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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對少年男女,頭抵著向前輕輕地走著。他們那樣地親密,悄悄話不斷。“勻哥哥,我們快別在江湖上走動了,這太沒有趣了,整日裡你爭我奪,那有一天舒心的好時光?我們不如找一個閒靜的地方,好好過生活吧!在江湖上走動也太危險。連於然、宮水蓮那樣的高手也難以倖免,我有點怕了。”少年人輕聲笑道:“雪妹妹,你別怕,有我呢?我在武當山學藝十年,怎好讓一身的武藝空無所用呢?”張美雪說:“勻哥哥,你師傅元陽子都對付不了龍小青,你也難以幫上什麼忙,弄不好還要吃虧。”陳少勻不以為然,他自以為江湖雖大,未必沒有我一席之地,若不趁年輕時揚名立身,便枉學了一身功夫。張美雪卻不這樣想。你武當派的絕技雖好,但不可能技壓群雄。爭來爭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這話,又不好出口,她怕陣少勻惱。兩小人沉默了一會,見南面向這駛來兩輛木籠囚車,每個囚車裡有一個囚犯,被打得皮開肉綻,眼睛腫脹得都睜不開。囚車有半人高,犯人站不起,也蹲不下,囚在裡面,十分難熬。張美雪抬頭一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頭輛囚車裡面的那個囚犯正是她哥哥張大狗!這時候,他也發現了妹妹,暗淡絕望的表情又有了新的氣色,眼睛裡進出了火星子。他嚎道:“妹妹救我!”張美雪周身一陣抖動,沒有出聲,十幾個捕快卻注意到了她。那一雙雙眼睛圓了起來,旋即燃燒起熊熊的火,恨不得一口吞下她才舒服。騎在馬上的那個頭兒,三十多歲,兩眼渾濁而無神,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他翻了眼皮看清張美雪,身子也正了起來。那樣子,極象一個貪饞的貓,看到一條金黃色、香噴噴的魚,立即張牙舞瓜了。張美雪有些受不了。這目光如鉤子,又髒、又邪、又硬、又噁心,她把臉轉向一邊。可她感到那毛茸茸的目光在撫摸她嫩自的柔頸。張美雪還沒有什麼反應,那個捕快頭兒,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標緻的小嫩妞,不知她有多妙?”陳少勻見他出言汙穢,心中怒火頓升,斥道:“狗賊,快走你的路,不然,小爺對你不客氣!”那頭兒一怔,眼豎了起來,罵道:“怪不得這妞子這麼風情,原來身邊還有個沒鬮的公雞。”陳少勻雖然武藝不俗,可耐性卻差。他又陷入了情網,當著愛侶的面受人侮辱,著不爭個面子,豈不太無能了嗎?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右手一揮,使出武當派絕技三陽功,一招“三寶成丹”從丹田部把功提起,等右手擊出去時,已是另一招“金明華透”了。那捕快頭兒嘴一咧,極輕蔑地飄身下馬,一招“當仁不讓”揮拳迎上去。“嘭”地一聲,兩人的掌拳相交,出人意料的是兩個人各退一步,平分秋色,誰也沒有顯示出自己的優越來。那捕快頭兒心裡不甘,連這麼一個小子都拿不下,枉為江湖人了。陳少勻也暗責自己不爭氣,這麼個飯桶,也要動用真功夫嗎?陳少勻的三陽功修習得火候不錯,可他更精的還是劍術。