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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進了屋,春光一暗,兩人之間又莫名其妙地拘謹了。
到了浴室的門口,皮皮的腳步忽然停住。
賀蘭靜霆知趣地問道:“你還需要我幫忙嗎?”
“謝謝,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她接過他遞來的浴巾,臉不知為何刷地一下紅了。偷偷地看了一眼賀蘭,發現他眸光暗淡,怔怔的,似乎在猜測她的神情。
“你……還不進去?”他終於說。
“哦,好的,好的。”
皮皮飛快地逃進浴室,三下五除二地洗澡。也不知是雙目不便,還是有潔癖,皮皮出來之後居然等了賀蘭靜霆半個小時。
兩人在客廳相遇,不知為何,都有些發窘。皮皮只好沒話找話說:“今氣真不錯。上個禮拜直下雨呢。唉,梅子早都黃,梅雨也該結束了吧——”賀蘭靜霆半天沒吭聲,過了一會兒,走到門邊找盲杖:“我帶你去吃午飯吧。”
他們散步去山下的一間飯館。路上雖一直牽著手卻氣氛古怪,兩人都沒怎麼說話。皮皮心中暗想,這形骸都放浪了,為啥感覺沒跟上呢?滋味連初戀也不如,也不知是錯在哪兒了。悶悶地進了館子,悶悶地吃掉一碗賀蘭靜霆給她點的散發著藥氣的“雙參燉園魚”。又喝完大杯冷飲,皮皮兩手攤,問道:“接下來幹什麼?”
象往常一樣,賀蘭靜霆坐在旁邊直看著她吃,連一杯水也沒喝:“今天我要去博物館,你跟我一起去吧。”
皮皮連忙搖頭:“我不去,就在家裡休息。”
“不行。”他站起身來,抽出盲杖,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為什麼?”皮皮覺得很奇怪,又不得不跟著他走,“我不想打擾你工作,我寧願在家裡看看電視。”
“我家沒電視。”
“那送我回宿舍吧,我抓緊時間複習下功課。”
“治療期間無論是體力勞動還是腦力勞動,都要減少。”賀蘭靜霆不為所動,“這樣會消耗你的元氣。”
“好吧,我不喜歡去博物館,”皮皮坦白,“是因為那裡面死氣沉沉,像個千年古墓。”她隨口說,沒往心裡去,賀蘭靜霆卻不禁雙眉一挑:“死氣沉沉?千年古墓?積極地說那應當叫文化積澱吧?”
賀蘭靜霆不高興的樣子其實挺兇,臉板著跟切-格瓦納似的,皮皮忍不住想笑:“噯,你緊張什麼?又沒說你。再說你離千年不是還差兩百年麼?不是特別老,你真的不是。”皮皮指著窗外一株合抱的古柏,“這棵樹肯定比你老多了……”
對面的人一臉烏雲,眯起的眼睛裡寒氣森然。
皮皮趕緊改口:“是這樣,博物館裡有那麼多遊客,我可不喜歡人家參觀我的光頭。”這話管用,賀蘭靜霆終於沒有發作。
過了兩秒鐘,他說:“我可不可以建議你戴頂帽子?”
帽子是從商店裡臨時買來的,式樣簡單,圓圓地正好將頭包住。皮皮戴著它往鏡子裡一瞧,自己就像個大號嬰兒。
她很不情願地跟著賀蘭靜霆坐車來到博物館,進了他的辦公室。這辦公室皮皮來過,當時只顧著找到痰盂也沒認真看。只記得裡面放著的全是古董,連痰盂也不例外。她找了把硬邦邦的椅子坐下來,打了一個呵欠,畢竟還有些虛弱,走了這麼一程有些倦了。
“如果累了的話你可以躺在沙發上,不會有人隨便進來的。”賀蘭靜霆指指旁邊待客用的一組藍布沙發。
“你白天明明看不見,為什麼還要來裡?”皮皮換到沙發上,歪著身子問道。
“我一向不在家裡辦公。”他說,“家是休息的地方。”
辦公室其實很大,裡面擺滿東西,看上去有些擠。顯然賀蘭靜霆不喜歡很寬敞的空間。即使是他自己住的房子,裡面也滿是書和植物。
“為什麼一定要讓我跟著你?”覺得其中有隱情,皮皮鍥爾不捨地問道。
“怕你出事,”賀蘭靜霆打開桌上的電腦,“雖然你現在看上去很精神,那不過是靠著我的元氣支撐著。——你隨時有可能倒下去。”
原來是樣。皮皮被他負責的精神感動,急忙說:“如果真地倒了,你能救嗎?”
