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陪著你的,所以不要怕。
言猶在耳,但那男人的話,全都是狗屁!
楊絲絲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緩緩地經過滿滿都是人的等候區。
美麗的大眼看著那些與她一樣,都是挺著一個大大的肚子的女人,只不過,跟她有點不一樣的是,她們都有著老公在身邊陪著。
而那個說會陪著她、叫她不用怕的男人,在陪了她一個星期後,又突然地消失,而且時間已經過了足足有三個月了,卻人影也不見甚至連一通短短的電話也沒有。
龍淵倒好,他是男人,一點也不受懷孕的影響,說走就走,不帶走任何一片雲彩;但她呢?因為懷孕的緣故,她在肚子漸漸大起來、再也遮不住時,只得暫時在家中處理學院大小的事務。
雖然學院校風開放,但畢竟她是校長,必須以身作則,現在校長未婚懷孕,傳了出去,這還能聽嗎?
而且不單是工作上,連她的身體、她的情緒,也因為懷孕的緣故,變得大起大落、起伏不定。
她可以在上一刻生氣得要命,在下一刻卻哭得不能自已;她可以在前一秒飽得連喝口水也會覺得肚子脹得快要破掉,卻可以在下一秒餓得什麼都吃得下,甚至連平日最討厭的食物,也照樣吞得幸福。
這些,她都可以忍。
最教她不能忍受的是,每一次的產前檢查,都只有她獨自一人前來、獨自面對醫生與護士,還有那些有著老公、男友相伴的女人的目光,那是有些可憐,又帶了些同情的目光。
若不是這間診所是最有名的、服務最周到,或許她早就忍受不住,換了其他診所了。
思及此,楊絲絲臉上的陰色,更加地沉鬱,叫自己不要理會那同情的目光,她接過護士傳給她的孕婦手冊,而後走出佈置得粉色溫馨的婦產科診所。
冬季的天氣,沒有一絲晴朗,陰沉沉的天空,只有著密密麻麻的烏雲,教人看了心情更加地差。
招手叫了輛計程車,她回到家中,癱坐在沙發上。
她試著放空思緒,不讓自己再想到有關那可恨男人的“惡行”,因為最近她的情緒不太好,連帶也讓肚子裡的寶寶不安分,讓她晚上都不好睡。
躺了一會兒,她想起午餐她只是草草地吃過點東西,便緩緩地站起身來,往廚房走去。
雖然她沒什麼胃口,但如果不吃東西的話,對寶寶也不好,所以再怎麼吃不下,她也會去弄點營養的東西來吃。
她先打開冰箱,從裡頭拿出一瓶鮮奶加熱,而後再從裡頭拿出其他的材料,給自己弄一碗什錦粥。
懷孕後,她的味覺變得比以前敏銳許多,從前並不覺得外食太油、太鹹、太膩,現在東西還沒有放入口,就已經讓她下意識地反胃作嘔;拜此所賜,為了不餓死自己,她嚴於律己地自己親手下廚。
經過數個月的勤奮訓練,一般簡單的料理倒也難不倒她,色香味俱全得教她自己也忍不住驕傲起來。
她將材料切得整整齊齊,放好待用,卻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拿青蔥出來,只好拉開冰箱最底層的保鮮層,拿出綠油油的青蔥。
拿好了,她挺直半彎下的腰肢,一陣昏眩卻冷不防地向她襲來,她踉蹌地退後幾步,扶住流理臺,手中的東西掉了一地。
老天,她是怎麼了?
突來的異樣讓她感到驚慌,她一手抱住圓圓的肚子,一手扶著流理臺,讓自己慢慢地坐到地上去,免得待會摔著。
昏眩持續了一會兒,她靜靜地坐在原地,動也不敢動一下,只是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抱著自己。
平生第一回,她害怕了。
過去的自己,即使面對十幾個手持武器的混混,她都可以面不改容地撂倒對方;但她現在卻害怕了。
怕的,不是自己會有事,而是害怕肚中無辜的寶寶有什麼不測。
寶寶不能有事!
跟孩子血肉相連了近五個月的時間,當初的不能接受與不相信,全都化為烏有;現在有的,只是對寶寶出生的期待。
就算沒有那個男人,她也要把寶寶生下來,好好地將寶寶撫養長大。
對,就算龍淵扔下她,她也不會難過,因為,她會有孩子,孩子將會是她的所有。
所以,她的孩子不能有事,絕不能!