自從武當有十三劍以來,元陽子就苦心修行,參悟玄理,終於從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洗、壓、截、劈十三勢中,抽出了它的精髓,化成三式,名曰“無情劍”,傳給了陳少勻。這套劍術妙在出手無先機,一切都是突然襲擊,和原來的武當十三劍氣勢如長河,綿綿不斷,風格大不相同。陳少勻見一招無用,知對手並非庸手,“唰”地抽出寶劍,那頭兒也收起了輕視之心,陡然也拔出腰下佩刀。陳少勻不再停歇,長劍一抖,一招“兩小無猜”從對方的胯部橫胸划向左肋部。武當三劍的這一招,實際是虛招,不在於攻敵,是意在亂敵,使對手分不清你出劍的最後落處。那捕快並不識此意圖,更沒看出這是虛式,急忙一招“開門送客”,用力外磕。就在刀劍就要相撞的瞬間,陳少勻的劍如金魚擺尾,一閃離去,隨後一招“反目成仇”刺來,直奔那頭兒的乳中穴。這一招,大出那人的意料之外,劍勢也快極無比,他在慌亂中,急忙後閃,同時一招“鬼王搖令旗”向外崩劍。但他的刀沒有趕到,陳少勻的劍又變了式,劍一振,抖出三朵劍花,點向捕快頭兒。這一招正是三劍的最後一式,“道出俗滅”。這三招實為一招,上下連貫,又不露端倪,突出奇兵,讓人防不勝防。那捕快的武功雖也不弱,可這次無能為力了。“噗”地一聲,劍紮在他的大腿根處,那人大叫一聲,坐到地上。其他十幾個人,一下子上來,把陳少勻圍在當中。但此時勁敵已失去抗爭的能力,陳少勻就不怕他們人多勢眾了。他長劍一抖,斜刺而去,有個捕快不及躲,腳面子被劍扎透。疼得他大罵不止,坐在一旁。其他人見同伴又被扎傷,各舉刀槍,一齊進攻。陳少勻不慌不忙,長劍一劃,如流星瀉地,有幾件兵刃立時被擊飛。陳少勻接連幾次,又扎傷五個,剩下的,只敢在一旁觀望,不敢上前了。陳少勻一劍劈開囚籠,斬斷張大狗身上的繩索,他脫困而出。兄妹相見,分外高興。陳少勻又把另一輛囚車上的囚籠劈開,放出那人。這個文靜的漢子不但沒有謝陳少勻,突然反手一掌,擊在陳少勻的胸脯上。這一掌出手太重,陳少勻又絕料不到,身子“呼”地飛出一丈多遠,摔在地上。這一突變連捕快都十分奇怪。難道這人與救他的小子有仇?他打了陳少勻一掌,靜立一旁,沒有再接著出手。張美雪跑上去抱起陳少勻,眾捕快此時被這奇怪的事驚呆了,一時忘了圍上去趁機擒住他。張大狗兩眼噴火,大罵連聲:“奶奶熊,什麼王八羔子,有恩不報,反而為仇?”一掌劈過去,恨不得把那人擊死。那漢子並不慌,右手一招“拔雲見日”,左手一式“黑虎掏心”直搗過去。張大狗身子一轉,右手突伸,扣他脈門。一招“順手牽羊”使出。那人手腕一旋,一招“觀音送子”,雙掌推出。張大狗一式“旱地拔蔥”,踹向那人的頭部。那人並不急慌,身形一矮,一式“小鬼轉圈”轉過身去,雙掌拍向張大狗後脊背。張大狗身在空中,無法轉動,剛一落地,就被那人雙掌拍實。張大狗身子飛出,一個嘴啃泥,摔在地上。雖沒有把脊骨拍斷,可也疼痛難忍,一時爬不起來。陳少勻連吐幾口血,才止住暈眩,站了起來,他受傷不重,可也不太輕,兩眼眯成一線,恨不得把那人撕碎。可那人沉靜異常,絲毫不為外物所動,似乎陳少勻根本沒有救過他,他也沒有打傷陳少勻。旅美雪叫道:“勻哥哥,我們別理他,這人是個瘋子,不會有好下場的。”那人哈哈大笑:“瘋子,哈哈……,天下有幾個人不是瘋子呢?我不過是個小瘋子而已。天下人的任何恩惠我都不想受,誰讓我受他恩惠,我就以拳報之,這是我的一貫立場。自然,我也不願任何人強枷索我,我要自由自在,如風如雨。”