“是的。隨時可以輸給你元氣。”
“問一下,元氣是再生資源嗎?”
“是的。”他微哂,“現在是不是慶幸我比你大?真元修煉不易,也只有像我這麼老的狐狸才會有足夠的資源供應你。不過,別擔心。你很年輕,有旺盛的精力。如果不出意外,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如初。其實後面幾天我所要做的事只是儘快讓你的頭髮長出來。”
他頓了頓,補充說:“你可能不相信,對我來說,令你長頭髮比恢復你的體力要難辦得多。”
“哦!”皮皮又問:“如果昨晚上我們不是接吻,而是幹了更嚴重的事呢?我會……會立即死掉嗎?”賀蘭靜霆沉默了一下,點點頭:“是的。”
皮皮只覺脊背陣發涼:“祭司大人,你不能阻止嗎?”
“別忘了我們是狐,不是人。我們身上所有‘人’的那部分只是為吸取人類的精元而設計的。倘若你我之間發生了你所說的那種事,你的真元會自動流入我的體內。”他表情複雜地看著她,“這個,就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
“難道你們狐界就沒有一個人有這種能力嗎?”皮皮說,“上千年的修行也不行嗎?”
“人類只是我們修仙的工具,我們從不與人類通婚。你所說的那種能力只有一個人有,”賀蘭靜霆,“我的父親。”
“也就是說,整個狐界只有令尊大人可以娶人類的女子,而不令她死亡。可是——”
“對不起,我要工作了。”
賀蘭靜霆打斷她的話,戴上耳機,打開電腦的語音提示系統。他不願意再討論個話題。皮皮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走到桌邊,摘掉他的耳機,一字一字地問道:“賀蘭,你的母親是誰?她是人,對嗎?”
她還想問更多,但她的喉嚨卻被賀蘭靜霆猛地扣住。
手指漸漸收攏,她感到一陣窒息。
“放……放開我!”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臉逼近,氣息在她的眼前打轉:“既然你想聽下面的故事,我就不妨講給你聽,關小姐。”
“放,放手!你要掐死我啦!”她拼命地掙扎、用尖尖的指甲抓他的臉。
“是的。我的母親是人類。”他的語氣如冰山般寒冷,“我父親很喜歡她,不慎讓她懷了孕。他本該立即殺了她,卻在我母親的苦苦哀求下,一直拖到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天。”
皮皮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賀蘭靜霆早已鬆開手,她卻緊張得呼吸著,而且越來越喘不過氣。他拍了拍她的臉,冷笑:“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明白了,招惹祭司大人是件多麼愚蠢的事?”過了半晌,皮皮方咳嗽了一聲,說:“祭司大人你錯了。我從沒有招惹過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也拍了拍他的臉,惡狠狠地回敬:“我關皮皮也不是那麼好招惹的。”
賀蘭靜霆沒有說話,喉節滾動,臉上的表情幾乎能將她撕碎。
正在這時,電話忽然響了。
他拿起話筒:——喂。——您好潘先生。
——龍紋玉璜。1982年山東滕縣不是出土過嗎?
——是西周貴族流行的佩飾,南方北方都有發現。
——我覺得最多隻能是二級品。
——底端有殘損?嗯……那估計連三級品都算不上。
——不要,謝謝。我這裡倒有一件人龍合雕的西周玉璜,二級品,您感興趣嗎?
