫落,只見一團白影越牆而入,快得出奇,卻又是輕飄飄落在院中。來人渾身皆白,白髮白髯,連麪皮也是雪白,身穿一件齊膝的白衣,下面白襪齊膝,白色萬字靴,他飛身而入,恰似一團飛絮一般。來的正是白頭翁,那周洛的師伯。周洛哪敢出聲,要知他雖已從陶丹鳳處,得知師伯亦懷疑他有冤情,但現下真象莫白,且在數月之前,他逃難括蒼的時,他師伯不也會將他擒回麼?這時白頭翁若知他在此,哪還能有自由之身,是以他一見師伯前來,哪敢出聲。黃奇已在他耳邊説道:“老弟,你在廳中等侯,待會你就一切都明白了。”白頭翁飛落院中,大概見燈火通明,卻闃無一人,心下有些驚疑,隨高聲説道:“黃兄何在,白頭翁已遵命前來。”周洛才知師伯是黃奇約來的,好生狐疑,心中忐忑,忖道:“他這是搗什麼鬼,莫非他早有安排?”黃奇大笑而出,道:“你這老兒嚷什麼,我已等侯多時了。”白頭翁一見黃奇,便將手一拱,道:“黃兄仗義相助,我白頭翁銘感不已,不知孽徒何在?”周洛大吃一驚,原來白頭翁這“孽徒”兩字出口,目光頓射精芒,可見他心頭之恨,心想:“這不是指我?還能有誰?”不自覺回頭去望,他是想瞧清楚廳窗何在,若然師伯真個是為他而來,好趕快逃走。卻聽黃奇呵呵笑道:“別急別急,人便在此。”説着,向身後一指,正是指定廳中,周洛登時一身冷汗,心道:“這……這黃奇端的是打甚主意,莫非這些皆是在作弄我?”他眼角不由掃過廳角,昏暗中,只見黃梁道人兀自喝個不停,莊蓉也仍站在他身邊,只是看不清她的面容。早聽白頭翁怒道:“讓我先宰了這孽徒,再向黃兄致謝。”周洛聽得心下更驚,忙看時,只見他師伯白頭翁已向廳中搶來!周洛那敢怠慢,慌忙縱身後退,那知他身後像有一堵無形的牆壁一般,背上立被托住,竟是退不得半步,隨聽有人説道:“小子,你不做虧心事,驚怎地,乖乖地看個明白。”這剎那間,只見院中的黃奇,已伸手一攔,道:“白頭翁,且慢,我們可得先説個明白,那筆交易,事後你可不能反悔。”白頭翁忙道:“黃兄説那裏話,別説令師黃梁道長有命,我敢不遵從,何況這是他天大的造化,我白頭翁只有惑激不盡的,何勞再三叮嚀。”黃奇卻道:“好,其實我倒不是擔心你變卦,而是怕那女娃娃出頭,聽説你那師弟在日,已有婚約,是不是?”周洛心下大奇,想道:“他們這是説什麼?”只見白頭翁長長嘆了一口氣,道:“黃兄還提她則甚,我門户不幸,出了這個孽徒,她已失身與他,還提甚麼。”黃奇道:“白翁既如此説,今後我們是親家啦,可要多親多近。”白頭翁道:“黃兄,我數千裏追蹤至此,便為清理門户,還請即將孽徒交與我。”黃奇點頭道:“好。”隨回頭叫道:“蓉兒何在?”一條人影自周洛身前飛出,正是莊蓉,趨前向白頭翁行下禮去。白頭翁道:“姑娘請起。”他左手一拂髯,右手一擺,以長輩自居,受了她一禮。黃奇道:“蓉兒,時候不早了,快去將他帶來,你師伯也等得不耐了。”莊蓉道:“是。”躬身退了一步,即返身入廳。周洛心中惴惴,適才他想逃走,明白是黃粱道人阻止了他,這位道長已是神仙中人,若他不讓自己出廳,要想逃走,可比登天還難,且聽他師伯與黃奇的言語,又有些不像是指他,是以見莊蓉奔進廳來,便硬着頭皮不動。