陳少勻怒道:“你枉為江湖人,連一點正邪都不分!”那人又笑道:“世間原本無正邪,何必要分?”陳少勻提起劍,又放了下來,這是是非之地,不可妄逞匹夫之勇,還是走得好,可偏在此時,一個宏亮清揚的聲音傳來:“天下多少事,從來是滄桑,分清了你東我西,那便是邪惡起。何人問善良,只言自己屈,狂人說不盡,不知天下有羞恥?”人到了近前,竟是個二十多歲的修長冷爽的男子,藍衫上鏽著朵朵梅花,煞是奪目,給人一種新鮮的氣息。他徑直走到那個囚籠裡脫困的漢子面前冷冷地笑問:“狂人鐵成,還認識我冷某否?”那人曬笑道:“崆峒掌門的弟子,大名鼎鼎的冷華生,誰人不識呢?”冷華生笑道:“好說,但我不如狂人鐵成更有神通呀?”鐵成輕笑不語。陳少勻心裡不由一陣翻騰,算我倒黴,碰到了不講理的狂人,撿一條命,已算不錯了。張大狗從地上爬起來,罵道:“你小子太不地道,什麼人味也沒有!”鐵成笑道:“若有人味,除非熟了的時候。”冷華生問:“你這狂人怎麼會被裝進籠子裡去呢?”鐵成“哼”了一聲說:‘老子喝醉了酒,被這群王八蛋裝進去的。不過,我也沒想出來。不然,幾根破木頭豈能困住我?”冷華生道:“剛才別人救你,你打了人家,我想再把你擒送到官府裡去,受些皮肉之苦,豈不更好?”鐵成哈哈大笑:“就憑你小子的那點能耐想擒鐵大爺?別做你孃的春秋大夢了!”冷華生臉色一沉,雙目冷光連閃:“鐵成,冷華生一向說到做到,你還是聰明一點好?”鐵成不再言語,向前一步,一拳打過來。冷華生展起崆峒派輕功絕技“胡月吹簫”,身如柳絮,輕展飄舞,向前斜欺而上。鐵成一拳擊空,抽身調拳。冷華生輕輕展動,繞向他背後。鐵成又向後轉。這樣一來,鐵成可忙乎了,冷華生的身法愈來愈快,鐵成只好拼命追隨,只要差一點,就要吃虧。狂人鐵成的武功不如他的名字響亮。“狂人”的稱號,多少有點諷刺的味道,這回他們可要吃虧了,冷華生輕功高明,他漸漸不支。冷華生眼見時機已到,以指代劍,一式“梅花亂點”點向鐵成的期門、中樞、人中、上脘四處大穴。鐵成驚慌失措,躲閃不及,被冷華生點中“上脘”穴,頓時,整個身子如木偶一般,再不靈活了。冷華生飛起一腳,踢中鐵成的左腿“風市”穴,鐵成站立不住,摔倒在地上。冷華生對那捕快頭兒說:“這小子交給你了,押他趕路吧?”那頭兒說:“多謝冷少俠,請再勞一次駕,把這兩個小子也抓起來。”冷華生英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其他的幾個捕快走過去,一人幾下,把鐵成打個半死。陳少勻道:“多謝冷兄相助!”冷華生說:“別客氣了,我們走吧?”陳少勻點頭答應,四人離去。官府的捕快們眼看他們越走越遠,只有著急的份兒,沒有別的辦法,便把氣都洩在鐵成身上。鐵成幾乎被打得不能活了。天下人物中,有人怪,能交好運,有人怪,可只能交惡運。狂人鐵成這樣的人,永遠也交不上好運,等著他的只有黑暗潮溼的死路。張大狗見妹妹和陳少勻柔情似水,不由喜上眉梢。陳少勻轉過臉問:“大哥,你何以被抓?”張大狗委屈地說:“這些王八蛋,抓不到正經主兒,拿我去湊數。”冷華生笑道:“這也沒什麼稀奇的,你也別放在心上。”陳少勻問:“冷兄,你來這裡有什麼事要小弟幫忙嗎?”冷華生搖搖頭說:“也沒有什麼事,我師傅聽說江湖上出了個龍小青,專和名門大派的人為敵作對,讓我來看看。”張大狗叫道:“這是騙人的,可不要信,再說,真是那樣,也沒有幾個人能拿住她。”冷華生一怔,不信地問:“龍小青真那麼厲害嗎?”