——當然不是國家文物。是我老師的收藏,去世之後贈給我,證件俱全,附有鑑定書。
——一百六十萬,接受銀行匯票。
——對不起,潘先生,是實價。
——看貨?當然可以。我五點以前有空。可以在銀行交易,那裡很安全。
——行。那麼,四點見。
——不需要接,謝謝。我會帶我的助理一起來。
——我記得您的手機號。等會見。
他掛掉電話,按下自己的手機,裡面傳來機械報時:“現在是北京時間下午兩二十五分。”拉開鍵盤,來不及接通耳機,他迅速地往電腦上敲字。同時傳來的是語音識別器裡款款的聲:“玉器鑑定書。換行。換行。標題,宋體三號,居中。換行,換行。”
賀蘭靜霆手打的速度絕對超過專業打字員,而且不帶任何錯字。
“黑體三號,單面人龍合雕玉璜。換行。換行。空格,空格。”識別器的女聲枯燥地讀道:“宋體四號,長9.5.釐米逗號,寬.2.9釐米逗號,厚0.3.釐米句號。……青白玉製。青白色,有數處紅褐色斑。質地細膩、溫潤光潔,半透明。正面飾二組對稱的人龍合紋,背為素面。人形無四腳,身體捲曲。鼻、眼、耳、發紋樣俱全。龍身盤曲,頭有角,鼻上卷,橢圓形眼睛,口露獠牙。器身雕邊有牙形飾,兩端各有個穿孔。在人龍紋間有透雕孔。年代鑑為西周晚期。明嘉靖年間出土,為禮部尚書徐階家族世藏。建國後流入民間。玉器二級。換行,換行,換行。文字右對齊。鑑定單位:中國文物學會專家委員會。鑑定人:賀蘭靜霆。”
草稿完畢,賀蘭靜霆從文件櫃中拿出一張有水印的紙塞進激光打印機。
鑑定書一秒鐘就打印出來。皮皮正好奇他怎麼能找到到簽名之處,只見他將桌上的一隻塑料尺上下一比,手摸到簽名的空檔,龍飛鳳舞地簽上大名,蓋上圖章,正要將鑑定書塞進一個大信封中。
皮皮忽然說:“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嗎?你不會把圖章蓋反了吧?”賀蘭靜霆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指輕輕放在自己的石章上:“摸摸看,這裡是不是有一個字?”她摸到一個陽文的“上”字。呵,皮皮一笑,原來是樣。
幸運的是,經過方才一頓打斷,賀蘭靜霆的情緒奇蹟般地恢復:“皮皮,我要見位客人,你能跟我一起去嗎?”
可是皮皮的心中還在糾結:“這麼說來,是你爸爸……吃了你媽媽?怎麼吃的?”
“關皮皮,”賀蘭靜霆的臉又板起來,“這種話題就算在茹毛飲血的狐界,聽起來也是一樣要起雞皮疙瘩的。”
“是隻吃肝,還是整個人都吃?”
“只吃肝。”他將信封裝進包裡,“你聽了是不是特有快感?”
“我特有恐感。究竟然是怎麼吃的?生吃嗎?”
“皮皮。”
“吃的時候你媽媽還活著?”
“皮皮!”
“好吧,我陪你去見客人。”
到了大門口他們一起等出租,皮皮拉了拉他的胳膊:“最後一個問題。當你爸爸吃掉你媽媽的時候,他流淚了嗎?他傷心嗎?”對於這個,賀蘭靜霆回答得很快:“沒有。”
“所以你恨你爸爸。”
“沒什麼好恨的,”賀蘭靜霆側過頭來看她,眼神很空洞:“我和他是一樣的人。早晚也會把給你吃了。”
“你不是。”皮皮肯定的說。
“我是。”
“肯定不是。”
“你怎麼知道不是?”
“如果你想吃掉我,早就吃了。”
“沒到時候。”
“呵呵,賀蘭,你真可愛。”
“什麼?”
“你真可愛。……你捨不得吃我吧。”
“要不這樣,今天我先吃掉你的手指吧。”他把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口中輕輕地咬。沒有半點恐懼,她忽然緊緊地抱住他:“我喜歡你,賀蘭靜霆。告訴我,我的某個前世是不是你的媽媽?”他連忙將她的手指吐出來:“呸!呸!噁心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貼晚了。今天是我們這裡的大週末,小瓜也休息了,折騰了我一天沒法動筆。話說這故事咋越編越長哩,到現在也沒寫到我想要的地方……沒快感啊沒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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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停在青年路101號,建行C城分行.
皮皮頓時有些不自在。
這銀行就在報社旁邊,同一條街,隔了兩家商店,和報社關係密切,皮皮每月都從那裡領工資。
果不其然。一進大門迎面遇到皮皮的兩位同事:財務部的小嶽和小方,一個是會計一個是出納。因她們住同一間宿舍,就在皮皮的斜對門,素日往來甚多,所以頗為相熟。
避之不及,皮皮硬著頭皮打了一聲招呼。
豈料這兩人雖是一路笑著迎面走來,其實未曾注意到她,這麼一“嗨”,欲蓋彌彰,兩人同時尖叫起來:
“皮皮!出什麼事啦?你的頭髮哪裡去了!”
