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就該堅定點地拒絕!他恨恨地咒罵自己、怪責自己。
柳應兒雙眼一瞪,他到底想要她怎麼做?趕路又說她逞強,拖慢了行程又令他感到不耐煩,到底要她做些什麼,才可以讓他感到高興?
知道他跟其他人一樣,當她是花娘,她的心酸極、疼極,卻不願意向他吐實,美人閣其實非一般的窯子,而是安野王背後其中一個收集各方消息的秘密集散地……若她真說了,那跟她向他討情求愛有什麼兩樣?她柳應兒不是這種女子,她也有她的尊嚴!
這二楞子!
火大地往路旁樹叢走去,她怕自己再跟這男子待下去,她會做出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來。
“小姐……”
“別跟來!”憤憤地扔下話,她筆直地走進樹叢問。
這回,她的任性沒有觸怒尹進;相反,尹進還聽令地停在原地,沒有跟上前。
這是那夜之後,她在他面前第一次生氣!
那久違了的怒容,以及嬌蠻的壞脾氣,竟教他感到一陣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莞爾。
若是柳應兒願意回頭,必定能瞧見他臉上那抹寵溺的神情,只可惜她帶著渾身怒火,走在一棵棵形狀相似的巨樹之間,不肯回首看他。
這樹叢不大,故她只走了一會兒,便到達了中心的位置,可沒想到,這樹叢的中心居然有著一座澄澈的湖……
水清見地,只見一條條魚兒在湖中悠然自得地遊著、追逐著,那可愛的模樣讓柳應兒忘了片刻前的憤怒。
湖水被日頭曬得微暖,讓她情不自禁地脫了小鞋與襪套,撩起了裙襬,將一雙白玉似的小腳探進水中;原來水溫不像原本以為的那般溫暖,但那冰冰涼涼的感受,更要教悶熱了一會的她喜歡。
水底的魚兒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物”嚇著,反而緩緩地游過來,輕觸她的腳底;那搔癢的觸感讓她輕笑出聲,忍不住地輕踢著雙腳。
“沒想到你這醜女還敢在大白天出來嚇人。”嘲弄的諷刺冷不防地在寧靜的湖邊響起,那猶如惡夢般的嗓音,令柳應兒震驚地抬頭望向那男人……
那本應被流放在南蠻之地的男人!
“你怎麼可能還在這裡?”想起春蘭的背叛,以及這男人在她臉上劃下一刀的恨,她不禁冷下小臉,充滿恨意的眸兒直勾勾地瞪著他。
“怎麼不可能?”男人冷笑出聲:“想想我方淨玉是何許人也?要代替我被流放的人,多如過江之鰂。”
“你到底是誰?”自小臉被毀了後,她雖再也不見客,但從其他姊妹口中得知,這男人的身份神秘得很,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為何而來,甚至替誰效命。
“我?”方淨玉嘲笑出聲:“沒想到天底下居然有美人閣找不到的消息,看來,我義父太過高估了你們,如果是這樣的話,根本就不用我去勾引那個下賤的丫環,引你進入甕。”
“住嘴!不許你這樣說春蘭!”一思及昔日的好姊妹,竟然被這個可恨、可恥的男人誣衊,一股怒火再也遏止不住。
“怎麼?還把那個出賣你的女子當姊妹?也不想想到底誰害你毀了這張花容月貌,用來跟人換進消息的臉?”他走進她,一把將她拉起,“嘖嘖嘖,瞧這毫無刀痕的右頰,真是國色天香,難怪那些色迷昏心的男人會為你神魂顛倒,乖乖地將消息無條件送上。”
“放開我!”用力地掙扎著,她不願意讓這男人用他那骯髒的手來碰她。
“怎麼?不給我碰?”方淨玉搖搖首,“你那叫什麼來著……啊,春蘭呀,那個叫春蘭的丫環,可是求著本少爺碰她的啊!”