張大狗道:“誰會騙你?杜水傳她武功的時候,我都見啦,只是我沒有學會,這是千真萬確的。”陳少勻說:“杜水的武功聽說極高,你見了後感覺如何?”張大狗說:“他的武功,我一點也弄不明白,一想就心煩意亂,什麼別的感覺也沒有。”冷華生說:“人傳他的劍術詭譎,可是真的?”張大狗怔了一會說:“可能是,反正讓人一點也弄不懂,什麼也不象,就是快,快得沒有頭緒。”張大狗不管怎樣說,他們也沒有得出一點明晰的印象。幾個人走了一段,張大狗道:“妹妹,你與陳少俠在一起吧。我隨便玩玩去。”張美雪說:“哥哥,你以後要謹慎,別惹事生非。”張大狗笑道:“這個我知道,放心吧。”陳少勻、張美雪和張大狗分手後,冷華生也向南而去。她們兩人又和剛才一樣,沉醉於對未來的嚮往裡。走了有二十里,來到一個荒村前。這個村莊,實在太破爛了,一片幾十戶人家,沒有一戶的房子是有樣兒的,都是破牆爛草,讓你見了會覺得這裡不可能有人。他們兩人一進村,突然從各家各戶的門裡,竄出幾十個男女,衣不遮體,蓬頭垢面,沒有一個不讓人見了閉眼的:這哪裡還象人呢?真如豬一樣,狗一樣,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打發時光。一個個皮包骨頭,嗷嗷待哺,那餓紅的眼睛閃動狼一樣的兇光。陳少勻雖是武林中人,也被這目光剌得不寒而慄。張美雪一把拉住陳少勻的手,顫聲道:“我們快退回去吧,別從這裡路過了。”陳少勻沉聲說:“幾個饑民,怕他們作甚?”張美雪說:“饑民猛如虎,還是小心點兒好。”陳少勻執意不聽,非要進莊不可。這時,饑民聚集成夥,不下一百人,在四方散站著,見他們兩個進了中央,不知哪個人叫了一聲,所有的人一下子圍了上來,不顧生死。他們不懂什麼武功,也不知躲閃,只知道肚子餓,只知道這兩個人可能有錢,能讓他們飽餐一頓。這下陳少勻慌了手腳,若用劍傷他們,有點不忍,可要被他們圍上,那才不堪設想呢。他拉起張美雪,向莊裡飛奔。張美雪的武功也不弱,只是一般情況下不用,這次見事急,無奈何,只有逃跑脫身,這些餓民雖然如網一樣兜來,可他們畢竟體衰無力,又沒有什麼周密計劃,怎麼能圍住他倆呢?陳少勻手口張美雪出了莊之後,才長出一口氣。張美雪說:“怪可憐的,也沒有人賑濟他們。”陳少勻說:“當官的搜刮他們還來不及呢,怎會有這等好心?”張美雪說:“我們不如到大戶人家裡借點糧食給他們,也好讓他們多活幾天。”陳少勻說:“有糧食的人家,都有看家護院的。偷不易。若是憑我們去借,那如沒說一樣。”兩個人說說笑笑走了十幾裡,陳少勻說:“我們管不了那麼多了,還是辦正事要緊。”張美雪說:“你一點也不憐惜他們?”陳少勻有點火了:“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咱倆是你有還是我有糧食?讓我們去偷去嗎?那樣,我們豈不成了賊?不管什麼理由,一旦你是賊,人們就會另眼相看我們。再說遠一點,天下這樣的百姓太多,誰能顧得上他們呢?”張美雪見陳少勻發脾氣,心中不快,可也不好說什麼,只有默默無語。陳少勻彷彿覺得自己的口氣重了一點,又討好地說:“雪妹,你不也說做事要謹慎嗎?我們若去偷,一旦遇上高手,你連清白都保不住,別說糧食了。”張美雪不言語了。也許陳少勻是對的。這年月是多事之秋,沒有那麼多慈善人,自己去借糧無異於做夢。偷糧食更難。若是被人誤解,有口也說不出子醜寅卯。也許還是不問為好。