教人昏頭轉向的暈眩過去後,楊絲絲動作緩慢地站直,確定昏眩不再,她拿過皮包,以及收拾了幾件常穿的衣服回家去。
以前以為自己一個人不會有問題,但事實證明,懷著孩子的她根本就不堪一擊,脆弱得跟無助的小孩一樣。
為了孩子的安全,就算會被外公念“女孩子還沒有結婚就大著肚子,這樣怎麼見人”,唸到臭頭,她也不在乎了。
她只要孩子平安地出生,就滿足了。
風塵僕僕地趕回國,龍淵頭一個去的地方,不是回家,而是趕去那個教他連作夢也想著、念著的女人家。
只是,當他走進那所屋子時,他卻震驚得不能反應。
屋子裡的東西,全空了。
不只是傢俱,甚至連那精緻秀雅的窗簾、牆上釘上的架子,通通都不見了,空蕩蕩的屋子,只剩下四面的牆,彷彿,這裡從來不曾有人住過似的。
手中的行李袋,因為太過震驚而掉到地上。
龍淵難以置信自己雙眼所看到的,可那透過窗戶吹向他的冷風,卻一再地提醒著他,他沒有在作夢,眼前的一切皆是事實。
所以說,那個女人,在他離開的這段期間,帶著孩子跑了?在他為了可以早一點退役回到她身邊,強逼身上的傷還沒有痊癒的自己,接下一大堆危險的任務時,她一聲不吭的,將所有的一切搬走了?
掏出手機,撥電話給那個最有可能知道她下落的人;當電話被接起,他劈頭便問:“她在哪裡?”即使對方是長輩,他的語氣,還是極不禮貌。
“小子,這就是你對老人家應有的禮貌?”嚴肅的語氣,從電話另一端傳來,明明只是低沉的語調,卻讓人不禁為之肅然起敬。
“如果不是你這個死老頭,我怎麼可能會落得自己的女人都跑掉的田地?更不要說,那個女人正帶著我的種,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去他的禮貌,他忍了這個老頭很久了!
“我當初以為你這小子可靠,所以才睜一眼、閉一眼的任由你跟絲絲交往,誰知你這小子婚還沒有結,卻讓絲絲大著肚子回來!”不再維持嚴肅,反正他的性子,這小子早就知道了。
“她回去了?”知道了想見的人在哪裡,龍淵立馬就想掛掉電話,卻被對方一句話震在原地。
“孩子沒了。”
他耳鳴了嗎?
龍淵張唇,喉間卻乾澀得無法發出任何一字。
“她現在在楊家?”好一會兒後,他才能困難地吐出這個問題來。
孩子沒了,他的心像是被硬生生地扯了出來、呼吸快要停頓似的;那麼,與孩子骨血相連的她,能承受得住失去孩子的痛嗎?
為什麼他非得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離開她,卻完成那些該死的任務?為什麼他不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留在她的身邊?為什麼就連她失去孩子後,都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守著她,陪她渡過那痛苦的時刻?
這樣的他,怎麼還有資格、還有什麼臉面待在她的身邊,守護她、愛她?
拳頭重重地擊向堅硬的牆壁,即使那樣使他手上的新傷再次迸開、鮮血汩汩直流,他也跟沒有知覺一樣,一拳接著一拳,直到牆上血跡斑斑,也不肯停下來。
電話的那一端,寂靜良久。
“好好整理一下你那個鬼樣子後,來我這裡。”聽夠了他自殘的聲音,老人家輕嘆口氣,說著,“她在我這邊靜養,已經在床上躺了一整個月了。”
在床上躺了那麼地久?她到底虛弱成什麼樣?
屈膝跌坐在地上,龍淵的手,顫抖得拿不住小巧的手機,任由其在指掌裡掉落,在地上碎開。
猶如他的心。
“女孩子還沒有結婚就大著肚子,這樣怎麼見人?”