“你無恥!”沒被箍制的小手往他的臉揮去,打算給他一記狠狠的巴掌。
輕而易舉地擋下她的手,方淨玉反手給了她一巴掌,任她跌坐在地上,“我是你這種人儘可夫的女人,隨便就可以動手打的嗎?”他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不屑的語氣令人憤恨!
春蘭,她的好姊妹,竟然被這種男人糟蹋了,而她卻沒有辦法幫得了她…心中的疼過於強烈,遠遠勝過臉上的疼痛。
“裝死?”一把揪過她腦後的髮絲,他冷笑地逼近她含淚的美目,“這眸真美呀,美得少爺我真想毀了它……”
“放肆!”
佇立在原地等著柳應兒回來的尹進,驀地皺起眉;原以為她是在耍著小性子,只會在這附近走走而已,可她進去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
他走進樹叢裡,打算尋找她的蹤跡,不料他才走近樹從數步,不知打從哪裡來的數個蒙面黑衣人冷不防地出現,二話不說地朝他揮刀攻擊。
柳應兒有危險!
尹進焦急地抽劍迎擊,並欲以最快的速度解決這些黑衣人;但這些人顯然受過很好的訓練,個個身手不凡,而且還是不怕死、毫不退縮的死士!
到底是什麼人要攻擊他們?
一思及獨自在樹叢中的柳應兒,尹進的劍再也不留情,一個一個地擊倒;雖然他武藝不凡,但以寡敵眾,再加上分神地想著柳應兒,一不留神,他的右臂便被黑衣人劃了一刀,鮮血噴灑而出。
見他握劍的手被傷,其餘的黑衣人大喜地一一逼近,卻在下一刻被人一刀劃過頸項;他們不知道,左手拿劍的的尹進竟比右手拿劍時,更加難敵。
尹進迅速地解決剩下為數不多的黑衣人後,馬上以輕功奔往湖邊;甫到達,便見柳應兒被一名男子扯著青絲,小臉上一片疼意。
“放肆!”
當下,一股將那名男子碎屍萬段的憤怒油然而生,他欲往兩人走去,但卻被另外數個黑衣人擋住去路。
方淨玉雙眼一眯,認出尹進後,手中的勁道更強,“好樣的你,小小的一個下賤女子,居然請得動他來保護你。”
柳應兒咬緊牙關,絕不讓那聲痛吟逸出唇,看著右臂受傷的尹進,她只覺心疼不已……為什麼他會傷得那麼重?
眼見自己的人快要擋不住,方淨玉猛地拉扯起柳應兒,而後運勁將手中的女子一掌打向湖中央。
“撤!”
黑衣人不再跟尹進糾纏,在方淨玉離開後,便馬上收劍跟著離開。
沒去理會黑衣人的離去,尹進眼中只有柳應兒猶如掉線娃娃般掉進湖中的身影,不管臂上的傷,他扔下長劍,躍進水中游向那沉進水中的人兒;他盡全身力氣,以最快的速度遊向她。
沉進湖底的她,臉上那抹傷心的神情,教他心一揪;而她在下一刻吐出來的那口血,更教他心幾乎快要碎掉。
血被湖水染了開來,水底中的柳應兒看著那片紅霧,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
她不該來的……若她乖乖待在美人閣,他便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受傷、為她流血……她不該來的……
艱難地咳出另一口血,無法呼吸的痛苦,教她只想閉上眼,昏死過去……
男人的雙臂在這個時候環上她的腰肢,並且帶著她向水面上游去;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搭上他的臂,螓首依偎上他的肩。
若她有命可以醒來,她絕對不會再任性而為;為了他,她會回去美人閣,再也不會給他帶來麻煩,她發誓……
合上雙眸前最後看到的景物,是他焦急敗壞的神色,呵……能令他再也冷靜不了的人,似乎只有她哪……
她果真是一個麻煩……
當真是……
“不!應兒,不要閉上眼!睜眼看著我,快睜開你的眼看著我!”抱著她上岸,尹進顫抖地擦去她唇邊那道血痕,大聲地低嘯,卻喚不醒懷中的人兒。
他以掌貼著她的心房,輸進內力維持著她的心跳,“應兒!應兒!睜開你的眼睛,像以前那樣罵我也好、對我耍性子也好……”
氣息一紊,他嗆了一嗆,嘴角淌下一道血色,他知道那是內力耗盡的徵兆,但他絲毫沒有停手的意願;若她真的活不了,那他會上窮碧落下黃泉地伴著她,絕不會讓她感到孤單跟寂寞!