可偏在這個時候,有一輛拉糧的大車從他們的面前走過。這下,張美雪認為來了機會,她一拽陳少勻的袖子,低聲說:“我們不如跟這個趕車的說說,讓他把糧食借給我們一些。”陳少勻有點不悅,傻到頭了,你借他糧食,誰還他呢?你又不知人家有何用場?可他沒有說出口,他不願讓張美雪認為他是個寡情薄義之人,於是說:“你借借看,也許他會借給你。”這本是陳少勻的氣話,可張美雪沒有想那麼多,她衝大車上的人叫道:“這位大哥,車上可是糧食嗎?”趕車人用手扶正頭上的斗笠,瞅了一眼張美雪,臉上立即有了光彩,笑容也明顯地掛在眼角。這表情誰都能看出,原本陰沉的臉,一見少女,立即堆上歡笑,肯定不懷好意。這個人有三十多歲,臉上稜角分明,有力感,有氣質,兩邊的太陽穴微鼓,一看就知是個內家高手。陳少勻看在眼裡,驚在心中。這人肯定身手不弱,不易應付,必須小心才是。他不由埋怨張美雪,這真是無事找事,引火燒身,沒有金剛鑽,專攬大瓷器。張美雪見那漢子眼中帶著淫邪,目光直盯著自己高聳的胸部,也有些後悔:怎麼會遇上這麼一個人?她心中如小鹿亂跳,又羞又氣。那人覺得有趣,笑道:“姑娘,你要糧食,是嗎?”張美雪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怎麼回答才好。陳少勻忙道:“朋友,你能行個方便嗎?借我們一些糧食。”那漢子笑道:“這有何難,區區一車糧食,又算什麼呢?”張美雪笑道:“那太好了,你就和我們一道,趕到一個村裡去吧?”漢於說:“好說。”這人出奇的爽快,也不問張美雪借糧何用,也不講何時歸還,就非常樂意地把車按張美雪的指示,趕到他們剛過來的那個村子。那些貧困的人們,這回象瘋子似地圍上來,彷彿見到了金子,見到了生命。那漢子一怔,又恢復了正常,嘴角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好詐笑意。張美雪此時正被自己的行為感動著,自豪著,象一尊神,看著腳下的愚民,在爭奪自己的恩齎。糧食搶完了,有人又拿來刀子,一下子刺進馬的脖子,鮮血噴出來,馬揚蹄狂嘯。張美雪一驚,這些人瘋了嗎?怎麼連馬也要殺呢?她轉臉看了一眼那漢子,他正對她微笑著呢!張美雪感到有點過意不去,歉意地說:“真對不起,沒有想到他們連馬都要殺。”那人笑道:“沒關係,世上你想不到的事多著呢?”陳少勻一直無語,這時才接上話茬,說:“朋友的馬被殺了,只有以步當車了。”“哈哈!”……他大笑連聲:“我習慣於任何生活,有馬無馬一樣。他們搶光了東西,我們也該走了吧?”陳少勻說:“好!請問朋友的萬兒如何稱呼?”他淡淡一笑道:“人稱我黑心腸吳千。”張美雪說:“你真會說笑,該稱你好心腸吳千才對。”吳千大喜道:“這是你說的?”張美雪點點頭。吳千放聲大笑起來:“好極了,總算有人說我是好心腸了。”他笑聲一止,又說:“我們快走吧?”陳少勻、張美雪這才有點不捨地離了莊。一個出來相送的人也沒有,這使她非常失望。三個人走出莊有二十多里,來到一片樹林,吳千左右看了一會,四野茫茫,不見一個人來,淫念頓生,趁和陳少勻說話的空兒,突然出手點向他的“章門”穴,陳少勻做夢也想不到他不說一聲就偷襲,這哪象個江湖人所為?他雖然對他有防犯,可吳千的身手不俗,出手太快,自己身形剛動,就被吳千點中了。接著,吳千又點了他的“膻中”穴,“命門”穴、“靈臺”穴,陳少勻空有一身武功也沒法用了。這突然的變化,使張美雪驚駭萬分。