説時遲,莊蓉在屋檐下一點,飛身而入,幾乎和他撞個滿懷,原來院內燈光通明,由裏看外面,明如白晝,由外看裏,卻只是漆黑一片。周洛閃身斜退半步。心想:“你若真個是來拿我,便由你拿吧。”是以退了半步,便不再退,反而將胸一挺。哪知那莊蓉竟是睨着他一笑,一笑低頭,邁步徑往廳後走去。周洛才知果然不是指他,心下大定,回頭目送她轉入廳後,他心下又迷惑,又驚疑,心想:“師伯口口聲聲叫孽徒,但除了他之外,只有大師兄樊榮,莫非是他!”才想到這裏,忽地恍然大悟,驀地記起今日在廟中之時,分明見黑麪虎使的是師門的護法神拳,現下天下,除他而外,只有大師兄樊榮會這神拳,不是他傳給黑麪虎,還能有誰?周洛登時打了個冷顫,想到適才師伯之言,莫非殺師的便是……忽聽房瓦一聲輕響,莊蓉的聲音在上喝道:“下去!”陡見—條人影飛墜,人落地便是一個踉蹌,正是周洛的大師兄樊榮,只見他雙手反纏在背後,且不像是躍下,而是被人擲下來的。就在這剎那間,莊蓉又在上面叫道:“你也下去啦,好教你明白明白。”跟着是兩個人影飛落,而且是手攜着手,周洛一見幾乎驚呼出聲,原來莊蓉攜着的是個女子,竟然是他的師妹丁蕙蘭。周洛還來不及思想,只聽白頭翁已怒喝道:“你這孽徒還能逃麼,我師弟辛辛苦苦,十年傳藝,不料你竟人面獸心!”白頭翁怒得渾身打顫,忽地踏上一步,呼地一事向他劈去!黃奇霍地左掌一揚,袖管直飄出去,楞將白頭翁那一掌的勁道卸去,説道:“白翁,且慢,你這一掌下去,他哪還有命在?”白頭翁切齒道:“這孽徒萬死尚有餘幸,豈容他再活世上?”黃奇道:“白翁,你怎忘了,這時便取他性命,令師弟豈不是仍然死不明不白。”周洛腦裏轟地一聲響,這不是説他大師兄殺師怎的!那白翁怒道:“這還用問麼?這孽徒貪慕我這師侄女之色,見我師弟將她許配周洛,心中不忿,又見我師弟將掌門之位傳給洛兒,立起毒念,暗下毒手,這孽徒萬死尚有餘辜,豈容他多活一刻!”那丁蕙蘭落下院中之時,本是低着頭,此時早是梨花帶雨,顫聲説道:“師伯,原來殺我爹爹的是他!他他……”忽地反手一掌,只聽一聲脆響,樊榮右邊臉立即腫起老高,嘴角也淌出血來,但他竟仰面獰笑,道:“不錯,那老鬼便是我殺的,今天我已落在你們手裏,要殺便殺,樊大爺絕不會皺一下眉頭。”那邊,莊蓉早將丁蕙蘭拉過一邊,白頭翁氣得眼都紅了了,只叫:“你這孽徒,你這孽徒!”黃奇卻道:“白翁何不忍一時之怒,雖是已知令師弟早他所殺,但有甚多小節,不早還不清楚麼?譬如你師弟致命的那雙銀梭何來,而銀梭又是令師弟僅傳與周老弟一人,若不問個明白,周老弟的冤嫌,仍不能盡釋。”那白頭翁尚未答言,樊榮已又獰笑道:“不用你們問,大爺我説了就是,嘿嘿,怪只怪我那老鬼師傅老得糊塗,試想我這個花朵兒一般的師妹,從小就與我耳鬢廝磨,大爺我怎不動心,偏那老鬼竟在半中腰收了那姓周的小子作徒,並要我這個花朵兒般的師妹許配予他,這也.