這一叫引得大廳裡排隊的人紛紛側目,眾人的眼光在皮皮的頭頂上溜來溜去。
“你病了嗎,皮皮?”小方抓住皮皮的手,連聲問道。
“嗯——啊——那個——”
一向有急智的她這回也沒轍,一面苦惱地思索著一面捏捏賀蘭靜霆的手心,指望他能救駕。可是抬頭看,卻發現賀蘭靜霆比她還要愁眉緊鎖、茫然若失。
“沒病。”皮皮舔舔乾枯的嘴唇,眼珠滴溜溜一轉,呵呵笑道,“你們忘了,上個月咱們社不是參加了一次癌症基金會的捐款活動?為了鼓勵病人抵抗癌症,我決定剃髮支持!”一面說,一面舉了舉拳頭,做個青年志願者的手勢:“嘿喲!”
小嶽以手捂胸,笑得東倒西歪:“哎呀皮皮,你可真捨得這一頭青絲啊。要支持病人,多捐錢不就完了?犯不著付出頭髮的代價吧?——剛才差點嚇死我,還以為你得了癌症了呢。皮皮不要老是這麼一驚一咋的好不好?”
“你亂講哎,我天天跑步,怎會身體不好?”謊圓過去不,皮皮鬆了一口氣,“介紹一下,這位是賀蘭先生,我的朋友。”
三人互相握手,問候幾句。
小方附耳過去,悄悄對皮皮予:“唉,真是舊情難忘啊。喜歡家麟也犯不著找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吧?”
皮皮驚悚地看著她,怔了怔,轉頭瞄了賀蘭靜霆一眼,壓低嗓門:“一模一樣?我不覺得啊,哪點像了?他倆只是個頭相似而已。”
“不信就算不。”小方笑不笑,拖著小嶽的手飄飄然地走了,走了兩步,掉過頭來,對皮皮眨眨眼。
穿過大廳,一位工作人員帶著他們到銀行地下儲藏室取玉璜,然後徑直上二樓的一間私人會客室。皮皮故意找張賀蘭靜霆對面的椅子上,趁著他與客人交談之際,悄悄打量他的臉。
看來看去,還是沒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特別相似之處,除了他們都長得挺英俊。賀蘭比家麟瘦,看上去比家麟高。兩人的眉宇遠看上去都很分明,可是賀蘭的鼻樑更加挺直,太直,有冷酷的味道。瞳孔顏色也比家麟深,漆黑得不見亮光,看人有些森冷,透著股捉摸不透的神秘。再加上他老戴副寬大的墨鏡,幾乎罩住半張臉,像極傳中的職業殺**手。
現在,連皮皮都承認,賀蘭靜霆與陶家麟最大的區別正是在副墨鏡上。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賀蘭靜霆在皮皮心目中的印象只有三:,一、戴著墨鏡;二,怕狗;三,走路常常牽著的她手。
等她終於明白這就是她第一天見到賀蘭的印象時,古董交易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結束。
那位潘先生五十來歲,圓圓的臉上有兩個大大的眼泡,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他拿著聚光電筒將玉璜反覆查看,又掂了掂重量,就點點頭。在此之前他們可能還談了些別的,不過皮皮都沒往心裡去。對方驗貨完畢立即交了匯票,皮皮一陣小跑地到櫃檯將匯票存入賀蘭靜霆的帳號。一切驗明無誤之後,潘先生便提著那隻裝著玉璜的錦盒乘車離去,彷彿是公務一般,從頭至尾,無一句多餘的話。
一直顧著比較兩人的相貌,出了銀行的大門,皮皮頭腦還是亂的,再看賀蘭靜霆時視覺都分裂了,整個人都成一副畢加索的畫。到這時,她終於承認,兩個人是長得有些象,而且是越看越象。她恨不得馬上找到個相機把賀蘭靜霆拍下來,拿回家裡和家麟的照片仔細對照。
“現在你的事兒辦完,總可以回家了吧。”。
“七點半我有個飯局,是我請客。”賀蘭靜霆。
皮皮搖頭:“那你自己去吧,我要休息。我的宿舍就在這條街的後面。”
“不行,你得陪我去。”