待她稍定心神,陳少勻已被吳千踢倒在地。張美雪喝道:“吳千,你為何突然下手偷襲他?”吳千笑道:“我是一個好心腸的人,這是你說的,怎會偷襲人呢?”張美雪急不擇言,怒道:“胡說,你是個大壞蛋!是個卑鄙的偽君子!”吳千並不惱怒,十分安閒地說:“我和你們一樣,都是好人,也都是強盜。剛才你們搶了我的糧食,宰了我的馬,我不敢吱聲,你們乾的不是強盜的勾當嗎?我那時不是好人嗎?現在我襲擊你們,又成了強盜,這正好又翻了過來,好壞不各一半嗎?”陳少勻大叫道:“吳千,借糧是你自願的,怎說是我們搶的?”吳於嘿嘿一笑道:“我的糧食有我的用途,憑什麼,給他們吃呢?我若不去,你們兩個人也不會放過呀?這正是我聰明的地方,也是你們蠢笨的地方,你怨我什麼呢?”張美雪斥道:“你胡攪蠻纏。你不願把糧食送去,我們也不會搶你的,全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吳千笑道:“你如何說,我都不在乎。現在,有三條路供你們選擇一條,我殺了這小子,出一口惡氣,一條是你們立即還我的糧馬,再者就是你做我的小妾,供我取樂。”這可氣惱了張美雪。地上的陳少勻也大罵吳千畜牲。吳千伸手一抓,張美雪急忙連閃。吳千見張美雪武功不弱,靈機一動,抓起陳少勻,拿出一把雪亮的刀子,在張美雪臉一前晃,得意地說:“你不從我,我先挖下他的兩隻眼,再截去兩手,兩腿,讓他受盡人間的恥辱,苦難,生不如死。”這猶如五雷轟頂,震暈了張美雪,陳少勻也嚇得個魂失了九魂,整身透涼。這太可怕了!一個人若成了那個樣子,連豬狗也不如,寧死不能那樣。可他又不甘心,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無規則地拼命震動,彷彿要炸出胸膛,周身的肌肉似乎要撕裂。他悔呀,他千萬遍地從內心深處叫喊,他不能那樣去死。但不管他如何想,都阻止不了事態的發展。吳千笑道:“我不是好心腸嗎?我告訴你,我從來不沾別人的什麼好處,我講究有失有得。你搶去了我的糧、馬,就必須做我的小妾。你若現在能還上糧、馬,我還是會放開他的。”張美雪幾乎嚇哭了,乞求道:“你給我一段時間行嗎?我一定會弄到糧食還你,絕不讓你吃虧。”吳千說:“看你是個女人,我也不太逼你.就讓你脫身去吧。一個時辰弄不回糧食,就來收他的屍體。我說到做到。”張美雪心中悽苦萬分。這不是捉弄人嗎?一個時辰,到哪裡去弄回一車糧食呢?陳少勻被吳千按在地上,說不出的憤恨仇怨,兩眼的目光如劍般刺向張美雪。吳千嘿嘿笑道:“讓你弄糧你不去,讓你做我的小妾你不幹,純心是想害他了?連你都這樣,那就怪不得我了。”刀一抖,猛然插進陳少勻的右眼。鮮血、慘叫,揉碎了張美雪的心。她的心再也抵不住這殘酷的現實衝擊了。吳千又一晃刀子,要扎進去,張美雪幾乎嚇傻了、癱了,語不連貫地叫道:“別……我……”陳少勻大罵:“張美雪,你好不要臉,你快給我滾,去死,我不願見你如此下賤,沒用的東西,我白讓你害了!”這句從他嗓子裡嚎出的聲音,有點啞了,如狼發出聲音一樣。可見他的內心是多麼的悲痛欲絕。張美雪一停,淚水從眼裡流出來。陳少勻顯得面部淒厲猙獰,連脖子上都是血,他的一切完了,再也不想,什麼前程,只圖早早了結。他大罵吳千:“你這雜種,快把我殺了!我和張美雪這賤貨沒有任何關係。老子向來不懼死。動手呀!你這偷襲暗算的小人。”吳千又一刀紮下,張美雪忙捂眼上睛,不敢看這悲慘的一幕。陳少勻的惡語徹底擊垮了她,連站幾乎都不能了。