罷了,從來掌門人立長,大爺我第一人,老鬼竟將掌門之位傳與姓周的小子,嘿嘿,大爺我忍無可忍,才將他殺了,至於那銀梭麼,不瞞你們説,大爺老早就計謀好了,事先騙那姓周的小子,將打銀梭之法傳了我,那日那小子喜氣洋洋,那會對我提防,盜他—雙銀梭,那還不是輕而易舉,我乾脆都説了罷,大爺我恨這小子,遠在老鬼之上,本來殺他可是易如反掌,但那一來豈不便宜了他,心想讓他去擔當殺師的罪名,那時他便能逃走,亦為武林所不容,這一生一世的活罪有他受的,若被拿住,怕不將他凌遲處死,那才能出我心中這口烏氣,現下沒得説了,我既已被你們拿住了,要殺就快動手,嘿,白頭老兒,就只怕你沒這膽!”他這裏一言甫落,只聽莊蓉叫道,“丁姑娘,丁姑娘,你……”原來在數月之前,那日周洛逃走以舌,樊榮陪伴丁蕙蘭回山,不久即被樊榮姦污,丁蕙蘭見情郎變心,爹爹又已慘死,伶仃一人,生米又成熟飯,哭鬧了幾日,也就跟了樊榮,卻不料白頭翁早已疑心是樊榮殺師,只為來獲證據,故爾遲不下手,他那日之所以將周洛擒回,而命丁蕙蘭不準傷他,就是為了好安樊榮之心,以便暗中偵查,待他與甘棠老英雄會晤,本已明白了多半,回山之後,暗中一探,見他己對丁蕙蘭先奸後婚,更明白一切了,那料那樊榮狡獪得很,時時提防,那白頭翁在探尋他的殺師證據之時,已為他所覺察,即刻帶着丁蕙蘭遠走高飛。白頭翁立即追趕,樊榮東逃西躲,對丁蕙蘭則騙説是追蹤周洛,丁蕙蘭自是相信,數月之後,才逃來西羌。原來樊榮與黑麪虎交厚,故爾逃來此間相依。是以,丁蕙蘭一聽樊榮親口説出他殺死她爹爹的經過,更兼又失身於他,怎不氣得發昏,登時暈了過去。黃奇道:“蓉兒,她一時氣暈,一會便沒事的,白翁,現下你是一切都明白了。”白頭翁道:“黃兄,有勞借劍一用,我要瞧瞧他是何心肝。”他氣得渾身顫抖,黃奇卻道:“白翁,還要請你忍耐一時,再見一人。”隨返身一招手,説道:“周老弟,出來啦,快見過你師伯。”周洛在廳中早已忍耐不住,聞聲立即撲出,向白頭翁跪倒行禮,淚流滿面,哭道:“徒兒拜見師伯。”白頭翁一見周洛,止不住也流下兩行熱淚,一把將他拉起來,道:“委屈你了,師伯早知不是你所為,你且站過一邊,讓我收拾這孽徒。”那樊榮自知必死,唯求死得痛快,卻也沒料到周洛也在此地,一怔之後,狂笑道:“原來這小子也在此地,我悔不該先下手殺了他。”周洛陡然記起那日在苧蘿山中,樊榮將他劈落那百丈懸崖,原來竟是有意要他的命,但他現在想起來,卻沒恨,只是傷心。白頭翁怒上加怒,道:“黃兄,若容這孽徒多活一刻,實無天理。”黃奇道:“好,白翁,我把他交給你了,只是,這裏怕不方便。”白頭翁道:“黃兄放心,我自省得。”身形一錯,已抓住樊榮。那樊榮半點也沒掙扎,不但他束了兩手,而且似乎武功已失,眨眼已越牆而出。丁蕙蘭恰在這時醒來,見白頭翁抓走樊榮,立即一躍而起,周洛在她身邊不遠,她似視如不見,叫道:“師伯,等等我。”發狂一般衝出大門。周洛亦要跟出,黃奇道:“周老弟,令師伯自有裁處,你不用去了,這是一件,現今你不白之冤已雪,該是報你家仇的時候啦。”