嘮嘮叨叨唸個不停,都已經足足唸了一整個月,連肚子裡的寶寶都快要會背這句話了,可是她的外公似乎就是沒有停下來的想法,下定決心,一定要念到她的寶貝出生,才想想是不是要繼續念下去。
楊絲絲半靠在床頭,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母親為她精心熬煮的補身雞湯,對於還在唸個不停的外公,不置可否、不給反應。
自一個月前帶著圓滾滾的肚子回家,樂天的媽媽高興得不得了,逢人便直言自己要當外婆了,而且還三不五時替她進補、跟她一塊兒去產檢。
至於當下黑了臉的爸爸跟外公,唔,她沒有說什麼,真的,只是說了一句她差一點就在家裡昏倒,所以才急急地趕回家,便嚇得兩個處變不驚的男人,連忙帶著她去醫院從頭到腳檢查一遍,生怕她肚子裡頭的外孫跟曾孫有個什麼。
而對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們兩個倒也不在乎,連問一句也沒有,彷彿知不知道那都一樣,這樣一來,她倒也逍遙。
現在的她,最不需要想的就是孩子的爸。
她只需要想,怎麼才能讓自己跟寶寶養頭好壯壯,讓每次產檢時,醫生都稱讚她的寶寶發育得很好、很健康,那就已經足夠了。
其他的,不需要去想,真的不需要。
看一看窗外的天色,很明亮,今天有點太陽,天氣不會太冷,所以她決定等一會兒就將衣服包一包,出去走一走、散一散步,做做運動讓身體更好。
“絲絲,那小子來了。”冷不防,外公說了一句外星人才聽得懂的話。
“誰?”喝下最後一口雞湯,將碗擱到桌子上,她懶懶地問。
現在懷孕的她,不是吃便是睡,有空就到小園子裡曬曬日光、散個小步,完完全全把自己當米蟲。
學校的事嘛,一腳踹去給那個整天遊手好閒、專管雞婆事的副校長做好了,省得天天累著自己,讓孩子也不好過。
“你孩子的爸。”很具衝擊性的一句話,從外公的口中飄出來。
嗯,雖然她早就猜到,外公跟爸應該是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不過當孩子的爸找上門,外公居然還可以這麼冷靜,而不是衝上前給那男人一頓好打,這倒教她有點吃驚與難過。
外公,難道您不給您的外孫女我報報仇嗎?您這樣我很難過耶!明亮的大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這句問句。
“其實,這件事上,我也要負點責任。”
摸摸鼻頭,楊勇覺得自己也是時候出來說句話,不然自己會成為毀掉外孫女幸福的罪魁禍首;壞人姻緣的人,下場可是很悽慘的,他並不想有那種下場……
楊絲絲瞄了外公一眼,等著他說出什麼驚人的事實。
“其實呢,那小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上門拜我為師;至於原因,是因為他被你撞斷了一根肋骨,不想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就上門找我,教他可以壓制你的招式。”
難怪她一直覺得他的動作很熟悉,原來是出版外公的傳授!
很好、很好,阿公您不單單教懂了他怎樣壓制我,還順便讓他學會怎樣撲倒我!大眼再次出現另一句指責。
楊勇輕咳一聲,假裝看不懂這句控訴,娓娓地道:“基本上,那小子跟你是同一個個性,太傲、太沖動了,如果那個時候就將你交給他,我一點都不放心,所以,我要求他到國家軍隊服役,這是我唯一願意不阻撓他與你在一起的條件;我相信讓他到軍隊裡服役,可以磨一下他的性子。”
所以,他在不五時的失蹤,就是當兵去了?
楊絲絲不發一語。
“那小子的長官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對小子的評價不俗,說那小子處事越來越冷靜、越來越好,但唯一的缺點是,常常到最後一秒才會出現,許多的事都來不及提醒他,被迫發揮臨場應變力的代價,就是常常受傷;最嚴重的一次,那小子足足在醫院裡躺了六個月。”
六個月?就是他消失最長、最久的那一次?原來,他受傷了……
“絲絲,他這一次帶傷回到軍隊,是因為想提早退役,所以才會這麼久時間不在你身邊;剛剛他回到你在臺北的住所,發現你搬走了,他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我;而我,告訴了他,你們的孩子沒了。”
她驚訝地抬起頭來,瞪著最尊敬的外公。
“那小子崩潰了。”省去中間發生的事,楊勇淡淡地說,“現在,他趕來了,你願意見他嗎?”
崩潰了?他做了什麼?
一股莫名的揪心,牢牢地捉住她的心。
他總是這樣來去匆匆,她當兩人只是床伴,說不怨、不恨是騙自己的,其實她根本就在乎得要命!尤其他每次回來,身上都會帶著傷,卻從不告訴她這些傷是怎樣來的,那教她更加地難受以及驚怕。
怕的是,這次見面以後,還能再見到他嗎?他會不會一去再也不回來?