在這間不容髮的霎時,“嗖”地一聲,一把飛刀扎進吳千的前胸,吳千大叫一聲,急閃而避。他沒有紮成第二刀,給陳少勻留下一個眼珠子。他拔出自己身上那把小刀,大罵:“丁連,你個王八羔子,我與你何仇何冤,為何要暗算我?”幾丈外站著一個年輕人,冷冷地道:“陳少勻與你何仇何冤,為什麼要用如此歹毒的法子治他?”吳千大叫道:“他欠我的東西不還,我自然要懲治他。”丁連“哼”一聲:“他欠你的東西我可代還。你能還他一個眼珠子嗎?”吳千恨恨地說:“丁連,你敢欺師滅祖?”丁連哈哈大笑:“吳千,你舅舅馬冰血雖是我師傅,可在三天前,他突然對我說,不要再把他作為一個師傅了,而是作為一個朋友,年長的朋友。他讓我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可沒說不能射你。我已經給你留了面子,讓刀子只刺進去一點。若我再多用一點力,你的小命就沒了,你應該知足了。”吳千恨道:“丁連,我不會放過你的,告辭。”吳千飛奔而去,丁連才忙解了陳少勻的穴道,替他把眼包紮好。丁連問:“你是如何得罪了他的?”陳少勻罵道:“都是那賤人引火燒身,惹上了他。”丁連說:“你也別怪她,她是好意的。”陳少勻恨恨地說:“好心管屁用,什麼本領沒有,只有伸脖子挨刀。”這太惡毒了!一個少女豈能忍受她情人如此無情的言語。張美雪舉掌朝自己頭上劈下,要自盡。丁連輕輕伸手抓住她,安慰道:“張姑娘,你怎可如此呢?你要體諒少勻的心情,好好的小夥子,陡然間因你失去一隻眼睛,心裡能不惱嗎?過一陣子,就會好的,你不要太難過。”張美雪點點頭,沒有說話。是啊!他一定心裡挺苦的,可這怪我嗎?難道行一次好也不行嗎?我不行好,也許沒有這一災難,可災難誰能預料呢?她弄不明白,上蒼為什麼專和慈善的人過不去!我若不去借糧,可能勻哥哥不會失去眼睛,不會受此大辱,可我做的沒有什麼不對呀!陳少勻雖恨不得上前給張美雪一個巴掌,可又覺那樣太過分。這件事雖因她而起,但事先她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算了吧,都怪自己無能。張美雪上前扶住陳少勻,似乎怕他倒了。陳少勻也沒有理會,任她扶著。丁連見他們和好,就笑著說:“江湖人誰也不能開自己的玩笑,否則,就會受到嚴厲的制裁。你們以後可要記住。”陳少勻默默不語地點頭。張美雪羞愧難言。陳少勻說:“丁兄,我們有五六年沒相見了,這回可要好好在一起敘敘舊。”丁連笑道:“是啊,往事總是那麼值得記憶,誰都是這樣。不過,今天,我沒有時間和你們在一起,請多原諒。”陳少勻只好客氣兩句。丁連和他們分道而去。張美雪怯怯地說:“勻哥哥,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陳少勻冷冷地說:“打你能管什麼用,你若再來這麼一次,我的命非丟在你手不可!”張美雪不敢言語,只好任陳少勻發洩憤怒。陳少勻說了幾句訓斥話,便不言語,她是一個純情的未來的妻子,她一心只有我,怎會料到這一步呢?陳少勻安慰了自己一會兒,便儘量忘記眼睛的疼痛。陳少勻瞎了一隻眼,有許多突然而來的不方便,判斷常常失誤。張美雪再不敢多說一句話,唯恐再帶來不吉利。兩個人走了一段路,奔向一座城池。他們順著街道,走了一陣子,來到一箇中藥鋪前。陳少勻進去,讓一位老中醫給他看了一看,拿了幾副解毒祛熱中藥,找家客店住下來,等自己眼睛好了,不再疼痛了,再尋找吳千報仇。