“我真的累了。”
“那我陪你回宿舍。”
“嗯……嗯……我剛才是有點累,可能是暈車吧,現在好了。”皮皮趕緊說。
事實是這樣的。
皮皮的宿舍裡掛了不少家麟的照片,當然不是刻意掛上的。家麟喜歡攝影,出國讀書做TA掙的第一筆外快就買了個尼康的相機。他會偶爾寄照片給她,大部分是風景和花卉,偶爾也會寄兩張自己的近照,瀑布之下大樹旁邊,浩然龐大的背景之下淡淡小小的一個人影,穿著各種顏色的T恤,臉色模糊難辨。皮皮覺得這些照片很美,風景都是異域的,宿舍的牆壁那麼白,那麼空,總得有個裝飾吧?從傢俱城買裝飾畫動輒幾百塊,不如買幾個相框裝上,也是很好的點綴。
於是床邊的牆上便掛滿相框。睡前眯眼斜睨,就好像皮皮自己也曾這樣眯著眼對著相機,從一個孔裡看見一樣的風景。
商量了半天,賀蘭靜霆提出要去西街的遊樂場坐摩天輪,皮皮則堅持要看電影,兩人便去了不遠處的電影院。時間不湊巧,皮皮想看的古裝片沒有,只有一個新上映的間諜片,打打殺殺很是熱鬧。柔軟寬大的情侶座,皮皮靠上去就睡著了。懵懵懂懂地睡了很久,睜開眼發現自己窩在賀蘭靜霆的懷裡,間諜片早完了,換成另個動作片。
皮皮坐直身子,輕聲問道:“對不起,我實在太困了,我睡了很久了嗎?”
“嗯。”
“那咱們快出去吧,別耽誤了你請客。”
“不著急,我給他們發了短信,讓他們晚點再來。”
皮皮摸黑掏出手機看上面的時鐘,已經八過五分。
換句話就是自己整整睡了三個小時!
旁邊有人盯了她一眼,咳嗽一聲,態度不是很友好。皮皮小聲:“那個……我沒打呼嚕吧?”
“沒有,”賀蘭靜霆淡淡地道,“你說了夢話,不是很大聲。”
皮皮愣了愣,隨即不吭聲了。她又夢見家麟了,是個浪漫的場景。然後田欣出現,罵她是第三者,她們又打了起來。
皮皮不記得自己在夢中揍了誰。很可能是家麟。在夢裡她一次又一次地揍家麟,不是恨他,而是覺得這樣很性感。
“我……我沒說什麼不好的吧?”她心虛地咕噥了一句。
“沒有,”他笑了笑,“我什麼也沒聽清。”
皮皮研究他的表情,發現他笑得很詭異。
“真的?”
“真的。不過,”他說,“你在夢裡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是不是應當有權知道你為什麼打我?”
“打在哪裡了?”
“臉上。”
“夢裡的事兒都是假的。哈哈。”
“那巴掌是真的,關小姐。”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出了大門才知道是真的。他的臉上還有幾道淺淺的指印。
餐館在城外,出租車開了近四十分鐘。皮皮心裡直納悶,市中心那麼多家餐館,什麼風味沒有,為什麼會捨近求遠,要去這樣偏僻的地方?
而且餐館也不像餐館。
一條荒涼的小道,一棟孤零零的兩層樓,外面看去很破落,室內的裝修卻很雅緻。垂花的拱門、嘀嗒作響的珠簾、泥青色的石磚。門邊立著個半人高的漆木方盒,透雕著《西廂記》的人物,皮皮正琢磨這盒子有何用處,忽聽“當”地一聲,賀蘭靜霆已隨手將吃剩的半盒爆米花扔了進去,原來是個垃圾筒。
週末的晚上,這裡居然沒有一個客人。前臺的酒吧裡坐著一位美貌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紀。穿著牛仔短裙,修長的腿尤如兩道光線撇下來,盡頭是塗著丹寇的腳指甲。
夜色中賀蘭靜霆已能視物,他在玄關處微微停下,忽然低聲說:“皮皮,等會兒上菜,無論上的是什麼菜都不要吃,好嗎?”
“為什麼?菜裡有毒嗎?”
“不是。不要多問,你能聽我的嗎?”
“……行。”女人聽見動靜款款地迎上來,眸中帶著淺淺的笑意:“賀蘭先生。”
賀蘭靜霆頷首示禮:“小清,好久不見,近來好嗎?”