周洛心頭一震,這黃奇實是莫測高深,經過適才一事,他那還敢不信,心想:“難道他已知我家仇人是誰?”只見黃奇已向莊蓉吩咐道:“快去將那幾個賊子帶來。”莊蓉應了聲是,再又奔進廳去,—會功夫,便聽鐵索噹啷,莊蓉在前,牽出兩個人來。兩個人都低着頭,但周洛老遠便已認出,為首一個即是飛天玉狐,後面跟着黑麪虎,周洛登時血液沸騰,道:“便是他!”忽見莊蓉一掌劈向飛天玉狐後心,喝道:“下去!”飛天玉狐立即從台階之上滾下院來,那黑麪虎同他是一根鐵練拴着的,飛天玉狐一倒下,黑麪虎也跟着滾落。卻見莊蓉已返身入廳,隨見一團黑影飛出,落地一聲叭噠,跟着是一聲噯唷,原來竟是一個人。周洛看得明白,這被擲出的,乃是白日鼠,他今日被莊蓉斷了兩腿,是以行走不得。白日鼠才落地,莊蓉已飛身而出,一腳將白日鼠踢到周洛身邊。説道:“你問他啦。”周洛今日聽白日鼠之言,已有些疑心,現下更不懷疑,但他激動過甚,一時竟説不出話來,黃奇道:“周老弟,我先説給你聽,今晚之事,實是早有安排,而且不瞞你説,我這侄女在奉她娘奼女金燕之命,暗入桃花塢時,己知你蒙不白之冤,身負血海深仇了。而且她聽到你師伯那晚與多九公之言,從他言談中,已懷疑是你大師兄殺師,那日我等在藍田分手之後,説來也巧得很,恰與樊榮相遇,身邊帶着你師妹,我見二人掩掩藏藏,心下生疑,便想摸清他的底細,當晚落在同一個店中,也是這般人惡有惡報,該當老弟你雪冤報仇,那晚我暗中一探,卻不料黑麪虎自西羌赴中原,兩人在那裏遇個正着,見樊榮閃入黑麪虎房中,聽時,才知兩人不但早已相識,而且曾狼狽為奸,相見之下互説這些年來的經過,才知道黑麪虎正是你家的殺父仇人之一,那樊榮也説出殺師西逃,兩人一般罪大惡極,我即想收拾二人,卻不料被我侄女阻止。”説着,向莊蓉一指,道:“老弟,我這侄女心思不但細密得多,而且處處都為你着想,原來她阻止我,是要留給你手刃親仇,若然那晚即取了樊榮的性命,老弟你的冤情,豈不是永難昭雪。”那莊蓉含羞低頭,周洛心下好生感激。黃奇繼道:“原來我暗探二人之時,我這侄女也暗中隨定了我,當時聽得那黑麪虎説道:‘這可是巧得很,你不是沒處投奔麼,我這就回西羌,你那師伯絕不會尋去,而且便他找了去,説句不怕你不高興的話,有飛天玉狐和我等在,也不怕他難為你’。”黃奇説到這裏,自是什麼都明白了,周洛恨得目皆欲裂,道:“那黑麪虎便早我家的仇人麼?”黃奇道:“他麼,只是幫兇,罪魁禍首,卻是飛天玉狐。”周洛不持他説罷,已一步步向飛天玉狐走近,今晚這幾人被莊蓉帶出,竟是個個都俯首貼耳,沒半點反抗,顯然已被黃奇製得服服貼。莊蓉忽然説道貼:“你……等等。”黃奇説:“不錯,我竟忘了,老弟,你瞧我這侄女替你想得多周到。蓉兒,就在屋裏最好,別拿出來了。”那莊蓉已奔入一間耳房,應了聲“是”,陡見火光一閃,像是亮了燈——武俠吧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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