陳少勻和張美雪在客店裡住了十天,才適應了獨眼生活,每念及此,他都恨得七竅生煙,要把吳千碎屍萬段。這天早晨,兩人正準備離去,忽見一個老者和一個少婦也走出來。陳少勻一驚,那老者不是黑狐花不見嗎?他怎會和一個少掃在一起,這是他的老婆,還是他閨女呢?陳少勻本想和花不見說句話。又一想,還是少說為佳,別再找不必要的麻煩。自己的身手最多能和他鬥個平手。他若偷襲,自己難以防犯。陳少勻想離他們遠一點,可花不見偏偏又發現了他。跑過來笑道:“陳少勻,見了我花前輩,為何要低頭不理呢?”陳少勻說:“家師說,花大俠武功奇高,天下罕有匹敵。讓我見了你少出大氣,免得你不高興。還說:花大俠為絕代高手,又不愧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說我們不可比也。我也自覺不如你,故不好意想讓你瞧見。”花不見開懷暢笑:“少勻哪,不可自卑。我有今天的成就可是幾十年的心血換來的,非春花秋月虛度者可比。”鍾小云在一旁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只是略略現出遐想的神色。張美雪在鍾小云身邊有種十分傷感的情懷。陳少勻在極力忘卻身上的不幸,可花不見仍然要提起,似乎他的光榮陳少勻沒有訴說盡:“少勻,行走江湖要靠才慧,單憑武功是不夠的。天下奇能之士甚多,誰也不能說自己終生不敗一次。”陳少勻心裡雖十分厭倦他的糾纏,可又不能淡漠他,只好敷衍著。花不見也是個老江湖,人精心狡,豈能看不出陳少勻的不耐煩?他一轉話題問:“你見過方小嗎?”陳少勻一怔,說:“我何曾見過他呢?”花不見低頭嘆了一聲。說也巧了,正好從外面向這裡走來四個人,正是方小和於家三兄弟。他一見鍾小云,心頭就一震,不知為什麼,他這顆毫無羈絆的野馬一樣的心,頓時蹦跳起來,臉上也熱氣飄蕩。及至見了張美雪,他又是一陣說不清楚的感觸。張美雪見到他,淚水差點溢出來。方小隻是衝她點點頭,弄不明白自己該怎樣做。他掃了一眼花不見,怒道:“花不見,你為何要佔我的媳婦?”花不見看了一眼鍾小云,她羞怯地低下了頭。花不見說:“方小,我這麼大年齡了,怎能做那樣的事呢?雲姥姥把她許給我,我就知道有事。我心裡雖喜,可也要問個明白,小云說她是你的老婆,我心裡就有了數,我們相安無事,我連她一根汗毛也沒動,不信你問她。”鍾小云的眼裡閃動著渴望的目光,淚水盈盈。方小大笑起來:“我的老婆自是頂好的,沒問題。”他也不避眾人。上前握住鍾小云有點發涼的纖纖素手。她雖然有點難為情,可也投抽出去,任方小握著。張美雪此時只含情脈脈地注視著陳少勻。於家的三兄弟在一旁默默觀望,不知有何感想。鍾小云又回到方小的身邊,危險感立除,幸福感頓生,但心中也仍有點苦澀。陳少雲成了獨眼,心中有些不快,不願和眾人相聚在一起,便和張美雪向西而去。花不見笑著說:“方小,我的事已了,該回我的家去了。”方小微笑相送一段,這才止步。方小說:“我們先不要走,在這兒呆一會兒,說不定會碰到新情況,我們也可熱鬧一番。”於家三兄弟雖然急躁,也沒有辦法,只好一起在此等侯過往的江湖客,以便探些消息——玄鶴掃描龍神OCR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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