“很好,謝謝。”指指樓梯:“修先生已經到了,在二樓。”
修先生,那就是修鷳。不知為什麼,提起他皮皮的脊背就開始發寒。
賀蘭靜霆又問:“趙先生還沒來嗎?”
“來了,出去替修先生買東西了。”
二樓大約是雅座。四月的天氣也不冷,不知為什麼要開著空調。皮皮進門就打了一個噴嚏。
“對不起。”她連忙掩嘴。修鷳看了她一眼,“滴”地聲將空調關掉。
迄今為止,在皮皮所認識的狐人中,似乎只有修鷳這一個人對賀蘭靜霆的態度比較隨便。見他進來只是點了個頭。而賀蘭靜霆對修鷳則十分尊重,甚至很遷就。
剛剛落座,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寬永,提著一個塑料袋。打了聲招呼之後,他從塑料袋裡取出一隻碗和一雙筷子,一次性用的那種,到洗手間洗淨之後擺到修鷳的面前。
賀蘭靜霆笑著說:“抱歉得很,剛才皮皮不大舒服,我讓她多休息了一下,讓你們久等了。”
“久等倒沒有,趁這當兒,修鷳正好給我找了一大堆差事。”寬永謔笑。
“我你找什麼差事兒了?”修鷳冷哼聲,“是你自己忘記了。”
“OK,在我腦子還沒被氣炸之前,今天上午的手術是怎麼回事?我都CALL你一百遍了。兄弟你架子也忒大了點吧?”
“笑話。院長先生,今天我不當班。”
“前天晚上你也不當班。阿觽一個電話你不就來了?”
“請問,你是阿觽嗎?”
“你不當班?說說看你一週當幾天班啊?我幹三天你幹兩天,你還不肯值夜班……”
“我現在正餓著,”修鷳陰陽怪氣地道,“我覺得還是呆在家裡比較好。”
“我也很餓。”寬永說。見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皮皮趕緊說:“既然大家都餓了,那就快上菜吧!我到樓下說一聲,讓師傅快炒。”說罷剛要起身,賀蘭靜霆一把按住她,不動聲色地道,“菜馬上就上了。”
果然,沒過一分鐘,樓下的女子端來一個三層的漆盒,從裡面拿出七碟精緻的小菜,不多,看樣子全是肉類,也不是成塊的,肉糜那種。桌上飄著奇異的香味。接著,服務小姐又端來一隻水晶模樣的玻璃碗,裡面一層清水,上面飄著兩朵半開的牡丹,花間灑了一些蜂蜜。賀蘭靜霆用餐巾擦擦手,像洋人掰麵包那樣將花拿到手裡,一片一片地掰著吃。模樣很斯文。
“關於捐款的事,我捐五百萬,錢下週五到帳。”他從容地說,“如果不夠,你得去找唐淳。”
“唐淳——”寬永嘆口氣,“他倒是肯捐,就是有條件。他要修鷳去一次大興安嶺。就一次,他出兩百萬。修鷳不肯去,我也不讓他去。對不對,修鷳?”
“他以為我們是什麼?藏獒嗎?”修鷳冷笑,“就這麼點錢想打發我們?告訴他,一千萬,或許我們可以考慮。”
“蘭陵區現在也這麼緊張了麼?”賀蘭靜霆問道。
“唐淳在電話裡說,他們的總人數五年內減少了三分之一。那裡近來要新建兩個風景區,還要建一個巨大的採石廠。那一帶水質下降,目前剩下的一千人中,有一半打算修仙。”
“那就修吧。”賀蘭靜霆嘆道,“也是一條出路。”
“聽說趙松對此事很是惱火。”寬永繼續說,“你最近沒聽收音機嗎?”
“沒有,有什麼新聞嗎?”
“趙松下令從這個月開始,不再批准任何修仙的申請。”
“是嗎?糟糕,我上週還批了二十個。”
“這裡還有十五個,走後門的,你批一下吧。”寬永從帆布包裡抽出一疊紙,遞給他一支筆。
賀蘭靜霆擦擦手,龍飛鳳舞地簽字:“你收了人家多少錢?”
“一個二十萬。”
“我是不是應當提成?”