“哎呀呀,真是不要命了。”一聲甜甜的尖嚷響起,而後是他被人點上數個穴道,封住他的內力,“快快快,阿伊達,快來瞧瞧這個小姊姊。”
懷中的人兒似乎要被人奪去,尹進使勁地抱住她,不給任何人帶走她……即使是牛頭馬面也不可!
“去去去,如果你還想救她的話,就馬上給本姑娘放手,讓阿伊達救她。不然再過一會兒,就是華陀再世也救不了她!”甜甜的嗓子威脅著。
對方是人?意識開始模糊的尹進,看向那說話的人……
只見對方身上穿著藍色染布的衣裙及長褲,頭頂上種繞著繡上形狀特殊的圖騰頭巾,那是南方苗族的打扮;可歸屬感濃重的苗人,為什麼會遠離故鄉,來到這裡?
“看什麼看?要昏過去就昏,別硬撐著!小姊姊我們會替你救,現在給本姑娘昏過去吧!”她笑嘻嘻地說著,舉起手刀劈向他的頸後,讓他如她所願地昏過去,“而代價嘛……就是你得負責送我跟阿伊達到天山,我要雪狐……”
“不……雪狐是給應兒治臉的,不能給……”反駁的話在口中,始終未能說出口,尹進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哼!真是的,傷得那麼重,還撐著不昏死過去。”阿伊娜努努鼻尖,而後看向忙碌的弟弟那兒,“怎樣?阿伊達,小姊姊有救嗎?”
被喚作“阿伊達”的少年點點頭,“雖然傷得很重,但還有救。”
“那就好!若是救不成,我怕這個男人不肯帶咱們去天山找雪狐呢!好歹咱們可是追了他們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可……雖然現在兩個都傷著,不過不怕,傷一定會好的!”她拍拍胸口,一副萬幸的樣子。
“好吧,現在咱們先將他們搬上馬車,先到鎮上好了,鎮上才方便買藥。”
少年聞言,抱起柳應兒,然後等著姊姊扛起尹進,兩人一起各自扛著一個人走往停在樹叢外的馬車;說實在,每次見姊姊力大無窮地扛起比她重上倍、體積大上幾倍的“東西”時,他都會感到很不可思議!
不過管他的,只要他姊姊健康快樂,別再沉淪在那汙穢不堪的過去裡,那就已經足夠了。
臂上傳來的一陣陣疼意,教尹進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他連忙撐起身,找尋著柳應兒。
“昏睡了三天三夜,你終於醒過來了。”角落傳來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得意:“你的內力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全數耗盡了,到時候真的天神下凡都救不了你。”
他竟睡了三天三夜?但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去想這些了。尹進開口問:“小姐呢?她人在哪裡?”
“小姐?”對他的稱呼似乎感到十分有趣,少年勾起一抹笑,好心地告訴他柳應兒的下落,“小姊姊沒事,就在隔壁房裡,我姊姊跟她在一起。”
“你是誰?”雖然知道了她的下落,但眼前的少年陌生得很,尹進戒備地問。
“尹護衛不必如此防備著在下,我只不過是一個瞎了一眼、又完全不懂武的弱郎中罷了。”少年輕笑出聲:“我是阿伊達。”
阿伊達?那個苗族少女口中的弟弟?
“是你救了小姐的?”
“對。“阿伊達點點頭,“還有你。”
尹進看向手臂,那道傷已經被妥善地包紮好,而那隱隱可嗅到的藥味兒,也清楚地訴說著少年替他上了藥。
“多謝……”他抱拳想道謝,卻被少年打斷。
“不必謝我,因為我們是有求而來。”阿伊達揮揮手,“我們是為雪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