這樣的想法,每一次在他離開時,都會像一條冰冷的蛇一樣,纏在她的心窩處,讓她幾乎要窒息;直到他再次出現、再次擁著她在床上翻滾,那窒息的感覺才會消失。
但週而復始的擔驚受怕,卻開始讓楊絲絲覺得很累、很痛苦;這一次,因為寶寶的緣故,她真的開始怨了。
沒有辦法再騙自己不在乎、沒有辦法再騙自己不難過,當她抱著行李走出那間有著與他許許多多回憶的屋子時,她在心裡要自己全都放下。
不要他、不想他、再也不見他。
她可以做到的,可以跟寶寶過著幸福的生活、可以獨自一個人養大孩子,看著寶寶成長。
她以為,她真的可以。
只是,每一次去產檢,看見其他孕婦有著她們的丈夫陪伴,她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每一天睜眼,都期待著,會瞧見他在身邊。
有一次輕撫過越來越圓渾的肚子,她都會想著,如果他在的話,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她想他,真的很想、很想他,可是倔強的性子,不允許自己做出連自己都覺得丟臉的事,打電話給他,問他人在哪裡。
現在,龍淵來了,就在屋外。
只要她走到窗邊,就可以看到他。
只要她點個頭,他就會走進屋子,來到她的身邊。
只要她願意扔下面子,承認自己根本就……很愛他,他就會一直、一直的守在她的身邊。
“絲絲?”得不到她的反應,楊勇有點擔憂地開口。
“阿公,我怕……”頭一回,在外公面前展露因為情愛而產生的恐懼,一顆顆的淚珠,從眼眶中掉落。
倔強如她、堅強如她,在愛情面前,也只是一個脆弱無比的膽小鬼。
“阿公知道你在怕什麼;我沒有跟你說過,我跟你外婆的事嗎?”
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頂,楊勇佈滿風霜的臉上浮上一抹柔情,“其實啊,阿公也是一個很悶騷的人喲!在日本比賽的時候,遇見你外婆;你外婆長得很美,但她最讓我動心的,是她溫婉嫻淑的個性。
可是那個時候,我只是一個沒沒無名的小夥子,怎麼可能有本錢、有膽子叫你外婆跟著我回來吃苦呢?所以只要藉故約你外婆出來吃吃飯、到公園裡散散步,卻不敢跟她表白;比賽完了以後,我再約你外婆出來,準備向她辭行;可是沒想到,你外婆居然拿著一袋行李,一見面便說要跟我回來,就算吃苦也好,她也要跟我在一起!你喔,該學學你外婆對愛情的勇敢,而不要像阿公那麼孬種。”
“阿公……”
“問你自己的心,想不想見他?如果不想,阿公會替你趕那小子走。”
想見嗎?
“想。”毫不遲疑,她回答。
阿公說的對,她該學外婆的勇敢;她該勇敢地面對他,而不是自欺欺人的說不想、不愛、不在乎。
“好。”
如果自己心愛的男人,帶著一臉疲憊以及憔悴來到你的面前,而這一切皆是全因為你的話,你會有什麼反應?
楊絲絲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彷彿蒼老了十年的男人。
龍淵也是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安然坐在床上的女人,以及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怎麼回事?孩子不是已經沒有了嗎?為什麼她的肚子……
隱隱升起的希冀,讓她像尊木偶一樣地佇立在原地,完全沒有辦法回過神來。
“阿公他是騙你的,孩子還在,而且很健康。”將他臉上震撼的神情看在眼底,楊絲絲好半晌後才緩緩地開口。
而後,龍淵緩緩地闔上雙眼,深吸了口氣,一直緊張繃住的身體稍稍放鬆下來。
他的心,這個時候才緩緩地恢復一下又一下的安穩跳動,血液也開始緩緩地流動;老天,他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如此地感激老天爺!
這男人,很愛她。
如果她肯早一點承認,糾纏在兩人之間近十年的情感,是愛情的話,他們也不必走了這麼多的冤枉路。
楊絲絲不難看得出來,龍淵有多麼的愛她。
每一次出完任務回來,他頭一個會去的地方,是有她的地方,所以龍潮才會來找她,追問他的下落。
如果連她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那麼,恐怕除了他的長官外,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在哪裡了。
修長的指,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肚子,輕若棉絮地輕撫著,那珍愛憐惜的情感,從他的指尖傳遞到她的身上。
寶寶似乎知道是爸爸,在她的肚子裡回應似的揮動小手、小腳,在她的肚皮上突出。
他的動作一頓,而後,她能感覺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她與他,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品嚐著此刻無聲的幸福。