“祭司大人對醫院一向是慷慨的。”
“寬永,你不應當收錢。”賀蘭靜霆淡淡地,“把錢還給人家罷。”
“這個……”
“寬永。”
“好的。”
“你還缺多少,我去給你想辦法。”
“算了,我們還是去一趟大興安嶺吧。”
“別去了,趙松正在找你們。去了就回不來了。”
“聽說,他也在找你?”
“我們見過一次。”
“談得好嗎?”
“不好。”簽完字,賀蘭靜霆騰出手,又開始慢慢地撕花,“我警告他不要動不動就打老頭子的旗號。”
“你們……幹起來了?”
“嗯。”
“阿觽,他很危險,還是離他遠點。”修鷳忽然。
“是他來找的我。”賀蘭靜霆笑笑,“而且語氣挺硬。記得以前他對我還算客氣,估計是老頭子不想管事兒了,他覺得天下應當是他的了。”
他們似乎在談本族的公務,皮皮覺得自己不便插嘴。可是,她心裡暗暗地想,一大桌子的菜,怎麼就沒一個給她吃的呢?這些男人們只顧著自己吃,也太不gentlman了吧?何況賀蘭靜霆還叮囑她無論什麼菜都不要吃,這樣一來,她就只剩下乾坐陪客,真是無趣得很。
想到這裡,她偏不信邪,拿起個大勺,將其中的一碟肉糜舀了半勺放到了自己的碗裡。
這一做不打緊,談笑正歡的三個人立即放下筷子,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呃——”皮皮兩手一攤,解釋說:“這菜看樣子不錯,我嘗一下。”說罷就往口裡送。
賀蘭靜霆一把奪過她的碗:“是蛇肉,皮皮不會喜歡吃的。”
“誰說的?我奶奶是廣東人,就喜歡蛇肉,蛇肉可香了。我一直想嘗一嘗。”
她拿起勺子又要吃,勺子也硬生生地給賀蘭靜霆搶了過去:“剛才我都跟你說什麼了,你當耳旁風啊。”
“你說什麼了?我沒記住。再說我也餓了。”
“——”賀蘭靜霆欲言又止。
寬永趕緊圓場:“關小姐,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你還是病人,不太合適吃蛇肉的。”
“請問,這真是蛇肉嗎?”
很平常的一句話,大家都怔住了,既而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
一陣沉默。
氣氛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修鷳站起來拍了拍賀蘭靜霆的肩,道:“阿觽,這頓飯你下次再請吧。關小姐,我和寬永今晚還有一個手術,我們先告辭了。”
賀蘭靜霆想了想,微微一笑:“也好。那咱們改天再聚。謝謝你們救了皮皮。”
這群人是怎麼啦?怎麼說走就走呢?皮皮窘得滿臉通紅:“噯,你們這就走嗎?我沒別的意思啊。只是看見大家都吃得很香我也想吃。為什麼要走啊?既然這樣我什麼也不吃了,你們都留下來吧!”
寬永已走到了門口,聽見這話,身形微微一頓,回頭道:“關小姐,那天你在醫院裡心臟停了跳整整四分鐘,阿觽差點嚇死了。”
心臟停跳四分鐘?那還救得活嗎?
皮皮迷惑地看著他:“四分鐘?怎麼會——”
“從醫學的角度講,心跳停止五分鐘就會腦死亡,不死也會變成植物人。”修鷳在旁冷冰冰地添了一句。
一時間,皮皮的臉驚得煞白,莫非自己已成了鬼了?嚇得連忙看地板,影子還在,又看了一眼賀蘭靜霆,發現他的頭也盯著地板。
“是……是誰救的我?”她顫聲問道。
“修醫生。”寬永說。
“——”皮皮本來挺不喜歡修鷳,現在他成了救命恩人,情況全不一樣了,皮皮連忙說,“謝謝你救了我,修先生!”
修鷳不客氣地嗯了一聲:“從今往後,你要乖一些,不要動不動就和賀蘭頂嘴。”
“……好的。”
“賀蘭的脾氣不好,你多擔待些。要不然他一怒之下就不讓你長頭髮了。”寬永也加了一句。
“……”皮皮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華麗麗地無語。
正躊躇著,賀蘭靜霆隔著軟帽摸摸她的光頭,又擰擰她的耳朵,然後將她的肩膀一攏,和自己靠得緊緊的,笑著道:“你們不用聯合起來嚇她。不管用。她就是喜歡淘氣。”
修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扔給他一把鑰匙:“天晚了,我和寬永一起走,你開我的車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